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顧皇後番外
自打池脩之拜相,三位宰相相處還算愉快。李幼嘉從政時間最長,一直跟著鄭靖業後面,有著相當的經驗與熟練度。李神策腦筋靈活,偶爾還刷刷下限什麼的,往往可以用出人意表的辦法解決棘手的難題。池脩之年富力強,對國家事務也不算陌生。三人合作,更兼有個青年皇帝,整個朝廷在他們的帶動之下,倒有些欣欣向榮的模樣來。
池脩之向蕭復禮進言,於各州治所興建學校、圖書館,把科考推廣到了五個州。蕭復禮采納了這個建議,二李對此亦持肯定的態度。眼見君臣和諧,朝廷太平,宰相們接到一個消息——前陣子聖人翻閱了藏於宮中的歷年秘錄,他看不到對他自己的記述,卻翻看了先帝與景宗朝的。
池脩之與李神策不約而同地關注起了這件事情,通常情況下,一個日漸成熟的皇帝的一舉一動都是有含義的。人說“史可以明智、可知興蘣、可見賢思齊見不肖而內省”,但是,對於宰相這一層面的人物來說,這代表著皇帝內心有所觸動——他在想什麼呢?
經過景宗與先帝兩朝,世家勢力受到了不小的沖擊,蕭復禮個人認為,這樣也差不多了,太過劇烈的變革容易引起勢力還未完全衰退的世家的反撲。比如先帝的死,比如韋知勉的那封奏疏,比如他不得不同意了有關襲爵的變通的做法。
要強硬,不但需要皇帝的堅決,還需要有一批前僕後繼的有能力有智慧的大臣輔佐,景宗有魏靜淵有鄭靖業,還有他自己,依然任用了數位世家宰相。且通過接觸,蕭復禮認為世家裡也不乏才學之士,不能收為己用未免可惜。這裡面又要借鑒反而教材先帝的經驗教訓。
如何與朝臣們打交道,他還需要前輩智慧,最直接的做法,就是看他們都做了什麼。而先帝登臨,就要跟大家拆伙,想一言堂,這顯然不是雙贏的做法,也是不厚道的表現,失道少助。
蕭復禮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局勢一步一步走向失控——雖然老師們講過,他卻不能總依靠別人的腦子。於是“帝訪之集賢館”,把景宗和先帝的實錄都舀了來,一點一點地看,兩相對照,評斷孰優孰劣。尤其是注意事件之間的關聯。
李神策不由歎息一聲:“這才是聖人的樣子啊”
池脩之點頭道:“皇帝從來不是教能教出來的,還要看悟性哩。”一老一小兩只狐狸,對小老板的評價開始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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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忽忽兩月,由京師遷至熙山,也只看了一半而已——景宗皇帝太能活了,實錄太長饒是如此,他也看出了不少心得。由於過於投入,蕭復禮留宿後宮的時間變少,書到深夜的情況增多,惹得顧皇後憂心不已。
顧皇後喚來黃頭阿鐵詢問,她一入宮就確立了這樣關心皇帝的形象,做出來也不讓人覺得討厭。阿鐵對於顧皇後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很誠實地回答:“聖人近來一直在看兩朝實錄,如今天下太平,百官各司其職,朝上並沒有什麼讓聖人為難的事情。”
顧皇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蕭復禮如此這般,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憂的是,皇帝不踏足後宮,別人見皇帝的時間少了,她與蕭復禮同宿的機會也少了。身為一個皇後,不能生下一個兒子,顧皇後比別人都急。想了一下開口道:“你要提醒聖人,不要熬夜太晚,每晚給聖人的宵夜加休量。”
阿鐵重復了一回,見顧皇後沒有別的吩咐了,躬身告退。
顧皇後有懈愁,皇帝不親近後宮是好,但是連到昭仁殿的次數也減少了,就有些不大好。見皇後情緒不佳,乳母便抱了大娘過來給她解悶。大娘已經跌跌撞撞地會走路了,看到母親,張開雙手要抱抱。顧皇後接過女兒,哄著她玩:“慢點兒慢點兒,仔細跌著了。”
大娘抓著她的食指,用力拉著,咯地笑著。顧皇後把她的身體扳正:“這樣才妥貼。”
乳母見顧皇後回過臉色來,湊趣道:“大娘小小年紀,已有皇家氣度了。”
顧皇後略寬心,又道:“才這麼點兒,能看出什麼氣度了?倒是要好好教導才是,免得誤人誤己,一輩子成了個笑話。”說著捏捏女兒的小臉。有了一個孩子,雖然不是兒子,到底是解了心中躁意。
乳母連聲稱是。
正在其樂融融間,忽有宮女急匆匆趕地過來匯報:“娘子,德妃不適,正遣人宣御醫。”
顧皇後掰掰女兒的小胳膊:“她早上還好好的……可說是有什麼事?”
“尚且不知,看德妃那裡並未有亂相,當不是什麼大事。”
“那就宣吧,宣兩個熟手來。”
顧皇後發了命令,心下也疑慮,德妃素來表現得乖巧,早上還好好的,這一個時辰的功夫就不適了,她應該不是玩干什麼裝病爭寵的把戲。哪怕是,既是自己執掌後宮,就不能讓她出事,這麼想著,顧皇後又派了心腹宮阿梅:“你德妃那裡看看,有事速速回報。”
阿梅道:“請娘子示下,若是德妃不礙事,奴婢可否稱是娘子宣諭,德妃靜養?”
“可。若有事,速來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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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給顧皇後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娘子,德妃有孕。”說話的時候她也是直擦汗。
顧皇後一個趔趄,差點沒倒在坐榻上:怎麼偏偏就她有了呢?“這是喜事快使人報聖人,我們也看看。”
徐歡終於盼了個孩子來,心中無限歡欣,行動間都帶著小心。顧皇後來,她掙扎起身,緩慢地拜了下。顧皇後看她拜下,笑道:“你仔細些,如今可是雙身子呢。”伸手拉徐歡的手,欲攜手共往榻上坐。
徐歡反射性地縮了一下,又把手往前伸了一點。顧皇後的手一僵,臉也一僵,旋即笑著握著徐歡的手:“你有些瘦,得多吃些,孩子才健壯,生產的時候才能有力氣。報給皇太後了嗎?她老人家一定樂意聽到好消息的。”
徐歡羞澀地道:“這裡亂糟糟的,還沒有呢。”
顧皇後道:“這可不能耽誤。”又派人給徐瑩送信。
一番忙碌下來,顧皇後便告辭而。蕭復禮那裡雖然知道了消息,卻不好立時沖到後宮,只回一句:“知道了,交由皇後辦。我晚些時候再看德妃。”
與蕭復禮那裡顯得有些平淡的反應相比,徐瑩那裡就開心了許多,徐瑩聽到消息,就賜下許多滋補品來,又囑徐歡好好休養,還說明天讓徐歡請安。
顧皇後正在徐歡處,聽了此言,暗道,到時候也要把大家都拉過請安才好。一個德妃不打緊,聖人也不是寵她寵到糊塗了,要緊的是皇太後。孝字當頭,聖人也要為難。須得看緊了皇太後才好。
徐瑩盼著侄女的到來,聽到顧皇後也來了,就開始晴轉多雲。這要不是有顧皇後礙事,徐歡一索得男,事情不就完美了麼?徐瑩皺起了眉頭,好在顧皇後還沒生出兒子來,諸皇子中,唯徐歡之子出身最高,且當然還有盟誓之事,怎麼看都更有競爭力。嘖,做皇後又如何?有本事做太後
徐瑩要見的主角是侄女,來的一群女人裡卻是顧皇後打頭,這讓她小有不爽。眾人請安畢,徐瑩道:“都坐吧,德妃有了身子,以後不要行此大禮了。”
聽得夏美人心中不快,誰沒懷過、沒生過嗎?她生的是長子,如果顧皇後沒有生育,阿松就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皇太後一直對這幾個孩子相當有意見。大娘因為不是男孩子,倒還好那麼一點兒,自己的兒子明顯被冷落。d要是德妃生了兒子,到時候不但顧皇後得不著好,連阿松也要尷尬,現成的絆腳石啊
顧皇後早就知道徐瑩是偏向著徐歡的,然而當面看這姑侄倆秀親情,又是別樣心情。徐歡十分注意不讓自己躺槍,大力向徐瑩表示:“一切都好,娘子很照顧我。”
徐瑩對顧皇後道:“你辛苦了,德妃懷的也是聖人的孩子,你多多照顧。”
顧皇後低頭稱是,心裡已經七上八下了——自己自生了大娘,還沒有消息呢。
從徐瑩那裡出來,顧皇後的心情指數就又下降了十個百分點,暗道德妃有孕,自己正可趁著這個時候把聖人多留一留。不想蕭復禮忽然連著好幾天不入後宮,顧皇後再穩重,也有些焦頭爛額了,以前蕭復禮再用功,也沒有這麼長時間不踏到後面來的。
當務之急,還是弄明白聖人為什麼不入後宮了吧。
阿鐵又被召了過來,回答也如上次一般:“聖人還是在看兩朝實錄。”
顧皇後驚訝道:“先帝實錄早已修撰完畢,聖人連著看了許久,權衡利弊得失,心情都沒有變差,怎麼偏偏今天心情不好?聖人今天就做了這個嗎?”
“下朝的時候還好好的呢,就是翻了幾頁檔,又親往集賢館(熙山分部)密令調了婿入舊檔,看完就不高興了。”
“聖人都看了哪些?”
答曰:“先帝實錄第三本。又翻了一些應天六年的出入記檔。”
蕭令先在位時間短,縱使毛筆抄寫的冊子,也只是寥寥三本而已。應天六年,就是他的死期。顧皇後心道:難道是這裡面有什麼問題?
彼此她年紀還小,許多事情也是不清楚的,但這並不妨礙她的判斷——聖人對以前的事情感興趣?顧皇後緊皺著眉頭——應天六年,魏王兵諫逼宮、蕭令先自裁、蕭復禮入繼即位——這倒是要弄明白了,那一年的事情裡,充滿了皇太後對聖人的提攜之恩。可如果看恩義,斷不至於心情不好到不入後宮。
究竟是為什麼呢?顧皇後自負聰明,奈何缺少資料,也推斷不出內情來。
顧皇後道:“知道了,你罷。若能知道聖人因何而不快,我有重賞。”蕭復禮的心要是這麼好猜,她也就不用這麼為難了,多半還是朝政。
阿鐵欲言又止,終於低聲道:“聖人既觀實錄,又調舊檔,見杞國公之條,面有不愉之意。”
當年那場宮變開頭的時候,只是變,而不是亂。魏王他們入宮的時候,很快就控制了局勢,宮廷依舊按照原有的程序運轉,進出要對門籍。與早早想好退路提前稱病在家休息,還把兒孫拉回來侍的鄭靖業不同,許多人都是本色出演,留下了案底。
杞國公長子本來在宮裡了,卻沒有保駕之舉。杞國公前後腳地趕到,他也一點反對的舉動都沒有。
蕭復禮的心情很復雜,先帝之智有不足之處,人倒是算不得壞,怎麼就眾叛親離了呢?看來為君者,實在是要謹慎啊看來,外戚既不可過份縱容,也不能寒了他們的心哩。又覺這其中諸臣的步調過於一致,苦思之下,召先帝之師秦越入宮奏對。
史稱“莫知其所言”。當然我們有上帝視角,可是偷窺一二。秦越聽聞蕭復禮所問,先是死活不肯開口。最後才說:“聖人既然已經知道了,又何須問臣呢?”秦越的話對蕭復禮的沖擊是巨大的,彼時朝中只有二三老臣沒有參與此事,比如袁曼道、比如秦越、比如鄭靖業(大霧),蕭復禮的危機感略重。歎道:“士大夫不可輕啊”
能追究嗎?當然不可以除非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干了天下的活兒,自己的子孫也代代精明強干,否則壓抑了大臣,用一群應聲蟲來治理國家,必須是個悲劇蕭復禮合上案卷,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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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復禮自我警醒,只想把事情埋在心裡,然而事情卻還沒完。蕭復禮本人並無意追究什麼,顧皇後遇事卻要多想。她回過頭召來虞國夫人,讓虞國夫人代為調查:“聖人這幾天心緒不寧,我問了人,說是看了應天六年的舊檔,當時發生了幾件大事,我並不很清楚。阿娘回仔細查訪——毋聲張。”
虞國夫人道:“那一年事情太多,娘子要問哪一樁?若要全知曉,只恐查起來太慢。”
顧皇後附在虞國夫人耳朵上:“先帝之死,杞國公是不是有份的?”
虞國夫人一驚,當時這件事情,她也隱約感覺到了。整個上層社會都彌漫著一層希望皇帝死上一死的氣氛,彼時顧氏正在一個小低谷時期,她又是後宅婦人,不知詳情。當下道:“我這就回。”
顧鼎聽了虞國夫人發問,驚道:“聖人有疑心?”又自我安慰道,“那個時候又有幾個想讓先帝胡鬧下的呢?”
虞國夫人道:“難道竟是真的?”
應天六年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顧家也是知情者,顧鼎不好跟老婆說,當時咱們家也想讓先帝死來的。只說:“景宗取杞國公之親,又因其在軍中,故以其女配先帝。杞國公但凡有一絲忠心,斷不能叫魏王兵不血刃地幽禁了先帝。”
虞國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等駭人為何當時不追究?”
顧鼎不好意思說,那是政治交易好嗎?不然怎麼能借皇太後的正統地位過繼了今上,而不是在諸王裡選一個?從眼前結果來看,咱們家也是受益者。“當時那麼亂,休養生息為要,哪顧得上這個?上覆娘子,此事再不要提。”
顧鼎讓女兒不要提,顧皇後一想,這□也確實挺可怕的,且把此事壓下。不想樹欲靜而風不止,忽忽數月,徐歡產下一子,是為三郎。徐瑩整日圍著這個嬰兒轉,大贊:“這些孩子裡,唯三郎最似聖人。”
像你妹
顧皇後又驚又怒,還要表現出賢惠大度來。夏美人就直白得多了:“都說女生肖父,還是大娘最像聖人。三郎下巴尖尖,倒似德妃。”
徐瑩沉下了臉,楚美人接口道:“德妃與太後是親姑侄,倒是有些相似,三郎原是像了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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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歡心中一顫,十分害怕徐瑩發作,轉口道:“還沒長開呢,總得過了百日,方能看出端得來。我大哥生下來的時候像阿娘,都說他生得眉清目秀,越長越像阿爹,倒顯憨厚。”
她算是看出來了,她又成公敵了崩潰啊怎麼太後姑母一要護著她,她的麻煩就來了呢?
徐歡卻是不知道,她的麻煩不止是因為皇太後護著她,還是因為她生了皇子。朝臣們也表示出了極大的擔憂,當時坑人不留余地,現在怕人算後賬。雖則生下來的未必能養大,養得大了未必能成器——到底是個阻礙,必須要防患於未然。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皇後生個兒子,然後一切ok。問題是皇後這好幾年了還是沒有生出來,那就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能讓這三郎有翻身的機會。宮外醞釀串連著,希望把夏美人、楚美人兩個育有皇子的後宮,一齊晉位封妃,以抗德妃母子。
人情走到了榮安郡太夫人跟前,也走到了鄭琰那裡,慶林大長公主更是摻了一腳。這種事情,還是由女人們來說是最好了。為了不顯突兀,慶林大長公主建議:“不如再納一次妃,聖人後宮並不算多,該趁年輕,多生幾個孩子才好。進了新人,就要把老人的品級提上一提了。”
顧皇後腹背受敵,不由惡從膽邊生:“有再多的孩子,也不及三郎是德妃所出。”
慶林大長公主道:“娘子須忍一時之氣,縱有不如意處,大郎、二郎總比三郎為佳。”
顧皇後道:“容我想一想。”
這一想,就接到了大郎夭折的消息。小男孩子的夭折率一向不低,夏美人哭得肝腸寸斷也喚不回兒子來,一手拉著顧皇後、一手拉著楚美人,哽咽道:“怎地她的兒子一生出來,我的兒子就了呢?”
阿松生下來就有些體弱,夭折不定是什麼原因,無奈夏美人痛失愛子,一意把賬算到了徐氏的頭上。說的有意,聽的也有心,楚美人嚇得心肝亂顫,扭頭就看兒子。顧皇後更是一陣暈眩:“你是傷心得過了頭了,休要胡言,生死富貴自有天命,萬毋作此言。德妃素來恭謹乖順,必不會做此事。”
然而皇後再壓制,宮中卻依然流傳出了三郎命硬,克死了大郎的說法。這消息讓徐瑩震怒,把顧皇後拎了過一通怒斥:“你是怎麼管束宮闈的?竟致流言四散,傳出了像什麼話?還是有誰有意針對三郎?你若管不得,我自約束,又或使那能管的人管。”
顧皇後當時唯唯,心下惱怒,抬眼看皇太後。自從二娘後,徐瑩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鬢邊已生華發。常人有了白發,顯老顯慈祥,徐瑩發起怒來,這白發卻透著狠厲來。顧皇後低下了頭:“我與聖人聽了也很惱怒,都是我們的孩子,又豈會偏了哪一個呢?我這便下令——此事還是不令德妃知曉為好,免得她多想哭泣。”
徐瑩哼了一聲,顧皇後一躬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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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皇後回大正宮的路上險些把帕子扯破:【這世上怎麼就會有這等蠢而且貪的人呢?一步也不肯讓但凡你肯讓一步,我又能把你如何?】顧皇後是個心思略深的女子,倒還有些底線,對皇太後系至少面子情份做足了,然而此時卻是真的惱了徐瑩。這位皇太後,只要不把刀架到脖子上,她是從來不肯後退一步的。
原本大正宮是傳著三郎的命格的,顧皇後心知這是夏美人、楚美人疑心所致,兩人還許了無數心願,求了許多神仙,保佑自家孩子——她只是任由事態發展而不阻攔而已。現在顧皇後卻又另有打算了,在她的干預之下,三郎的謠言沒有了。不等德妃高興於訴諸蕭復禮之後見效,更可怕的謠言來了。
“宮中盛傳,德妃本來是要做皇後的,後來因為年紀小,許諾生下兒子就做皇後。現在德妃有子,而皇後無子,皇太後深愛德妃,要把娘子給廢掉,立德妃為後,以三郎為太子。”阿鐵小心翼翼地向蕭復禮回復。
蕭復禮失笑:“不過是好事者知道皇太後偏疼德妃、三郎,胡亂猜測而已。”以大家對皇太後的認知,懷疑猜測她會做這事兒倒是可能。皇太後也許有這樣的心思,不過卻不一定是要廢後,更大的可能是立三郎做太子。
蕭復禮自己卻不想早立太子,皇後有子,那是必須立的,如果無子,還是考察一下再立。否則因太子之位而起爭執,諸王彼此不服就不好了。不如讓他們長大一點,在互動中自然而然就會有強勢、聰明的人,未立之前就在兄弟中建立起了威信,更易使人折服——知道爭不過他,那就認命吧。而不是想“他比我強,不過是因為先被封做太子,有人奉承幫忙而已,如果我為太子,一定做得比他好”。
阿鐵小聲道:“宮中還傳說……這是有先例的,昔年大家不滿先帝,於是……反正皇太後占著大義的名份,若無大郎二郎……”
真是余音裊裊
啪蕭復禮拍案而起“荒謬”
與此同時,承嘉殿裡,德妃失了手裡的杯子。杯子落地長毛地毯上,沒有摔碎,裡面的水把地毯洇了一片。
蕭復禮對三郎的感情頗為復雜,有了兒子自己是歡喜的,又恐不太好處置,乍聽流言,第一個想法就是把這話頭給壓下。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流言反而傳得更厲害了。顧皇後都不得不向他請罪:“自從大郎故,宮中人心惶惶,是我無能。為息謠言,還請聖人下旨。”
蕭復禮下旨也沒用啊,哪管得住人的嘴呢?宮裡人少有與德妃一路的,豈能不怕報復?傳得越來越凶,以至於外朝都聽到了。大臣們不由又上書,請“善視二郎”。又有落井下石之輩,再翻出杞國公家的黑歷史來,言道當時杞國公系掌著若干兵馬,竟然一箭不發任由先帝死。
徐瑩怒氣沖天:“彼時我在熙山,何得知京中事?外臣也敢豫天家事麼?三郎是聖人之子,其母德妃賢德,聖人疼愛他又如何?三郎是我孫子,我看重他又如何?我偏不如他們的意人都死了,還要翻出舊賬來,究竟是何居心?”
德妃則啼泣請罪,蕭復禮道:“此是前人之事,與你並不相干。”德歡偷臉看他的臉色,便知這位厚道人確實不想追究,但是,卻也不會繼續優厚己等了。
果然,蕭復禮自此便少見德妃,又疏遠三郎,擔心眾臣再有理由攻擊三郎,也是擔心皇太後借此生事,弄得後宮不安,畢竟皇太後的偏心,那是有眼睛都看得出來的。德妃不知蕭復禮所想,由此抑郁,她自己不受待見沒關系,兒子不受待見才是大問題。
皇太後越親近三郎,蕭復禮就越不想讓三郎太過顯眼。德歡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竟致抑郁而終。“皇太後退居保慈宮不出,皇三子趙王熾付夏美人撫養。”
顧皇後除一心腹大患,心情舒爽,復又產下一女,次後誕育皇子,方才舒了一口氣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崇道堂校友錄。
259校友錄番外
但凡有點歷史的組織,都會有自己的編年史、名人錄,學校更是如此,各種校友錄、名人錄一直在加厚,崇道堂自然也不例外。在這些老校友裡,先入校的,恭喜你,你占便宜了,校友錄按照畢業年載記錄的,你的排名比較靠前,後入校的就吃虧了,名字只有越來越靠後。
什麼?你說按照貢獻大小排名來個馬屁版校友錄,你做了官就能靠前一點?這個……由於這個學校出來的學生都比較彪悍,你的成就如果太寒磣就不要拿出來讓大家笑話了。如果不信,那咱們來看看馬屁版吧,在這個校友錄上,排名第一的不是最早一批入學、他娘是創辦人的池憲(他排第三),也不是本校創辦伊始的榮譽學生當時的皇帝蕭復禮(他排第二),而是伍輝——他到死也只做到個五品官。
~伍輝篇~
伍輝,字子明,男,京兆人士,出身不高,當地小士族。能入當時權貴雲集的崇道堂,實在是走了狗屎運。崇道堂的學費可不便宜,他在族中兄弟排行都到了三十四,家裡抽出錢來供他讀書,本身就是他爹某天喝高了腦子一抽的決定。
伍爹很痛心,伍家說是小士族,在於他們家沒人當什麼大官,但是人口卻是一點也不少的,大家族聚族而居,沒有什麼私財,可他已經答應兒子了。為了不在兒子面前樹立一個食言而肥的丑惡形象,伍爹咬著被子下了決心,第二天終於沒有反悔:“用功讀書,考入學試,考過了,阿爹給你出束脩,考不過你就回來讀家學。”
伍輝同學考入學考試也是低空飛過,同意他入學也是有一定的象征意義考量在內的。伍輝是小士族,說是世家,其實比京中權貴土鱉還次些,他們家祖上也沒出過高官。用鄭琰的話說,這算是中產階級的一個代表了。崇道堂需要新鮮血液,需要讓京中豪門出身的人從杏觸一些不同層面的同學。
兩個因素一綜合,伍輝的名字就被謄上了錄取名單。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剎那,伍爹摸著荷包,心在滴血
鄭琰大筆一揮的時候,完全沒想到她收了個怎樣的學生
伍輝,學習認真刻苦,興趣愛好特殊,他喜歡種田鄭琰就不明白了——既不是女主又不是小受,你怎麼有這麼樣個愛好了?最坑爹的是伍輝同學雖然出身地主家,標准少東家一個,他卻是瘦瘦小小的一只,膚色略黑,看著挺讓人歎氣的。
但是,學生有這方面的興趣愛好也是件好事。關心農業生產嘛鄭琰最初是沒有想到這小小一只的學生會有怎麼驚世駭俗的成果的。伍輝的所有功課都低空飛過,唯有對生物尤其是植物非常感興趣。
由於收費挺高,崇道堂的一應設是常完善。真正肯下地裡跟泥巴打交道的學生真心不多,大多數人是去嘗試一下種田的辛勞而已,伍輝可以說是獨占了這樣好的資源去研究。
伍輝小朋友,苦逼的時刻終於來了,崇道堂雖然注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鄭琰還有意識提倡自然科學神馬的,卻畢竟群眾基礎薄弱。伍輝沒啥前人經驗可以借鑒,有的只是些老農那裡聽來的口訣,與一部農書而已。
這樣已經很好了,伍輝想,在家裡可沒人允許他做這些掉架子的事兒。伍輝一頭扎進圖書館,又自己做試驗。如果認真研究就能出成果的話,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失敗者了。
從入學到畢業,伍輝只是與同學們混了個臉熟,密友沒交到一個,根本沒有達成家人讓他入學兼交際的目的。待到畢業,還是因為有個好校長,看他為人比較老實,又對農業感興趣,做了許多筆記、整理了許多農業知識,把他扔給了池脩之。
池脩之對於畝產量等問題大為頭疼,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有人比池脩之更明白這個道理了。他家復興得如此之快,大部分原因是鄭琰能掙錢,否則單是為了錢財二字,就能拉他二十年後腿。別的不說,反腐、括隱等等的時候底氣就沒那麼足。那麼,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呢?農業社會,最重要的就是畝產量。
池脩之翻看了伍輝簡歷——相當簡單,既沒有什麼突出成績,也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他整理出來的手稿。伍輝的字只能算是工整,整整齊齊記錄了他的實驗結果。株距多少的時候產量更高,寬了不行,密了也不行。又有,不同的種子適合什麼樣的土壤、如何適、防病蟲害等等。得出了一個在同等條件下取得最好畝產量的操作方法。
池脩之最後拍板:“讓他到司農那裡吧。”
池脩之也舉薦人,蓋因現在還沒有全面推行考試制度,推薦、蔭官而來的官依舊占大多數。
伍輝頂著個六品官的名頭,依舊勤懇種田。他不擅交際,但是由於進了個好學校,校友們比較罩他,倒沒受多少排擠——他一副跟泥土相親相愛到天荒地老的樣子,都沒啥競爭力,沒事兒戳他做什麼?
有校友外出任職,知道他好這個,順手就給他帶一把當地的種子,也不費什麼錢,說出去也是一段美談。伍輝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種起了田。
終於,在三十五歲那一年,伍輝總結出了旱稻的種植方法,又發現了一種變異稻種,又有南方早稻等等,幾經綜合完成了北部地區稻麥兩季或兩年三季的科研課題。此後伍輝又赴南方,用了二年時間,總結出了三季稻的穩定畝產種植方法,培育出了部分抗寒抗旱稻種。
這已經不是單一作物畝產量提高個一兩成的問題了,而是整整在全國范圍內增加了一季的作物
會有這樣的成果,鄭琰都覺得驚奇了——太靈異了吧?這家伙簡直就是為了種田而生的
黑瘦黑瘦的伍輝把成果上報,已是暮年的池脩之非常果決地向蕭復禮上書請求試種而後推廣。蕭復禮也很興奮,無論何時,解決國民的吃飯問題都是boss們關注的。試種的結果是,確實多出了一季作物,並且經過這些年的培養,種子也比二十年前好很多。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稻米的口感不是那麼香甜——飽腹足亦,總比豆子好。
良種與先進的耕種方法的推行全國最終是在池憲的任期裡完成的,然而在這件事情上,誰都不能否認伍輝的成就。
朝廷表彰其為循吏,民間自發畫了伍輝那黑黑瘦瘦的畫像,每年春耕前總要上幾炷香以求好收成,每到收獲季再祭一祭伍先生。進而發展成為之立像、鑄像,百五十七年之後,朝廷重訂祭禮之時,時任太常的鄭惠臣上疏請增伍輝之祭。
終於,一尊伍輝一手執禾、一手執鋤的銅像立在藉田旁的小殿中,皇帝親耕之前必要手觸禾、鋤。傳說中的上古農神在人間被具象化了。
這一位排在校友錄的第一名,實是無可爭議——人家被國家封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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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說完了排行第一的那一位,咱們來說說第二、三名。這兩位由於工作性質與私人關系的原因,只好放到一起來說。
~蕭復禮池憲篇~
按說這一對君臣關系好是必然的,池憲是蕭復禮老師的兒子,蕭復禮還時不時往池憲讀書的學校裡去旁聽。兩人受鄭琰影響頗深,也有共同話題。然而由於經歷過於不同,兩人中間總是隔著那麼一層膜。
世人都說池憲是個好命的人。他的出生為所有親人所企盼,含著金湯匙降生。與他那個生在家道沒落時期的苦逼爹相對,他生下來就享受著優渥的待遇。而且他爹娘雙雙靠譜,不似他爹有個很坑兒子的父親。家庭環境、父母地位造就了他不需要像他爹那樣費盡心力找個好老師,連娘子都是有岳父家送上門來的。家風還挺好,爹沒小妾,媽由於結婚早也沒啥緋聞,從上到下一根籐,他自己也與夏蘊琴瑟和鳴,生兒育女,沒有小妾插足。
反觀蕭復禮,苦逼孩子從在他娘肚子裡開始就不受待見,差點沒見著世界的陽光就□掉。親媽靠譜,親爹寡情沒擔當,可憐巴巴活到六、七歲,連靠譜的親媽都成了名義上的外人。一個養母,心裡對他不錯,卻總是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甚至連娶老婆,都要爭來斗去,還弄了一群不一心的女人。
世家女是個詭異的群體,特麼只要不是嫁給皇帝當皇後,總是特別能生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倆,姓皇帝的那一個可能一個也生不出來,姓世家那個就是七子八婿熱熱鬧鬧。蕭復禮就看著池憲兒女往外跑,自家老婆先是生了倆閨女,再生完一個兒子之後就完全沒動靜了。一個兒子不保險吶蕭復禮很憂愁。
這樣的兩個人天天蹲一塊兒,如果蕭復禮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好孩子,都能報復社會了
就這麼兩個人,有隔膜是必須的。在池憲醉酒之前,兩人的關系還是相當模范又標准的,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將像史上任何一對明君賢相一樣,相伴到老。史家添一筆君臣相得,攜手共建和諧社會。
——偏偏就出了意外。
池憲小朋友,用他親娘的話來說就是:“也就是在沒長齊牙還流口水的時候才笑得很可愛,越長大越比我爹還嚴肅”
完美的正人君子面具,在他酒醉之後裂成了個灰塵渣渣:酒醉的池憲=呆萌。
鄭琰不喜歡子女多喝酒,按照她的說法,孝子喝酒會變笨,大人喝多了酒生下的孝更會笨。想想李白、想想劉伶想想那麼多嗜酒的人,有啥聰明孩子生出來了嗎?木有兒子不如爹池脩之提倡節制,不喜歡有人醉酒。
池憲在這樣的家教之下按說輕易是不會醉的,只是不幸,他兒子滿月的時候太興奮,不小心喝多了。彼時在熙山,氣氛更自由,蕭復禮太閒,陪著他親媽去看他老師喜得金孫。正看到池憲變臉。
醉了的池憲與平時完全不同,原本清冷的表情變得柔和,看起來呆呆的,整個人都幼齡化了。說話的口氣也軟和了,帶著一點點的軟糯和口齒不清,動作都是一頓一頓的,像極他那個還只是會亂動胳膊的兒子。
蕭復禮一看池憲就覺得不對,不聽說池憲有個雙生弟弟啊池憲看蕭復禮,眼神呆呆的,看他的樣子就是在“認真想”。慢騰騰起身,乖乖一揖:“聖人。”
這下蕭復禮看出來了,這是有酒了。
蕭復禮本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宇宙法則,笑瞇瞇地拍著師弟的肩:“叫哥。”
池憲一副被欺負到的表情,癟癟嘴,瞪大了眼睛認真地看著蕭復禮:“我先入門的,我是師兄。”兩根指頭揪著蕭復禮的袖子,必要讓他喊師兄。
蕭復禮絕倒。
鄭琰無良地笑得直打跌:“沒拐到。”
池憲人醉著,但是腦袋是清醒的,自己做了什麼都是知道的,問題是……身體不受大腦控制人生最悲劇的莫過於你酒醉的時候呆萌了,可你醒了之後還記得
從此池憲就不得不忍受蕭復禮的關懷,大宴從來不讓他沾酒,對面討論問題的時候還要時不時以兄長自居。池憲略覺理虧——兒子滿月酒上喝醉了,把好心來道賀的人給調戲了一把。只好吭吭哧哧地默認了,蕭復禮是個厚道人,偶爾也戲稱池憲為師兄。直把不知內情的人弄得很糊塗:皇帝傻了吧?輩份都不會算了
蕭復禮發現,池憲原來也是可以呆萌的,池憲發現,蕭復禮其實也是可以促狹的。兩人的關系居然上了一個新台階,倒似密友了。關系太好了,池脩之故去之後,池憲丁憂三年,出孝之後,蕭復禮不用人提醒就直接把他的好基友給拎了來拜相。
兩人聯手,並沒有什麼亮眼的大招。蕭復禮不像他兒子蕭炎,在處理好國政之余,還親自上陣把恢復了元氣的狄人一氣趕出四千裡,史上稱之為“大帝”。池憲也不像他的曾孫池晨書,這位仁兄卷起袖子就提出了廢除賤籍、改為雇傭的主張,上扁皇帝下抽群眾,把反對派轟成了灰渣渣,自己愣是嘛事沒有,被大書特書稱為仁政、多少人祝他公侯萬代。這下場比起另一位改革家魏靜淵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這兩人就是辛勤低調地做著推廣積累工作,推廣教育、推廣先進耕作方法與優良品種,繼續減輕賦稅、繼續削弱特權階級的特權。事實證明,承前啟後的工作不好做,先期景宗突進,國家需要休養生息,後期蕭炎發力,也是倚仗的積累。池晨書敢廢賤籍,也是因為生產力的解放與社會發展的結果和需要——全國推廣的種植技術,糧食產量的增加,剩余勞動力的析出,促進了工商業的發展。
為政者,從政客變成政治家,需要的只有一句話“耐得著寞,穿得了素衣”,不去追求好看的功績名目,不為了給自己胸前多別一枚漂亮勳章而空耗民力誤國誤民,不怕自己的本紀、傳,寫得不夠亮眼,踏踏實實做事,本本份份做人。這時,大家已經離不開你了,猶如空氣,存在的時候不覺得,卻又萬萬不可失去,這就是低調的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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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家看到了,這本名冊排行的編寫,不是按照社會地位,而是按照對社會的推動的。下面要出場的卻是一位真·婦女之友,此君姓鄭名世鳳,秉承高祖鄭靖業的一慣作風,對女性相當之友好
~鄭世鳳篇~
鄭世鳳出生那會兒,老鄭家已經從草根變成土鱉勳貴了,上上下下都透著一絲精英范兒。而老鄭家代代相傳的多子少女的情況也在他爹娘這一對的身上被打破。
鄭氏多子,這是共識。鄭家一釣現個女兒,總是挺搶手的。大家也樂意把女兒往他們家裡嫁,因為這家裡不興納妾,不興搞侍婢搞到床上去,也沒聽過有什麼庶子丑聞一類。然而鄭氏女總是不夠用,因為生得太少了。
到了鄭世鳳他爹一輩兒,鄭世鳳幾個堂叔噗噗生兒子,他爹就嘩地生女兒,一直生足了五個女兒,才生出鄭世鳳一個兒子,鄭世鳳降世的艱難程度僅次於當年的鍋巴前輩。照說這樣一個寶貝疙瘩,應該捧著抱著含著,結果他卻被五個姐姐支使得像個小奴隸。
鄭世鳳小同學不干了憑什麼呀?這不坑爹呢嗎?怎麼人家房裡男孩兒多,自家房裡女孩兒多麼?叔伯家裡堂姐妹少,兄弟們讓著,自家姐妹多,難道不該照顧一下可憐的小弟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男人成為弱勢群體的事情?
鄭世鳳同學對於“人口比例與弱勢群體現狀”產生了深厚的興趣。由於長幼的年齡差,鄭世鳳雖然輩份低好多,但是比池憲年齡小得也不算太離譜,到他上學的時候,鄭琰還活著,並且對鄭世鳳小朋友關於男女人口的比例問題這樣的研究很感興趣,支持他去搞。
條件相當充足,鄭世鳳開始統計京兆人口,男的女的,一戶一戶地算,搬著個小板凳坐小桌子前,一把算盤打得飛快。吭哧吭哧算了好幾年,最後讓他得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這個世界上,至少是京兆的地界上,男人居然生得比女人多
按照戶籍統計,京兆在籍之良民,以鄭世鳳出生那一年為例,男子有五萬七千六百八十九人,女子卻只有五萬三千八百七十一人,男女性別比例將近一百零七比一百。
崇道堂經常會出些奇奇怪怪的學生,他們的研究成果通常也很吸引人眼球,鄭世鳳的成果一出來,朝野嘩然。
鄭世鳳同學只是想到:臥槽,一百個男人裡有將近七個是沒老婆的怪不得家裡姐姐們那麼牛氣,原來是稀缺品種啊特麼不供著她們,就會找不著媳婦兒
政治家們可不這樣想一百個男人裡有七個沒老婆,一千個裡就有七十個沒老婆,一萬個是三百,全國人口上千萬。陰陽不調,是個嚴重的社會問題
朝臣亦有反對之聲認為:“世鳳乳臭小兒,一己之力,焉知內情,他有一絲疏失或算錯了數,又當如何?”
鄭琰挺護短的,而且穿越之前這個男女比例失衡問題挺嚴重,稍微關注一下新聞的人都會印象深刻,她很不客氣地支使池憲去“研究”。因為問題過於重大,朝廷很快采納了池憲的意見——核實鄭世鳳的數據,並且從京兆推廣到全國。
有了國家力量,這樣的簡單重復的計算工作就做得很快,忽忽數月,數據報了上來,卻又出現了更嚴重的問題。池憲奏報:“景宗季年、先帝之時,男女懸殊愈大,聖人即位之初,男猶過多,至今漸平復。”
這裡隱藏的一個信息就是,動蕩的年代,女嬰存活到報戶口的就少——溺嬰、遺棄、賣掉都是先盡著女嬰的,略和平的年代,女嬰存活率就高些。當然,你也可以反過來理解,女人略多些,天下就太平,女人略少些,天下就要動亂。這樣明晃晃的因果倒置在當時是有市場的,因為傳說中的封建迷信。按照史書五行志記載,一旦天下動蕩,事先必有征兆,這等陰陽失調,豈非顯征?
朝臣的臉色都嚴肅了起來,鄭世鳳同學這才知道他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情由此一發而不可收,他對社會學產生了非常深厚的興趣,當然,這個學科當時還沒有出現。
朝臣們爭吵得極其凶殘,一方提出這是因為:“連年兵事,壯丁損折之故。”
另一方則說:“男女懸殊事有,只是時輕時重。”
鄭世鳳同學由於是發現這個問題的人,也被同意列席聽吵架,這時怯生生地舉手發言:“近日我又作了些算術……”
【你又做了什麼?】
“這還算好的了,諸位,有些人家裡非止有妻,還有妾,你有妾,就是旁人沒了妻……光棍兒更多了啊哪怕是納婢,奴婢裡男女之類,也是男多女少。差得太多,可也不行。”奴婢社會地位低,可男的還是男的,女的還是女的,也涉及到陰陽問題好嗎?
靜默,朝上大大地靜默不少人想起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妾侍婢,得意之余也有些別扭。
鑒於這個問題太大,關系到宇宙的和平(天地陰陽),再捨不得(其實是已經納了小妾,造成既成事實,退也沒得退了,便宜占定了;更多的人則是出於老婆太彪悍,不敢納妾,也想讓別人痛苦的螃蟹心理),朝廷很快決定,不止是平民,連官員都不許納妾,年過四十而無子方可,否則以“強奪□”罪論處,官員丟官罰錢,平民罰款、打板子、流放。諸王等之妾的品級被取消、名額被削減,蕭復禮也帶頭作出了榜樣,把妃子的名額減到兩個,後宮法定人數不過十人,還常年不滿員。
先帝時的德政“宮女服役放免制度”又被再次提及,蕭復禮數次拒絕選妃也被表揚了一回。
鄭世鳳成了真·婦女之友,後世提起婦女解放、提起社會學研究,必提鄭世鳳。對於鄭世鳳來說,美中不足的是他在家中的地位依然很低下……
作者有話要說:校友錄好難寫tt,寫了好久tt
本來打算寫個上下,寫個十個人物的,現在就暫時這樣吧……
260校友錄之二
崇道堂裡有兩個極其特別的老師,一個叫夏侯霸,一個叫周邊。開始老師少的時候,他們就很特殊,後來學生漸多,老師也多了起來,他們依舊以獨特的作風、強大的宅性繼續特立獨行著。哦,錯了,讓這劉基本立也不行,能坐則坐,能不動就不動。
因為有了這麼兩位先生,即使是小概率事件,也會有那麼幾個像老師的學生,宅,死宅。這裡面有一個人的情況與別人又有不同,他的宅,是被迫的。他叫蕭祈,是吳王蕭令儀的第三子。
~蕭祈篇~
【也許因為聽不見,所以我才能更專心。曾經怨過上天不公,後來想,上天總是公平的,只在於你看不看得見這樣的公平。】——蕭祈。
蕭祈是吳王蕭令儀的嫡出第三子,原配王妃所出,親大哥是王世子。也許是因為二十三郎的父親生他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的緣故,吳王的身體也不是特別強壯,這個強壯包括各個方面,蕭令儀的`快`讀`小`說`網修養尚可,也掄得動刀槍,但是樣樣都不突出,在生兒育女方面,也只是比他二十四弟強些。因為比較愛惜身體,也是不欲生事,蕭令儀縱有一二侍妾,也不過於親近,止有一庶女而已。吳王府中秩序井然。
這樣好的家庭環境,照說蕭祈應該很幸福才是,事實並非如此。
蕭祈生下來是會哭的,也會咿咿呀呀,孝子說話走路等等活動都是有早有晚,比旁人略晚一點,家長雖然著急,但也不會特別害怕。吳王夫婦是養過好幾個孩子的,見三郎如此這般,初時並未放在心上。直到蕭祈取了名字,他的庶妹都會說話了,他還是在那兒吭吭哧哧的連聲“娘”都不會喊。整天悶著個頭抱著個彩球玩,誰喊他也不搭理,除非你把手伸到他眼前了,他才用受驚的大眼睛看著你。
漸漸地,不止是貼身照顧他的乳母覺得不對了,吳王夫婦也覺得這中間似乎是有問題。身為皇室親王,吳王能夠把御醫中的兒科好手給搶到家裡來給兒子看病,兒科聖手卻只能一臉遺憾地告訴這位千歲:“三郎嗓子沒事,耳朵卻是聽不見聲音的。”
十聾九啞這是必然的,從來沒聽到過聲音,又要如何模仿?即使嬰兒模仿長者是本能。
吳王聽到這個結論,直接滑到地上去了,把御醫給嚇出一身冷汗來,他的專長是兒科不是男科看,御醫都嚇傻了,男科不是作這樣解釋的啊
吳王妃則是直接暈倒。
好好的孩子養都養到三歲了,扔也捨不得扔了好嗎?可留下來養?
醒過來的吳王妃瞬間恢復了堅定:“你我這樣人家,還會養不好一個孩子嗎?他缺不了娘子也缺不了兒女”一改昔日溫柔之風,揪著吳王的耳朵,讓他去為三郎求個爵位。平日裡又念叨著兩個兒子:“三郎是你們弟弟,他很可憐,你們要好好照顧他”
三郎的情況確實可憫,朝中思忖了許久,與吳王口頭協議:吳王世子襲爵的時候,朝廷順手給三郎一個爵位,夠發他生活費的。也只能這樣了,眼下朝廷爵位看得比較緊。
三郎開始了在眾人憐憫中的生活,虧得是個聾子,聽不到大家對他的評語,小小的心靈沒受什麼傷害。又因聽不見說話,只管悶頭玩自己的,也看不到憐憫的目光。三郎小的時候很愛玩,四處跑,卻因為經常發現不了危險,縱使有人提醒了,他也聽不到,跌過不少跤,終於養成了很宅的個性。
原本是個挺聰明的孝子——後來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他的聰慧,但是,因為聽不到,學東西總是特別慢你指著個盤子,大聲、放大了口型說:“盤——子——”他張張嘴巴,比出個口型,然後“啊啊”兩聲。這還算好的了,一些實物還能認得,虛詞呢?
吳王妃親自教導他,教的時候耐心溫柔,教完了就要把自己關到屋子裡哭一場。
這樣的情況被周王太妃知道了,比較起來,周王是親生的,吳王卻也是她養大的。更因養了吳王之後,她就生了周王,心裡也覺得吳王是個福星。周王去世之後,吳王待苗氏依舊恭敬,奉養周到。周王太妃對吳王一家的感情還是相當不錯的,見了生得白白嫩嫩的三郎居然聽不到也不會說話,吳王妃教他,母子都很吃力。
周王太妃眼珠子一轉,勸說吳王夫婦,把三郎送到學校裡去。吳王妃還擔心孝子因為有殘疾會被歧視,周王太妃卻說:“有人陪著,好使性子開朗些。你總不能看護他一輩子的。待你們走了,讓他兄嫂照看他?至多不過你這樣,好吃好喝供著,與人交往,人家說的他聽不到,他……又說不出來,可你就這樣關他一輩子?你是養貓養狗呢?阿容在那學校裡,回來與我說,除了經史,還有許多有趣的功課,讓三郎去學些,不在乎多少,但凡有一樣新奇的能讓他開心,也是值了。總要讓他有些念想、有些盼頭,不要笑也是傻笑,看人也是懵懂,這一輩子才是不孤單。”
周王太妃自從周王去世,對孝子總有一種另樣的寬容。
吳王夫婦還真是打算一輩子衣食無憂地供著三郎一輩子的,聽了周王太妃這樣說,吳王低下頭去,伸手戳了戳放在膝上的三郎,三郎正抱著個球,被戳了一下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吳王飆淚:“只是崇道堂裡都是伶俐孩子,怕他們欺負三郎聽不見。那裡入學是要用考的,又,三郎去了,功課也跟不上啊”
周王太妃有些惋惜,又拍板:“哪怕不算是裡面的學生呢,旁聽也行啊。”
旁聽二字又觸動了吳王妃的愁腸,灑下兩行淚來:“從明日起,我就加緊教三郎識字,總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周王太妃一拍桌子,茶盞果碟跳起來老高,香爐也移位了:“阿鄭那裡,我去說,捨下這張老臉了罷。”
吳王夫婦再三致謝,周王太妃道:“你們是我兒子媳婦,我為孫子,有何可謝?”
轉臉就找上了鄭琰,鄭琰知道吳王家三郎的事情,也歎息過一回,聽周王太妃這樣說,就只提出了一點:“只恐他聽不見,鬧出聲響來自己還不覺,耽誤旁的學生聽課,至於別的,倒是沒什麼。只要他願意聽,我也願意收。”
照說能有所特殊教育學校就好了,然而比照現在的人口基數,這樣的學校全國都未必需要一所。還要有配套的教材,什麼手語啊、盲文啊一類的,鄭琰穿越前是個普通人,沒這方面的毛病,也沒專攻這個方向,根本就不懂這些東西。
本著兼容並包的原則,鄭琰同意,只要三郎能夠照顧好自己——學校指派一兩位同學、老師照看也行,她不介意收一個低空飛過的學生。周王太妃很滿意,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吳王夫婦:“哪怕受一點點欺負也不礙,人生在世,哪有順風順水的時候呢?總得學會受罪。世上總是好人多,這麼多同窗,將來未必沒有封侯拜相者,日後總有幾分香火情,伸伸手,三郎就能免去無數為難。我送阿容去讀書,也不單是為了那裡有名師哩。”
吳王妃聽得有理,覺得有了盼頭,用心教導兒子。三郎本性聰慧,在與吳王妃過了磨合期之後,看圖識字學得倒蠻快,只是虛詞依舊是個大難題。吳王妃又發現,因為聽不到,這孩子特別容易專心。
如是數年,三郎比入學年齡晚了兩歲,父母、祖母親自送到了崇道堂去考入學試。鄭琰拿著他的卷子發現,這孩子的字極有靈氣,旋即恍然,因為他能夠專心。因為針對入學試作過訓練,數學知識還相當好。
鄭琰當場拍板把他給收了進來,又帶蕭祈去見各位老師。崇道堂有一種類似班主任的導師制度,每個學生都要分個導師來帶著。蕭祈家長還擔心沒老師願意接手,周王太妃已經決定纏一纏鄭琰,實在不行就讓她親自帶班。沒想到,夏侯霸與周邊為了搶這個學生,差點大打出手。
——這孩子安靜啊不妨礙大家宅~
真是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蕭祈最後選擇的是周邊作導師,因為夏侯霸的專業他不太熟,但是對於周邊那裡的新奇物事,一個小男孩子非常非常喜歡。
鄭琰又親自把這個特殊生領進教室,告訴學生:“蕭祈是自己考進來的,只是不過聽力上略有欠缺而已。人各有癖,癖如周先生,就是不愛說話,此又一周先生耳。”
蕭祈初到崇道堂,是受了一點小波折的,家裡大家都讓著他,到了學校就不是這樣了。好在校規極嚴,欺負也欺負得比較克制,周邊那裡又有許多好東西,勾住了他即使委屈得哭鼻子,還是想上學,想看許多同齡人一起玩,想跟周邊那裡的木頭架子們打交道。
周邊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學生——專心,又不會打擾老師。
與`快`讀`小`說`網不同,做過幾何證明題的人都知道,理科講究個因果,就這一種關系,簡單因為什麼什麼,所以如何如何。
兩師徒又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不愛說話,只愛比劃。也不知道周邊是怎麼想的,他寧願用眼色、手勢,也不想開口——這其實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科學家喜歡安靜。
如此過了數年,蕭祈的畢業考試裡,書法是優等,語文是不及格——後補考兩年通過,唯獨數學等學科,他得的是滿分,成為學校裡的一朵大奇葩。最後根本不用他爹為他求爵,他畢業之後因為這方面的長處,入了將作,還主持了蕭復禮陵的修建工作。
然而,他對科學最大的貢獻,卻是建立了系統的光學。由於是個特殊的學生,鄭校長對他也比較照顧,鄭校長的資源不少,尤其是玻璃。為了教這孩子發間,鄭校長給了他數塊鏡子,照著看口型。沒想到蕭祈話沒學說會,倒是對這些鏡子玻璃什麼的產生了非常大的興趣。
鄭琰只好放棄了她的“特殊教育”,又見蕭祈拿周邊的近視鏡玩,又順手給了他一堆鏡片兒。過了兩天,蕭祈一頭汗地拉著她的袖子讓她看好玩的。鄭琰帶個都呆了——媽蛋這小子發明了望遠鏡
蕭祈到底是個孝子,導師自己玩自己的,他也玩他自己的,把鄭琰給的鏡片兒立桌子上站起來排隊,不小心把一塊凸鏡放到了凹鏡後面,趴桌上一看,把他嚇了一跳——怎麼周先生的門牙這麼大?
鄭琰:otz。她回去就默默地把壓箱底的那個望遠鏡給了蕭祈。
蕭祈從此一發不可收他發現玻璃是個好東西,於是堆起自認憨厚,但是已經不傻了的狐狸笑,遞給校長大人一張清單……
鄭琰接到學生的勒索信,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蕭祈這小東西不但要玻璃,還要三稜柱、各種凸凹程度不等的鏡片等等等等,因為要“科研”。真是難為他學會了科研這麼抽象的詞鄭琰覺得爪癢
鄭琰知道不少光學知識還教學生做過潛望鏡,崇道堂也教這些,但是,她的記憶是不完整的。蕭祈則不同,他是一點一點由淺到深地研究出來的。尤其難得的是,他這是自己建立的系統。
光學在當時的應用已經很常見了,最著名的就是眼鏡。但是,蕭祈的望遠鏡橫空出世,還是把世人嚇了一跳,旁的不說,在軍事上的應用,是很多腦筋靈活的人一下子就能想得到的。欽天監還把這個用到了天文觀測上,並且磨磨嘰嘰地請求撥款定制大號望遠鏡
於是就有人說“蕭三生而聾啞,焉知不是上天不欲其洩漏天機?”蕭復禮感其言,又因這望遠鏡確實挺好用,終於有了借口賜爵蕭祈。
原本是為了讓他能點快樂的日子,類似於“吃頓好的好上路”,結果兒子弄出這麼一出來,吳王夫婦已經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蕭祈的事跡還沒完,又因師徒平素只好以眼色手勢招呼,居然讓他整理出一套手語來只可惜這套手語在當時的情況下,沒有辦法推廣給天下聾啞人,鄭琰遺憾地把這書印了幾十本,各處收藏“留待後來者”。
鄭琰沒想到的是,她閨女極其天才地把手語在另一個地方給推廣掉了——宮中。
宮中需要安靜,禁喧嘩,尤其是在大誠裡,上頭帝後坐著,你們在底下交頭接耳算什麼呢?還有就是為了交換意見,如何把主子們伺候好了,光靠眼色,還有錯的時候呢
池春華上表顧皇後,請宮中服侍之人學習手語,這樣既能交流意見,也能不發出噪聲,還能讓人享受到舒服的、不會因為溝通不良而出糗的服侍。
久而久之,大臣們也學了幾個簡單的手勢,別說,在公共誠,這樣的手勢對維持秩序是很有幫助的。
然而亦有譏諷者,稱手語是“廢殘之人所用,於今內宮外朝皆廢殘也”。架不酌用,一直就這麼延續了下來。又因宮女至年而放歸,民間有聾啞之人,久而久之也跟著學會了一二。手語居然借此而得到推廣,亦不能不說神奇了。
蕭祈因為兩大貢獻被賦予了一個詞“身殘志堅”,天知道,他只是聽不到聲音,所以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而已——這話是他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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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裡,崇道堂是各自然、社會科學的集大成者,許多學科的體系雛形追本溯源都要追到這裡,原因無他——環境寬松,而且學生有錢有閒。這裡立意就不是以做官為目的,但是偏偏因為學生、老師身份的特殊,出來的幾乎都做官了,要麼就是做官夫人去了。這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被人稱為“吃多了撐的”。
但是,這些“吃多了撐的”的人,卻有意無意做了許多對促進社會發展有益的事情。
鄭世鳳的排名靠前非止是因為他是個傳說中的“社會學家和女權運動先驅”,事實上,他獲得這兩個稱號是被迫的。身為一個男人,即使家族傳統是比較尊重女性,即使社會現實是妹子彪悍得不能用“軟妹”來形容,他的內心還是有那麼一點淡淡的“性別的自傲”的。他能成為婦女之友,純是別人給他加了這麼個名頭,兼周圍都是凶殘女性的不得已之舉。
真正促成他排名靠前的重要原因是——使整個社會重視起女性的特殊作用,為女性贏得了政府性的保護,由於這種政府性的保護,反過來又與生產力的發展一起,促進了女性的解放。
在這上面推了一把手的,當然是伍輝,由於他的存在,使得糧食產量大增,可以養活更多人口。於是,新的社會問題在四百年後出現了——這麼些的人口,農忙的時候自然是全家老少齊上陣,閒下來呢?打架斗毆嗎?最早的時候,可以墾荒,開出更多的田地來,國家可以開疆拓土。等到了這些達到一個飽和了,社會問題也就凸顯出來了。
有些人就去兼職做小商販,促進了社會產品的交換,也促進了產出地經濟的發展。隨著市場的擴大,另一個問題也出現了——產品不夠賣的。反過來又對生產提出了要求。
~李政篇~
李政,理政,多好聽的名字啊
李政,男,著名世家李氏出身,他的祖先是人稱李神仙的李神策君。李神策做過宰相,還是首相,頗有眼光,也很有許多著名的段子流傳下來。最著名的不是他的毒舌,而是某次被周王太妃擠兌得跳牆。大笑之余,史家評曰:“人言神策目下無塵,據此觀之實有宰相胸懷”。
李政小朋友出生的時候也比較悲劇,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前面已經夭折了三個哥哥了,為了把他養大,從他生下來,家裡就決定把他當成個女孩兒養。
在七歲之前,李政不叫李政,他叫四娘。在七歲之前,他沒穿過女孩子襖裙以外的衣服。在七歲之前,他爹不得不同意他娘教他紡線繡花。幸虧有許多堂兄弟,也有許多表兄弟,也沒讓他跟姐妹們一起玩,這才沒有產生性別偏差。只可恨耳朵上還是被穿了耳洞
終於,他七歲了,李爹李娘開心地把他換了一身男裝,送去讀書了。學校大廳,照著創始人的銅像叩了個頭,李爹李娘很開心地道:“夫人,孩子交給您了,您給看著。”千萬要讓他長命百歲啊
李政也很開心,從此他就是四郎啦李政在學校裡如魚得水,撒歡兒打滾兒,越來越健康活潑。唯有一樣不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印象太深還是怎麼的,姐妹們說起什麼紡織繡花的,他總要忍不住插兩嘴。
感覺好坑爹
還好,大家女子,做這些的時候也不算特別多啦,然而因為這點強迫症,李政就悲劇了。他居然還思考起什麼樣的織機用起來省力,什麼樣的紡車紡線更有效率來
李爹李娘看他這樣,干脆在假期的時間讓他去自家開設的工場裡巡視。彼時賤籍已廢除,市場興旺,世家也遮遮掩掩地辦起了工場,雇些無地或是農閒之人紡織,又按照一定標准,向農婦收布匹轉賣。既因政府之重視,女性地位提高,又因生產力之發展,使許多女性得以在世家開設的“作風有保證”的工場裡做工。
李政發現,市趁,人口多,許多人等布用,卻發現沒有布。
他就是愛琢磨,忽然想在學堂裡的實踐課來——如果把這些過程拆分,每個人只掌握一定的技術,就會越來越熟練,效率也就越來越高。又憶起之前想過的機械問題……李政抓起張紙就往外跑
如果說鄭世鳳是讓政府注意起女性的重要性的話,李政在紡織業的技術革命,就是讓女性在經濟上得到了,真正的,不是靠別人的“贈予”,取得了。原本只是在農閒,如今倒有許多人家的婦人脫離了田間勞作,而取得了工場工人的身份。
紡織業,天然是女性的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響應號召,繼續校友錄。
261女校友番外
崇道堂裡多奇葩,無論男女。
崇道堂裡出來的女人厲害,這種厲害是表現在多方面的。曾有人雲:“想想這學校的創始人就是個女人,這一切也就不那麼奇怪了。”
如果你把崇道堂畢業的女性們作一個統計,就會發現,前期的厲害是厲害得千奇百怪,有嫁得厲害的、有生得厲害的、有爹媽厲害的、有掐架厲害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只有極少數才是在政治上出色的,進入朝廷系統的幾乎沒有。
這是可以理解的。妹子再彪悍,那還是一個男權社會,男女平等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甚而至於,朝廷的變革反而是最後的,落後於走出家門紡織女工們,落後於在慈幼局鬼混的家庭主婦們,落後於有底蘊的女藝術家們。
歷史背景擺在那裡,觀念意識擺在那裡。大局上、意識上是從上層開始變革沒錯,上流社會的文化教育素質在那裡了,能更早發現問題,但是行動上,底層社會因為沒那麼多窮講究,反而容易。上流社會妹子們的彪悍就只好如果被防波堤攔住的海水一般向其他各個方面亂湧。
哪怕是鄭琰,插手了多少政務,在朝會上出現了多少次,最終領的還是女性系統的職稱。想打破朝廷上男人的一統天下,要麼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來個大爆發,要麼有要有個特殊事件、特殊人物。
這世界從來都是用實力說話的,朝廷也是這樣,最早做了先鋒的也是個妹子。當然,她也是被迫的。
~唐眉篇~
唐眉的名氣地位是打出來的。
唐眉,聽名字就是個美女的名字,她還應該有一雙漂亮的眉毛。事實也是如此,唐眉女士,清秀可人,兩道眉毛不修不剪,渾然天成的遠山眉。小姑娘皮膚白皙,一說話還顯出兩個小酒窩來,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看這姓氏就知道,她不是啥世家出身,雖然後來有些世家也因為種種原因沒落了,她連沒落世家的後裔都算不上。她爹唐山,沒錯,她爹姓唐名山,地地道道的粗人,砍人起家的軍人,生得五大三粗,臉黑帶疤,能生出她這麼個閨女來,完全是基因突變
唐小姑娘出生那會兒,家裡人還是挺高興的,雖然世人總是改不了挑門第的毛病,但是唐小姑娘生得好看,唐山還有幾個兒子,家庭也挺興旺的,嫁個沒那麼講究的土鱉家族也夠了。唐小姑娘聰明伶俐,深得大家喜愛,唐山常年不在家,唐妻擔心自己一個村婦出身的人教不好女兒、與廄貴族圈子脫節,干脆把閨女往學堂一送~
唐眉真不太像是她爹娘生的,不但長得不像,連氣質都不像。她爹娘大字不識一個,她偏偏樣樣伶俐,功課好得很,整個人斯文秀氣得很,還在校報上發表兩首小詩,受到廣泛好評。
在崇道堂度過了她的童年和少年,少年期過了一半兒,卡嚓,她爹和他哥哥死在戰場上了家裡比楊門女將還慘,楊門女將好歹還有個楊宗保,還有幾個寡婦作伴,她家就只剩娘兒倆了
好吧好吧,就算只剩娘倆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再不濟唐小姑娘嫁個差不多的人家,生幾個孩子,也是一輩子了。問題出就出在她爹是軍功起家,身上有爵位,這個爵位的承襲怎麼辦呢?還有,不能讓功臣絕後啊,多難聽?朝廷商議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把那爵位,改一改系統,放到唐眉身上,唐小姑娘就成了郡君。
這也沒什麼,反正女人身上的品級也傳不到子女身上——公主家除外——給她做郡夫人也使得。
更坑爹的問題來了——唐山在前線還有部隊呢。壞大了舊式軍隊,領導人很重要要,某某“舊部”,說是國家的,主官呆得久了,跟自己的差別也不大了。傅家的耀武軍是一例,唐山對部隊的掌握不說像傅氏那麼深吧,可他是所謂“創始人”,帶著老少爺們一起投軍的,這影響就大了。
空降一個人,短時間裡整合起來?前頭正打著呢臨陣換將是大忌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最保險的做法就是派前任將領的子侄啊、弟子啊,又或者是長期在左右手的副將之類的去領兵,唐山父子都掛了啊他的副將一時壓不住局面。
唐眉只好往學堂遞了個延遲畢業的報告,向朝廷請求自己去前線——能不能打的另說,至少她在了,人心就不算散了。告別了她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娘,帶著四個虎虎生威的丫鬟上路去。從此奔赴了人生最輝煌的戰場。
也許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唐眉一到前線,好像找回了失落了半拉靈魂,生猛程度堪比當年一仗未打、上場就狀態全開的蕭正乾了。女性思維有時候跟男人是不一樣的,敵方將領長這麼大個兒頭一回遇到“猜女人心思”這種高難度的課題,被白白嫩嫩的唐小姑娘扇得找不著北。憋屈得恨不得把對面的帥旗給吃了。
唐眉小姑娘,平常也就是拿著把木劍砍靶子的力氣,指揮起來風格卻比她爹手黑了不知道多少倍。以上場必要拖著對手下地獄的氣魄,讓人心底生寒。
好吧,勝打仗了,問題也來了——這支部隊怎麼辦?以前這是屬於唐山的,現在,唐眉不在,大家也不答應啊可要讓她掌軍了,就該入戰斗序列了,軍隊的等級向來是最嚴格的,她算哪一級呢?雙方系統不兼容啊
好在女人們一向彪悍慣了,婦女權益也是一直在提高,事急從權,唐眉在她三十歲的時候拿到了將軍銜——這頭銜一半是自己打出來的,另一半也因為她是個軍二代。等到上朝排除的時候,問題又來了,唐眉一女的,要怎麼站呢?一男一女,還是不要站得太近比較好呢?
是以唐眉雖有將軍之名、實,通常情況下的朝會她是不參加的。只有遇到需要她參與討論的問題的時候,才奉詔入宮。這樣一位奇女子最終被顧氏相中,顧氏為了能夠娶到這樣一個人物,甚至不得不簽了一份賣身契,雙方約定,最終唐眉的子女裡——如果有——必須有一個繼承唐家。
唐眉一生征戰,雖不親自捉刀,條件也著實艱苦,又累次生育,致使慶過五十整壽之後便薨逝。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既是紅顏亦是名將,也只能歎一句“天妒英材”了。
無論如何,她“打”開了局面,進入了男性述職系統。此後女性“從政”而非“干政”,最初評職稱最到阻撓的時候,唐眉總要被提出來掛牆頭當旗幟,這又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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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眉的出現,在早期只能說是個例,更多的早期女性尋找存在感就表現在許多科教文衛事業上,或者干脆就是與自身相關的婦聯工作。在文明社會裡,這些受重視的程度並不低,甚至是文明發展的一個重要的衡量標志。
~傅凌篇~
傅凌,出身世家,自身條件頗為優秀的一個女子。人說“誰的青春沒遇過個把渣”,傅女士的遭遇比較慘,她遇了個渣男,更倒霉的是,她還嫁給這個渣子了。
彼時全國性的科考已經推行了兩百年了,大批優秀人才通過這種形式湧現了出來。世家的觀念也隨著這些改變的深入,發生了一些變化——只要是確實優秀的人才,也不是不可以聯姻。
田季安就是這樣的優秀人才,功課一把抓,考試也是優。說田季安是渣呢,這個評語也不是特別確切。他是鄉間農人出身,事父母至孝,對老師夠尊敬,對手足夠親愛,為人也是廉潔自好。家裡面呢,父母也是勤勞儉樸的好人。
傅氏算是開明的了,看田季安年富力強,酗子相貌也不錯,打量著似崇道堂創校人那樣,投資一個潛力股。這樣做也沒有什麼不對,唯一的不對就是——人不對
也是世家傲氣使然,也是心疼女兒,更是不能讓人說瞧不起女婿,傅家很是盡心地給女兒辦了大筆的嫁妝,連宅院都有了——田家貧,恐居住的地方小。傅家待親家也客氣,臨嫁前還特意囑咐女兒:“你既也覺不錯,就認真過活,順著點兒。好東西也給你准備了,他們家貧,大不了咱們補貼,只有一條,不要以為是謝恩,那樣誰也受不了。”
傅凌認真聽了,暗暗點頭。她全家都是認真篩選過田季安的,孝義忠悌,樣樣行。也決心過過日子。
不想新婚沒三天,就發現這情況不太一樣。
田家是勞動人民出身,說純樸,那是真純樸,田父自己不好說,田母出面與兒媳婦說,家裡雇這麼多僕人太浪費了,有事家裡人自己就做得了。把雇來的僕人給辭了,前後三進庭院,就自家人住了——唯因院子太大,留一門房、一廚娘、一車夫。田家人覺得寬敞,傅凌覺得沒人陪,空得慌。
接著,一應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動手,洗衣做飯不用說,田母閒不住,把後院花園裡的鮮花全刨了種上了菜,還招呼兒媳婦們一起種菜。兩個嫂子挑水澆園、適拔草的,傅凌嫁後已經換上了布衣,見此情景也只有干瞪眼。暗道,既然是嫁了來,就不計較那值上千貫的花了吧,反正都當陪嫁了。
晚上偶與田季安一提:“長輩們年事已高,還要勞作,太艱難了,還是雇些人來幫傭吧。莊上的糧食瓜菜也夠吃了。”
田季安當時答應得好好的,回去與父母商量。
田母還很講道理:“那都是她的陪嫁,這個我懂,是她的,以後要留給子孫的。我們不用,你們也不要用,多攢些兒,留給子孫多好?反正都是我孫子的,留著唄,她如今花用了,留給孩子們的就少了。”
田季安還說一句:“如今也不是供不起,大家舒服些不是?”
田母道:“四郎,你媳婦是大家子出身,可咱們家不是,是委屈她了。誰叫咱們家就是這個樣兒呢?以後要過一輩子的,初閨媳婦,落地孩兒,要教的。一家一個模樣。你幾個嫂子不是也這樣做了嗎?”
田季安是個孝子,老婆和老娘,權衡一下,他還是順了老娘。
太孝順友愛了
傅凌很是頭疼,一想田季安所說也有道理,她已是田家婦了,儉樸就儉樸吧。可真是受罪她在娘家平日也早起,那是起來跟長輩請安,完了就有熱茶熱飯吃,這是早起,還要燒火做飯,忙個大半天沒吃的。
對外還要說“安貧樂道”,外面看著世家女脫華服去麗飾,布衣荊釵,還要贊她一聲好風骨忍就忍了吧。
這些就算了,等懷孕,居然也得不到照顧想吃的吃不上,就是一只雞,早上燉了晚上續水接著熬……這就過份了吧?幾位嫂子居然還背後說她:“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比咱們嬌貴,是該歇著。”
田母也覺得已經不錯了,當初她懷孩子的時候,快臨產了還在下地,如今兒媳根本沒什麼重活,比自己當年好多了。這……大戶人家是不一樣,可誰叫現在他們家不是呢?傅凌縱然是鍛煉身體,到底不是粗壯人,又心裡有氣,開始還不肯跟娘家訴苦。終於憂郁成疾,孩子流掉了
傅凌當時就炸毛了,可惜身體不好,沒發作就昏倒。傅家來人看女兒,見此情景方知不妙,要接女兒回去,田家還不許——哪有病了的媳婦回娘家的呢?這不是嫌咱們照顧得不好麼?田季安,只跪在岳父面前流淚,就是一句話也不說,也不肯讓老婆走。
待傅凌轉醒,床前守著她娘的丫頭,從丫頭口中知道了事情之後,差點沒背過氣去。
事情鬧到這樣,傅凌娘家卻只是要求田家“善待”女兒,名門傅氏,實在擔不得這“無故”把女兒接走的名聲。怎麼看,怎麼像是守不得清貧,嫌貧愛富聽起來也不好聽。
田父田母本身與這小兒媳婦就有些隔閡,她順口說出來的詞他們聽不懂。最初對世家的敬畏過去之後,田母更愛跟其他草根兒媳婦一起說話,取笑傅凌“踛文”。被親家一弄,田母經不得坐在地上拍地大哭,傅氏家人深覺無奈。
傅凌到底年輕氣盛,而且,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她的憤怒是無可估量的。她有許多同學,有男有女,嫁了之後因為顧慮到田季安的感受,很少有太多聯系,此時也顧不得了,以“散悶”為由,她去了慈幼局,聯絡到了在那裡的同學。
崇道堂的女生由來生氣高、膽子大、腦子靈,一陣嘰咕,與傅氏一樣出身的人就義憤了:“平日辛苦也就罷了,怎麼懷著身子也這般苛刻?你又不是沒嫁妝莫不是要把你治死了,貪了你的嫁妝了吧?”
以此為藍本,流言滿天飛。田季安被參“德才兼失”,有好事之御史曰:“不能齊家,何以治國?其人愚孝,必為奸佞”御史的推理也很有才:知道父母做得不對還縱容,就是不孝,由家及國,為了讓國君開心,知道皇帝做錯了,也就只會拍馬屁,可見是個佞臣的好苗子縱容父母弄死媳婦兒圖人家的嫁妝,你個男人還要臉不要?
縱傅家不兒離婚,傅氏在慈幼局裡看了許多孝子,一下子就想到自己那沒緣的孩子,眼都氣得紅了,也是非離不可了。和離嘛,夫妻雙方不要過下去,那就和離。又有一幫子年輕不怕事大的同學,有些已經入仕了,還坑爹的有許多是御史,噓——
終於這親戚是做不成了,傅家只能同意女兒離婚,傅父對著祖先牌位跪了半宿,第二天起來讓兒子們帶上嫁妝單子去盤點女兒的嫁妝。別說,田母儉樸,用掉得並不多,多數是為田季安應酬給用掉了。沒啥客氣的了,統統收回了
田母傻眼了:“這,這就都拿走了?”連住的房子都是人家的呢,傅家限期讓田家搬家,好險沒讓他們賠那幾千貫的牡丹。這消息被傳了出去,更坐實了田家人品不好似的。
傅凌不解氣,自己不好說什麼,她的同學就沒那麼客氣了:“你們不是願意安貧樂道嗎?我們就不打擾了。”
田季安受到了群攻,被貶黜,全家離京。前途是沒了,反正吧,他想往上爬的時候,總有人記得他的黑歷史。
傅凌一世家女,品行又無失,離婚的錯也算不在她的頭上,倒是讓她又嫁了出去,只是這一回不再搞什麼投資潛力股了,老老實實嫁一勳貴家,生兒育女。經了田家的折磨,終於發現,還是這樣的生活適合她。恨的時候恨得咬牙,事情過去了也只好說:“只是不合適。”田母那樣也不好說是虐待,就是……不合適而已。
有夫有子,傅凌有感於女子多艱,創立了“互濟會”。凡要離婚的,盡管離,咱們支持。又招集寡婦失業的人,給她們創立就業機會——當時已有小型的紡織場,傅凌索性自己集資又辦了一個。此後,離家少女,被拐騙婦女,也算是找到組織了。
富人做慈善,是由來已久的傳統,傅凌初辦互濟會,並不敢直接打著“支持家暴婦女離婚”這樣。女性地位再高,大家還是覺得“勸和不勸離”,她是以“給寡婦謀生機會”為借口的。創辦人既為女,招收的又都是寡婦、貧家女等,開辦得倒是順利。架子支了起來,下面要怎麼做,就由著她自己,這就是所謂曲線救國。
慈幼局是鄭琰感傷愛子,互濟會是傅凌感傷自身,設立總有異曲同工之妙。彼時女人參政機會不多,倒是這樣的組織,讓她們找到了發揮自身光熱的舞台。上流社會的婦女,從小就接受著管理家務的訓練,略小些的組織,讓她們操辦起來居然也似模似樣,成了政府之外的有效補充。
又百年後,兩處並接受了政府監督,正式確立了慈善業入行有門檻,行業官督民辦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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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訊:三月初三,首相趙遜提名李嵐為相,已獲批准,李嵐將成為本國歷史上首位女相。皇帝、皇後對李嵐表示了衷心的祝賀,並在新改建的大正宮中宴請李嵐。
~李嵐篇~
李嵐,女,據其祖父自稱是世家出身,其父曾任禮部尚書。但是,據有關專家考證,她家聲稱族譜丟失,所以聯系不上了。而據李氏本家聲明,他們家族譜沒有關於李嵐家祖上的記載,李嵐祖父聲稱的那個祖先,在李家族譜上根本沒有記載。
李嵐是尚書的女兒,打小就在高層的圈子裡混,對政治尤其感興趣。在她之前,也有幾位女性出任過中央官職。此時唐眉獲將軍職稱又過數百年,幾經周折,女性終於在官員序列裡與男性同列。為相,李嵐倒是頭一個。
與前輩們大多起自教育、婦女、社會保障體系不同,李嵐出來就奔縣令考試去了,由於沒有從政經驗,不得不下放基層混了五年,回京結婚,再考縣令。生完長子,接著考郡守。一氣做到刺史。回到中央,卻不得不走了一回尋常路,從前輩池婧手裡接過禮部,打混了十年的資歷,終於被提名為相。
李嵐從政期間,最大的特色就是嚴厲懲罰破壞環境者,據說,她從政期間,國庫收到的罰款非常多,治污研究得到的資金相當給力。
據可靠消息稱,此君平生最愛明山秀山、碧海藍天。工作性質的關系,她又不能窩風景區裡不出來,故而最大的願望就是:出門無論到哪裡,都要風景好。“哪怕是垃圾分類處理中心,也得給我把垃圾分類堆好”
李嵐在宰相的位置上做了十年而後退休,晚年撰寫回憶錄,聲稱:“此生最恨未得做首相。”
作者有話要說:女生版校友錄~
今天晚了,非常抱歉,沒想到晚飯會吃這麼久tt
明天准時六點(遮天)~我現在就去碼~
262四胞胎之三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池范、池紀、池綱三個人都以為他們是三胞胎。
小時候每到某些特定的日子,他們都會跟著家人一起朝廷一些祭祀活動。通常前面的部分,大家的動作都是一樣的,何時跪、何時叩,拜幾拜,都差不多。反正那些都是祖宗,久遠到他們與他們爹都能用“後人”來統稱,祭祀的禮儀上也差不太多。
唯有一個小小的牌位,父母與他們、他們兄姐的禮儀是不同的。父母焚香而已,他們就不同了。人無大小,先死為大,對著弟弟的牌位,池憲與池春華都很嚴肅地焚香、揖禮,連帶著他們在什麼都還不怎麼懂的時候,就也鄭重其事地跟著認認真真地拜來拜去。
一來二去的,也會嘀咕:怎麼拜得不一樣呢?
三兄弟一向同進同退,於是你推我掇,湊到親娘跟前去。未語先笑,三張嫩乎乎的小臉都擺出自認最可愛的模樣來:“阿娘~”
鄭琰看這仨這模樣就知道他們又有什麼鬼主意了,放下手中的書,假裝沒看出來:“哎~”
“那個……”藥師對對手指頭。
去燦口道:“我們有事兒不懂……”
延壽說出了句號:“想請教阿娘。”
“問吧。”
“就是……”
“咱們祭祠堂的時候……”
“為什麼最後一個拜的不一樣?”
鄭琰的笑容僵掉了,因為據說總對孝子說生啊死啊的不好,所以,雖然是拜上一拜,卻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還有一個兄弟夭折了。這要怎麼解釋呢?鄭琰想了一想,還是沒有板起臉來把三個小子給抽一頓,並且冠以“不懂的不要亂問”之罪名。
歎口氣,鄭琰努力緩著口氣道:“那是你們弟弟。”
“哈?”異口同聲,從來沒聽說過。不過看母親臉色並不好,三人年紀雖小,倒也挺知情識趣,耷拉著腦袋、踮起腳尖溜掉了。
也沒溜遠,而是跑到了他們的根據地——游戲間裡,窩在一匹小木馬的後面,三顆小腦袋湊在一起開嗅。
藥師道:“沒聽有說起過我們還有個弟弟啊?咱們就是家裡最小的。”
延壽道:“對啊對啊對啊,咱們仨是一起生的,哪裡來的小弟弟?”
去病按著小胸口:“阿娘看起來不高興,不要再問她了。”
延壽道:“更不能問阿爹,阿爹也好凶的。”
藥師翻了個小白眼:“難道為大哥?他也不可愛。”
去策唧道:“阿姐就會捏人家臉,一定要捏得很疼很疼,還不說。”
一只小手分別托著三顆小腦袋,齊齊歎了一聲氣。
忽然,三顆燈泡一閃:“問阿肖姨。”
“她很早就在家裡了,一定知道。”
“而且脾氣很好,不會‘勸告’。”
“也不會騙人。”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路過,就會有一種見了鬼的錯覺,三人聲音一模一樣,只是說話的口氣隨內容有所不同,居然像是不知道幾個人,真是讓人磣得慌。後世對這種現象還有個專門的醫學術語來定義——人格分裂。
三個幸伙就這麼“定計”了,跑到阿肖那裡去賣萌兼請教。阿肖最疼他們,架不住他們拉著袖子來回晃,很快投降:“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吧,能說我都會說的。哎,再晃就晃暈了。”
藥師很神秘地道:“你知道我們家還有個弟弟嗎?”
阿肖原是笑著的,臉也掛了下來:“二郎如何得知?”
去病搶先道:“我們今天問過阿娘的,每回祭的一個小牌位是誰,阿娘說那是我們弟弟。可是我們看阿娘不太開心的樣子,沒敢問。”
延壽央求道:“好阿姨,告訴我們吧,以後我們也好明白,小心不說惹阿娘生氣的話嘛。萬一我們不知道,不小心說到了,阿娘也會難過嘛~”
三只手一齊抓著阿肖來回搖:“好嘛好嘛好嘛~”
阿肖無奈,只好簡明扼要地道:“五郎與你們一胎所出,滿月都過了。就去陪先君與先夫人了,呃,就是你們祖父祖母。”
“一起生的?”
“嗯,如果活著,正與你們一般大,”阿肖很是傷感,“你們一胎所出,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一道雷劈中了弟兄仨,一樣大的,一模一樣的,三個小朋友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難過了起來。悶悶地回到各自的房間裡,悶了好長時間。出了門兒,三人又聚到一起,看到另外兩個,又想起那一個。一樣的什麼的,感覺好虐好虐啊
三人抱作一團,痛哭流涕:長得一樣的,好像在說自己左手右手各撈一個的兄弟,然後……死掉了
嗚哇不要哇好恐怖好恐怖。
小朋友們的奇思妙想最後以被大哥大姐發現,而後哄騙:“其實長得不太像,小丁挺小個兒的。”而告終。
若干年後,成年的三人想起這一段黑歷史來,還是覺得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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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四五歲上,三兄弟最愛做的事情就是互相冒充,他們彼此模仿對方——也談不上模仿,實在是太像了,只要他們不主動報上名號,家裡人也有認錯的時候。也因此,他們對於什麼東西都是一式三份,一點抗議的意思也沒有。
有時候,鄭琰為了區分他們,給他們在飾品的小細節上有所不同,還讓他們抗議:“為什麼會不一樣嘛?”久而久之,家裡人也就隨他們去了。在重大的事情上,比如點名考試,他們還是乖乖地報真名的。
而戲弄人,也只是生活的小調劑而已。
他們最著名的調戲段子,是對上了一個剛隨父入京的少年。那時候他們已經十三歲了,那一位少年恰與他們年歲相當。少年很自傲,頗有一種“肉食者鄙”的氣概,當然,他自己不鄙。廄裡嘛,官大些,錢多些,但是論實干,還是要看地方。據說廄中的小郎君從小都是女僕、乳母帶大的,到大了也只是清談,沒什麼男子氣慨。
何姓少年對京中同齡人就頗有些瞧不上,他也有自傲的本錢,別的不說,一身騎射功夫,那是相當能看的。大家都不是傻子,打一個照面,真笑假笑皮笑肉不笑,大部分人還是能夠看明白的。何家小子一開口,就有京中少年不服氣。池家三個小子也在其中,於是鬼靈鬼精地要比試。
由藥師出現,兩人賽馬,由南門開始,繞著城牆,一從東、一從西,先至北門為勝。
不用說,開了分-身外掛的池少年大獲全勝,這邊藥師上馬,那邊去病就已經在北門邊兒支起個茶桌喝茶了。衣服都不用換,反正弟兄仨穿的全一樣
何小朋友輸了三個月的零花錢,氣鼓鼓猶如一只杏豚,去病兄眉花眼笑,拋起贏過來的錢袋又接住,對身邊擠眉弄眼的狐朋狗友道:“今天我請客。”
被擺了一道的何小朋友由於對京中情況不了解,完全不知道他們作弊了,只能飲恨回家。
他只是生悶氣,陰了他一把的三個小東西卻被動了家法。何小朋友消息不靈通這,韓國夫人的消息卻靈通得很。那邊藥師三兄弟正約了朋友到茶樓喝茶,剛沏上第二壺,取笑何小朋友好傻,樓梯一陣叮咚響,池憲上來了。
他是奉命擒拿弟弟們回家受罰的。
池憲一張冷清臉,從樓梯那裡緩緩地升了上來,熱熱鬧鬧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家伙氣場略強
池憲也不管他們正在做什麼,一揚眉毛:“樂著呢?作弊贏了很開心?”一手揪起一只弟弟,用眼色示意剩下的那一個,“去把賬結了,跟我回去。”
一群人作鳥獸散。
被兄長左手揪著的是藥師、右手揪著的是去病,結賬的是延壽,接收到兩位難兄難弟的眼色,延壽狗腿地圍在哥哥身邊打轉兒:“哥,咱們回家?”
“唔。”
“阿娘知道了?”
“唔。”
“阿爹呢?”
“嗯?”
【那就是不知道,還有得救。】
什麼呀,你們別做夢了這事兒娘知道了就是爹知道了,你娘訓完了,你爹就要卷袖子動手了。
動家法前,鄭琰還是先說服教育:“知道哪兒錯了嗎?”
藥師哼唧道:“不該仗著人多欺負人。”
“你說得真含蓄”鄭琰不客氣地嘲諷了兒子。
延壽道:“是他太傲了嘛”
“你爹小時候那嘴臉比他還討厭”
去病癟癟嘴:“我們贏了嘛,就是煞煞他的性子,讓他知道廄裡也是有人的。”
“有矬人嗎?”鄭琰立時變了臉,“你們要是出一個人,贏了他,他自是沒話說。若是真刀真槍贏了,他縱不服,你也無愧於心。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靠投機取巧贏了,還自鳴得罪我就是這樣教你們的都給我站好了”
校長發威,氣勢不是蓋的,連池憲都跟著一哆嗦。
“我記得我生你們的時候連臉皮一塊兒給你們生出來了啊?怎麼作弊贏了人還自以為機智?長本事了啊你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你們要贏,就堂堂正正地贏不學好的東西走上邪路了你們知不知道?他縱輸了,騎射的本事還在他身上。你們縱贏了,贏的也不是騎射,是狡詐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戳穿了,人家會怎麼看你們?”
延壽哼道:“我們聰明嘛。”
“你們以為自己這樣做很聰明?”鄭琰被氣樂了,“還敢點頭,長生,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你簡潔了說,用一個詞給我總結出來。”
池憲涼涼地道:“自作聰明。”
這四個字好難聽tt。
三人被鄭琰勒令寫檢討,還要親自去何小朋友面前道歉。何小朋友當時就傻了,結結巴巴地指著他們:“你你你……你們……”
【這貨好蠢】三小道歉略不情願,終究還是說了。
鄭琰“愛的教育”不止於此,當天晚飯,只有一份,原因就是:“贏也是三個一起,吃飯也就只有一份。學會抖機靈了我玩文字游戲的時候,你們還沒出生呢”
直到第二天午飯,他們才被恢復了正常的飲食供應。
也許是嫌這樣的教育還不夠深刻,值宿大正宮的池脩之回家之後,不顧工作的勞累,主持了對三位的家法一人十大板,結結實實打到肉。
三個小子心裡還強著呢,口上認錯,看那小腦袋別的,就是還沒想通。
池脩之怒道:“我與你娘都不是笨蛋,怎麼一生生出三個傻瓜來?你們要是先在騎射上贏過了他,以後再作弄也是無傷大雅——世人都知你們的本事了。現在你們什麼都沒露出來,一上手就讓人以為你們只會走偏門,蠢不蠢啊你們?”
鄭琰:“……”
“世人都知道咱們家中富足,你出門就是穿件布衣,人也當你是樸實。鄉野村夫,穿著布衣,人只道窮酸,明白不?我見過笨的,就沒見過你們這麼笨的”
鄭琰:“……”這種高富帥穿布鞋是健康時尚,矮窮矬穿布鞋是猥瑣的論調,真心能閃瞎人眼鄭琰捂眼,不忍心看下去了,耳朵還支楞著聽。
池脩之卻又道:“道歉了嗎?誠懇嗎?不夠誠懇就再去功課做完了嗎?沒有練好就給我練到好”
這就完了?
好吧,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如此看來,男孩子還是需要父親引導的,雖然池脩之的教育方式,這個血腥暴力了一點,語言辛辣了一點,嘲諷犀利了一點,卻對兒子們極其有效。從此三個小東西記牢了屁股上疼痛的感覺,無論做什麼,心態上總是踏實了不少。鄭琰覺得爛梗的段子,於他們三個聽來,實是振聾發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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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期的小少年,還是需要有一位父親來鎮壓的,鄭琰認為這個論調甚為靠譜。池憲由於一直被池脩之教育得極好,叛逆期不甚出格,唯有鄭琰與池春華母女倆是受害者,她們發現,某一天,她們被兒子/弟弟,給教育了==
從那個時候起,鄭琰就開始警惕起另外三個兒子來了。他們年紀一模一樣、性格一模一樣、數量卻要乘以三,這要叛逆起來……
“阿娘,不怕的,您不是還有兩百鐵甲嗎?”池春華給她娘打氣。
那也很頭疼骯有,教育兒子又不是拿賊,還要點兵點將的自詡深諳兒童、青少年心理學的半調子教育家鄭琰,開始惆悵了。這世上最難搞的就是人了,他們有思想有文化,人腦是這個世界上最精密的物件兒,沒有之一如何讓兒子們平安度過叛逆期,這讓鄭琰進入了警戒狀態。
終於,三小的叛逆期來了,開始就是各種調戲群眾,反正他們仨長得像,經常是一人犯案,找凶手的時候發現嫌犯出現另一地點,最後無法確定是誰干的。另一種經典案例就是把人何小郎君仨月零花錢給黑了,當然結果是被凶殘的爹娘給鎮壓了——這大概就是成長的代價了。
自從被爹娘收拾了一頓,最主要是被親爹給又是抽打(寫實)又是教育,三位小朋友的人生態度端正了不少。雖然池脩之的教育在鄭琰看來也有些略偏,然而如果沒有池脩之破防,光憑鄭琰的“正直教育”也不可能快速見效——她偶爾自身舉動還會有些狡詐的嫌疑。
每逢此時,池脩之就用一種羨慕嫉妒恨的口吻道:“他們有親爹教導著,真夠好的”鄭琰就知道,他是想起他爹來了。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公爹,能夠給池脩之留下如此深厚的怨念,鄭琰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神人啊
卻說三位小朋友端正了些態度之後,就開始認真反醒自己之前的錯誤,然後發現——這種假裝是一個人的單調游戲,他們從小玩到大,從來沒有發明過新玩法,真是蠢到爆啊三人羞愧了。
藥師忽然戳戳另外兩個人:“一直這樣的話,咱們三個,不止是長得一樣,什麼都一樣了……以後娶娘子怎麼辦?”
這個問題好嚴重啊剛剛踏入青春期的小少年們變得嚴肅了起來,一直一模一樣的,到時候到哪裡找三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啊嗷~好坑爹啊
而且,延壽思忖著道:“那樣就跟門口的鐵甲衛士似的,只記得‘鐵甲衛士’四個字,不知道自己是張三李四了。”
他們的名字還會混用呢去病大驚失色:“哎,你們說,會不會小時候我是藥師,你是延壽,他是去病,因為分不太清,就叫混了啊?”
“不會吧?”這是合聲
那就太慘了啊
我是誰?這樣一個古今中外的哲學家們常會思考的深奧課題擺在了三個叛逆期少年的眼前,把他們震暈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三人心意相通,從對方的眼睛裡都看到了決心伸出手來,一只一只疊在一起,給自己打氣:“一定要不一樣啊”來這世界上一遭,什麼個人特色也沒留下,也太搞笑了吧?
藥師道:“咱們現在就去換衣裳,要穿不一樣的我穿那件藍的。”
其實藍色的另外兩個也喜歡,只好忍痛了,去病道:“我穿綠的。”
延壽委屈地道:“那我穿那件紅的。”綠的他也喜歡啊
四胞胎之三嘛天天在一起,待遇一樣,教育也一樣,想法一樣很正常。
然後鄭琰就奇怪地發現,她的兒子們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你們這又要做什麼啊?”鄭琰抓狂了,說起來要是三人穿一樣的衣服,她還好仔細分辨不一樣的地方,這穿的衣服都不一樣了,特麼要分辨的細節就太多了有木有?這下更弄不明白誰是誰了,鄭琰好想哭,生他們這是為了什麼啊?
三人態度十分堅決——他們要不一樣
而且根據他們抓鬮的結果,這一季的衣服,他們的花紋也要不一樣的,分明是梅、竹、蘭。
鄭琰試圖與他們溝通:“以往略有不一樣你們還鬧著必要一樣,怎麼如今又轉性了?”
藥師嚴肅地道:“我們反省過了,不該再促狹了,總玩那麼無聊的游戲,太幼稚了。”
你們還知道啊?
延壽看著腳尖:“總是一樣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鄭琰一愣,歎道:“既這麼著,就依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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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胞胎之三”似乎對於“不一樣”分外的執著,吃飯的口味倒還罷了,他們甚至連功課都有了不同的喜好。
鄭琰非常擔心地與他們談:“你們不需要刻意不一樣,那樣未免拘泥,倒像是很在意與自己兄弟一樣了。你們是是母同胞,縱像些又有什麼?我看你們長得與大郎還有些像呢。”
三兄弟齊齊打了個寒噤:“哪有?”
又涎起臉來:“以往是故意一樣的,都沒細想是不是真的更喜歡這個。分開了看,倒是發現了一些新趣味。”
這些新趣味真是讓人吐血,藥師不知道為什麼,喜歡四處跑著寫生,一直到成年,最後與欽天監的還混到了一起,至中年時,又受命主持勘繪輿圖。
去病就是喜歡宅,跑去與夏侯霸窩在一起,竟爾把前輩經學匯集成冊,經國家審核,刊行天下做了正規課本。
延壽的愛好是做御史,據說他早逝的二舅舅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做個御史,好威風八面地罵人。外甥肖舅,延壽同學以此為目標,不停地奮斗著。反正他後台夠硬,只要不是憑空誣陷人,有什麼事都有人給他抹平了。還真是,沒有辜負了爹娘雙方的毒舌遺傳。
作者有話要說:四胞胎之三,也是普通少年,也有叛逆期,也有自我意識的覺醒嘛
部分元宵詩會積分已贈,tt翻留言翻得眼花,明天繼續翻~
最後,感謝各位小萌物小萌主們~
263夫妻番外篇
)“阿娘,”池春華賊頭賊腦地鑽到鄭琰身邊,“問您個事兒唄。”
鄭琰心說,你這副樣子,八成沒問什麼好事兒,面無表情地道:“你已過及笄了,有了婆家的人,活潑沒什麼,表情給我不要那麼猥瑣”
池春華刷地擺出標准淑女樣兒,挨著鄭琰一坐,抱著鄭琰的胳膊:“阿娘~”
“說吧,什麼事兒。”
池春華臉紅了,吱吱唔唔地道:“您當初跟阿爹,是怎麼,呃……”抽出手來,兩手成拳,豎起拇指並到一處。
鄭琰往後一仰與這個小八婆拉開距離:“問這個做什麼?”
池春華咳嗽一聲:“就是問問嘛~你們當初,是怎麼,呃……”
鄭琰一僵,是怎麼湊到一起的呢?
“阿娘?”池春華小小聲問了一句,旋即閉嘴,小心翼翼地溜掉了。她就說了,再開明的父母,被問到戀愛史,都會想揍人的還好她跑得快溜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池春華拍拍胸口,又犯起了愁。雖然已經墮了,可還是想問一問,也從中借鑒一下嘛她爹跟她娘感情挺好的啊……
另一處,鄭琰正在苦思冥想——特麼到底是怎麼混到一塊兒去的呢?
這問題的難度真是不亞於干掉一個太子。鄭琰思來想去,就只有自己呆傻地管後來入學的池脩之叫師兄的印象,只有這師兄成了她男友的印象,只有男友通過層層考查晉級成老公進而進化成孩子爹的印象。這中間獨獨漏了從師兄升格成男友的過程
被女兒問及與丈夫之間的感情生活也是小有尷尬,但是不乏小有得瑟——感情好嘛。但是回憶不起來這蜜甜的過程、神奇的轉折,總像缺了點什麼似的
鄭琰剛穿過來那會兒,還想著要寫日記寫日記,寫什麼呀那會兒筆都握不牢。久而久之,三、五、七年一過,也就沒這心思了。而她做的有些事情,實在不好白紙黑字地寫下來,一筆筆妥妥的黑歷史。於是本著“重要的一定不會忘掉,沒記下來的一定不重”的原則,她就從容地不寫日記了。
現在坑爹了,那麼美好的時光怎麼就忘掉了呢?明明記得總收到簪子,自己也總是做好吃的,還有結婚後還有毛茸茸的衣服穿……過程呢?
池脩之回到家的時候,就看到他家娘子一副遇到難題的樣子。這倒是奇怪了,最近沒發生什麼大事啊?怎麼就為難成這個樣子了呢?由於主母表情不那麼開心,一頓晚飯吃得略壓抑,池脩之把兒女趕去“早睡早起身體好”,自己向鄭琰打探消息:“你這樣子,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兒了麼?”
“”這兒不是還有一個當事人嗎?“你還刻,咱們年輕時的事兒麼?”
池脩之把臉一板:“年輕時?如今咱們還是年輕哩。”
鄭琰笑一笑,繼續問道:“我今天想了一天了,當初,”瞄一瞄池脩之,“咱們是怎麼對上的?我就記得,你拜入先生門下,然後……就在一起了。哎~你當初開始的時候是怎麼跟我說話的?”
池脩之背上一寒開始秋後算賬了嗎?斬釘截鐵地道:“記不得了?”
“咳咳。”
“那就是緣份了。”池脩之耍起了無賴。
鄭琰稀裡糊塗的道:“這麼糊裡糊塗地……”
“可見不是人力所能為的。”
鄭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池脩之抹了一把冷汗,那是池脩之只能暗爽絕不能跟任何人炫耀的事情啊想當初,他初次見到鄭琰的時候,是覺得這小姑娘生得確實好看。只是當時他正在被蕭正德那頭豬給調戲,實在沒啥心情欣賞——鄭琰當時又太小。後來拜到顧師門下,那時候還是覺得有個聰明伶俐的師妹總比跟蠢人攪在一起強。
再後來,不可否認,毛茸茸的衣服為鄭琰加了不少的分,小少女又越來越漂亮,越來越討喜。有時候呢,又有點兒憨乎乎的。笑起來的時候特別陽光他還偷偷往肚子裡塞了不少點心吃哩。
不管怎麼說吧,池脩之是看上人家了。然而沒落世家子與當朝宰相女之間的身份差距是巨大的,池脩之縱然自信自己混得不會差,依舊略心虛來的。又挺擔心自己奮斗的過程中,小丫頭被人給拐跑了,索性先下手為強。
這人是非常不要臉的,一個宗旨“習慣成自然”。極其卑鄙地溫水煮青蛙,煮得鄭琰都適應了“師兄對她挺好”這一事實。態度自然得像是已經是親友一樣了,下面的事情,也就是順理成章了。
當時自覺是聰明,如今做了父親,自家也有一個閨女,池脩之也是一身汗的。誰要是敢這樣拐他閨女,他能把臭小子給揍死說得再好聽、打算得再務實,你小子什麼都沒有,就敢動這樣的歪心思?【當初岳父只是讓我去出仕,果然是很給面子了啊】
池脩之用力地補充:“咱們就是緣份啊”
鄭琰想,穿越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生在一個內部團結的家庭,又嫁了這麼個丈夫。什麼宅斗啊、宮斗啊的都不用經歷,也不用虐渣爹、渣娘、渣男、斗極品婆婆小叔妯娌小妾……有精力去開發興趣,練習書法繪畫,還能辦學校、辦慈善、還能參與時政、還能主持實業,她是幸運的。
果然是與這個時空的緣份嗎?既然有緣,還是不要刨根問底了吧~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就是了。
話雖如此,對女人而言——再豁達也一樣——不把自己的初(兼唯一)戀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了,真是連覺都睡不香。鄭琰苦思冥想,在給她那個牙口略不如前的爹燉東坡肉的時候猛然醒悟
我去我是被拐騙的根本就是一不留神被池脩之這混蛋給帶偏了懊像就是做飯,一時客氣,好心請他一起吃了頓飯啊最討厭的是他沒有正式表白好嗎?沒有寫情詩,沒有擺蠟燭,老子就跟他好上了
鄭琰把書一合,往桌上一放,去找池脩之算賬。
想也知道,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了——頂多扣了三天的甜點而已。
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蠢就這麼讓人給燉了鄭琰只好用“傻人有傻福”來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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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琰吃了個啞巴虧,要是自己沒想明白呢,事情也就過去了,她又記起來了,不由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來。池脩之也不太好意思,頗有一種坑人被苦主發現的尷尬之感。而且吧,這個,手段也似乎不怎麼光明。敲這些日子他的工作也走上正軌了,一應事務都比較順手,這個,重操舊業哄老婆,也是應有之義。
俗話說得好,能者無所不能。池脩之不能說是全能吧,但是在追老婆這方面,確實是有一手的。靜下心來一想,這麼些年了,有許多事情,比如給妻子做簪子啊什麼的,最初的時候確實很感動人,長年累月下來了,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會不會讓覺得是在應付差使呢?
池脩之的心情嚴肅了起來,天地良心,他一點也沒有這樣想只是事情真的太多了,娘子本人又有許多奇思妙想,都不用他去想的。
這樣不好不好得讓媳婦兒知道他一直都在惦記她。
池脩之最近頗有些神神秘秘的,鄭琰問他,他也不說,還從賬上支了不少錢出去,又讓葉文悄悄跑東跑西的。鄭琰旁敲側擊,也只讓他行事更加隱秘而已。這可不是好征兆啊
鄭琰也有自己的耳報神,然而池脩之一個宰相,又不是個傻子,脫離老婆掌握這樣的事情,還是能偶爾辦得到的。越發讓鄭琰不得不與阿肖等心腹侍婢商量一下,這人到底做什麼去了呢?
阿湯是嫁到外面的,見的市井之事更多,乍著膽子道:“相公在外置業,當與夫人商議的。這不說……是不是有旁的用處?還是屋子田地的……別是要安置什麼人罷?”主僕面面相覷,鄭琰道:“不要亂猜相公不是那樣的人,多半是一時事多沒來得及,不多時也會跟我說的。”不過這個不告訴自己,是挺讓人不開心的啊。
阿慶與葉文是兩口子,老夫老妻許多年,正可打探消息。阿慶自己都急,說來夫人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誥命有誥命,是不怕有什麼事的,這不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嗎?她家那口子也跟相公一起呢,這別一起做壞事啊
阿慶打定主意,回家整治了一桌酒席,令葉文受寵若驚,暗道平日裡管著不許我多吃酒嫌我會誤事,今天居然燙了兩大壺來,有詐
夫妻兩個各懷心事,你來我往,阿慶勸酒,葉文就吱溜喝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阿慶看他一直喝喝喝,一把奪過酒杯,怒道:“你眼裡就只有酒麼?”
葉文涎著臉道:“這不還有娘子麼?”
“還有我?”
“不是不是,除了這家裡相公、夫人、娘子郎君,還有我爹娘,就是你了就是你了。”
阿慶也不跟他繞彎子了:“那行,我問你,你實說。”
“呃?”葉文打了個酒嗝兒,被阿慶給瞪得把第二個嗝兒給咽了,直點頭。
“你這幾天,隨著相公出門,都做什麼去了?你是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了?還神神秘秘的”說到最後,自己動了真怒,“你說,你是不是跟著在外頭胡來了?見天的不見你著家”
葉文暗暗叫苦,壞大了沒干壞事兒啊,就是,相公要置一處別莊,不許告訴人的。d要不是知道相公沒什麼花花心思,我都要以為他在外面有不好的事兒了。連累得我也跟著一起被懷疑……
阿慶不說,葉文還不覺得有什麼,帶著懷疑的口氣一說,他先腦補了一回,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還是相“公外室的丫頭”這樣的身份==登時酒醒一大半,抱著頭就鑽到了桌子底下:“木有木有神馬都木有”相公好傻,誰家置業的事情不跟老婆商量啊?
阿慶聽他喝酒喝得舌頭都大了,伸腳到桌子底下蹬了兩下:“給我說清楚。”
葉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是相公要在外面置個莊子嘛……親自布置的……散心靜養的……悄悄的不讓夫人知道嘛……”怎麼越說越像是養外室了啊?tt
阿慶伸手把他從桌子下揪了出來:“什麼?”
葉文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聽我說聽我說,是給夫人的……”
“嗯?”懷疑的眼神。混蛋,別起歪心思了,搞不好是被抓到了現行才臨時改口的。阿慶開始腦補起了“鳳凰男借岳父栽培起家,發家後聲稱與發妻沒有感情,人到中年遇到年輕真愛”的狗血劇來。
葉文想死的心都有了“真的真的,裡頭的布置都是夫人喜歡的,相公說,夫人雖然生於富貴,但是並不喜歡過於富麗堂皇的,大方舒適就好的,你說是不是?”
“你給我老實點”
“哎哎”就知道老婆給好臉色沒好事葉文爬起來,發現衣服也髒了,臉也花了。阿慶已經起身給他打水,給他拿新衣了,臉上笑盈盈的:“瞧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弄得滿身都是灰土,來,洗把臉換上新衣裳吧。”
“……”
阿慶從丈夫那裡拿到了第一手資料還不放心,又問了些八卦婆子、消息靈通的車夫,知道葉文沒有撒謊,這才回來回報鄭琰。鄭琰笑道:“他的行蹤都是有數兒的,能有什麼壞事兒呢?”
阿肖輕聲咳嗽了一下,那個略表關切的人,似乎是娘子你啊
卻說葉文被阿慶收拾了一頓,轉天就很忠僕地委婉提醒池脩之:“相公,咱這樣早出晚歸,還不讓家裡知道,還要支錢買屋買地的,不太合適罷?”
池脩之道:“怎麼了?”
“不是……我這不是猛然想到,這樣子,倒跟在外頭有什麼事兒似的。”
池脩之把臉一板:“休要胡說”也略擔心,掩飾地道,“還有幾日,我自與夫人說,你不許跟阿慶說。”
葉文苦著一張臉,心說,我早招了口上卻死死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做了叛徒。
等到五月間鄭琰生日,按說這要是為鄭琰准備的,該拿出來了吧?池脩之又沒有動靜,弄得阿慶猛嘀咕,葉文的胳膊上被掐出許多青印子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這婆娘怎麼這樣?說了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啊”
直到夏季某一天,池脩之突然遞了假條,對外原因不明,對內卻是——帶娘子去看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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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脩之的新莊園並不在熙山,而在城東。凡大城選址,尤其是廄這樣的地方,講究一個風水。背山面水者為最佳,最好是山在北而水在南。許多作廄的地方,周圍不遠的地方又會有些溫泉。天朝帝都,就是這麼個地方——只是這裡的溫泉略遠一些,是以這溫泉在廄並不算流行。
城東臨水之一處,離山略遠,地勢頗為平坦,打開大門卻能看到寬闊的大河。烏瓦白牆,棟梁皆不雕飾,頗有些茅茨不修之感。周圍有幾頃田地,幾戶佃戶散居其間,又有數塊菜田。肥肥的母雞帶著笑仔兒悠閒地在田裡散步,搖擺的鴨子成群結隊地下河,游夠了,爬上岸來又要往菜田裡鑽。
菜田被籬笆圍了起來,鴨子們鑽不進去,急得嘎嘎叫,又有一群白鵝受到了號召,也想啄食青菜。不多會兒,就讓它們發現了一處損壞的地方,一二三地往裡擠。一個垂髻童子,一身土布的衣裳,正騎了牛沒精打彩地路過,小褲腿卷得高高的,赤著腳,上衣是沒袖的單布坎肩兒。見此情景不由大叫:“阿娘阿娘,鴨子又要偷吃菜啦”
一個圍著圍裙、包著頭巾的婦人,揮著個大木勺子沖了出來:“又要作死你還不將它們趕出來?你爹那個活囚徒,昨日說已修好了籬笆,今日怎麼被扁毛畜牲給鑽了進去了?”
男人聽了老婆這樣開罵,不由高聲道:“我昨天是修的……”
“那就是手藝不好”婦人沖丈夫揮著大勺,頗有家暴的意思。
一家子嘰喳間,有一精明老者來了:“吳家的,不要吵鬧了,主人家今日要來。”這才鎮壓了這一場鴨和鵝引發的血案。
不想此情此景,正落入輕車簡從而來的池氏夫婦的眼中。侍女等掩口而笑,又理下步障,池脩之攙著鄭琰的手下車來:“這裡如何?煙火之氣十足罷?”
鄭琰笑了,池脩之看著冷清冷情的一個人,骨子裡最愛這麼些個活潑熱鬧。“很好,有人氣兒。”
池脩之開心地道:“這裡前面就是一片水,我查過了,這河幾十年沒泛過,先前幾朝,縱有漲水也沒不到這裡。待我們老了,正可隱居於此,又不用爬山,每日悠閒散步可也。離熙山也遠,不必管那些俗務。外面的事情,讓孩子們忙去,我看長生已經很有樣子了,春華的夫家也定了,余下幾個都是小子,還有長兄管著,要咱們操心的且還少呢。”
鄭琰心道,你正有干勁兒呢,這會兒說什麼退隱的話?又思朝上並沒有過於艱難之事,池脩之此舉,恐是為了安撫自己。想明白了,她也承他這份情。對於一個正欲一展報復的“青年政治家”來說,能為妻子想到退休後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
鄭琰開心地笑道:“好。”
池脩之牽著娘子的手,一處處地指著:“都說熙山風景好,終是有種種不平之處,何如這裡直抒胸臆的快活?熙山之地,累年遷去的都是權貴之家,哪裡得平凡之處了?交際應酬,沒得累人到時候咱們老了,就在這裡住下,想孩子了,把他們叫過來看一看——這裡離京也就是半日路,快馬半天都能打來回了。還能泛舟大河之上對了,我那裡備下一條船哩,可以河上垂釣的……”
鄭琰一直笑著看著池脩之興奮的側臉,這地方她是真的喜歡。又想起前陣子主僕一起腦補池脩之置業的事兒,耳根一陣發燙,大聲說:“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池脩之低下頭道:“這麼些年了,除了幾根簪子,我並沒有給你什麼,總是你在操持。只好把自己下半輩子全交與娘子了。三十三年前的今天,你我結白首之盟,娘子可願與我在此處踐約?”
“哈?”結婚紀念日神馬的,這裡不流行,鄭琰與池脩之沒孩子的時候還慶祝過兩回。孩子接二連三地生,連結婚紀念日都沒有了。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鄭琰笑著笑著眼淚流了下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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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這麼熱,阿娘不去熙山往要去東面別業,怎麼可以?”池春華瞪起了眼睛。
池憲揉了揉額角:“這話你自與阿娘說去”
池春華洩氣了:“這大夏天的,怎麼不體恤自己呢?自從阿爹去後,阿娘的脾氣居然強了起來了。”
“少說兩句罷,”敢跟姐姐頂嘴的弟弟,也就只有池憲了,“阿娘心裡不痛快。”
“我知道,”池春華嘀咕一聲,“這樣,你們幾個,各出一個兒子,陪阿娘去住。要耐心細致,知情解意的。阿娘就這麼念叨著要跟阿爹一起養老的,我真怕念來念去的,就不記得旁的事兒了。”
“喂喂你說點兒好事兒阿娘想做什麼,就由著她去做,做子女的,就該讓父母怎麼舒服怎麼來。”
池春華長出一口氣:“我快急死了,你少挑我話裡的刺兒當年外祖父……”
“我知道我知道”
“哎~你說,給阿娘找點事情做如何?阿爹必有手稿留下的,請阿娘盯著編纂?還有啊,阿爹生前要做的許多事情都還沒有做完,什麼科考啦,什麼稻麥啦……”
池憲一拍額頭:“就這樣”
“東郊別業,國家一級保護單位,鄭琰晚年常居之處,在這裡,她度過了孀居的大部分光陰。在此整理了池脩之的文稿、政治規劃,記述了自景宗朝末年起半個多世紀裡的許多重大事件,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大量寶貴的第一手資料。這其中既有社會政治經濟方面的,還有回憶時提到的許多生活細節,是研究當時民俗不可或缺的‘實錄’。”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264大姐頭番外
鑼鼓喧天,廄又迎來了一場大熱鬧。
在這權貴雲集的地方,廄百姓的眼界也高得很,能被稱為“大熱鬧”的事情著實不多。池相公的獨生愛女出嫁,確能算得上一件“大熱鬧”了。男女兩家分開擺酒,熱鬧了大半個廄。
池家現在說是人丁興旺了,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依然很少,為難新郎官的親友只好依舊從鄭家借。慶林大長公主也很給力,把自家兒媳婦們給借了出來。慶林大長公主的兒媳婦自有親友團,其中一個還是來自池脩之的鄰居李神策的家族。池脩之的另一個鄰居又是他的兒女親家。
池春華就於崇道堂,女生裡的大姐頭,人際關系還算不錯。
很好,娘子軍組建完畢。
鄭琰臉上帶著一種略顯病態的亢奮,天知道她昨夜跟池脩之都是半宿沒睡。辦喜事,估計全家連親友都沒幾個能睡得著的,大概蔣家那裡也是如此了。早上起來的時候,鄭琰一點也不覺得悃,又一次詢問了婚禮流程,拍拍胸口:“這下萬無一失了。”
池脩之悶悶地道:“誰說的?”
連鄭琰加池春華都驚了:“還漏了什麼?”
池脩之哀怨地道:“我丟了個寶貝,你們還問漏了什麼?”
池春華撲了過抱著她爹的胳膊:“阿爹,別招我啊。”好想哭來的
池脩之夠堅強,咬著牙拍拍閨女的頭,眼睛像抽筋了似的看向鄭琰。鄭琰把女兒拖走,母女倆又哭一回。阿肖等人無不嗚咽,阿慶上前勸著:“這會兒先別哭了,還要見人呢,等會兒送大娘出門子的時候,再哭兩聲兒。”
急忙給母女倆補妝。
等到雲淡風輕近午天的時候,兩人又一副精精神神的樣子了。阿肖是自請照顧春華的,鄭琰十分不捨,卻又擔心女兒,左右為難。阿肖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七娘養了這幾個孩子,唯有大娘是要到別人家裡的,小郎君們好些差些總歸理在眼前,沒個知根知底的人跟著,七娘也不能放心。與其讓我在七娘跟前一道擔心,不如讓我忙著。”
鄭琰最終還是答應了。
婚禮的慣例,新娘子出嫁要按高規格走,春華就可以用她娘的禮服。而新郎同樣也可以按高規格走,蔣昭本人就是鄴侯世子,也循例提了一檔。蔣昭迎親,男儐相裡多有自家兄弟子侄,皆是世家子,賣相也好。為了“配得上”這個場面,又請了幾位顧家表親。
一群才子到了池家門口,大門緊閉,內裡一群凶悍的娘子軍手持棍棒伺候著年略長些的負責抽打,少女們的功課還沒被柴米油鹽給消磨得忘掉,出各種問題來刁難,非要多作幾首詩才肯放行。
“這一眨眼的,她也嫁閨女了,我看著她出門子的日子,就像是在眼前。”杜氏感慨至極地對慶林大長公主道。
慶林大長公主道:“是呢,那會兒哪想到有今日呢。”
杜氏生出知己之感,當時是怕自己活不長嘛因為話不對,她就沒在這喜慶的誠說這傷感的話題。
外面婆子來報:“來了來了,新女婿有男儐相護著,六舅娘子的彩榻才沒打到他”
又有丫環來嘰喳:“作了許多詩呢。”
“我們相公與夫人了大娘繡樓。”
女兒出嫁,父母依禮要作訓話,訓完了話,才能讓臭小子把自家寶貝給接走。池脩之與鄭琰偷窺良久,池脩之站著不動,直到鄭琰拉他,才上前把背好的話給說了出來——聲音略僵硬。池春華早忍不住哭了出來,一群女儐相又勸:“別哭花了妝,吟完卻扇詩還要看新婦呢。”
蔣昭娶到美嬌娘,雖然狼狽了些,也是志得意滿。笑容滿面地把娘子往家裡迎,新郎官的笑容,總是泛著得意的。池憲把姐姐運送出門,直背到車上,隱隱地聽到嗚咽聲,心裡難過得緊。
池春華摟著他的脖子,由衷地不想離開自己生長了十幾年的家,趴他耳朵邊兒上:“你走慢點兒啊~我不想嫁了~”
池憲腳下一滑,借低頭的姿勢,吧噠掉了一串眼淚。待完成任務,抬起頭來睫毛都是濕的。
女方最熱鬧的環節結束了,男方的才剛剛開始。嫁妝跟著人走,有好事者指點著池家嫁女的嫁妝,咬著指頭:“真不愧是那位夫人家。”
鄭琰給女兒准備了豐厚的嫁妝,這麼些年了,田地莊園宅子商鋪統統都是現成的。池家良田千頃不是虛話,真真正正的田連阡陌,鄭琰直接劃拉了兩百頃給閨女當嫁妝,熙山別業一座,廄豪宅兩處,收租的鋪子六間。
又有阿肖等人訓練好的小女僕二十人,鄭琰與春華兩人仔細挑選,於家僕之人擇了八名。主要還是“世僕”出身,雖說骨肉分離,然而還是有人打破了頭想擠進——蔣氏是一等一的世家,池家雖重入世家,平素說起來也很自豪,然而蔣家近些年是沒有衰落過的。
此外又有各式之綾羅綢鍛,種種金珠寶貝,家俱擺設之外又有名家字畫,還有一整套的圖書。
人說十裡紅妝,這確實不假,從頭看不到尾地流水般進了蔣家。多少人有些羨慕嫉妒恨地看著蔣昭,多少人盡力想把他給灌醉掉。
顧彝娶到了心水的兒媳婦,笑逐顏開。對著次子道:“這下我可以安心了,待你與三娘一嫁一娶,我就能放下事兒來享享清福了。”
顧三娘嗔道:“阿娘說什麼呀,我與阿池處得好,還想多處一陣兒呢~”一扭身子,跑掉了。顧彝在後面喊:“你不要亂跑,等會兒得陪你阿嫂。”
拜過天地父母,吟罷卻扇詩,新婦除遮面團扇,又得滿堂喝彩。
阿肖全程陪著池春華,時刻留意著,生怕有任何不妥之處,直到送進洞房了,方舒了一口氣。見顧三娘與春華相談甚歡,默默退到一邊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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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家的喜宴賓客極多,自家姻親也來得不少,夏家有地利之便,老實不客氣地全家都到了。夏寔借著酒意對池脩之道:“你嫁了女兒,也該輪到我嫁孫女兒了吧?”
池脩之剛把女兒嫁掉,心情正不好,被他這樣子逗樂了:“成。讓我把眼下的事情緩一緩手,就擇吉日。”
夏寔開心了,拉著准孫女婿聊天兒了,越看越覺得喜歡。
鄭靖業嫁外孫女兒,自是高興的,最小的孩子都嫁女兒了,他實是能放得下心了。一開心,他就與顧益純倆老頭兒喝得挺亢奮。最後其他人都走了,這涼在醉醺醺。杜氏與慶林大長公主都嗔著要他們喝了醒酒湯,回家好好歇息——兩人都知道,這嫁女兒的父母,送走了賓客,還要自家想念一回呢。尤其是杜氏,十分明白這其中的感觸。
沒想到兩個老家伙喝高了“老夫聊發少年狂”,顧益純不但不開明,還拿出老師的身份來,拉著池脩之跟著喝酒。
池脩之雖是主人家,因已拜相,沒什麼人敢灌他的酒,依舊清醒。不得已被顧益純拉著坐下了,鄭靖業又扔給他一壺酒,他也就接了來,三個人一人抱一壺,對著壺嘴兒就親上了
酒入愁腸醉得快,池脩之醉眼朦朧,拿著根筷子敲著碗碟:“我養了十幾年的寶貝閨女,就叫個臭小子給娶走了,嗚嗚嗚嗚~小王八蛋,要對我春華好啊,嗷嗷嗷~”
鄭靖業也跟著哭:“教她說話、扶她走路,手把手地教寫字。給她川衣裳、給她梳小辮兒,打扮得像朵花兒……一長大就從眼前跑掉了。給個臭小子洗衣做飯收拾家務,哪受過這樣的苦啊~”
顧益純沒有嫁過女兒,看師弟和徒弟一哭,情緒也受到了感染,他也哭了——雖然不知道在哭什麼。
鄭靖業說到傷心處,抬手把池脩之拍了兩巴掌,又醉醺醺地收回了手:“打壞了沒人伺候我七娘。”
池脩之被打了兩巴掌,含含糊糊地道:“小騙子,說長大了要嫁個像阿爹的人,蔣小子哪裡像我啦?我才不丑哩”
鄭靖業擦著眼淚:“你小子也被騙啦”
鄭琰本欲拉開他們仨的——池脩之還湊合,另外兩個可不年輕了,宿醉的痛苦他們能不能受得住啊?走近了聽這倆這樣說,抱著旁邊的柱子一通撓:都不是好人,這樣戳人淚點抹抹眼睛,沖阿慶招招手:“我看他們舌頭都喝麻了,大概喝不出什麼來了,給他們上清水。”反正喝不出來
又命人收拾了屋子,留他們住下,方氏道:“既是在七娘這裡,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我們奉阿娘回家,德興兄弟裡再留一下聽令的罷。”慶林大長公主不放心丈夫,也把顧寧給留了下來:“他醒了,你給我狠狠說他,居然這樣不愛惜身子”
顧寧道:“就說這一句?”
慶林大長公主怒道:“你一句話能說三天的本事哪裡了?”
顧寧縮著脖子趴他爹耳朵邊兒上開始念經。
第二天幾人醒來,池脩之發現外面天光大亮,自己還躺床上,掙扎著起來,頭疼欲裂。顧益純張開眼,發現旁邊鄭靖業還在呼著豬頭推推師弟:“起來喝些醒酒湯”
三個醉鬼沒精打采地到了前廳,早飯只有白粥==犯了錯的三個人,乖乖抱著碗來喝,池脩之都沒敢要甜點吃,因為據說他現在的狀態最好吃些清淡沒味道的,鹹菜可以有,甜點不給發。
池脩之算好的了,顧益純身邊兒立著個顧寧,變著花相兒地傳達他娘的意思。顧寧氣壞了,人家嫁女兒、嫁外孫女兒,又勾起傷心事,喝了哭了也就算了,您跟著湊什麼熱鬧啊?您還很年輕麼?不知道我們有多麼擔心您的身體嗎?
顧益純終於忍不住了:“我就喝醉這一回。”
“挺頂事兒的。”
顧益純道:“阿琰,給他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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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的熱鬧池春華不知道,她在她的新婚期裡。
昨夜洞房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池春華還是問了蔣昭顧彝夫婦的喜好,蔣昭道:“阿娘一向喜歡你,你原是什麼樣兒還是什麼樣兒的好。”
池春華心說,別開玩笑了,我原來在娘家可不用立規矩,到你們家,能大大咧咧上來就坐下麼?
到底在顧彝那裡奉過茶、請過安,待用飯時,顧彝拉著池春華坐下:“少與我弄鬼,我又不是沒人伺候,也不是看著你站著就用得香。”
池春華笑道:“我就知道您心疼我~”依舊是起身淨了手,給顧彝捧了一碗粥飯,“可媳婦兒孝敬的茶飯您還是給個面子嘛~”
顧彝一笑,拿勺子舀了一勺子粥咽了,放下勺子才道:“還不快坐下”
顧三娘抿嘴一笑:“好啦好啦,你們兩客氣下,飯都要冷了。”池春華拿捏了一下,與婆婆、小姑一起用飯,又給顧三娘挾了一塊喜歡的糕點。
顧彝看了很是滿意,這樣一家子和睦才是好呢。
池春華也比較滿意,只要這婆婆不作,她也就收起十八般武藝,跟婆家安生過日子唄。唔,過兩天下廚,要做什麼飯好呢?酒也要釀幾壇子吧?
吃過早飯,就是認家僕,告知鄴侯系的塚婦進門,招子都放亮一點兒。池春華也是大方人,婚前早與蔣家比較熟的,也打聽過他們家的經濟水平。比照著蔣家的月例,包了個比月例多的紅包,挨個兒發下來,既不多了,也不少了。
又下廚做了幾樣拿手菜,她的拿手菜真就那麼幾樣。比起鄭琰這個穿來的吃貨,她更精於“吃”而不是做。饒是如此,顧彝也挺滿意的了,還拿她做教材,教導著女兒:“看看你大嫂,做事手腳勤快些、有分寸些,人人都會喜歡。”顧三娘經過祖父之喪,已過十歲,不久也要開始議婚,顧彝分外注意這些事兒上的教導。
顧三娘道:“是~”
顧彝見她臉上表情靈活,沒好氣地道:“你端莊些,做女兒與做媳婦可不一樣。你這嫂子也是個爽快人,在娘家也是捧在手心的,新嫁娘尚且要收斂。你給我學著些。”
顧三娘想了想,問顧彝:“那……是嫁了之後就都要這樣了嗎?大嫂要不這樣,阿娘是不是就不喜歡了?”
顧彝嗔她道:“你懂什麼?剛進門兒,這般謹慎是為表對夫家尊重,是真心實意做一家人了的。識趣的夫家就不該為難新婦了,過了這一月半年的,什麼規矩就都松了,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只要是為家裡好就成。你不要犯傻,我自為你擇良夫,若一時有不周之處,你也不要像面團兒一樣被人揉來捏了你把禮數做到了,他們不對你好,你就不要再傻了,明白嗎?”
誰特麼腦子抽了才給親兒子娶個兒媳婦兒進門兒,就為了擺婆婆威風、跟兒媳婦斗啊?這不有病麼?還是腦子有病。如果一個人腦子有病,你就不要聽精神病人的話了,你跟不上她那廣闊的思維的,還是照凡人的程序來吧
“哈?”顧三娘揉著衣角,不再說話了。剛才那話是大著膽子問的,現在說得有些露骨,她不好意思了。
顧彝道:“你慢慢想,其實與人相處就是那麼個道理。脾氣要好,笑影兒要多,腦子卻是萬萬不能糊塗的夫家的人,可以多讓一讓,吃虧是福,只別把自己給折了。”
同樣的教程,大概腦筋比較清楚的母親都會跟閨女說這些,不過用詞略有偏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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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門,池脩之因哭過一場了,很認命地受了蔣昭的禮,帶著兒子們接見女婿,也沒有過於嚴肅。
鄭琰自與池春華說了些私房話,婚後生活等不必細說,又細問與夫家相處:“這世間男子,大多是拋不開父母兄弟的,他們家喜歡你,他就得供著你。”
池春華得意地道:“他也得喜歡我。”
“你就得瑟吧”
阿肖從旁道:“大娘做得已經很好啦。”又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匯報了:“蔣家大家,禮儀甚周到。鄴侯不常見,夫人倒是時常與大娘說笑,常是一處坐著。蔣郎君待大娘也好,小兩口甜著呢。三娘也好,她們本就熟。二郎是小叔,見得不多,咱們大娘也備了紙筆書籍作見面禮。家裡上下都說大娘周到呢。”
鄭琰又用心問了蔣昭房內情況:“阿顧與我保證,再無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使人打聽過了,並無,你這幾天,可看到有什麼痕跡?”
阿肖搖頭道:“這倒真沒有。”
池春華冷了臉:“他才不會有我可不是宮中娘子那般好性兒呢,做了娘子,還容他一二三四的往宮裡帶,切~”
“……”本土妹子,你熊的
“你有父母長輩為你鋪好了路,連婚後的事都籌劃一二。娘子呢?除了個後位,旁的都要自己爭取,身旁還有一群女人跟她分丈夫、要生了孩子跟她的孩子分父親人家是沒有退路磨練出來的你豈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瞧人不起?”
池春華又堆起笑來:“我就是這麼一說呀~誰嫁了人,把人當賊防呢?還過不過日子啦?”
鄭琰沒好氣地道:“你知道就好。”又拉過來傳授了些秘訣,什麼平日裡對下人好一序可打聽消息一類。又有掌握了蔣昭的行程安排,最重要的是,捏住了他的錢袋子等等。又有,一定一定不能放棄自己的上進與修養,千萬不能自己往黃臉婆方面發展。
池春華把這一套學得很到位,雖然鄭琰還是擔心著,她卻在鄭琰的擔心中在鄴侯家站穩了腳。女人在夫家站穩的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生一個好兒子鄭琰直到此時,方體會到了當年杜氏的心情——她都想拜神了池春華不負眾望,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好消息,十月懷胎,順順當當生下兒子。
最難就是新婚婦,過了這一段兒,大事定矣
池春華居然是個閒不住的性子,生兒育女之後,還廣泛地參與了社交活動。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她居然與世家女打成一片。鄭琰眼鏡都摔了個八瓣碎,抓著池脩之來問:“這是為什麼呢?”
池脩之很奇怪地道:“什麼為什麼?池氏之女,蔣氏之媳,交游世家,有何不可?”
哦原來您是世家了……鄭琰個草根土鱉,壓根就沒這個意識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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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昭很得意,有個漂亮又能干的媳婦兒,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地方之一。
一群蠢蛋說他懼內,他們懂什麼?我疼娘子我樂意我娘子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上孝父母、下撫子女,一雙弟妹她都親切友好。對二弟呢,是禮遇有加,分家還主張要“推財相與”。弟妹之出身並不如春華,她卻一點也不以宰相女自傲,對小妹是視如親妹。
對蔣家父母更不要說了,與婆婆好得簡直就是母女了,兩人天天你打扮我、我打扮你,互相吹捧對方。討論著京中時尚,說著豪門八卦,磕著瓜子聊著天,弄得蔣睿父子要分別搶媳婦才好。
待下僕寬慈,家人都說她好,有時還會照顧一下世僕家的子孫,出錢為其看病。對待朋友也是痛快大方。蔣昭的朋友們也都說他娶了個好娘子,知情識趣的,急公好義,還挺會幫忙。
當然啦,偶爾小醋一下也是情趣嘛~醋一回,池青天如果覺得冤枉了蔣良民,也會有安慰的喲~小醋怡情啦
你們不聽媳婦兒的話,一定是因為你們媳婦兒不夠好我媳婦兒好啊,那我就聽了唄~
瞧這孩子傻的……
作者有話要說:0春華會很幸福噠
婚姻也是要經營噠~人都要吃飯喝水才能活下,偶爾生補要吃藥呢,婚姻不能因為一句“我愛你”就保證從頭到尾什麼都不做就能善始善終不是?
265鄭琰幼年篇
鄭琰在七歲之前,壓根兒就不知道她爹是個奸臣,日後回想起來,那段日子過得真心輕松——除了偶爾的自尋煩惱以外。
話說鄭琰是個胎穿,剛穿過來的時候客觀條件的原因,她啥都不知道,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聲音也聽不清楚、眼睛也看不清楚,腦子還略懵。她並不知道,她的到來,讓母親杜氏很是尷尬了一段時間。
杜氏生鄭琰的時候已經四十三歲了,兒媳婦都娶進了三個,那一年她剛剛給三兒子鄭琛把趙氏給娶進家門,新婦還沒好消息,婆婆先有喜了。鄭靖業正在事業上升期,那會兒名聲還沒徹底壞掉,京中大多數人還是說他們夫妻“老當益壯”、“老蚌生珠”、“老樹開花”什麼的,又有看過鄭小姑娘的夫人們說鄭琰可愛等等。雖說這事兒在這時代不算罕見,杜氏還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時候杜氏還要坐月子,還要調養身子——年紀略大,小女兒就只好交由兒媳婦們先代為妥善照顧了。鄭琰大嫂方氏當時已經生育過兩個兒子了,經驗也頗為豐富,又因沒有女兒,對這小小小小的小姑子也是喜歡得緊,領了差使就圍著小姑子轉。
又有關氏、趙氏,也要盡一分心力。當時十三歲的鄭瑜正是一股活潑勁兒,見天地來戳妹子的小嫩臉兒。鄭琰那會兒像頭小豬,戳了也只是當蚊子咬,撓撓臉繼續睡,或者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當時還看不清人呢!
由於表情過於呆萌,惹得二嫂關氏與姐姐鄭瑜幾乎要尖叫,搶著要抱著揉兩把。
那會兒的鄭琰,真是無憂無慮。
等到杜氏“出關”,看著一家和樂,也挺高興,表揚了兒媳婦與女兒,又看幼女確是粉嫩可愛,先前的尷尬倒是去了三分。
這時候的杜氏還不知道,她這個穿來的閨女,接下來險些要寫下人生中第一筆抹不掉的黑歷史。
鄭琰是個腦補帝,小說看多了,乍一穿越,為了有所准備,難免拿著以前看過的模式來腦補。
她是穿來的,還是在一個穿越小說流行的年代穿來的,各種穿越情節沒看過一千也看過八百。在她穿越之前,市面上流行的女性穿越大多數是宮斗、宅斗小說,哪怕有什麼國家大事也多半是因為女主跟個什麼王爺皇帝宰相將軍有曖昧,因而被卷進去了——這等言情情節,最終還是要走到各種男男女女斗來斗去的路子上去。
在鄭琰判斷出自己的處境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坑爹——老子又不是齊天大聖!
當能夠聽清看清的時候,鄭琰就努力“打探”消息。她被乳母抱到杜氏跟前,四下一望,當時就兩眼一翻傻掉了。
那間屋子裡,上首榻上杜氏獨坐——四十三歲,略顯老態,一副老封君的樣子。下手坐著三個少婦、一個少女——少婦的年紀都在二十上下,少女就是個初中生的樣子,看起來是三個嫂子一個小姑子,或者這三個少婦裡有出嫁的女兒回娘家,只希望這三人裡面沒個什麼極得老夫人歡心又或者大有來頭的所謂“貴妾”。杜氏身邊還站著四個穿著一樣制服的侍女——也是眉清目秀,行止有度。
每一個富貴人家都有一個可怕的老太太,她的愛好是專門給兒孫們送小老婆,比怡紅院的媽媽桑還敬業,生怕兒子、孫子哪怕只有一天沒有女人睡,生怕兒子、孫子跟老婆感情太好一般。通常情況下,這位老太太身邊的大丫環們,都是姨娘後備役,專門就為了用來當小妾使的。——這是鄭琰當時安排給杜氏的角色。
每一個富貴人家都要有妻妾嫡庶,自家掐得像兩只放到泥罐裡的蛐蛐兒,不咬死另一個不罷休。嫡出庶出之間也是各種明爭暗斗,沒到小學一年級的年紀,就先會說話裡帶著刺兒,慣用嘲諷技能、挖坑給人跳。略大一點就是“一不小心把茶潑你身上,誤了你的前程”。總之,那比狼窩還可怕。——這是鄭琰安排給幾個嫂子的角色。
現在鄭琰不確定自己是嫡是庶,是主角還是配角。如果主角是嫡女,庶女姨娘就必須是陰謀篡權奪位最後完蛋的。如果主角是庶女,嫡母嫡女就是惡毒得天怒人怨,最後自食惡果,凡是瞧不起庶女的都要倒霉,嫡女絕對嫁不過庶女、生的兒子也必須比不過人家庶女的。——這是鄭琰准備把自己放入的備選角色之二。
如果家裡再有幾個妯娌,那就更熱鬧了,二房想奪大房的權,大房要壓著弟弟們……反正吧,不用外人來動手,自家就自相殘殺完了。
這還不算以後出嫁之後要遇到的嫡庶婆媳妯娌姑嫂……
能不嚇傻掉麼?!
好吧,既然問題擺在眼前了,如何應對才是最重要的!現在鄭琰要確定的是,“這個身體”的親媽,是這仨少婦裡的哪一個!如果不是,而是個不能出現的姨娘,那這樂子可就大了。沒錯兒,嬰幼兒鄭琰一周歲上下,怎麼看也是方氏幾人比較像親娘,杜氏則像是她祖母的年紀。
這家裡的僕人並不多嘴,稱呼主人也是用尊稱,這個郎那個娘的,鄭琰聽得一頭霧水,只能確定自己算是好命穿成主人家。可憐鄭琰讀紅樓,頭兩遍壓根就沒弄明白榮寧二府的親戚關系,那還是有書本可以翻著比劃的。
她吸取了前輩們的經驗,努力自己咿呀著好早些適應這小身板兒,好清晰地叫人!好了,老太太是必須討好的,當然,這家裡是叫夫人的。鄭琰攢足了勁兒,伸手向杜氏要抱抱,嘴巴張開了,就差喊祖母了……
關氏脆生生地道:“到底是親母女,一時不見就想得慌。咱們七娘想阿娘啦,來,阿嫂抱你去……”
鄭琰:“=囗=!”一定是我腦補的方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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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女人,就不喜歡被人說老,鄭琰好懸管親娘叫祖母,嚇出一身冷汗,這也是她頭一回意識到事實的“殘酷”,從此洗心革命,認真做人,萬事小心,乖巧得一比那啥。學說話也乖,學走路也乖,連學認字都很乖,把杜氏驚喜得連親她好幾口:“咱們七娘真好,比你那個猴兒投胎的阿姐強百倍啊!”
鄭琰她姐鄭瑜,一個十三歲的小少女,絕對原裝的土著妹子,凶殘是刻在骨頭裡的特性,杜氏因三個兒媳婦在家裡都頗溫柔,開始擔心起長女萬一出嫁了,在婆家放橫,被人休回來怎麼辦這個世紀難題。
鄭瑜是有黑歷史的,作為一個簡單粗暴的官二代,她爹還曾執掌京兆許多年,這片地界上,她也算是個能橫著走的人物。某一回,某一小姐妹向大家抱怨,她姐夫似乎在外面養外室,把她姐姐氣病了。結果這一群小姑娘義憤填膺,組團刷狐狸精去。鄭瑜也沒干別的,就拎了條板凳,往牆根兒一放,踩著小板凳就躥牆頭上,把一萬響的一大捧鞭炮點著了往人院兒裡一送。
好麼!奸夫還在裡面呢!
通奸這種事情,法有明文處罰,然而多半是民不舉、官不究。本來兩家協商一下,把這狐狸精給滅了,大舅子小舅子把臭男人捶一頓,寫個一萬字的檢討,事情也就抹過了。
讓鄭瑜這麼一鬧,京兆、執金吾,都得派人來看看出了什麼事兒。一萬響的鞭炮啊!她還叫人敲鑼打鼓喊失火。我去!引得衙差吏目一擁而上,不幸把某官二代和某俏寡婦堵住了。抓了個現行,你說判不判?
反正這事情的後續挺糟心的,兩家人是做不成親家了,婚也離了,前妻帶著嫁妝不多時又改嫁了。前夫被抓,本來該打板子判徒刑的,因身上有個官,就拿官職來抵,被削成了個白板。心肝兒外室可沒什麼那麼好,幾乎沒被打死,又被扔去勞動改造。
所以杜氏見小女兒乖巧懂事,心裡實在是安慰得緊!這個時候她是萬萬沒有料到,這個乖巧懂事的小閨女,在她後半輩子裡後如何地考驗她的心髒。
她現在只是抱著小女兒,看她讀書認字,聽她咯咯地笑著。實在忍不住,還把閨女抱起來:“我家七娘真是乖~等會你阿爹就回來啦~咱們等阿爹回來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奶聲奶氣的。
說起鄭靖業,鄭琰也有些汗顏。既然給杜氏安排了個“說著是老太太,做事像媽媽桑”的角色,她也給鄭靖業腦補過一個角色來的——某先人。早些時候,鄭琰啥都看不清聽不清,鄭靖業雖然得空就要逗逗小閨女,可她沒記住啊!就一直以為這家老太太是喪偶的中老年婦女。
等看到了一個帥大叔,鄭琰當時哈喇子都流出來了,當然她堅決不承認是因為口水帥大叔。完全是因為她當時還是個嬰幼兒,小嬰兒流口水,太正常了有木有!
乳母小聲嘀咕:“快擦了,快擦了。”
弄得奶娃鄭小七面紅耳赤的,鄭靖業偏偏還笑了:“讓阿爹瞧瞧,喲,不害羞不害羞,咱們還小嘛~”聲音非常好聽,每個音都透著磁性。接著又誇了一回自己閨女聰明,這樣小就能聽懂人說話了。
【老天爺,你玩我!這麼帥的男人居然是我親爹!】
根據當時鄭琰的反應,我們有理由相信,她跟鄭靖業說:“我以後要嫁個像阿爹這麼好的男人。”絕對不是為了討好奉承,完全是發自肺腑的美好願望。鄭靖業,真是能滿足女性對配偶的所有要求,又帥又有能力還專一,還愛家。
說曹操曹操到,鄭靖業這個人,在某些方面上跟曹操還真有點兒像。一回家吧,他奔過來先看幼女,一副愛家好男人的模樣。鄭琰開心了,咧開了嘴巴:“阿爹~”
鄭靖業被叫得通體舒泰:“七娘快快長大啊,阿爹把你打扮得像朵花兒一樣,給你選個聽話的好女婿。要一輩子平安喜樂喲~”
杜氏嗔道:“她個奶娃娃知道什麼?你就跟她說這個,你個老不修!別看七娘啦,四娘才讓我頭疼得緊哩。”
鄭靖業輕快地道:“不怕不怕,咱們閨女不愁嫁的。”
說話間,鄭瑜跑來見父母。鄭靖業抱著小閨女,樂呵呵地看著大閨女,突然想起一事來:“來來來,有東西給你。”說著,把鄭琰挪挪位置,從懷裡掏出兩條彈簧來!鄭琰眼珠子瞪得老大,這是要做神馬?!
鄭瑜非常開心地接了過來:“謝阿爹~我正想著天兒熱了,要穿輕紗袖的衣裳,胳膊上套些臂釧呢。”
因為“彈簧”的第一印象太深刻,鄭琰此後對於這種彈簧式的臂釧都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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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琰在家裡的同齡人都是她的晚輩,大侄子還比她大不少,她一開始還只能跟小侄子們一起玩。因為作弊開掛,她學習進度比較快,常被嫂子們拿來當“別人來的孩子”使。
德謙小朋友小的時候,對這位小姑姑略不忿,伙同其兄德安,要在小姑姑面前表現一下自己。讓這位“聰慧”的小姑姑知道,他們也是很強的!
幼稚的小男孩子嘛~
德安更大一些,腦筋比較靈活,挺著小胸脯,跟只小公雞似地跑到鄭琰跟前……背書!沒錯,就是背書,他顯擺自己書讀得多哩。鄭琰沒理他,她自己還有功課呢,雖然這個侄子有點煩,但是做人家長輩的,她要包容,繼續低頭寫字。
可憐德安一篇幾百字的名家名篇,顛來倒去背了十八遍,鄭琰連頭都沒抬。【這是自慚形穢不比了呢,還是壓根就鄙視得沒注意呢?】德安小朋友糾結了……
他一住嘴,鄭琰開心了,放下筆:“渴不渴?叫人倒水給你喝吧。背不下來就歇一歇,一遍一遍的念也不一定能記住的,你通讀了,用心記,啊——”
“……”你那個你來安慰笨蛋的口氣是怎麼回事啊?我一點也不笨啊!我很用心啊!我那個是已經背出來的,不是讀出來的好嗎?德安滿心裡都是悔恨的淚水,小姑姑欺負人。
天地良心,這時候的鄭琰才四歲,還是純良小白兔一只,還在努力與內宅諸位親友打好關系。因為她發現,在她家裡,沒有姨娘這種生物,也沒什麼嫡庶紛爭,和諧得一塌糊塗,完全不需要操心這些事情,她只要乖乖地讀書認字學功課就好。對鄭德安,絕對是發自肺腑的關心。
鄭德安鎩羽而歸,出門遇到他弟德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德謙難過地道:“哥,你腫麼變笨了?本來會背的書,到了小姑姑面前就不會了?”
鄭德安跳起要揍他:“不許胡說,我剛才明明是會背的。”
“我都聽到了,”德謙擺出一副同情臉,深情地看著德安,“小姑姑剛才說的……”
“……”卷袖子。
此時鄭德興九歲,擺出大哥的架式,原是想來關心一下弟弟們的,一看大的要欺負小的,伸手把二弟給揪了起來:“你做兄長的,怎麼可以欺負弟弟?”
德安道:“我才沒有欺負他!哥!你做兄弟的,怎麼可以欺負弟弟?”說著還指指自己的領子。
德興雖然呆一點,但是孝悌忠義背得相當熟練:“我是你大哥,你做錯了事情,我要罰你的!”
德安:“tt你們都是壞人!”
說話的功夫,“罪魁禍首”出來了:“大郎,你怎麼這樣對二郎啊?他背不出書已經很難過了,不要太逼他了。”
德興一怔,順手放下了德安。
被她給救了,我不想活啦!德安淚奔著跑掉了!鄭琰莫名其妙地問:“他怎麼了?不至於這樣吧?先生說他的時候,他都沒有哭啊,為什麼哭著跑掉了呢?”
德興吱唔道:“可能去洗臉了吧。”德謙捂臉,小手拉了拉哥哥的衣擺,示意,回屋裡我告訴你,你表再添亂了。德興不明所以,正想問。阿成忽然開心地走了過來:“快快快,相公給四娘選夫婿呢。好些俊郎君,可有好看的了。”
那一天的午後鬧劇隨著更重大的八卦的出現而落下了帷幕,鄭瑜出嫁事情太大。在那之前,鄭家從來都是往家裡撈人,從沒有給別人家送人的,這意義非同凡想,大家都關注著呢。被這事兒一沖,鄭德安也幾乎要忘掉這件事了,只在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一個“不要去惹小姑姑”的詭異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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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琰為鄭黨事業的發展作出過很大的貢獻,然而,在她小的時候,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安慰她爹。
那年鄭瑜出嫁了,鄭靖業頭回嫁女兒,當面裝得喜氣洋洋的,喜酒一喝完,他回房裡痛哭流涕了一回,養了這麼大的閨女,真心捨不得啊!
那會兒鄭琰還小,還沒有受封縣君,還在父母的院子裡住著。杜氏第二天就囑咐乳母,把鄭琰帶到鄭靖業面前去賣萌,分散注意力。
這種戰備狀態略囧,也是杜氏過於小心了。那時候朝中人事動蕩還沒安穩下來,鄭靖業一介草根做了宰相,朝中多艱難。杜氏不想鄭靖業再有什麼分心的事情,能撫平的,她都先撫平了去。鄭靖業的情緒,也在她的考量之中。
於是就常有,某天鄭琰正那兒房裡梳頭准備鄭靖業回來呢,鄭靖業回來得早了。鄭琰就得直沖出來,背後跟著拎著梳子的侍女追著。
杜氏道:“慢點兒慢點兒,看你那頭發,小瘋子一樣的。可了不得。”
鄭靖業把女兒一抱,往個繡墩上一放,從侍女那裡拿過梳子:“梳梳就好了,不要著急。”
鄭琰個子短,腿也短,夠不到地上,兩條腿一擺一擺的,雙手撐著繡墩。鄭靖業慢條斯理地給她梳頭發:“我只會梳兩個小包包啊。”
“嗯嗯,我看看鏡子,就解饞了。”
“不要促狹啊,看,笑得手抖了,又得重來了吧?”
日復一日,心情好了不少,常把鄭琰抱在膝上手把手地教她寫字。有時也要歎一聲:“阿瑜小的時候,我卻是沒有這麼多時間教她寫字的。”那會忙著往上爬,不能說不關心家庭,時間的分配上確有不足啊。
鄭琰這時候就眨著眼睛:“那咱們現在就多寫一些,阿爹就不用後悔說‘阿琰小的時候也沒有教她寫字’了。”
鄭靖業哭笑不得:“你知道什麼呀~”
“我不知道,阿爹教我呀,告訴我,我就知道了嘛~”
“唔唔唔,對對對。不是阿爹教阿琰,是阿琰教的阿爹啊。阿爹心疼你阿姐,也心疼你呀。你們是一樣一樣的。”
兩人說著沒營養的話,就能消磨掉一兩刻鍾,然而鄭靖業多半又要去辦公了。而鄭瑜也不是個笨人,很快在婆家過得自在,過了新婚,也能多回幾次娘家了,鄭家嫁女事件帶來的情緒波動漸漸平復。
賣萌不多久,鄭琰也開始學做女紅動些針線了。剪裁還是交給別人來做,她就是縫點小東西。這些也不讓她做多了,怕扎壞了手,熬壞了眼睛。鄭琰的針線實在是不太好送人,小孩子初學,成品略丑。倒是打過幾根簡單的絡子,看著蠻像那麼回事兒的,鄭琰就給爹娘一人一個了。家裡兄嫂太多,她那小爪子編不過來,就只好作罷。
鄭靖業很得瑟地佩著絡子顯擺,被皇帝看到了,當時的皇帝還是景宗,對大臣倒是和氣,取笑這位宰相:“這樣手藝很該打板子餓飯,你也佩著?”這會兒男人不太流行佩這玩藝兒,女人用得多,鄭靖業這樣……老皇帝開始泛壞水兒。
鄭靖業臉色很不好地道:“臣看著就很好嘛。”
老皇帝擠眉弄眼,傳遞著男人間才能破譯的猥瑣密碼,鄭靖業頗為生氣地道:“是臣之幼女所為嘛!做人爹的,有這樣孝順的女兒,當然要帶上啦~”你家閨女可不這樣賢惠哩!
老皇帝坦然接受了嘲諷,並且表示要見鄭琰。
鄭琰初次見到老皇帝,是在一直春日的午後,大正宮的門檻很高,鄭琰的小短腿邁不過去。懷恩悄步上前,輕輕一托,把鄭琰給瞬移過了門檻兒。
鄭琰小聲地說:“謝謝。”
懷恩微微一笑,小丫頭聲音軟軟糯糯的,做人也和氣,挺好。
那個晴暖的午後,老皇帝與還是小朋友的鄭琰見了第一面。鄭琰初時頗為緊張,待看老皇帝那張又囧又慈祥的臉,忽然就繃不住笑了出來。老皇帝也跟著笑了:“我與這丫頭有眼緣。”這天下午,一老一小相談甚歡。
老皇帝知道了鄭靖業會給閨女梳頭發,還小聲取笑。鄭靖業哼哼數聲:“打扮閨女的樂趣,沒試過的不知道。”鄭琰反而道:“唯大英雄能本色。就是給我梳頭發,也沒耽誤做事情嘛。”
老皇帝板臉道:“你爹是英雄,我呢?”
鄭琰吐吐舌頭:“那得你家小娘子誇你。”
老皇帝很開心:“也對,為人子女,當然不能貶低自己的父母。”
那一天,鄭琰帶著個縣君的封號回了家。
後來,她就成了大正宮的常客。
再後來,她在大正宮裡聽說她爹是個奸臣。
後來的後來,她投入到了她爹的陣營裡,多少人覺得鄭靖業有個幫手,死活查不出來是怎麼與鄭靖業接頭的。當然啦,這個死黨兼智囊,早在鄭靖業家裡養了許多年了,沒發現是正常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時候的鄭琰,也是囧二囧二的說~
266太妃的番外
)“娘子,娘子,太妃要出門。”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向剛上任沒多久的濟陽王妃匯報著大新聞。
濟陽王妃齊氏大驚:“什麼?!這要如何是好?外頭亂著呢!殿下知道麼?”
“已經報給殿下了。”
齊氏扶額。她命好,是慶國公家的女兒,本來這爵位是要降襲的,因為韋知勉橫摻一腳,直到她爹還是國公。也因此,她得以年紀輕輕嫁給了年齡相渀的濟陽郡王蕭容。濟陽王太妃、原周王妃吳氏因青年守寡,郁郁寡歡地早早翹掉了,她頭上就只剩周王太妃這麼一個太婆婆。
周王太妃一向好相處,蕭容是過繼來的,她看得很重,卻也沒有非要讓蕭容與親生父母不見面兒。對孫媳婦的要求也不高,就一條——好好過日子就行。蕭容本也生得面貌英俊,文武都來得。
要說再沒什麼好抱怨的了,如今卻遇到這麼一樁——太婆婆這大過節、燈火不禁、街上全是的時節,她要上街上逛!
齊氏傻眼了:“怎麼沒有勸著呢?”
侍女為難地道:“奴婢們勸不住,才稟娘子的。”
齊氏一抬手:“先勸勸。”
周王太妃聽著孫媳婦兒列舉了許多諸如“街上行雜亂,恐怕沖撞了您”、“天黑擁擠,容易跌倒”、“入夜風大,恐染風寒”又說“聽說每到此時,便有歹活動,或偷或搶,又有拐騙婦女、小孩子的”。中心思想: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宅家裡安全。
周王太妃笑容淡淡的:“無妨,年輕時也是年年到街上的,那會兒都沒能拐了,身上錢袋裡也沒丟過一文錢。如今都是老婆子了,還有什麼會拐?”
兩正磨著,蕭容也聞訊趕了過來。周王太妃對他極好,他對這位祖母也是尊敬有加。他小的時候,過繼確是件很難適應的事情,周王太妃也不很拘束著他,甚至會經常帶他看望親生父母。周王妃吳氏還挺緊張,周王太妃卻很是大度。一直給他力所能及最好的,從衣食住行到書娶妻領差,就是塊石頭也給焐熱了。
聽說老家要出門,還是這熱鬧的節日晚上看熱鬧,蕭容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他小的時候,每年的這個日子,太妃的情緒是會比較不太對的,卻很少鬧騰出門兒,今天是受了什麼刺激了嗎?蕭容絲毫不敢怠慢,飛奔而來看祖母。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周王太妃這麼一句,他腳下一滑,壞了,好像是有點兒問題。這位平日裡沒這麼擰的脾氣啊!
“是家裡太悶麼?要不要叫外面的百戲來演給您看?多叫幾個班子,讓他們打擂台,一准兒把看家本事都舀了出來。再請幾位客,舅家(苗家)也京裡。”
周王太妃道:“知道們擔心,不礙的,就是想今天出走走。”
話都說到這樣兒的,做孫子的實是攔不得。蕭容終於下了決心:“您要看熱鬧也成,孫兒得先安排一回,您得帶足了手。和娘子陪您出,這樣才能放心。”
周王太妃道:“也不用很多的。們也是,小兩口過過節,到老了才有個念想。”
蕭容必然不肯:“必得帶足了,們才敢奉您出門。”
“多怪鬧騰的。”
“……”蕭容和齊氏面面相覷,什麼叫多了鬧騰啊?您不知道現街上別的都少,就多麼?!嫌熱鬧表出門啊,親。
最後兩下協商許久,周王太妃同意帶許多出,但是有個條件:不許說話,她就想安安靜靜地熱鬧裡走。
蕭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成,與您孫媳婦兒這就安排。”齊氏也道:“那麼熱鬧的地方,步障是必得要結實的,看看庫裡有合用的緞料舀來用。”沒有就買。
周王太妃歎道:“就是出走一走。”
蕭容道:“們也想出走一走呢,正好,一處了。”
小夫妻兩個都不明白這位開明的老祖母怎麼忽然擰上了,出了門,齊氏先問蕭容:“太妃以前也這樣?”
蕭容道:“沒有啊。”
皆猜不透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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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太妃只是老愛追憶,她與老皇帝,就是這麼個場合初遇的,那見面,是相當地有緣。或者說,相當地戲劇性,如果老皇帝年輕個二十歲,公然是一部小言裡的情節了。
當濟陽王府一行,四面兒是僕役等理著步障,中間是侍女擁著太妃、王妃,走上街的時候,周王妃直撲西市外頭。那裡,她第一次遇到了景宗。
周王太妃苗氏,出身一點也不高,她爹就是個小官兒,本卻生得美麗動,家裡都寵著她。似這等熱鬧,她想看,家裡也就由著她出門來看。苗母傅氏說得好:“待嫁了,有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累,女一輩子,也就做閨女的時光快活些,想,就讓她。”
以苗家的家世,也就是嫁進個差不多家,雖然會有奴婢,但是數量絕對不會多,雖然衣食無憂了,享受卻也談不大上。苗氏生得好,也許能嫁得略高些,通常也就嫁個四、五品官的兒子,也就頂天了。廄這地方,就是官兒多,物價也高,小一小的官兒,過得絕不如外地的同僚們爽。傅氏也是這麼過來的,分外心疼女兒。
苗氏就帶著兩個侍婢——再多也沒有——跟著家裡上街了,傅氏叮囑了侍婢要看好小娘子,寸步也不許離。又警告苗氏:“街上拐子多,每年多少小童、婦被拐了再也找不回來。憑是哪家的,十個裡有九個半是回不來的,多半不知道給賣到哪裡了。”
苗氏向傅氏發誓,一定不會亂走。傅氏道:“知道不亂走!年還被擠散過哩!”苗家沒那麼多錢,置辦不了步障那麼奢侈的東西,就是理根布條兒,家裡女眷挨個兒抓著串成一串兒。這就不如步障那麼有隔離效果,看景兒的一開心,手一松,再一擠,嘩,就找不著了。
年苗氏被擠散,就把傅氏嚇了好大一跳。然而每年都熱鬧,大家又都忍不住要看。傅氏也就每年都囑咐一回。
一多,一擁擠,苗?br/>獻詈蠡故歉?tyle="position:relative;top:5px;"src="/2/showig?5lq6.jjwxc3cd8643227ls0=66azwqls9e8cs">走散了,不但走散了,還四處張望找家裡的時候沒留神腳下,被擠得差點摔倒。多的地方摔倒,通常情況下會被踩,救了苗氏一命的,就是景宗。
那時候他還不算太老,也是個相貌堂堂的大叔。苗氏倉皇的時候,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給扶起,亂跳的心漸漸平常下來。臉上一紅,身子靈活地一縮,險些沒從景宗手裡溜出來。
景宗當時心情好,魏靜淵是個忠臣純臣能臣,把世家揍得找不著北,為景宗省了很多事情。一開心,他就溜出來“融入到民群眾裡”了。也是宮裡的女看得太多了,想他當時幾十歲了,淑妃等日夜對著好有二十多年了,想出來透透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擠,一個小娘子被擠得要摔倒,他又正離得近,沒道理不做做好事。只是沒想到——挺俊的一個小娘子啊!
苗氏固是花容月貌,景宗也是儀表堂堂。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極好,卻又不花哨,雙目有神透著欣賞,表情倒也端正而不猥瑣。景宗自己也是弓馬嫻熟,身材保持得相當能看。總之,渾身上下透著股成年大叔的魅力。
苗氏臉上一紅,福了一福:“謝您援手。”然後跑掉了!這樣的大叔,雖有魅力,也略危險啊。
這麼跑掉也就跑掉了,景宗心裡極是惋惜的,可家小姑娘害羞了,要硬搭訕,當街喊一句“非禮”,皇帝也要臉啊!不由移動腳步跟著追了幾步。
街上多,不幸讓他追丟了,景宗心中悵然若失,連逛街都失了興味。左右相伴之,還有些沒有被擠丟了的,都努力活躍氣氛,也努力回憶苗氏的相貌,萬一以後見著了,這個那個,對吧?
懷恩大力掇攛著景宗前面看當街表演百戲的:“聽說今年來了一個胡,極擅胡旋,一直轉上千個轉兒不停呢。”
景宗被他一說,也蔫蔫地道:“那就看吧。”
正遇苗氏也看胡旋,她是與家事先籌劃好了幾處熱鬧要看,這一處是早就流傳的八卦。苗氏心道:這會兒多,找是找不到的,回家一路要過些僻靜街道,獨自行走似有不安。不如胡旋那裡,他們也要看,大家都看,就能遇到了。
打定主意,苗氏辨一下方位,就往事先打聽好的演胡旋的地方。
似這等多的地方,就會有小流氓擠堆裡占小娘子們的便宜,當然,猥瑣一點的連大嬸兒都不放過。苗氏是個漂亮姑娘,自己一路躲躲閃閃地走,好險沒被揩了油。她年已經有了躲鹹豬手的經驗,並且,這世上太猥瑣的男也不算特別多。
饒是如此,也急得苗氏一頭汗——她沒看到家裡。
周圍的喝彩聲沒把耳朵震壞掉,一轉身,險些拱到一個猥瑣老伯的懷裡!苗氏臉都青了,急往後退一步,又踩了個一臉橫肉的男子的腳後跟兒。再彪悍的妹子,這會兒也要大喘氣。從側面還又擠上來一個靦腆的書生,似是想往身上撞——其實是想搭個訕,但是太擠,於是被認為有色狼傾向。
著急的時候,忽然發現猥瑣老伯被揪到一邊了,帥氣大叔出現了,還伸出胳膊代她擋了小白臉兒。苗氏一下子就放松了。景宗很開心:“居然又見面了,家裡呢?也不帶個婢子。”說著又皺起了眉頭。
苗氏把臉一仰:“這樣的地方,誰與誰還能一直一塊兒的?一起來的都擠散了哩!”
景宗道:“一個小娘子,獨個兒不安全,還是早些家罷,這樣的熱鬧年年有,明年多帶幾個,再回來看罷。”
明明是關心的話,苗氏不知道為什麼忽地有些惱,沖景宗一瞪眼一嘟嘴巴,又跌跌撞撞地跑掉找家了,心裡把她哥罵個半死——不知道妹丟了啊?這個行為,有一個學名叫做“嬌嗔”。
景宗不太放心,心裡也暗道:見過的女也多了,卻從未有如此之顏色。雖然年紀小些,卻是天真可愛。方才一見,便是心中若有所動,只是不好開口中。這麼多裡,卻又能偏偏再遇到她,莫不是緣份兒。
心中一念起,景宗放開了手腳往那邊擠。他老家乃是千軍萬馬裡廝殺過了,這等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目前還嚇不到他。一擠二擠地,就讓他看到了一場本該是悲劇,卻意外發展成了喜劇的鬧劇。
亂七八糟一擠,苗氏沒找到父母兄弟,心想這不是個事兒,越呆越亂,不如趁早回家!還是家裡比較安全。抽身離了熱鬧地段,她往家裡走。她爹官不高,住的地方就略偏一點。拐過一條街,四下就安靜了下來。
苗氏長得好,拐賣的也想拐這種。不幸被盯上了,景宗一看不好,就要英雄救美。然後,他眼珠子都要脫眶了!
苗氏邁開步子一跑,還哆哆嗦嗦抖開了一個布袋子,裡面許多物事一齊往地上傾瀉了下來。上前要捉她的地痞怪笑著往前一步,還沒發表流氓宣言,就叭唧摔倒了——那是一袋子黃豆!曬得干硬,廄的街道相當平整,一踩平地的硬黃豆上,還是沒啥光線的巷子裡。不摔才怪。
景宗哭笑不得:這丫頭,灑什麼暗器!這讓怎麼過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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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別想那麼多了,丫頭看到了,出現流氓身後,也沒有發表大俠的除暴安良宣言,她把當成幕後主使了。沒看到她那傷心的眼神嗎?那裡面滿寫著“虧得控了一把大叔,沒想到是個衣冠禽獸”的字樣啊!
苗氏很戒備,看到景宗小心翼翼地上前,她還啐了家一口!“看模樣,做什麼不好,居然拐騙婦!真是祖上不積德!”
景宗這才知道,自己成了個惡。冤吶!
懷恩聽得略尷尬,此時不得不上前道:“家郎君走得累了要找個僻靜的地方歇歇腳,與拐騙婦有何相干?”說話的功夫,景宗的隨從已經上前把流氓揍趴下了。
景宗才柔聲道:“一小娘子,警惕些是好,早讓早胸,居然還要看熱鬧。”說著,口氣裡還帶了些責備。
苗氏悄悄拔了根簪子握手裡,景宗眼睛尖,看見了,無奈地讓懷恩找京兆巡邏的叫來。
結果懷恩帶回了金吾與御林。
苗氏認得那制服,方信了景宗不是壞。景宗哭笑不得,他一堂堂天子,居然刷不了臉卡,警衛員的制服都比他有信用。苗氏覺得冤枉了個帥大叔,也是相當不好意思的。不由低頭一禮:“誤會您了,您別見怪。”
景宗很大度地道:“罷了,方受了驚嚇,小心些才是上策。使送回家,往後可要小心了。”
苗氏道:“不敢勞動,就怕這麼些上門,家裡……”
景宗笑道:“讓這老僕送如何?”御林什麼的,帥小伙兒多,小姑娘不好意思才是正常哩,他剛才就是故意指著小伙子們的。現就指著懷恩了。
小伙子們看姑娘的時候眼神兒比練箭的時候還好,一個個躍躍欲試,結果苗氏反對。小公雞被斗敗,十分不開心。
青年才俊們略尷尬,景宗極是舒心,他對自己還挺有自信的,而且吧,這小姑娘害羞了,也像是有那麼一點兩點意思的。自己只要加把勁就可以了!景宗給自己加油!
懷恩就是皇帝的狗腿子,放他送苗氏,就是摸了家門牌號方便查水表。苗氏不知道景宗的盤算,因看懷恩也是個中年,看起來很和氣,點頭答應了。懷恩就帶著瀝得不那麼帥的御林,把苗氏給送回家了。
懷恩暗記了苗家的住址,又有苗家的自報家門向他道謝,還詢問他家郎君姓名地址,好送回禮。懷恩記了苗氏父親的官職品階姓名,卻沒透露皇帝的名字,只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有緣再見,再通姓名。”懷恩辦事很精明,與苗家門房一聊,連苗氏還沒定婚都知道了。
回宮就匯報給皇帝了。
景宗開心呀!這個,可以考慮下聘了。
皇帝開心了,苗氏的爹就很不開心了,因為她閨女開始有點兒憂郁了——苗氏略控上了這位大叔。但是,想也知道那樣的大叔與她爹年紀都差不多了好嗎?老婆孩子早成群了。苗氏歎氣,略沒精神,只盼自己能嫁個將來會變成帥大叔的郎君了。
她這樣子,落入父母眼裡,一對經過事的如何看不出來?開始他們猜,如果是個少年郎,打聽打聽,合適了就把女兒許了也不是不可以。可沒想到那是個大叔啊!
聽聽傅氏引著女兒,問她什麼樣的丈夫好的時候,苗氏是怎麼說的吧:“膚色不要太白,身材要壯一點,還要有些胡須,眼角有一兩絲皺紋最好了……”
傅氏想哭了好嗎?
好皇帝夠講義氣,回來就下手要采苗氏之女入宮。傅氏下巴都要掉了,苗氏氣哭了:“這死皇帝,一腳踏進棺材了,誰要嫁他誰要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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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鬧市,周王太妃遠遠看著那一處篝火,口角含笑,她當時真是又哭又咒來著。
說實話吧,光是“皇帝”二字,就夠給打上光圈的了。就像強光打臉上,就算長斑長痘,也顯不大出來是一個道理一樣。然而苗氏個悍妹子可不管這些,她就是控大叔,也得控個帥大叔不是?她當時真的是很朦朧的感覺,沒那麼必須如何如何。可皇帝,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好幾個兒子都能娶媳婦了好嗎?
苗氏一點也不想入宮。
然而小官之女,又未曾聘嫁定婚,景宗還是個比較有威嚴有口碑的皇帝,沒道理不嫁啊!苗家上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直到懷恩代表皇帝,親自跑了一趟苗家。皇帝就是納個小妾,也是要走一個手續的,也得給家家裡一筆彩禮——當然,數目頗少。
看到懷恩,苗氏當時就傻了——這是怎麼神展開?
傅氏看到苗氏的表情,也傻了,這個,略奇怪啊!
後來,苗氏就乖乖入宮了。
後來老皇帝常與苗貴妃說,他們是有緣的,那樣的熱鬧的地方,連遇著三次,不是有緣,又是什麼?這個時候苗貴妃就說老皇帝“不是好”,兩說起沒營養的話來。
苗氏遠遠地看夠了,蕭容還有兄神地看那熱鬧,就聽祖母說:“夠啦,該回家,等會兒散了,一擠,咱們就不得回了。”
蕭容不捨地又看一眼那篝火,扶著苗氏道:“您慢些,累不累?背您?”
苗氏道:“小小年紀,不學會背娘子,倒先背老阿婆。”說著,把蕭容、齊氏的手抓到了一處。自己扶著個侍女的胳膊,慢地踱到了街口,那裡停著府中馬車,登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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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看了太多舊景,回憶了太多的事情,當晚,苗氏又夢到了年輕時的事兒。
入宮之初,她是住掖庭來的。雖然老皇帝寵她,想給她高位,但是……大家不答應,只得權充才。妃子們倒也和氣,只是她們說的話,必須是她聽不懂的。世家出身的妃子,她們的學識大概是最扛時間侵蝕的了——加強自身修養那是職業道德的要求。
苗氏父母也疼,也讓她書,卻沒有那麼高的水平。整天鴨子聽雷,她們也會好心解釋,卻是每一解釋都更讓她聽不懂!
苗氏哭了,她對老皇帝道:“活這宮裡,每見一個,都覺得她們是一堵牆,這宮裡,就是一堵堵的牆。刷得再好看,畫上了畫兒,那也是牆!說什麼都讓聽不懂,做什麼,都要舀著范兒,恨不得趴到地上高喊自己是泥土她們雲端。”
老皇帝當時是怎麼安慰她的:“站山上,看底下的牆,再高又何妨?”
而後,苗氏一年三遷,最後終於成了貴妃。他把她帶到了山上,可山上真冷啊!那個老混蛋把送山頂了,自己卻不見了!睡夢中,周王太妃裹緊了被子。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證明我會寫感情戲!
267懷恩回憶錄
懷恩是個宦官,一個長壽的宦官,宦官且長壽,就能知道宮中許多秘辛。如果不幸當差的地方還離皇帝很近,那麼他的回憶錄的價值就不需要懷疑了。懷恩也識字,卻不願意寫下些什麼,人老了,就懶得記錄一些事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懷恩想。
懷恩本姓章,是京城附近一戶貧苦人家的兒子。這年頭,什麼地方沒有窮人呢?懷恩家算是外來戶,某年饑荒,他的祖父往京城趁食,想越往京城越富庶,討飯也比別處好討一些。倒是讓他蒙對了,為了國家的和諧,京城附近的生活還算不錯。國家反應也及時,懷恩祖父也被朝廷安排了生活——從京城發到離京百裡左右的一個小鎮上分了幾畝田地,給登記了戶口,就此落地生根。
懷恩祖父也算是趕上好時候了,為人尚算勤快,幾畝田種得不錯,被鎮上一戶沒兒子的人家看他會侍弄莊稼,又沒個根基,就招了他做上門女婿。岳父家與他在衙門裡訂了契,講明了做上門女婿,為岳父岳母養老發喪等等條款,流浪漢又有了老婆。
從那一次饑荒過後,就少水旱災害,懷恩祖父種田是把好手,與妻子一家生活得倒也不錯。雖免不了被鎮上人指指點點,略帶鄙視。然而自從妻子接二連三生下了兒子之後,這一家人家也興旺了起來,腰桿兒也挺直了。
三個大胖兒子,養個十來年,非但能夠幫忙田裡,娶妻生子之後,又是一個大家庭了,真是做夢都能笑醒。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老岳父年老生病,看病又花去了不少錢,原本小有積蓄的人家變得貧窮了。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二老去後,三個小子緊巴巴地長大了,娶了媳婦兒了,大家努力努力,勤勞工作,也能再發家。卻又遇上了二十幾年後的又一場天災。
人家大家族,抗災能力強,他們小家庭,搶水都搶不過人家。更要命的是,家裡又添了幾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本是盼著他們出生的,現在卻恨不得他們沒生出來過。女嬰是溺了,男嬰捨不得。跌跌撞撞長到五六歲上,懷恩祖父祖母又相繼過世了,喪事可以不大辦,棺材還是要一副的,又是一筆開銷,賣田賣屋,好歹把老人發送了,也欠了一屁股債。
這個時候,投到世家名下做個隱戶,也算是一條出路了——人家又不要,老的老小的小、沒田沒地,還有病人,這買賣太虧。
不得已,只好賣兒賣女。女是沒得賣了,已經溺死了,兒呢?大的捨不得,小的不忍心,懷恩這就被抽中了,買他的是個宦官。理所當然的,懷恩也做了宦官。父母縱是知道,也只能咬牙賣了。
懷恩還記得分開的那一天,他娘給了他一根麥芽糖,這是過年時才有的好料,晚飯也給他盛了一碗白米飯。他很開心,雖然一碗飯沒能吃飽,卻是難得的美味。然後,他娘哭著把臉趴進了打進補丁的被子,他爹青著臉把他拉了出去。他被他爹告知:“跟著中貴人去京裡過好日子,不許哭鬧,哭了有狼來叼了你去吃。”
懷恩猶自懵懂地被帶到了宮裡,坐在有頂的馬車裡,扒著窗戶看著外面的風景,特別新奇!一切都是那麼的漂亮!
一路上吃的是比家裡好些,份量也不比家裡的少,還給換了身兒新衣裳,雖是粗布的,卻是沒有補丁的新衣!懷恩很滿足,在家裡他只能穿哥哥的舊衣。小手摸著粗布不捨得放開,眼睛張得大大的,嘴巴挺甜地對帶他們進京的人說:“主人家真是好人。”
是啊,是好人。好人想帶他進宮,此生最大的一場噩夢開始了。
那是一個兩頰的肉松馳得往下耷拉的沒胡子老頭兒,懷恩差點兒管他叫老婆,好險有人教過他怎麼稱呼。老人開口的聲音也怪怪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蛋兒,從一堆幾個孩子裡,挑出了三兩個:“就他們吧,其余的送到外頭宅子裡做些粗使吧。”
奇了怪了吧?拿去閹了的,是給你面子,不閹你,倒是瞧不上你。
也是,外宅裡那就是買了的奴婢,進宮的雖是奴婢,卻是皇家的奴婢。都是狗,那也是名貴品種,就是這個邏輯。
對懷恩來說,蠶室就是地獄,疼痛,不敢哭,怕被狼給吃掉,渴餓,不能喝水。努力地忍著。
老宦官卻因著他這份忍功,對他另眼相看:“這是個好貨,就過來服侍我吧。”
懷恩被收做了義子,懷恩這個名字,也是那位“阿爹”給取的。事後他也自嘲,這位“阿爹”也奇怪,都不是男人了,還要做人爹,還要收個不男不女的做義“子”。
然而跟著老宦官,他的生活待遇是好了不少,鄉下孩子,做活是做順了手的。雖然有些規矩不太明白,但是樂意去干。老宦官對他也頗好,吃的穿的就沒有虧待過他。還時不時與他講解宮中的形勢,什麼太子和漢王都不能惹一類。
懷恩用心學著,雖然呆一點,記性倒是好。老宦官也栽培他,在他十二歲那年,把他放到了太子身邊做個小宦。與懷恩一道的還有兩三“兄弟”,大家初時倒是感情不錯,卻不想老宦官,把他另一“弟弟”,放到了漢王那裡,還有一“哥哥”去了魯王身邊。
前朝的大事,他們這些十來歲的小宦官知道得並不多,多是傳個話一類。現在想來,那位阿爹,也是在四處下注。只不幸,他沒看到結果,就先死了。他們幾個兄弟就更老實做人,終於,太子誅了漢王、幽死魯王,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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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恩一開始並不在太子,哦,現在是新君了,近身侍候的,那位原太子,後來謚為景宗的皇帝,最開始的心腹是個與主子一起長大的宦官,比景宗大兩歲。有這麼個人物在,誰想上前都很難。懷恩最開始最狂野的願望,不過是能做上某一宮的首領,能在宮外置一處宅子,存夠養老的夠,如果能夠在家鄉找到一個半個的侄子、侄孫,人生也就算完滿了。
不想那位前輩夠忠心,在景宗與兄弟的相爭之中,挺身護主,代景宗受了暗算一杯毒酒,一滴沒剩地喝個精光。前輩死了,位置空了出來,懷恩被景宗挑中了。
天上掉了個餡餅下來,懷恩暈暈乎乎的,他不明白,景宗為什麼挑中他。
景宗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疑問,沙啞地開口:“他去了,有人哭,可我聽不到傷心。一個個非要到我面前來落個淚、擺個臉才好。你不一樣,你沒流淚,你是心裡難過。你有良心,就是你了。”
懷恩撲通跪了下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聽景宗道:“好好干!”
後來懷恩想,那些人未必就是不難過,大家一處處了好幾年,怎麼會不想著好呢?實是他們年紀更大些,想得多,而自己沒靠山沒能耐的,事情輪不到自己來想,僅此而已——傻人,有傻福。
從此,懷恩就開始了與景宗數十年的朝夕相伴。他看著景宗憂愁無子,看著景宗疼愛著小妹妹慶林長公主。懷恩心疼得想哭,他看公主的眼神兒啊,那樣的慈祥,懷恩知道,他這是想自己的孩子。
終於,長子降生,那個開心得翻筋斗的人,讓人忘了他的身份,記得他的喜悅。
景宗也有不開心的時候,比如在朝上總會被些咬文嚼字的老頭子們擺譜為難。又比如,婕妤產子晉為昭儀,昭儀的娘家的眼神就有些不對。
懷恩還記得,有一天,聖人哭了,躲在臥室裡哭得像個孩子,他說:“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慶林有什麼不好?太後皇後養大的她,有哪一點不如人?陳氏要如此羞辱她?不願就是不願,說什麼落馬受傷?她已經沒有父母了!一提親男方就落馬!女孩子擔了個克人的名頭,以後要怎麼做人?!我家女兒不怕人挑禮數!不可以被人挑命數!”
懷恩很難過,只能說:“公主會有大好姻緣的。”慶林長公主他常見的,一個漂亮的小娘子,略有些傲氣,人還算規矩,真是可惜了。
聖人只能苦笑。
那些年,風光的聖人,受了不少委屈。懷恩也看著慶林長公主從一個活潑少女,越來越變成了一個脾氣略有些硬而怪的女人。都不容易啊!
猶記得那一天,聖人在看奏疏,他在一旁抱著把拂塵站著,香爐裡冒著裊裊的煙氣,午後的大正宮一片靜謐。忽然,他心頭一動,看了看聖人。果然,那張熟悉的臉越來越生動,忽然拍案而起:“好!”
懷恩想,他當時一定是滿眼詫異的,因為聖人說:“嘿,老家伙,我遇到一位賢者!”說著揚了揚手裡的折子。那時候,他們都已經三十開外了,時間,過得可真快。但是,懷恩日後回憶,他真想時間就停在那個時刻,至少,那時是快樂的。
那時候,他剛剛找到了家人,父母已經死了,弟弟賣身為奴,下落不明。哥哥倒是長大娶了妻子,也病得很重,幸而給他留下了兩個侄子,他把侄子們接到京裡來,給哥哥看病、送終,給父母修了墳。聖人也為他開心,給了他一百貫錢,讓他安置家人。
那時候,君臣都是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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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說的賢者就是日後大家都討厭的魏靜淵,可是聖人喜歡他,很快就召見了他。
魏靜淵長著一張國字臉,正義凜然,看著就像好人。懷恩聽著他的理想和計劃,心裡一陣猛顫。聖人卻很高興:“這樣好,除其世卿世祿,可括出許多隱田來。長此以往,國家恆強,我便能夠騰出手來平定四夷了。”
魏靜淵道:“用臣策,不必二十年,必有成效的。然臣請陛下慎用兵,平四夷可,窮兵黷武則不可。”
“善。”
從那以後,魏靜淵就用力干活,聖人比他還努力。而懷恩則發現給他紅包的人越來越多了,當面給他白眼的人越來越少了。人們喜歡給他塞個大紅包,然後問各種問題。懷恩知道,要發生大事了。
又過幾年,魏靜淵入主戶部,清查起國庫來,又清理人口、土地。聖人又在他的建議之下,清查了爵位,一場大風暴,刮了起來。十年間,國家括出幾百萬隱戶,清出無數土地。國家變強了,可以與狄人作戰了,懷恩也很開心。做一個明君家的宦官頭子,比做一個昏君家的宦官頭子,聽起來也好聽許多啊!
他伴著景宗出征,那位聖人頂盔貫甲,八面威風地征戰的時候,他也穿著皮甲,樣子有些可笑著窩在一邊,隨時准備著伺候。有時候想,如果他能為聖人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在這樣的戰爭之中,捨身護主,也是壯烈的一筆吧?誰說宦官不可以有熱血呢?
最終,他們都沒有死,魏靜淵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一起死掉的還有名譽。
懷恩奉命去見魏靜淵,那位昔日宰相,穿著辦服,一臉平靜地坐在草鋪上,語氣很平靜地道:“我信聖人,願聖人信我。我早知有今日,生死置之度外,轉告聖人,毋以我為念,還請聖人莫廢新法,則我雖死不悔。”
懷恩記得自己哭了,他不明白,一個要死、要被誅連家族的人,怎麼可以這麼平靜?!他記得這個四方臉在大正宮與聖人一起說話的時候的樣子,現在,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懷恩記性好,回來把話學給了景宗,惹得景宗大哭。懷恩數著,這是第一次,哭得在床上打滾,就連李太後薨逝,聖人都沒有哭得這麼慘過。
“我的罪過百死莫贖,我害了一個忠臣!我知道他不會這樣做,卻不得不……我死後無顏見魏公啊!”哭完了,一抹淚,從床上爬起來,鮮血淋漓地在臥室床頭寫了“魏靜淵”三個大字。
然後,懷恩就認識了鄭靖業。
鄭靖業是個相貌非常英俊的人,懷恩看到他甚至有一絲迷惘——沒聽說世家裡有個鄭氏啊,這人是哪裡冒出來的?
鄭靖業不是世家,純草根,比魏靜淵的出身還要略差些。做人做事卻比魏靜淵精明得多了,懷恩覺得,與鄭靖業相交,舒服。他這人,做事周到,也不愛表功,等你發現了,才知道,他這人做你朋友,已經把你的難事兒給解決了。懷恩不太喜歡世家,他們裡的大多數人態度並不友好,當面也不打不罵,人家就是無視你。遇有事兒,還要拎你出來掛個牆頭,提一提什麼近侍污染的皇帝一類。
景宗年紀越大,越愛與他聊天,更多的語涉朝政。
“魏靜淵公而忘私,鄭靖業公不忘私,我看鄭靖業時,常想若是魏靜淵能有他這個樣子就好了,又一想,如果魏靜淵能做到這樣,他就又不是魏靜淵了。”
懷恩心裡一酸,聖人也就只能在他面前才能嘴裡常過過這個名字了,打起精神道:“人與人,總是不同的。”
“倒是他家七娘,不像他,倒似魏靜淵。真的很像啊——”
懷恩小心地道:“鄭家大郎常在聖人這裡,為人也方正得緊,難道不是鄭大郎更像嗎?”鄭七娘小小年紀,脾氣也軟和可愛,又講禮貌,對個宦官還順口道個謝,完全不似魏靜淵那樣剛正。
景宗大笑:“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七娘更像、更像。”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是這個景宗說了更像的七娘,五十年後,攛掇著為魏靜淵平反昭雪,只是那個時候,大家都已經不在了。懷恩卻看到了七娘跟蔣進賢“商量”,最終赦免魏靜淵遺屬的一幕。
也許,他們真是有點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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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恩有一段時間很喜歡那位太子,景宗長子,承載了多少希望,懷恩也為景宗歡喜,多少次,是他把這個小嬰兒抱到景宗面前,看他們父子天倫。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當時紅紅小小的嬰兒,變得讓懷恩不太認識了。見面越來越少,架子也越來越大。懷恩漸漸不喜歡這個太子了,也許是因為太子岳父姓陳,也許是因為太子身邊的世家太多。
懷恩喜歡景宗喜歡的,討厭景宗討厭的。太子出世之前,慶林長公主就在景宗那裡陪伴了,陳家人讓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孤獨十數載。魏靜淵之死令景宗痛苦得無以復加。太子偏偏與這些人打成一片,懷恩討厭他,十分討厭他。
大家說太子壞話,他聽著,太子說別人壞話,他幫著辯解。太子廢了,他開心。他能看出鄭靖業的心思,鄭相公也不喜歡太子,正好,大家都不喜歡他!一個不像聖人的太子,也治理不好這個國家。新太子看著像是與聖人想的一樣,他就不說壞話了。
只可惜了貴妃。貴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沒人比懷恩更清楚了,聖人頭一回見到貴妃,懷恩就是個圍觀群眾。那個女人漂亮、聰明、天真,無怪乎聖人喜歡,聖人實在是太累了。後宮裡的女人,與前朝的大臣都差不多了,尤其是那幾個要賢名的,拿皇後的標准要求自己,時不時諫上一諫。她們想什麼,懷恩也知道——夏皇後走之後那幾年,誰不想上位?
聖人就是聖人,一個沒答應~
也該松快松快了,貴妃想什麼,都能寫在臉上。聖人也是疼愛二十四郎的,老來子麼。可是,為了國家,不能這樣。懷恩想,聖人又該難過了。不特是因為貴妃和二十四郎,怕是每到遇到這樣的事兒,他就會想起魏相公吧。
新太子登基,懷恩卻沒有料到聖人的死,明明擺在眼前的事情——立太子,就是為了防著皇帝死,可他就是不願意想。待聖人歸天,遺詔裡居然有他的名字,懷恩已經無法言語了。
【那就留下來吧,新君用得著我這把老骨頭,就把知道的都告訴他,不用了,我就去給聖人守靈。】
懷恩覺得,每天能看一眼聖人的陵寢,心裡也踏實。守靈沒多久,他就聽到了七娘上疏的消息,放宮婢?輪番服役?【她做事像鄭靖業,心卻像魏靜淵。聖人就是聖人,果然看得比我等奴婢明白。】
守靈的日子並不很長,幾年而已,亂搞的新君就被造反的弄死了。七娘找到了他,他想,如果當初能給新君多念叨念叨,興許就不會這樣了,聖人知道了眼前這情形,也會難過吧。
為了盡自己的一份力,懷恩又回到了宮裡。他承認,這裡面也有照顧侄子的原因。魏靜淵是個賢者,他不是,做不到,他還是有些私心的。
從此看著小聖人長大,看著他跟老聖人一樣從憋屈到成長,懷恩心中很是欣慰。看著七娘做了小聖人的先生,懷恩心裡一輪回,這還真是緣份吶!女先生教的,就是比男先生好,懷恩又在小聖人耳朵邊上吹起了風。
老了,真的是老了,真的做不動了,小聖人與老聖人真是很像,給他錢養老,還許他死後陪葬在老聖人陵園裡。
懷恩很開心:“在下面能接著伺候老聖人,死且歡喜。”唉,雖然老聖人那裡估計早有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前輩在的,不過沒關系,他以前也是做人晚輩的。從給聖人打洗腳水做起,這活計他做得慣了。
而且,到了陰間,大概就沒有什麼權位之爭了吧?聖人也就不用再因為兒子們胡鬧而傷神,會快快樂樂的了吧?
對了,還有魏靜淵,聖人已經安置好了他的家人,他縱使埋怨聖人,如今氣也該消了吧?雖然懷恩覺得,魏靜淵根本就沒有生氣,在懷恩心裡,像他那樣讓人看不透的大人物,心裡想的,總是與平常人不一樣的。你鑽牛角尖兒想個半死的事兒,他那裡卻是清風過耳不留聲。
【要是魏相公不開心了,我就去告訴他,聖人為他難過了幾十年……】
上了年紀了,舌頭都麻得嘗不出味兒來了。舔舔嘴巴,卻又好像有了知覺。
那根麥芽糖真甜,那碗米飯真香,那一路上的風景,真美!
閉上眼,他看到了聖人。
268鄭靖業番外
褪去簪釵扎上巾幗,窄袖代替了寬袍,系上圍裙,韓國夫人要下廚。
她未嫁之時就頗善廚藝,剛嫁那會兒夫妻感情很好,又沒孩子打擾,也是常常親自投喂老公。後來事情越來越多,孩子越來越多,不得不放棄了這方面的愛好。如今又重操舊業,自是令人期待。
熟識鄭琰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吃貨,而且時常會有些“新鮮主意”,弄出來的東西是令人頗為期待的。然而這個發明的過程,就比較令人痛苦了。阿慶是個忠僕,但是聽說娘子要下廚,一把抓著自己的小閨女:“你不許去看!夫人下廚,你倒當成景兒來看了,給我去把昨天領的線分了去!”
阿慶對於鄭琰幾乎要火煙鄭家廚房的事情可謂記憶猶新!自己挨熏就罷了,小丫頭淘氣,就不要過來一起挨整了。今天娘子是要試做新菜的,老相公上了年紀,牙口不太好,又想吃些肉食,天天吃肉丸子吃餃子也吃得有些膩了,這不,娘子就忙活上了。
頗有幾個人作好了隨生化武器的准備,鄭琰這一回做菜卻是頗為成功的。畢竟學廚二、三十年了,與幾歲的時候自是不同。也就是失敗了三回,一碗香噴噴的東坡肉就做出來了。略敗家,失敗作品也被廚房燒火丫頭悄悄收了起來准備晚上當加餐了。
鄭琰試了兩口,覺得不錯,以她的牙口來說,挺好咬的,比劃了一下,覺得以鄭靖業現在能咬肉丸子的牙齒,咬這個也不算費力的。
做好了,開開心心地拿這個給家裡加了一道菜,池脩之相當捧場,因味道略甜,相當合他的口味。
鄭琰見狀很是開心,第二天就奔回娘家去,一來就往廚房沖,卷袖子准備露兩手。杜氏是習慣了她的抽風的,方氏、趙氏等雖然也習慣了,卻還是要伸手攔上一攔:“你是嬌客,一來就奔廚房。”因感情不錯,倒也沒有說什麼顯得我們照顧老人不盡心一類的話。
杜氏道:“你們還不知道她的麼?想起一出是一出,讓她去罷。”
鄭琰開開心心奔向廚房,做出了一大鍋東坡肉來。做出來了才想起來:“阿爹呢?”做完了主角不捧場,這不是白做了嗎?
杜氏道:“你才想起來你爹啊?哦,是做給那個老頭子的?我呢?”
鄭琰不得不上前抱著她的胳膊賣萌,杜氏抖了幾抖:“你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哦。”
“他與你先生約著去游山了,一會兒就回來。”
鄭靖業不但自己回來了,還拉著顧益純一塊兒來,喝幾口小酒。因為慶林大長公主越發注意起顧益純的身體來了,顧益純比鄭靖業還要大著幾歲,慶林大長公主比他小很多,越上了年紀,越想到老有個伴兒,總想他多活兩年。所以顧益純苦逼了,酒不能喝超過三小杯,肉也不許吃得過於肥膩,還必須要多休息。
顧益純趁機跑鄭靖業這裡來解饞來了。
進門一看,好麼,有酒有肉,顧老先生相當開心。不想肉只許吃三塊,酒也只許喝上五六杯。好吧好吧,比家裡略好一點。顧益純帶著一點酒意:“我往後要常來啊!”
鄭靖業答應得極其痛快:“好啊!”
鄭琰道:“我把這道菜譜寫下來,交與師母去。”
顧益純連連擺手:“交不得交不得,交了之後就是每天做來她吃著我看著了,何其苦也!”
惹得眾人大笑。
菜譜到底是寫了下來,鄭、顧兩家也常做,顧益純每天也能吃那麼兩小塊兒,只是不過癮。杜氏也受慶林的影響,開始限制鄭靖業吃太多肥膩的東西,她比慶林還多了些民間高手的招數:“千金難買老來瘦。人老且瘦會長壽,肉食太多會長肉。”
鄭、顧二人結成了聯盟,為了喝酒吃肉而與老婆抗爭到底,又惹出無數笑話來。什麼跑到學生家裡吃肉,被抓了個現行啦,什麼拿出做人父親的權威讓兒子代為隱瞞,結果兒子也被連坐啦……
氣得杜氏與慶林差點沒把這兩個給隔離掉。
本以為日子會這麼繼續快樂地過下去,直到訃聞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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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越長,鄭琰越少有急惶的時候,這一回卻是不同尋常。車也不坐了,衛隊也不帶了,跳上了馬,隨行三五僕役,直奔娘家而去。
門上馬迎已垂垂老矣,卻還認得她,上前作個揖:“七娘。”
鄭琰知道他是家中老僕,知道的事情會比較多,劈頭便問:“究竟怎麼樣了?”
“老相公自顧家吊唁回來,就病倒了。”
“我知道了,你守好門,不相干的人,不要讓他們進來打擾了家裡。有遞帖子的,都收了,交給大哥去斟酌。”說完就奔到內室。
杜氏正在悄悄抹淚,鄭琰嚇了一大跳:“阿娘!”她心裡慌得很。杜氏道:“已請了御醫裡,正在裡面診脈,你阿爹睡了……”
是昏了吧?先生故去,去他的影響很大。這一點鄭琰心裡極明白的,她與池脩之也在白事上幫忙,鄭靖業去吊唁,平日裡連拐杖都不用的人,卻被兒孫攙扶而行,想是傷心得狠了。
一盞茶的功夫,鄭瑜也到了,也是一樣的往裡面沖,方氏把杜氏方才的話又能轉達了一回,鄭瑜看看鄭琰,姐妹倆心中都頗為焦灼。
不一時御醫出來了,一見外面鄭家子孫圍著的架式,也難鎮定,有點哆嗦地回話:“老相公是上了年紀,又傷心過度昏了過去。老相公底子好,只是年老體弱,並沒有旁的事情。略開幾劑藥吃吃,散了胸中塊壘就好。”
鄭琇帶他去開方抓藥。
鄭琰等隨著杜氏進去看鄭靖業,杜氏道:“不必都圍在這裡,御醫的話你們都聽到了,並無大礙,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罷。三郎去尋你大哥,把相公的壽衣壽木再重整一回,壓一壓。”
鄭琰看著鄭靖業衰老的相貌,難過得淚水滴噠,想止都止不住。鄭靖業須發已白,雙手有些干瘦,長著點點老人班,他站著的時候還不覺得,總覺他像一座山,能夠屹立萬年似的。這一躺下才發現,他已經老了。
慌忙抹了抹眼淚。鄭瑜低聲道:“總要多招幾個御醫來瞧瞧才好。”
鄭琰道:“阿爹這個年紀了,再多御醫來,也只好說那麼幾句。這幾天阿爹的樣子,你我都看到了。”又命人去鄭琇那裡看需要什麼藥材,家裡有沒有備下的,若是沒有就趕緊去弄。
御醫開的倒都是尋常方子,連人參都不用。很快煎好,眾人七手八腳給鄭靖業喂下,他睡得更平穩了。
鄭琇道:“阿爹已無大礙,一生辛苦,就讓他老人家好生歇一歇吧。阿娘也有歲數了,當顧惜自己啊,您現在萬要保重的。這裡我們來守著罷,人又多,輪著來。”當下拿出精干的一面來,把家裡兄弟子侄排了班,又讓兩個妹妹也輪流陪伴杜氏,還囑咐兩人派人到婆家說一聲。
分派已定,各司其職。又有兩位女婿,一下班就奔過來探望,能做的就是拉一堆御醫過來。又有欽天監裡的一些兼職神棍也被找了來,卻都說不出什麼來。一個個暗道:【鄭老相公這都有八十多了吧?你們還要怎麼樣啊?萬年不死的那是神仙好嗎?】
鄭靖業是第二天早上一大早醒的,他從年輕時就習慣了早起,做官之後更是如此。每天早朝,哪怕你是宰相,也要早起五更,不然就要遲到。做官遲到不是扣全勤獎那麼簡單,次數一多,不是降職就是罷官——生物鍾早習慣了。
鄭德興守得迷迷糊糊,一發覺有了動靜,跳起來就派人向長輩們匯報。杜氏在女兒的扶持下飛快地趕了過來——她這一晚就住在隔壁,一夜睡得極淺。
母女三人踏進鄭靖業臥室就覺得不對勁,鄭琰往裡一看,就見她爹倚床而坐,一臉的嚴肅戒備,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有點呆。鄭德興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手裡還提著祖父的兩只鞋子。
杜氏道:“這是怎麼了?”鄭德興可見著親人了,提著鞋子就撲了上來:“嗚嗚~”還是他的小廝機靈,輕聲解釋道:“老相公一醒就問我們郎君是誰……”
靠!這是什麼神展開?!
杜氏哆哆嗦嗦地上前,試探著叫一聲:“相公?”
鄭靖業警戒地看著她,也小心翼翼地道:“玉娘?”
對子女來說,這世上最神秘的,就是他們父母的名字了。大名兒還好說,在你的考卷上簽上個“已閱”寫個姓名日期,就曝露了。小名兒就難知道了,鄭琰猜出杜氏的小名兒就是鄭靖業所說的這個“玉娘”,也不敢發散思維,眼前的情況略奇怪啊!
該不會是……受打擊太大,失憶了吧?
摔!這都是什麼爛梗啊?!!!
鄭琰好想哭。
事實證明,鄭靖業不是失憶,鄭琰很快就發現了奇怪的地方:鄭靖業居然對他們視而不見。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鄭靖業就是失憶一百遍,他也不該對這“不熟悉的環境”、“不熟悉的人”一點戒心也沒有,反而是對著杜氏說:“玉娘,怎麼變成這樣啦?”又歎氣,“我說了,岳母故去,你傷心是傷心,也要顧惜一下自己。”
嘮叨了這麼久,聽得子孫目瞪口呆,這情況,略詭異啊!
鄭靖業還在絮叨道:“不哭不哭,你傷心母親過世憔悴在這樣,這份孝心別人是比不上的。咱們還有大郎、二郎他們呢,你不是沒有親人的。阿娘去世,我也傷心,我都懂。不哭了,往後有我呢,我一輩子對你好。”
杜氏嚎啕了:“怎麼會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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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琰像是明白過來了什麼,雙腿一軟,一旁侄媳婦齊氏一把把她撈了起來,擔心地道:“姑母?”
鄭琰抹抹眼淚:“阿爹並沒有大礙,只是不記得後來的事兒了。”
齊氏心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老糊塗”了罷?小時候也見過的,有些老人家上了年紀之後,就會變得不記事兒,又會認錯人,有時只認得幾個人,有時候又突然會好些,過後又忘掉了。出現這種情況,那就需要專人陪護了,這對家裡來說是並不難的。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病就好。
她能想到的,杜氏這樣經過見過多的人自然也能想到,大哭一陣之後,倒止住了淚,順著鄭靖業的話頭往下說:“好,好,咱們好好過下去,家裡會興旺發達的,你會封侯拜相的。”
鄭靖業像是興致很高的樣子還在與杜氏念叨:“好啊好啊,到時候給你掙個五花誥命,咱們兒子也好有個前程。”
“嗯。”
“到時候再給咱娘爭個追贈。”
“嗯。”
“讓大郎、二郎好生讀書,娶賢良媳婦,家業興旺,你就不用這麼累啦。”
“嗯。”
“我聽說府君家老封君為孫女辦嫁妝,內有一件繚綾的衣裳,羨煞人。到時候,我給你辦一箱子的。”
“嗯。”
“咱們也生個小閨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給她嫁個好人家。不用像你似的,跟個窮書生,還要操勞家務。”
“嗚。”
“到時候呀,咱們一起住棺材裡,讓他們也哭哭咱們。”
“哇!”
鄭靖業說累了,杜氏連忙讓人取本書來給他看著,鄭靖業道:“沒事兒,我陪你說說話。”杜氏道:“又說,我還有事呢,你看書罷。我看灶下小丫頭有沒有偷懶。”鄭靖業道:“行,你去,我不煩你。”乖乖看書中……
杜氏出來就接著哭,兒女圍著勸慰,杜氏道:“我知道了,我沒事了,不就是不記事兒了麼?”
鄭琬道:“阿娘,阿爹有些糊塗了,您要保重自己。”
杜氏怒道:“你才糊塗了呢!他什麼時候都比你們清楚!”罵得鄭琬不敢抬頭。鄭琰救她哥哥來了:“阿爹這一病,怕有不少人來探望,各位哥哥都有人情,且把帖子該回的該了去罷。家務也不能省了,阿嫂還請各司其職。”
鄭琬撿回一條命來,抱頭而遁,他老婆郭氏一路流淚追著他掐:“你才糊塗了你才糊塗了,阿爹可明白了。你要傻了,一定不是記得我,一定是記得你那些好玩的事兒。”
“我錯了QAQ!”
兒子媳婦被清場,孫子們也自去做事,杜氏在房裡對著女兒哭了起來:“這樣也好,他辛苦了一輩子,就為這個家,前幾天還在念叨著家裡的事兒。到如今能少想些事情,他也好松快些,左右我活著一天,就看護他一天。”
鄭瑜鄭琰說什麼都要再留下來陪杜氏兩天,母女僵持之時,門上又來報,兩位女婿再次報到來了。
杜氏道:“你們不要總留在這裡了,你阿爹這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壞不了事兒,你們都還各有家裡事要看顧呢。真要懸心了,多回來看看就得啦,不必時時呆在這裡,不要耽誤了正事。他要知道了,必會生氣的。”
兩位女婿這才回家,女兒們則是約定了隔日必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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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離去了,杜氏知道,隔著一道牆,那裡肯定住著幾個孫子又或者是孫媳,他們收拾出了左右間廂房,每天兩對小夫妻來陪著。不錯,真是不錯,當年他們夫婦,想的美好晚年也就是兒孫繞膝、生活無憂罷?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她都要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了當初的事情了呢。
原來,那些記憶一直都在,只是因為太珍貴了,所以放到了最深處。她要的、他要的,一直都沒變,從來都是那麼簡單。
睡不著,起身推開窗戶,看著窗外滿天星光。窗上鑲著玻璃,拉開簾子,不開窗都能看到外面,可她就是想這麼直直看著天,這樣看著清楚。
她還記得,那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夜晚,阿娘去世的時候是晴天、辦喪事的時候也是晴天,她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還是晴天。誰說老天知道人心!可鄭靖業知道。
那時候,他正在丁憂,婆母去世了,他得丁憂三年。那時的日子比沒做官兒的時候還難,沒做官兒,只是操心吃穿,做了官兒,要操心的事情可多。怎麼與人說話,怎麼幫人做事,怎麼不被人給坑了,怎麼樣不要被人笑話。
可不做官兒也有不做官的壞處,俸祿沒有了,一家子多少張嘴都要靠那點兒俸祿來喂。鄭靖業已經做到了縣令,官不大,也不很小了,生活畢竟比先前寬裕了些,乍一沒了來源,真是讓人犯愁。
還好他們那時候還有些積蓄,也置了些田地,生活倒比剛成親那會兒好了一點,也買了三兩個奴婢。眼見要除服,雖然與季先生關系不是太好,但是同門裡也頗有幾個覺得他是可造之材的,還有比較賞識他的上司,行將起復。岳母又去世了。
杜氏一則是傷心母喪,另一方面也是為丈夫的前程擔憂,家裡多了好幾張嘴呢,兒子長大還要娶媳婦,只靠這幾畝田,日子肯定緊巴巴的。還有連辦兩場白事,也收了些禮錢,花費也是不匪。鄭靖業不肯克待逝者,兩副棺木都要好的,還各要起墳合葬,花的錢實在是不少。她又擔心丈夫會因為這件事情耽誤了起復而不開心,是以哭得格外傷心。
沒想到,當時鄭靖業什麼都沒埋怨,只是一味的安慰他。他說:“玉娘,不哭了,往後有我呢,我一輩子對你好。”這個名字鄭琰還是猜錯了,這稱呼是鄭靖業自己為老婆取的暱稱。
他說:“我給你掙個五花誥命,咱們兒子也好有個前程。再給咱娘爭個追贈。”
他說:“我給你辦一櫃子的好衣裳,打一箱子的好首飾,讓你天天換著穿戴。”
他說:“等咱們老了,什麼都不管,就看著丫頭小子們鬧騰。”
她說:“好。”心裡熨貼了許多,依舊有些擔心。
沒想到,他做到了。出了孝,他因孝行義舉與一向以來的政績而起復,又攜妻兒往另一處任職,期間艱苦自不必說。然而一家子上下齊心,有多少難關也闖了來。接著他開始升職,一氣從縣令做到郡守,又做刺史,復入京任職。他真的給她掙來了五花誥命,一軸一軸的誥命,一軸比一軸品級高。他真的為亡母取得了追贈,惠及亡人。
那個時候,全家都很開心,只是那時,她已經不大記得他當時許的諾言了。他說什麼,她就聽唄,卻不想討要什麼債務。
她的衣櫥越來越大,衣服越來越多,料子也越來越好。她的首飾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貴重。她也有了些擔心,當她穿上繚綾的時候,鏡子裡映出那如水的衣衫與她已不年輕的容顏,這種擔心忽然而來。這種擔心是沒有辦法說出口的,吃他的穿他的,與他生兒育女這許多年,他從不曾對她不尊重過。可是,她老了啊!
那一天,他回到家裡,身上帶著些脂粉氣,刺痛了她的神經。他年輕有為,女人到了三十歲就老了,男人卻是正當年。看著他成熟英俊的面容,杜氏心裡發酸。
他好像沒覺出一般,讓打水洗澡,他說一身酒氣太難聞,他說,外面太亂,還是家裡干淨。帶著浴後的清氣,他涎著臉讓她給擦頭發,那表情,就像是還做鄰居的時候,央她幫忙給家中老母描花樣子一般。
他說:“我一輩子待你好。”
真的就是一輩子。
杜氏對著天空道:“你對我好了一輩子,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啦。咱們要好這一輩子,下輩子遇上了,也要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