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難求 第七章 又見爭執
愛上?好一個動人的告白……但此時聽來,卻僅是笑話般的諷刺。
「王爺,姐姐的死因,我已察悉了。不怕王爺知道,為我打開這個死結的,正是閣下百般維護的江南第一美人。」
傅洌面色一緊:「說清楚。」
說清楚?如何個說清楚?
說她為了逼供,不惜扮了姐姐鬼魂?
說天遣會大小姐為討好諶霽知無不言,將一切前因後果悉數告知?
皇族中人與天遣會勾結密謀,且牽涉番邦,其事雖足以震撼世人,但不足以撼她,直至小弟筆下寫出——
有皇族女眷登山進香告畢,游賞寺後竹林,巧不巧,林內深處恰有叛逆大戲上演,且演得還是一位極熟識的鳳子龍孫與逆黨接洽全程。待鳳子龍孫去後,女眷抽身潛走之際,驚動了近處留守未離的逆黨察覺,當下自然是倉惶奔逃。因廟門前有侍衛待命,逆眾不敢緊追,只以女眷急惶中遺失下的腰牌知會了合作者「速作處理」。隔不多日,鬱積成疾的孝親王妃芳華猝逝……
對碧月橙,早在其登府會郎時的失言,諶墨已然起疑。讀了諶霽寫出的那幾紙因果翌日,她和肆意藉著楚楚的春閨為幌,入了廣怡王府擄走碧美人。在肆意堂幽冥般的暗室內,廣怡王妃悠然醒轉,正見半空內諶茹虛無飄遊而來,當即嚇破香魂,哭飛芳魄……
「……你莫找我,我無意要你死……那塊牌子,那牌子我不是有心落下的……你只管找他們,是他們滅口,殺人滅口,找錯了人,我不是成心如此……」
若當真是無心之過,或還有一二分容緩餘地,但如此一個工於心計的女子,如何判定有心無心?
所以,將又昏癱的廣怡王妃扔回其府第的牆內後,諶墨當真趕到了天水一閣,為著姐姐,為著自己,酩酊大醉……
……
「她打開了死結,她如何替你打開死結?」
「孝親王放心,閣下的心愛之人,我還沒有動她一根手指。」諶墨冷哂。
見她移身,傅洌猝握藕臂:「去哪裡?」
「茹芳苑。」
傅洌大怒,「你到底要怎樣?!」
「還能怎樣?安心做我不討喜的孝親王妃而已。茲此後,請王爺將你的江南第一美人護得風雨不透。」
傅洌一掌成拳,沉聲道:「阿墨,她有錯,但錯不致死,本王會要她向你致歉,她……」
「不需要了,王爺,從此以後你不必再為諶墨做什麼。」
「什麼意思?」黑眸內,暗火漸燃。
「茲今日今時起,諶墨和王爺,已成了敵人。」
「阿墨!」傅洌鳳眸火起,抑著怒音,「為何,放著本王的心愛之人不做,要成為本王的敵人?」
諶墨悠然道:「若孝親王所謂的愛,是一次一次棄我選她,諶墨怎敢領受?尤其,為她,日後我和王爺勢必勢成水火,『愛』這個字,還請王爺專注的付到一人身上罷。」
「對本王的愛棄如蔽屣,會讓你快活麼?」
「你何必避重就輕?」諶墨回眸,嫣然道,「若我說,王爺肯為姐姐報仇,我就會接受王爺的厚愛,王爺會如何?」
見傅洌眼眸一亮,怕是誤解了,她又嬌聲詮釋道,「請王爺聽清楚,這報仇,是涵了每一個人,自然,也包括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和她,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如斯的狠絕字符,她卻說得輕巧柔和,聽在人耳,更增詭感。「……如何?」
「諶墨,你明知我……」
諶墨挑眉,「明知你會選她,還要自取其辱?」
「莫妄測本王的話!」傅洌怒吼揚出,倏爾閉了眸,吸過一口氣後,緩聲道,「我答應過她的父親,這一生,會照顧她,保護她,諶墨,為了我……」
「孝親王,你無權要求諶墨為你做什麼。」心臟處,傳來細如雛鳥出殼般的破碎聲響,諶墨痛極反笑,「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的情事,編到戲文裡或者博人同情……」
「諶墨!」傅洌終是忍無可忍,怒火衝天而起,「你到底要怎樣?」
「害死姐姐的人,一個也不會活著。」
「你會引火燒身!」
「我心甘情願!」
「哪怕禍及滿門?」
「是威脅還是提醒?」
她竟如此誤解他?「本王不會拿你的家人相脅,但這絹上的人,你一己之力,豈撼得動?」
「諶墨不會逞匹夫之勇,以諶墨的姿色,不難找到樂意代勞的人罷?」
血紅之色遽充上黑瞳,傅洌箍在她臂上的指掌驟緊:「諶墨,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諶墨對疼痛渾然未覺,淺聲啟唇:「說錯了一字,該是以諶墨的『資質』,不難借力打力,找到樂意代勞者才對。不過啊,王爺。」嬌嫣唇畔,對著那一雙陰湛鳳眸,綻開嬌笑如花,「關於廣怡王妃,諶墨定會親力親為。」
「若本王說,你若不動她,我將不再見她,切斷所有與她的過往,你待如何?」
「不再見她?切斷過往?」諶墨黛眉淺顰,「切得斷麼?」
「切得斷!」傅洌頷首,迫切聲道,「阿墨,我只要你……」
「姐姐的仇報不了,我不會屬於你。」
「你——」黑瞳霍然近,其內暗焰烈烈,「你竟敢要挾我?你竟敢拿本王的愛要挾?」
諶墨緩緩搖首:「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因,你不會棄她,而我,不會饒她。」
他的低聲下氣,他的處處壓捺,他的示愛示好,竟一再受她糟蹋!周身漫出殘戾氣息,薄唇勾出無情弧度,酷寒成語,字字吐出:「諶墨,與我為敵,不是一件樂事。」
聳肩,理鬢,抿唇,巧笑,「孝親王,做你的敵人固然不會輕鬆,而做諶墨的敵人,也不會愉快,今後,請賜教了。」
因牡丹園內太子妃中毒事,當日臨場女眷均受了文定皇后召見。傳召的懿旨到孝親王妃時,太子妃隨後而至,與孝親王妃攜手進宮,此項連太子側妃也未享受得到的殊榮,不啻於向世人昭示,太子妃對孝親王妃的不疑。
月華宮內,文定後先是與兩兒媳敘了會兒閒話,直至用過午膳,移坐陽光充沛的偏殿之後,才若有若無問起了那日吟香館內的前後經過。文定後為天熙帝原配,雖然得到的寵愛不及敬重多,但能幾十年來穩踞後宮之主大位不搖,手段、心機定然不虞匱乏。她觀諶墨顏眸亮顏淨,言辭清晰,加有太子妃的從旁力證,很快,這嫌疑祛了。
「唉~~」文定後揉著眉心,泛出淺嘆。近幾日,為這樁事,操勞未斷,身累心亦累矣。若是擱在尋常百姓家,兒孫滿堂,婆媳和睦,該是何等令人欣喜的光景?但放在了父即是君、夫即是君的帝王之家,一切美好變了形走了樣,身為一國之後,又豈能僅是享受尊榮風光?「後」者,帝王妻也,帝王眾妾之主,雍容儀度要有,慈悲仁愛要有,唯獨嫉妒爭寵之心不可有,外有百官朝臣對鳳儀母儀的求全責備,內有帝王嬌妾們的饞涎虎視,使得這金鑲玉裹的百鳥朝鳳冠、日月天地服重若泰山,華麗表相之下,處處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陷阱,行來步步驚心,思來寸寸噬心啊。
「墨兒,那樣的當下,你能不避嫌的救助太子妃,這份心,可貴復可敬。」文定後慈柔聲道,「本宮由衷希望你們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能長長久久的存下去,你們兩個都是聰明可人的孩子,懂得如何對自己最好,所以,將來莫要落入俗套罷。」
「母后,何謂『俗套』?」太子妃不解。
「反目成仇。」文定後澀然一笑,綿出淺嘆。
反目成仇,確是皇家久走不衰的俗套呢。太子妃心有戚焉,垂眸默聲
文定後目光再柔柔再注諶墨,「你和你的母親,很像。」
好像不是誇獎呢。諶墨秀睫上揚,嬌憨綻顏:「母后,兒臣和母親哪裡像?」
「……相貌、性情都像。」迎目閃來的花靨,絕色足以傾城,當年美冠後宮的碧妃,怕也不及罷?「只是,你母親的性子未免走得剛烈,這女人吶,總是要柔順些。我朝民風尚算開化,但班昭之《女誡》仍是舉國女子的行動典章……」
女誡哦?諶墨赫然憶起,某年冬游北方,雪魔女所用的取暖之柴,便是自隔壁書坊買來成堆累牘的《女誡》書冊,情形蔚為壯觀……
「……你相貌較你的母親更美,性子還是不要比你的母親更烈才好。紅顏未必薄命,端看自個選上哪條路。」
「兒臣謹遵母后教誨。」乖乖巧巧應聲,「其實,兒臣進宮之前,對母后早不陌生了呢。」
「哦?」文定後鳳眉訝挑,「你深閨高牆,如何對本宮不陌生?」
「兒臣曾和母親生活過一段時日,她提起昔日閨中姐妹時,總有母后。母親曾雲,她的同輩姐妹中,出色者眾,各擅勝揚,唯獨母后的泱泱大氣無人能及,是最適宜母儀天下的女子。」
「當真?」文定後不難記得,那個仙子般的人物,曾是她們中最炫麗的光華,姣麗姝姿傾倒了上京城內不盡公侯王孫。就連當年的太子即現今皇上,亦有羨美之心,親遣冰人過府,無奈佳人芳心有許,媒妁早訂,不然於今的後位……「你的母親當真如此贊本宮麼?」
「母親是極少贊人的,贊母后時,卻是由衷而發。」
文定後又啟唇笑了,不盡慈愛納於眉角紋路,「你母親是個酷愛自由的女子,你生活在母親身邊時,想必隨著她見識過不少各地好風景罷?」
「是呢。」諶墨脆聲,「塞外的一馬平川,北地的蒼茫浩野,域外的無際大漠,南疆的四季如春,不止風光千秋百態,地域人情也不盡相同,人們的行事作風、待人接物更是迥然喔。」
「哦?」皇后聽來,興味頓起。
太子妃素來最會懂人顏色,湊言道:「這會兒正好無事,揀兩三樣有趣的說來聽聽,給母后解解悶也好。」
「遵命。」隨後,孝親王妃美玉互擊的聲嗓,於月華宮偏殿內叮叮鳴起,不盡風情悠悠道來。她言辭有趣,吐字活潑,神態生動,音質又如此悅耳動聽,直將兩位以儀度著稱的皇家女眷,笑聲方歇又起,繞樑不去。
世間事,或是緣字作怪,文定後與孝親王妃茲此竟是二見如故。太子妃中毒一案不了了之,而諶墨其人,卻登上了文定皇后的寵愛名單。
由此,天昱皇朝內宮漸事強大之徵兆初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