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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風高,遊渡西湖的葉葉小舟都只會沿著岸邊慢慢滑動,這湖如此之大,夜半霧重重雖是一大美景卻也讓撐舟人不敢輕易褻瀆。要是一個不小心,可是會遭受滅頂之禍。
但在此夜,確有一艘小船直直地往湖心移動。霧氣如此重,這船的不尋常動作並未讓眾人發現。
「啊啊...真是漂亮呢!」
天上的月兒清楚地倒映在湖中,那彷如白紗的薄霧已被白夙真用法術驅趕。此時的西湖湖心,有一種沈靜幽雅的美感。
裝滿花草茶的瓶子懸掛在小舟外,任那沁涼的湖水將之擁抱。
駱唯將勾著那瓶子的麻繩滿滿抽回,然後為自己與情人各斟一杯,他滿意地感受著舌尖傳來的冰涼溫度。
小几上,是一碟碟精緻的小菜,再配上現在這兩人悠閒的模樣,看來他們便是打算在這湖心悠然自得地隨波蕩漾。
伏月的熱氣都被這湖水給驅走了,涼爽的溫度讓駱唯在這夜終於不再想念著現代的冷氣機。
迎面是涼涼的微風,背後則是白夙真略低的體溫,駱唯滿足地幾乎都要打起盹兒來了。
但在聽見他打破寂靜的聲音,便知道駱唯其實還保持著一定的清醒。
「青兒...加油嘿!船好像不動了呢!」
聲音一落,小舟就像是有人堆動一般又開始緩緩前進。但左看右看,這舟上只有那相依的兩人,不見船夫人影。
那這船怎會移動呢?隨著水流的嘩啦聲,再往船旁一看。
一尾巨大的青蛇正認命地用頭頂著小舟擺尾,原來這舟的移動便是靠青兒的推力!
脖子上掛著用麻繩編織的網狀物,一粒西瓜在之中浮載浮沈,那模樣恰好正如這青蛇帶著顆翡翠玉珠一般。
這狀況看是挺有趣的,但對於青兒來說,卻是娃娃臉夫子懲罰自己的方法。
也得看在他是白夙真的同族,駱唯不能對這蛇懲罰的太過,但不作些什麼卻又難消自己心中的悶氣。所以便有了這個「青蛇推舟、順便遛西瓜」的景象出現。
「來!我摸摸...嗯,還不夠涼!」
噗通一聲,駱唯將手上的西瓜丟入湖中,存心讓那條青蛇繼續遛西瓜的舉動。
哼哼...電燈泡嘛!我就讓你不敢繼續在我們眼前閒晃!
約末知道情人的心思,白夙真並沒有阻止這場鬧劇的發生。青兒的這番遭遇仍是他能接受的範圍,既趁了懲罰的心思、也歡愉了懷中的人兒。
自從跟隨著公子下山,青兒哪裡受過這種待遇。以往百年的修行已經夠苦了,能讓他人服侍當然是絕不辭退,而且青兒已經有些習慣讓別人服務自己。
無論是用美色、還是巧語,反正能夠達到目的就好。
這般推船的粗工還是他下山的頭一遭,雖然覺得有些大材小用,但青兒卻沒有任何怨言。比起失了面子...他更怕公子的責罰。
要是公子要他回山上去好好再修行個幾年,那可就更慘了。青兒怎麼捨得這個花花世界。
突然,駱唯感覺白夙真的身體緊繃了起來。他愣愣地看著那人將自己移到旁邊,然後嚴厲地吩咐青兒。
「青兒,將唯帶回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門!」
還沒反應過來,駱唯只見白影一閃,那人輕點湖波向另一方奔去。
嘩啦啦的水聲讓駱唯轉回頭,一身濕漉漉的青兒已經變回人型,脖子上還帶了個西瓜。他一擺手,小舟便無風自移,朝著與白夙真相反的方向過去。
「夙!青兒?」
駱唯對著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吼到,然後又回頭對著青兒疑惑地問著。
噘起唇,青兒的臉上滿是不悅。他像在回答駱唯卻也像是在喃喃自語。
「討厭的...味道!」
沒有白夙真那麼敏感,但青兒也在對方發話的同時聞到了那股讓自己深深厭惡的味道。他瞬間明白白夙真為何會有那番動作。
當下重點便是好好地保護這個娃娃臉夫子!
青兒催動法術,讓小舟的速度更快。他必須趕緊將這人帶回佈滿重重結界的大屋子裡。
那人...就交給公子應付吧!
另一邊,白夙真借力使力地在湖上移動著。最後,他落在另一艘樣式簡單的小舟上。
略窄的空間裡有三個人。
一個是穿著黃紗、奮力與船槳奮鬥的光頭船夫,他站在風暴圈外,雙眼直盯著另外的兩人。
船的另一頭是白夙真與一個戴著斗笠、身穿黑服的人。
「居士真是好興致,竟也在這西湖流連不去!」
白夙真的臉上毫無面對駱唯時的深情,此時的他看起來十分冷漠,連話語中也不帶任何感情。絲毫聽不出他對於這位他口中的居士究竟是尊敬還是不想理會。
「好說!西湖美景不僅吸引了我這修行人的目光,連你這千年道行的白蛇...也不選擇在此落腳?」
回應也冷冷的,那語調與發話者有著難以抹滅的雷同。
勾起嘴角,嘲諷似地微笑。白夙真看著那以黑紗蒙面的人。
「那麼...我可否將居士的行動解為純粹被這風光所惑?」
沈默了一會兒,那人再次開口中卻帶著勸誡意味。
「白蛇,你千年的道行實屬不易。登科仙位的榮耀也處不遠,怎麼此時竟還對這世間有所留戀?甚至與凡人談起情來?」
白夙真並未馬上做出反駁,他瞥了一眼在船尾偷聽的人,然後又回到眼前的狀況。
「呵呵,名列仙班這件事...我已多久沒想過了?好像是在戀上那人至今吧!」
「那又如何,如今我只願與他相伴一生。」
看著白夙真不知想起什麼而軟化的表情,這人的語氣中有著些許不穩。
「你我相識千年,對於彼此的性子也有相當程度的瞭解。我本以為你在這西湖開館只是因為對於人世有著些許的好奇,但沒想到你竟然是作了如此的盤算...」
「法海!就如同你所敘述,我對於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的想法嗎?」
「什麼時候你這該普渡眾人的謫仙也有興致來管我這事了?就算上面派人來引渡我,也決不會是你!我可還記得你被謫的源由呢!我們是二靈同出,你就別說這些場面話了!」
一陣狂風直襲白夙真的顏面,他輕鬆地撥去那人的憤怒。
從聲音已可知這名為法海的居士年紀應是不大,而從剛剛白夙真與他的對話中也不難發現,這兩人竟是舊識,或者說,白夙真口中的「二靈同出」確有他額外的意義?
「那我也就直說了!我要他!」
毫無修行人的氣度,這人一開口便是要人。
在那人霸道的命令下,再冷淡的性子也會因此而被激怒,更何況白夙真從未害怕過對方。
「怎麼?現在又想跟我同歸其源了嗎?不可能!他是我先發現的,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我跟你...已經注定是一分為二!當年就算是菩薩也無法改變這般情勢!你如今是以什麼身分來跟我要人?」
氣氛十分僵硬,對峙的雙方已是蓄勢待發,隨時都可出手的樣子。
「第一眼看見他,我就知道我要他!你以為你這小小的白蛇能有力量跟我對抗?」
語氣中帶著些許憤恨,法海想到那人竟是被這白蛇給先發現,他心中就有滿腔的嫉妒。自己一定要那個人,就算要對上「他」也一樣。
彷彿這千年在人世間的流浪都有了代價。
一直認為自己與「他」是個錯誤,本為一體卻因為上天的捉弄而分為我你,甚至,在際遇上也是這麼的不同,自己為仙、他為妖。
彼此都在追尋著失去的那一部分,因此自己被謫,而他致力修行。這些動作,只是想證明自己是一個單純的個體。
沒有他,我也是一個完整的個體!
但,這些都不再重要,因為那個人出現了。
為什麼白蛇會如此幸運?他只不過是下山一遊,那人竟就這樣歸屬於他?而自己在塵世間流浪千年,哪一處地方沒有印上自己的足跡?卻在這丁點兒大的西湖,那個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過。
一直以來,這一蛇一人都在避免著彼此的碰面。
雖然在最初的時候,彼此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存在。但不同的成長環境讓他們並不想要有所交集。
千年前,一次難以避免的會面,成就了今天的兩人。
這狀況讓諸佛菩薩感嘆至今。一個擁有大千智慧卻在紅塵中打滾;另一個持有無上力量卻沒有適當的理性可駕馭。
若智慧與力量合為一體,會是多麼完美呀!但事實卻是他...已經一分為二,成了他「們」!
法海摘下紗帽,襯著黑衣而顯得蒼白無比的是一張與白夙真如初一轍的長相。
眼、耳、鼻...在細看到五官、四肢、身型,這兩人就像是同胞兄弟般神似,或許,按照事實來說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除了先天上內在的不平等之外,他們在外貌上毫無差別。
一白一黑的兩人,一個是千年白蛇,一個是千歲謫仙。
除了那相同的精緻外表之外,這一蛇一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共通點。
如今,讓他們必須面對面接觸的關鍵點-許仙。對於白蛇來說是久生情愫、對於法海來說卻是一見必得。
為了那人,他們的爭鬥無可避免!
「我不會傷害他!」
對於即將面臨的衝突,法海這樣誓言著。
「當然!」
無論用什麼手段,這一蛇一人共同的規定便是不得傷害那人。
「那麼...就各憑本事了!」
白夙真將話丟下,然後便從這小船上消失了。他語氣中有著滿滿自信。
看來,這白蛇的千年也沒有虛度...。我不會輸他的!不可能輸!
握拳的黑衣人臉上有著明顯的嘲諷,雖然他知道那人現在在白蛇的懷抱中,但很快地,那人會只屬於自己!
一場詭異的風雨,即將襲捲這個駱唯以為的單純白蛇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