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老鳥與菜鳥
「哈?」鄭琰只驚愕了一下下,便不在意地道,「想參我什麼?玩物喪志帶壞聖人?」
鄭靖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他閨女,眼神中的鄙視含量之濃,讓鄭琰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麼蠢事。
想了半天,鄭琰還是沒想出為什麼有人會因為一架望遠鏡就要參她,明明就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好吧?尤其是將要到來的戰爭中,她不指望單憑望遠鏡就能氛圍戰局,至少能增加己方優勢吧?
鄙視濃度變深,鄭靖業非常懷疑他閨女是不是生孩子生傻了,把玩著手裡的望遠鏡,鄭靖業緩緩地開口了:「妳很得意?得意忘形了吧?此物既名望遠,就是能看得很遠?要是有人用它窺視帝居要如何是好?這還是妳頭一個做出來的?仔細罪名都安在妳身上!」
鄭琰回給她爹一個更加鄙視的眼神:「光是直線傳播的,呃,隔著東西是看不到對面是什麼的。規制又不是擺設,天下還能有比大正宮更高的屋子嗎?!鐘鼓樓是不矮,那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上去的,再說了,離這麼遠,這玩藝兒就是從鐘鼓樓上往大正宮裡看,也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親爹哎,您忘了這是萬惡的封建社會了嗎?萬事都有個「等級規格」,敢造比皇帝還好的房子,誰這麼想不開啊?
鄭靖業有種手癢的感覺,這要是個兒子,早拎著手裡的黃銅棍(望遠鏡)開抽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妳忘了咱們家幹這種事情非常拿手了嗎?妳順風日子過太多了,腦筋不清楚了嗎?!「過兩天就要去熙山了,翠微宮可是在半山腰的。」
鄭琰後腦勺上一滴汗滑了下來,說話也有點結結巴巴的了:「那、那就不做了吧?」
鄭靖業還在擺弄著手裡的望遠鏡,一會兒功夫,鄭老先生已經發現了望遠鏡的一些小竅門:「只要再做得夠長,玻璃片夠大,就能看到天上仙人了吧?」天文學這種神秘的科學,也是一般人能夠研究的嗎?想「望氣謀反」嗎?
後腦勺上滑下兩滴汗。
鄭靖業口氣很悠閒地繼續道:「到時候妳的家內坊就要上繳了,匠人也要充為匠戶了。」
「爹,親爹,我知道錯了QAQ,再也不敢了。」
「哼!」忍不住還是敲了女兒腦袋一下,「把這個拆開了吧,筒子留下,當個念想――不要跟旁人說!」
「哦。」鄭琰背上一層冷汗,眼中無限惋惜,「可惜軍中不能用。」
鄭靖業的腦筋自然能想像得出望遠鏡如果應用在軍事上會有些作用,但是,沒有這東西以前的人不是也照樣打仗嗎?
還是自家閨女的安全比較重要,鄭靖業一點也不惋惜地瞪了女兒一眼:「做妳應該做的事情,咳咳,眼鏡和放大鏡可以繼續做嘛!蕭菉倒是不傻,瞧別人做什麼賺錢他就跟著學樣!他那爛玻璃做的,狗都不愛舔,坑坑窪窪像張麻子臉!」
大肆詆毀了蕭菉這個財迷之後,鄭靖業終於說了正題了,「我看妳弄出來的這些鏡子,可不是一般手藝能做得出來的,透光不好的,有氣泡的、不光滑的都做不出來吧?」
「嗯嗯,會差很多。」真特麼能者無所不能!連這些都能在第一時間想到。
「妳就專心做這個吧,一門手藝呀,可不保險吶!當初的小玻璃坊手藝也沒這麼好,全是憑後來摸索出來的,妳能想得出來,焉知世上再沒有能人了?」鄭靖業長歎一聲,「除了這個,置些旁的田地產業,這樣才能安穩。妳也知道的,我再過幾年就要退下來了,妳再不穩重可不成!」
「是。」
「不要著急,妳還年輕,有的是時間,」鄭靖業俯下身來,「教導好聖人,妳就握住了將來。一旦老東西們離不開這老花鏡,小呆子們離不開近視鏡……」鄭靖業勾起一抹奸帥奸帥的笑來。
【玻璃手藝肯定不會被我一個人壟斷,到時候遍地開花神馬的,人民群眾生活常備物品神馬的,即使出現了望遠鏡,朝廷也不能用強制手法扼殺玻璃製造業了。其實適當的時候,還可以公佈一下玻璃的製作方法神馬的……】
鄭琰把望遠鏡一收,夾著尾巴逃跑了。她以為自己已經修練得差不多了,沒想到親爹面前菜鳥屬性還是暴露無疑。
她想著用十年、二十年布一個局,培養出一批未來的國家官吏,讓他們遍佈朝野上下,還順手教一個皇帝出來。拿定了主意,她就專心辦這樣一件事。反觀她爹,簡直就是無時無刻不在做鋪墊,哪怕眼下不利的事情,他也要作一番佈置變廢為寶。真是石頭都要榨出油來。
最恐怖的是鄭靖業的腦筋非常清醒,簡直就像沒有發熱的時候一樣。他從來不因為取得了優勢就忘乎所以,也不在乎現在的佈置是不是能馬上收效,從不急功近利。寵辱不驚才是政治家最需要具備的素質吧?不能比,不能比啊!
坐在車上,鄭琰一臉的懊喪,以至於阿肖不得不出言相詢:「七娘,妳弄出來的新東西在相公那裡被駁了?」她知道鄭琰在搞些神神秘秘的東西,要弄個驚喜,眼鏡和放大鏡已經弄出來了,都得了好評,難道這個是差評?
「阿肖~人比人,氣死人啊~~~~」
阿肖:「……」還能嚎就代表沒事。
※
已經沒事兒的鄭琰抱著獻寶不成反被教育的望遠鏡溜回家了,這個時間老公在上班、兒女在上學,家裡只有三隻團子。
他們最近發明了新的娛樂方式:三個人站成個圈,手拉手地轉啊轉,轉不幾了圈有人頭暈了,帶著另兩個一起吧唧掉地上!三張一模一樣的臉,穿著一樣的衣服,壓根分不出誰是誰來!圍觀的人眼睛能被他們轉成蚊香,他們便以此取樂。
看到鄭琰來了,這三個貨居然撲了上來,把親娘圍住了,壓著袖口上繡的編號,一聲一聲叫娘。鄭琰氣得要命,發狠道:「早晚把你們腦袋上剃出個記號來!」
小孩子們一點也不惱,仰著小腦袋看著母親苦惱的樣子開心地笑了。
阿肖一直未婚,但是對小孩子卻很是喜歡,從小春華開始,到現在的三小,她都曾很盡心地幫忙照顧,雖然主要工作還是由生育過的人來做,不可否認,她的善意讓小朋友們對她也很親近。
阿肖俯下身,把已經繞到鄭琰身後的某個小傢伙給抱了起來,小東西用稚嫩的嗓音叫著:「阿姨。」
阿肖無奈地糾正:「要叫阿肖啊。」
鄭琰默許她的兒女在阿肖名字後面綴上個姨字,小朋友們圖省事,直接喊阿姨了。這可是不是個值得提倡的現象,阿肖用力糾正小朋友的發音錯誤。
對於她的這種行為,鄭琰採取了不支持、不反對、不評論的態度,隨他們雙方拉鋸,誰贏了算誰的。
從腿上摘下另外兩個拎到榻上一起坐下,聯絡一下母子感情,阿慶就來彙報工作了。
鄭琰帶來的幾個侍婢如今也都獨當一面了,既適應國情又與池家現在的生存形態相應的,他們家女僕的地位也挺高,也能管外部事務。
阿慶拿著一把帖子起來:「這些都是投帖請見的,有些是小官,有些是士子,照娘子和郎君的吩咐,都客客氣氣地送他們走了。」
「放一邊吧,我有空就看一看。」
這就是政治生存形態了,當官靠推薦靠蔭封,想要踏入仕途,大部分人除非名氣響到一定程度,否則就只好跑關係了。
鄭琰和池脩之縱使忙,也會抽空看看他們的自我介紹,只是這麼些日子下來,卻是沒有發現什麼特別出眾的人,只擇了幾個差不多的人,薦去做了些小官。日子久了才知道,這世上能人並不如想像中的多,基本上最有本事的人她都已經見過了。想來頂尖的人材數量既少,也有些風氣,可不是那麼容易登門求推薦的。
阿慶也已經習慣了這種處理方式,又接著彙報下一件事情:「郎君邀客來家中飲宴,席面、歌舞、住處已經安排好了。」
「嗯。」
這是遷去熙山之前的最後一次聚會,已經有了雛形的小小池黨中居高位的人並不多,有一些是要留在京中留守的,臨行前聯絡一下感情也是應該的。
鄭琰的勢力正在學校裡培養著,小花骨朵一般努力吸收著墨汁。現在宴請的多是池脩之借工作便利發展出來的同黨,聚會次數多了,鄭琰跟他們也熟了。
看一看這一次的宴客名單,確定裡面沒有什麼奇怪的物種混了進去,是一次很正常的同黨聚會,都是些熟人,鄭琰就放手讓阿慶去準備了。
宵禁的存在使得參加時間長一些的晚宴的客人無法回家,只好住在主人家裡,由此而產生的許多傳奇小故事也是不勝枚舉。在池家目前沒有這樣的憂慮,池府原是老皇帝所賜,對小倆口來說是足夠的,現在他們添了五個孩子,又添了許多奴婢,自然有些狹窄。
按說該換個住處了,卻又不捨得已經住出了感情的老房子,鄭琰就把宅子後面坊內的民居買下幾座,加以修整之後把府中格局調了一下,足夠一大家人的居住和社交等用了。
有時候如果來的是她家親戚,比如鄭琬這樣的,因有急事要回家的,咳咳,鄭琰多半在鄭靖業的默許之下給他開張路條,冒充是鄭靖業寫的,這世上能看出來的人也沒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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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宴這一天,天氣也不錯,來的人精神也很好,鄭琰作為女主人依舊與池脩之一同出席。聯絡感情的宴會都是很輕鬆的,尤其是大家還是同黨的時候。
今天的舞者有些特別,手持摺扇,裁絹為面,緣上垂紗,在舞娘手中一抖就成了一個扇形,隨著舞娘身姿的變化,扇子排出不同的圖案來,令初次看到的人忘記了手中還端著杯子。
自從山寨了千手觀音獲得好評之後,鄭琰已經許久沒有排演什麼新的歌舞了。唱歌的還好些,舞蹈這一行對年齡的要求就很高,大部分從業者是吃青春飯的。近來又換了一茬新的舞伎,千手觀音的舞還沒練好,為了應付不斷宴請,鄭琰不得不投機取巧使用了一些道具。
摺扇在這個時空已經出現,只是使用的人並不多,大家更樂意用團扇,亦稱宮扇。這種扇子製作起來比摺扇簡單,誰也不缺那點地方,大俠們打架通常都是用拳頭磚頭棍棒作武器,摺扇神馬的,市場並不廣闊,也沒有出現扇子舞。
此時的舞者更注重展示自身的功底,對於有可能比舞者更吸引人一點的道具的運用並不重視。
池黨內部的御史朱寰不復一副鐵面孔,勾起笑容道:「府上歌舞果然不同凡響。」
朱寰近年來一張臉是越來越面癱了,平常少有笑的時候,據說他在家裡還好一點,到了外面就有了一種避邪的效果了,江湖人稱鐵面御史。
鄭琰道:「御史若是看得上,便贈與御史如何?」
朱寰擺擺手:「沒地方放。」他一直做著御史,雖然兒子也出仕了,終究養家不太容易。鄭琰也是吃準了這一點,才說這個話的,否則這種拿人當貨物轉贈的事,她做起來還是有心理障礙的。
歌舞間歇,大家互相勸酒聊天,當然未來幾個月的大致佈置,要留到書房裡商量。幾個留京的人囑咐池脩之到了熙山之後萬事當心,鄭琰也向在座兩位有孩子在崇道堂讀書的人保證:「熙山崇道堂有宿舍,再有什麼,我就接他們到我那裡住,總不會虧待了孩子。」
得到保證的程泓與汪禮都舉杯表示了感謝,這兩位的孩子照說比同學背景略差,能入崇道堂乃是內部操作。
池脩之對朱寰舉杯:「令郎近來可好些了?」
「承蒙韋相公照顧,可是受益良多!」
鄭琰動了動耳朵,眼角抽了兩下。朱寰這聲音明顯跟剛才說話的時候不一樣了,像是電子合成音在念劇本,鄭琰就知道朱寰這是在言不由衷。
朱寰這人本身水準不差,要不池脩之也不跟他結交了,而他之所以這麼多年了還做御史,也只能做御史,就是因為這貨特麼不會作戲!朱御史也算是朝上一朵大奇葩了,不管是誰,哪怕是當初的二百五梁橫,也有假惺惺麻痹群眾的時候,還曾經欺負過幾個人的眼睛。
朱寰智商比梁橫高三等,情商比梁橫高八百檔,卻死在演技這一項上。人在江湖飄,怎麼能離了客套?偏偏朱寰不知道為什麼,一要跟人客套了,說話的腔調都變了!表演越與內心相背離,表現的就越生硬,裝都裝不下去。
一旦遇到這種情況,有點臉皮的人都要讓自己順勢「正直」起來了。這也是為什麼朱寰明明與池氏夫婦交情不錯,自己也有能力,池氏夫婦有能力也想幫他,最後他還是在御史台這個清水衙門混的原因。
朱寰有五子,第三子朱方前陣子被揪個小錯罷了職,出手的是韋知勉。朱寰心中自然不痛快,他兒子有錯,卻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卻被削成白板了,讓人不記恨都不行。
鄭琰笑道:「年輕人,這個時候吃點小虧也不算是壞事,吃一塹長一智,總比老大年紀了再折了腿強。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聽到鄭琰變相的保證,朱寰的聲調又恢復了正常,詞句間的停頓也符合正常人類的審美標準了:「娘子說的是。」
除了這個小插曲,其餘一切都很不錯,朱寰作為本年度輪職留守京城的人,也很放心地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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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往熙山的路是大家都走慣了的,提前派人清理道理、打掃衛生、佈置警戒,這一路走得十分順利。
鄭琰一度乘馬而行,心中大為惋惜:要是望遠鏡能現世就好了!多熙山多好的環境啊,學生們可以補充天文地理知識,促進唯物教育了。科學技術的發展是撕碎蒙昧□的利器啊!
有眼下這樣的成果已經很不錯了,由於遷到熙山的人群不是一天之內全部遷到的,總有個先來後到,亦有如程、汪這樣家中長輩不能到熙山,而要住校的學生,鄭琰安頓好家裡又安排學校。
大家對住校都不怎麼抵觸,此時常有遠道求學的學子,如果師傅好心,就讓他們依著師傅住下,跟住校也差不多了,倒是私塾裡面走讀的人略多些。名師們的弟子,尤其是入室弟子,很多都是近身侍奉的。
老師們在熙山校區也有住的地方,雙宅縮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裡繼續宅著,周邊驚喜地發現,他多做的那一整套的器具,都被小心地搬到這裡來了。來不及擺放行李,周邊就手持放大鏡,熱情地投入到了科研活動中。對於鄭校長十分關注的活字事業,周老師表示,他已經研究完畢。
經過周邊的研究發現,陶活字對粘土、火的要求比較高,不如木活字方便,木板會變形的問題在他看來暫時不會出現:「需要印多少套書呢?」
是啊,需要印多少套書呢?就算是活字一直在重複利用,又有多少書可印?全社會的要求水準上不去,優良的技術根本推廣不了!什麼鉛活字一類,周邊不是冶煉專家,在迷上透鏡之後,這個項目就要暫緩。
「這裡臨水,要是山長不介意,印刷坊就設在這裡好了。」周邊丟下最後的建議,又一頭紮進玻璃片裡了,留下鄭琰咬牙切齒。
活字印刷又遇到了一道障礙,鄭琰和周邊一個動口一個動腦,指揮著一群動手的人,把架子也搭好了,油墨也弄出來了,發現了一個大問題:揀字工人是要識字的!
在鄉間小地主大半還是文盲的年代,找識字的工人這個任務未免艱巨。鄭琰不得徵集識字的貧寒學子,如少年時的鄭靖業那樣的人物,許諾,每印一本書,底稿他們可以借閱,這才將將湊齊了十個人。
果如周邊所言,就目前的發展水準而言,也不需要印那麼多的書。
沒有什麼劃時代的轟轟烈烈,活字印刷坊就這麼悄悄地開張了,一本一本地慢慢印著書,每套書也就頂多印個十來本,印多了也沒地方放==!
鄭琰略鬱悶,又想起望遠鏡的事來了,心道,不著急,只要慢慢幹,總會有成果的。穿越者能做的,也只是緩慢的改變,尤其是對社會生活的推動,能夠很快見效的,反而是政治生活。
在印刷外沿河行走,猛然回神卻發現水邊長的植物略眼熟,這個……是粽葉?
話說鄭琰自從知道穿來之後沒有端午節,小的時候還想過包粽子,但是那個時候廚藝非常有限,想做也做不來。到了後來,已經習慣了沒有粽子的生活了,現在乍一見粽子葉,油然而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感慨畢,卷起袖子招呼人上來采粽葉,明天就吃它了!
取下粽葉回來沸水煮過,泡糯米、備餡料,剪絲線。試了數十個,終於包出了棱角分明的粽子,鄭琰的胳膊也累得發酸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給專業人士去做了。
次日,煮好的粽子散發出清香,在鄭琰的示範下,一家人興致勃勃地吃起了粽子。池脩之喜歡吃蜜棗餡的,池春華喜歡吃咸肉餡的,池憲什麼餡的都吃,三小什麼都不給吃――怕他們的胃消化不了,只給剝了顆粽子鍋裡的鴨蛋吃。
吃得挺開心的一家人還不知道,此時邊關急警已經一路從北而來了――雙鷹王先動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