卷四 世間吾與汝 第一章 心比天高
「昭夕,這個也給收起來麼?」雲喬舉著一襲項上嵌一圈雪白狐毛,金紅裙襬的連身冬裝,是王爺請宮裡師傅給王妃裁過的新衣,王妃只穿過一次,不知有多美呢……
正在熨衣的昭夕仰臉看看,「穿不著了,收起來罷,這料子金貴,別忘了用……」
「我已經給熏了,不會才蟲咬啦。」雲喬探探舌:胎夕好嘮叨喔,像是廚間的張大嬸。「王妃進府時是秋初時候,眼下要換春裝了,是不是該稟請王爺請師傅給王妃裁衣才對?」
昭夕點頭,又蹙了細眉:「但王爺身子還沒好,每日介也只有顧管家見得著人,咱們就給顧管家提個醒罷。」
「嗯恩,也好也好,不過,昭夕……」眼兒溜了四遭,壓了聲,「你不覺得王妃是愈病癒奇怪了?」
「有麼?還是那樣漂亮啊……」
「是,但總覺得,王妃少了什麼,那眼明明是那眼,眉也明明是那眉,可是就是讓人覺得,少了一股……」
「精神氣兒?」
「對對對!」雲喬拍手,「就是那股子精神氣兒,沒了它,王妃也美,但美得總讓人覺得不夠鮮活,是不是?」
「嗯……」昭夕歪頭,「許也是病得久了罷?那骨頭硬給叛匪折折了,還被人拿明晃晃的刀嚇個半死,擱誰誰不怕呢。」
「對喔。」雲喬同情起主子遭遇來,唇一抿,眼一轉,淚珠子「叭叭」甩下,「王妃好可憐,好可憐喔……」
昭夕嘆氣搖頭:「你怎麼說一出就是一出啊,這淚也來得快了些……」眼轉到從門外裊裊而入的人,即閉嚴了小嘴。
「雲喬,將這個給膳間送過去。」來人,即春葉,將手中宣箋遞出。
雲喬淚也早收了,眼睛眨巴眨巴,「這是什麼?」
「是給王爺補身的藥膳單子。」
「喔。」雲喬才要接,昭夕已打了她手兒。
「春葉,你沒看咱們正忙著呢麼?既然顧管家是將單子給了你,你做甚要別人替你跑腿?再說了,這一大晌的工夫你跑去了哪裡?昨兒個不是說要整理王妃的衣廂的麼?」
春葉杏眸淺轉,櫻唇微抿,淺笑道:「顧管家要我替他抄抄寫寫,說是這工作我做得最順,字也最好看,你們認為呢?」
雲喬就要傻呼呼點頭,昭夕已接嘴:「我認為是顧管家孤家寡人太久了,想找個伴兒了。」
春葉面上一緊:「你何意?」
昭夕干溜溜一笑:「我不合意,我天生就愛說一些不合意的話招人厭,雲喬,快緊了收拾,等一下,咱們還有大堆活兒要干呢。」
「對喔,趁著王妃回娘家,咱們還要將王妃那屋子徹底淨掃一回……」
「好了,你別一勁念叼了,手底下麻利些。」
喔喲!屋頂上人不由感嘆:何時,這孝親王府也這樣熱鬧起來?沒想到,這昭夕丫頭還不是個善茬呢,春葉美婢嘛……
受了軟釘子的春葉,自個走去膳問,嬌美粉靨從面色上看不出七七八八,唯有一雙眼,像是攙了硬釘子,刺刺刺的寒。
「春葉丫頭,王妃近來可是好些了麼?」膳間的主廚見是她,順口問了句。
「已然好多了。」
音聲婉轉,舉止得儀,使一干上了年紀的嬤嬤、大嬸苦嘆:同人不同命啊,同是美人胚子,王妃就是王妃,這春葉卻是個丫頭。「春葉丫頭,看你長成這討喜模樣,許了人家沒有?」
「還不曾呢。」春葉含笑答,只想將藥膳單子放下盡快離去,但這些粗人是怎麼回事?
「我娘家有個侄子,模樣生得周正,書也唸得好,說不得今年就是個舉人,給春葉丫頭撮合撮合咋樣?」
春葉羞掩嬌靨,「春葉眼下只想侍候好王妃,沒有心思想其他。」
「不想咋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王府大管家顧全威赫赫登場:「春葉丫頭,你怎在這裡?不是要你遞了單子以後,就趕緊去將今日的帳薄給譽出來麼?」
「是。」春葉福了一禮,諾聲退下。
「唉呀,大管家,您可真是壞人好事,早不來晚不來,咱們正想著為春葉那美丫張羅門好親事呢,您這就來了……」
「張羅親事?」顧全摸模自已的三層胖下巴,向那背影瞄瞄,「各位還是莫費心了。」
「為啥?難不成大管家您想自個留著?」有開慣了玩笑的年長嬤嬤打趣。
「這女子心比天高。」心在天下的人,怎能容忍自己置身塵土?
「春葉姑娘,請止步。」侍立門前的古剛伸臂擋下窈窕佳人。
春葉淡顰蛾眉,「侍衛大哥,這是給王爺喝的補膳。」
古剛客氣一樂:「咱知道。這每回都是顧管家的活兒,就讓他來做罷,不勞姑娘了。」
「侯爺府送信說今天王妃回府,顧管家派車去了,所以奴婢來……」
「春葉姑娘,您說這是顧管家親口吩咐你來的麼?」
「……是奴婢看顧管家事忙……」
「姑娘好心,不過……」
「他忙是他的事,哪用你多事?」另一侍衛統領嚴執則不像同儕這般好性,「還不快退下!」
「呵唷,這樣不行喔,嚴大侍衛。」清越如玉相擊的聲叮噹當截下話尾,「對待女子,尤其是美人,要懂憐香惜玉才行呢。」
嚴執、古剛齊抬首,隨即皆俯下身去:「拜見王妃。」
春葉緩轉回身,一對杏核美目,將來者細細打量。
一襲月白滾綠的春衫,發綴同色綠色打成的結飾,纖腰盈盈,笑亦盈盈,諶墨對這雙未免放肆的眼睛淺挑黛眉,「春葉,這樣看本王妃作甚?才別幾日就不認識了?還是怕我是借屍還魂?」
春葉當即螓首低垂,「……奴婢恭迎王妃,奴婢只是太高興了。」
「高興就好。」諶墨伸出手,「不打算過來攙著本王妃麼?」
「……是,這……」尚在發愁手裡的補膳無處安置,一旁侍衛已給一手將盤子接過,春葉遂也乖順地攙上來。
那個春葉,很有城府,對我也不是不恭敬,但眼珠子裡總像轉著懷疑……
想及冷娃娃的話,諶墨唇邊笑靨更深:「適才到底是為了什麼,竟然在寢樓門前爭執起來?」
嚴執奉拳:「稟王妃,王妃您先前吩咐過,因現在叛匪尚未剿滅乾淨,為了小心提防,除了顧管家,王爺的藥是誰也不能送的,適才春葉姑娘有意替顧管家送進去,屬下一時性子急了,說話不中聽……」
是傅洌命冷娃娃給設的障罷?這嚴執將話說得如此清楚,生怕自已不明究裡?如此說來,嚴執該是孝親王的心腹人物嘍。
「這倒是,春葉,你實在不該和嚴侍衛起了衝突,外面不知道的,還道是本王妃疼你太過,給慣壞了呢。」諶墨心下狂噱啊,這些虛偽的話,是怎說出來的呢?
「奴婢……」
「你退下罷,本王妃去探望王爺。」
春葉美婢撤身時,澄淨眼底潛浮的,分明有不甘哪。
心比天高麼?那麼,美人渴望的『天』,又是什麼呢?
寢樓裡當然沒有王爺,諶墨卸了發,正待規整,聽門響起。
「王妃,您回來了?那車還沒有套好,您就回來了?」雲喬端了茶點,嘰嘰喳喳進門來。
好想念小麻雀般的雲喬丫頭喔。「本王妃也不是沒有走著回來過,有何稀奇?」
「咦?」雲喬聽見這樣的聲音,眸兒一亮,「王妃,您好了麼?您的病好了是不是?太好啦,王妃,總是又聽見您這樣好聽的聲音了,您不知道,那會兒……」
「快給本王妃準備一套男裝。」她要去探望探望與天家惡魔鬥得正酣的魔女意意。
「您要出門?」小丫頭苦皺了臉,「您三天前到侯爺府時,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才三天怎就這樣活蹦亂跳了?」
小麻雀多了,當真會吵的喔。「小丫頭,還不快點……」
「稟王妃,太子妃過府來了。」
「太子妃又來看您了。」雲喬小臉轉喜,「太子妃對您還真好呢,您這一病,她又是送藥送補品,又是親自過府,也有個十多趟了。」
這笨丫頭兀自喳喳,也不曉得盡丫頭本份。諶墨拿一隻簪兒將發一綰,套了件罩袍了事。「病養」中的人見客,不必穿得太隆重罷?「快請太子妃。」
下一刻,華貴尊榮一身的太子妃武業已然華麗珊來:「三弟妹,聽說你才從娘家回來,身子可是感到輕了麼?」眼睛打在她面上,喜笑道,「看這面色,是好多了啊。」
諶墨見禮:「勞太子妃牽掛了,諶墨的病讓您走了這麼多趟。」
武業親親熱熱執手相握:「墨兒這話就不貼心了,咱們姐妹是什麼情誼,哪還要這番見外?」
「太子妃說得是。今兒個諶墨感覺很好,不如到後園賞賞花、好好說說話可好?王爺就在隔壁養病,別擾了他。」
「說起王爺,」太子妃面掛憂色,「病勢還沒見輕麼?」
諶墨也濃憂形於色:「王爺身體底子原本就差,加上受傷太重,太醫說了需靜養至少三月,唉,我平日也不敢去打擾王爺,很是擔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