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陸以洋手術結束後沉睡了三天都沒有醒來。
醫生說明他的狀況,主要是內出血,手術已經排除血塊,另外手部骨折跟有多處外傷,其他沒有大礙,至於為什麼還沒清醒就還要觀察。不過因為生命跡象已經穩定下來,可以從加護病房移出。
只是人還沒有清醒而已。
經過易仲瑋的幫忙聯絡,高懷天才知道原來陸以洋全家出國旅行了,預定十二天的行程目前過了五天,他打算等他們回國再聯絡他們,希望到時候陸以洋已經清醒了。
而從陸以洋離開加護病房起,杜槐愔就交待高懷天可以的話,不要離開他身邊,於是三天來他都沒離開過病房,護士小姐看得不忍心,每天幫他叫便當讓他至少有飯吃。
坐在床邊,高懷天緊緊握著陸以洋的手,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得靠著喉管連接著儀器才能呼吸,心疼不已的輕聲開口:「快點醒來吧,不是說不想讓我擔心的?」
他懊悔著那天如果堅持送他出門就好了,為什麼自己不送他出門,讓他遇到這樣的事?
「……高大哥?」
伴著輕輕的敲門聲,高懷天回頭見是易仲瑋,朝他笑了笑,「你來了。」
「嗯,你吃飯了沒?」易仲瑋拉了張椅子坐下,看著像是在沉睡的陸以洋。
「還沒,我一會兒會吃的,你不用擔心。」高懷天笑著回答,「小陸的學長怎麼樣了?」
易仲瑋抓抓頭,一臉困擾的模樣,「人是活得好好的,只是手腳都有骨折的狀況,我跟他說了小陸的事,之後你要是看見一隻包得跟木乃伊一樣的熊走進來就是他了。」
高懷天笑了起來,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休息一下吧,至少也得回去拿點換洗的衣服什麼的,我幫你看著小陸,有什麼事我會隨時打電話給你的。」易仲瑋望著高懷天,雖然他是個成熟穩重的人,該吃飯睡覺休息他都會做,可是三天來他都沒有離開過病房,實在讓人很擔心。
高懷天思考了會兒,想三天了已沒衣服可以換,至少得到樓下的商店買些替換用的內衣,於是他把口袋裏的聚魂盒塞進陸以洋枕頭下。
「那就麻煩你了,我去買點東西,很快回來。」高懷天也很乾脆的謝謝他的好意。
「不用客氣。」易仲瑋朝他笑笑,看著他離開。
高懷天走後,易仲瑋歎了口氣,望著陸以洋,「你怎麼不快點醒來……你顧學長跟瘋了一樣說他看見高曉甜……這個笨蛋,居然為了她從二樓跳下來……」
易仲瑋輕握住他的手,「小陸,你不救他,這個笨蛋會死唷,你也不想那個笨蛋白白的死掉對不對?快回來吧!不要再睡了。」
易仲瑋說著說著覺得有些鼻酸。明明是個這麼熱心溫柔又善良的孩子,為什麼得遇到這種事?
還在感歎著,聽見腳步聲,想著高懷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回頭一看,卻是夏春秋,「夏先生……你一個人?」
「嗯,冬海在忙。」夏春秋走近床邊,他是趁葉冬海下樓去公司的時候跑出來的。
夏春秋從來都是送人走,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不是能把人拉回來。
「小陸……」快回來吧……
夏春秋伸手握住他的手,閉上了眼。
……快回來……
易仲瑋不知道夏春秋在做什麼,不過他知道夏春秋總是很神,於是安靜的退後,剛巧杜槐愔走了進來,看見夏春秋,微微怔了怔,然後大喊了起來。
「春秋!你不能這麼做!」杜槐愔心裏一驚,連忙沖過去按住他的肩。
同時,床邊的儀器一起響了起來,象徵陸以洋生命跡象的儀器也刺耳的叫了起來。
醫生護士一起沖了進來,杜槐愔把夏春秋拉到牆邊,低聲開口,「你瘋了!你會一起被拉走的!為什麼不叫我!」
夏春秋臉色慘白,看來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盯著陸以洋,「我、我不知道,我也沒試過,我只是想試看看……」
杜槐愔歎了口氣。夏春秋一向都是把人往上面送,從來沒試過把人拉回來,他不知道如果失敗的後果會是什麼。
「春秋,這不是你拿手的事,下次想做這種事,你至少得叫冬海或是我拉著你。」杜槐愔認真的盯著他。
夏春秋似乎聽懂他的意思,點點頭,又回頭看著陸以洋,「那……可以再試一次嗎?」
「不行。」杜槐愔瞪著他。「我要告訴冬海,你不要亂來。」
「都三天了!」夏春秋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再下去他會回不來的!」
因為病房裏太混亂,最後三個人都被趕到走廊去,焦急的三個人只能站在那裏幹等,直到醫生出來說明陸以洋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他們才放心了下來。走回房裏看著陸以洋,聽著儀器發出單調規律的嗶嗶聲,原本令人煩躁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卻像是天籟一樣的美好。
杜槐愔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回頭望著易仲瑋,「高懷天呢?」
「我暫時替他顧著,讓他出去走一走,他只說要去買東西,我聽護士小姐說他這三天幾乎都沒離開過病房,我剛剛已經打了電話給他,應該馬上就回來了。」易仲瑋歎了口氣的回答。
杜槐愔拉著夏春秋的手,見他臉色蒼白有些擔心,「你回去吧,別待在外面這麼久。」
「……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呢?我應該能知道他有沒有出事的……」夏春秋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那不是你的問題……」杜槐愔深吸了口氣,按著他的肩,「放心,我會帶他回來的。」
「可是……」夏春秋話沒說完,高懷天從外面沖了進來,「他怎麼樣?」
「已經穩定了,護士小姐說沒事了。」易仲瑋趕忙說明。
高懷天松了口氣,剛剛等不及電梯,他從一樓一路沖上來,這才覺得喘,靠著牆深呼吸著。側頭看見杜槐愔,很抱歉的苦笑著,「我不該離開的,我不該下去的是不是?」
杜槐愔搖搖頭,「不是你的錯。」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下定了決心,杜槐愔回頭按著夏春秋的肩,認真的開口:「春秋你回家去,向觀音祈求要回他的生命,那是你換來的,你有權利要求保住他。」
夏春秋望著他半晌才點點頭,「那……你呢?」
「我有事要做。」杜槐愔回頭看著高懷天,「那個盒子呢?」
高懷天從陸以洋枕頭底下拿出來,「在這裏。」
杜槐愔仔細的交代著,「這個盒子你收好,待在小陸身邊不要離開。」
高懷天點點頭,拉張椅子坐了下來。
杜槐愔認真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高懷天伸手握住陸以洋的手,「我不會放手的。」
「我……能幫小陸做什麼嗎?」一直站在旁邊的易仲瑋望著杜槐愔,希望自己幫得上忙。
杜槐愔只是拍拍他的肩,回頭又望了陸以洋一眼,「替他祈禱。」說完就離開了病房。
夏春秋追了上去,他知道杜槐愔想做什麼,那也是他想做的。
「槐愔!」夏春秋拉住他的手臂,「讓我幫忙,我可以拉住你,我做得到的。」
杜槐愔看著夏春秋認真蒼白的臉,笑了笑,輕輕掙脫他的手。「我有比你更好用的,去做你擅長的事吧。」
夏春秋想再說些什麼,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杜槐愔揮揮手後疾步離開,他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只能……做我擅長的事……
夏春秋深吸了口氣,也跟著離開了醫院,叫了車回家。
他只能做他擅長的事,陸以洋的命是他換來的,他有資格要回來。
你這個死孩子……還不快給我回來…
夏春秋望向車窗外,在心裏罵著陸以洋,想著他總是開朗愉快的笑容。忍著眼淚,只想快點到家。
就算再減他十年壽命也沒關係,他想把這個孩子要回來,讓他能再快快樂樂的待在身邊,就算闖再多禍也沒關係,不管如何他都會心甘情願的幫他收拾善後。
夏初秋抹去剛滑出眼眶的淚水,在心裏祈求著杜槐愔可以成功。
「今天到這裏為止。」
不顧臺上的人報告到一半,韓耀廷突然抬起頭往緊閉的門望了一眼,然後開口喊停。
會議室裏的高階主管們,包括在臺上報告的那一個,都很習慣的站了起來準備散會。
能爬上高階主管的位子,對他們老闆突來的特殊舉動都已經很習慣了。
他總是在有人進門之前就會先抬頭看門,總是在大家仍毫無所覺得時候就知道要賣掉明天會暴跌的股票。
曾經有證交會的人來查過他是不是有違法,但事實證明並沒有,他甚至對股票沒有什麼研究,就只是第六感比人強而已。
韓耀廷宣佈會議結束之後,就離開了會議室,楊焰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出公司大門。
韓耀廷沒說他要幹嘛,只是叫楊焰載他回家。
公司距韓耀廷住的地方沒五分鐘路程,楊焰跟著韓耀廷回家,上了樓門一開杜槐愔就迎了上來,看起來臉色凝重。「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韓耀廷笑了起來,「那有什麼問題。」
楊焰正想著自己該離開的時候,杜槐愔卻叫住他,「你也是,一起來。」
「咦?」楊焰有些吃驚的望著自己的老闆,韓耀廷只是點點頭,讓他跟著一起走進房裏。
那是韓耀廷的書房,杜槐愔已把窗簾拉下,整個房間一片漆黑,只在地上點了一圈蠟燭,仔細看還看得出那個圈似乎是用什麼咒文寫的,看起來詭異無比。
杜槐愔讓他們兩人走進來,關上門,點燃了兩盞燈,看起來像是銀制的油燈壺,把手有著優雅的形狀,還雕刻有美麗的花紋。
他把一盞燈小心的交給楊焰,「拿著,不可以熄掉。」
「是。」楊焰小心翼翼的拿著。
另一盞油燈交給了韓耀廷,杜槐愔沒有交代也沒有解釋,只是望著他,讓他接過那盞燈。杜槐愔走進那圈蠟燭裏,拿起一條紅色麻繩綁上自己的手腕,另一端交給韓耀廷。
韓耀廷也沒說什麼,只是在手上繞了幾圈,緊緊的抓著。
「千萬不可以踏進這個圈,要是蠟燭全熄了,或是你手上的燈熄了……」杜槐愔認真而嚴肅的盯著他,「就放手。」
韓耀廷只是笑了笑沒回答,杜槐愔焦躁了起來,但是他沒時間跟韓耀廷爭論,他轉向楊焰,「顧好你手上的燈,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熄,如果熄了你就得換新老闆了。」
「咦?」楊焰因為他的話大吃一驚,卻也只能愣愣地點頭,小心翼翼的護著那盞燈。
握著繩子的一端,杜槐愔望著韓耀廷溫柔的神情和堅定的眼神,心裏一團混亂。
他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想現在不是焦躁的時候,他要去帶陸以洋回來,這孩子現在不該失去生命,他是春秋用壽命換來的,要是沒認識自己,他不會被夜看上。
努力的鎮定心情,他睜開眼再望了韓耀廷一眼,顯示自己的決心。
再閉上眼的時候,他開始喃喃地念起咒文,像是時空轉移一般,四周景物變得模糊,他把自己扔進一片黑暗裏,唯有緊緊系在手上的繩散發著柔和的光亮,他緊抓著繩子,頭也不回的朝更漆黑的那一頭走去。
同時,醫院裏的高懷天緊緊握著陸以洋的手,不停在心裏祈禱著他能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一抬眼,才發現床的另一邊站了個笑咪咪的老人家。
那張方正的臉很眼熟,高懷天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他,可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看著病房的門,明明是關著的,這個老先生是從哪里來的?
老先生的笑容很溫和親切,「你很想救這個孩子嗎?」
高懷天沒有猶豫的點頭,「我想救他,我想要他回來。」
「是嗎,這可有點麻煩呢。」老先生呵呵呵的笑著,像是頑皮的孫子正纏著他買東西似的。
「我什麼都可以做,只要可以救他。」高懷天急忙開口,將陸以洋的手握得更緊。
他記得葉冬海說過他八字不是普通的重,他從來沒見過什麼妖魔鬼怪,所以他也不信那些他見不到的事物。
可是他遇到了陸以洋,知道這世上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物存在。現在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老先生是可以幫他的人,是他可以信任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但是他對這位老先生有種非常熟悉而且親近的尊敬感。幸
「是嗎?」老先生笑著拉了張椅子過來坐下,「那我就幫你吧!」
高懷天面露喜色的用力點頭,等著老先生能做什麼,雖然他不知道他能做什麼。
老先生只是握住了陸以洋的另一隻手,「就做我們擅長的事吧。」
高懷天怔了怔。他不知道「我們」擅長的事是什麼,於是他直接開口問了,「是什麼呢?」
「祈禱。」老先生一樣笑咪咪的回答。「我幫你一起祈禱。」
若是平常、或是別人,高懷天大概已經把人請出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老先生的神情看起來是那麼認真,握著陸以洋的手,像在說著不用擔心。
「請問……」高懷天忍不住開口問他,「我們……在哪里見過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概久到你不記得了。」老先生笑著回答他,「對了,我叫大吉。」
「大吉……先生?」
「不必急著現在探究原因,我們還會再見的。」大吉溫和的望著他。「現在就為他祈禱吧。」
「嗯,您說的是。」高懷天點點頭,緊緊握著陸以洋的手,在心裏向任何可以祈求的神佛祈禱著,只希望陸以洋可以回到他身邊。
他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愛他、抱他,告訴他自己不能沒有他……
病房門悄悄打開,顧恩典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聽易仲瑋提起,他才知道陸以洋重傷住院,他本來想進去看看,但是病房裏據說是陸以洋男朋友的人看起來是那麼難過,他只好默默的退了出來。
這幾天他看了無數的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弄到他都快瘋了,他想著也許那天真的是幻象,他沒有看見高曉甜,只是因為他太思念她,太想和她在一起,所以他已經瘋了……
他慢慢的走回自己的病房,關上門、一回頭,整個人愣在那裏。
他不需要捏自己的臉或掐自己的大腿,因為他右手跟左腿都骨折,藥效過了之後的現在正痛得要命,他不需要做那些事就知道自己很清醒。
他沒有瘋,他看見高曉甜,一樣背著光站在窗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自己。
他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開得了口:「……你……你來了……你不要走,我不會怎麼樣的,你真的……來看我嗎?」
高曉甜沒有動作,只是很可愛的微側著頭,看起來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問:『……你看得見我?』
顧恩典忘記他頸子扭傷用力的點頭,痛得他伸手扶著後頸,腋下的拐杖就這麼倒了下來,打到他受了傷但是沒骨折的那只腳。「痛痛痛……」
又痛又不能彎腰撿,又覺得丟臉。
高曉甜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你真是好玩。』
「欸……哈哈哈……常有人這麼說,我就是笨手笨腳的。」顧恩典乾笑著,偷偷望了高曉甜一眼,見她笑得開心也笑了起來,然後愣愣地看著她的笑臉。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高曉甜轉過身,雖是這麼說卻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
「對、對不起……」顧恩典趕忙低下頭,左瞟右瞄的不知道該看哪里,最後用剩下的一支拐杖邊走邊跳回床邊坐下。
『你……喜歡我嗎?』
「欸?」顧恩典像是被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看著她。
高曉甜圓圓的臉頰泛著紅,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顧恩典這時才看到她戴了那枚戒指,忍不住笑了起來,鼻酸眼紅的望著她,認真的開口:「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真的嗎?』高曉甜望著他,緩緩朝他走近,近到顧恩典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抱住她。
「真的,真的,我沒有騙你。」顧恩典用力點頭,他是第一次這麼近的望著高曉甜,原來她頸側有顆痣,原來她的手這麼細,原來她的臉沒有遠看的那麼圓。
原來她比相片上還要可愛一百倍。
「我真的,喜歡你。」顧恩典認真而哀傷的望著她,「真的。」
『那……』高曉甜垂下眼簾,咬著下唇。
原來她睫毛這麼長,原來她的唇色是可愛的粉紅色,原來她有這麼白嗎?
顧恩典愣愣的盯著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看著她不曉得為什麼那樣寂寞的臉,等著她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他想著不管是什麼他都會做。
而她只是遲疑著,有些不安的轉動著手上的戒指,然後像是下定決心的抬頭望著他。
『那,你願意為我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