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鄭琰做好事
當鄭靖業明明白白地提出要讓蔣卓做中書舍人的時候,朝上是一片寂靜的。
六品小官的任命,本不用在朝上單獨拿出來說事的,只需行文而已。因為中書舍人位置重要,才有必要提上一提。如果是首相提出的,又跟皇帝溝通好了,除非遇到明顯的阻力,不然這道任命就算是定下來了。
蔣進賢的大腦瘋狂地運轉著,鄭靖業肯定不懷好意的,他想幹什麼呢?讓蔣卓去到聖人身邊,然後誣陷蔣卓,把蔣家很出眾很有潛力的未來之星給幹掉?又或者是把蔣卓給弄過去,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安到蔣卓的頭上借刀殺人?難道是要讓蔣卓被皇帝討厭,然後被貶得一文不值?這個倒不怕,這小皇帝能幹多少年還是個未知呢……
可是中書舍人四個字實在是太誘人了,皇帝的機要秘書,就算是受到了排斥,也能接觸很多內容吧?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皇帝已經很哈皮地答應了!
鄭靖業是個好人嗎?
這一道智力測試題。
一般智商不太高的人會說「尊的素好淫!」,智商高的答應正好與此相反,如果你超脫了凡人的境界,就會回答「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他是個好人?就連他親閨女都不承認好嗎?由此可見,鄭琰的智商是高於人民群眾平均水準的。她會告訴你,不管鄭靖業是好人壞人,都是她爹,她只能以此為出發點做一些事。
蔣進賢雖然玩政治沒有鄭靖業爪黑,被鄭靖業坑過許多次,智商還是在水平線上很多的,所以,鄭靖業在他心裡絕對不是個好人!所以,鄭靖業提出的建議,一定有陰謀!除非鄭靖業腦子進水了!
要反對嗎?好像已經沒有必要了!鄭靖業又被蔣進賢給腹誹了:這隻老狐狸真TMD狡猾啊!弄了這麼一個令人難以割捨的職位出來,哪怕覺得他不懷好意想反對,也要猶豫一下,在你怔忡的功夫,他就已經蓋棺定論了。
蔣卓就這樣從國子監進了大正宮,絕對是高升,還一點也不污辱人!
嗯,世家的頹勢,真的有一半是他們自己裝逼造成的,某些要害部門,他們嫌不夠「清貴」於是不去,你不去,事情還要有人做,這就給人以可乘之機。中書舍人卻不在此列,為皇帝掌文翰,再清貴不過了!
葉廣學、沈晉、顧崇等人也都呆住了,比蔣進賢進入狀態還晚點,眾人一陣不安,蕭令先坐在御座上,都能隱約聽到這些人因為轉動身體(使眼色求解釋),移動腳步(不安),而帶動衣服、靴底發出的細微聲響了。
唇角一勾,蕭令先突然覺得這樣讓大臣們猜不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為君者,確是要高深莫測一點的。
「諸卿若無本章,便散朝罷!」蕭令先沉著地開口,等會他還要見入京的刺史、郡守們呢。
眾臣各懷心思地躬送皇帝離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他們還等著皇帝走了好打聽呢!
鄭靖業不是沒有薦過世家的人,但那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比如他就薦過好基友的侄孫,還薦過一些有幕後交易的人。這一回情況很不對,難道蔣、鄭妥協了?不少人把目光放到了蔣進賢的身上。
蔣進賢與鄭靖業站得近,蕭令先一走,他就飛快地踱到鄭靖業身邊:「相公真是關愛後輩啊!」
到底是在政壇裡摸爬滾打多少年的人,蔣進賢很快恢復了情緒,已經開始利用鄭靖業這看似友好的舉動,試圖給燕王系施加心理壓力了。也不忘了試探一下鄭靖業的本意,蔣進賢自己知道,他跟鄭靖業沒啥交集。
鄭靖業一點也不怕人偷聽地道:「聖人尚年輕,我等已垂垂老矣,當為國儲材啊!都是年輕人,相處起來總比與老頭子愉快嘛!這樣勸諫的話聖人更能聽得進去,也不至於被粗陋之人汙了聖聽。」
豎起耳朵接收的人裡,有一部分已經覺得自己知道了真相:不就是為了消除梁橫這樣沒有常識的傢伙帶來的惡劣影響嗎?梁橫確實是粗陋沒錯啊!看來鄭靖業這是要做一回忠誠的托孤老臣,下力氣把聖人給掰回來做一回聖君了。嘖,說的也是,要讓聖人懂禮法,還是要讓他多親近親近世家子嘛!不過,鄭氏跟世家可不是那麼對付的啊,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喲~
蔣進賢是一個字也不信,他已經有了經驗了,甭管鄭靖業嘴上說的有多好聽,他的目的一定是反著來的!這是蔣進賢被坑無數次之後的血淚教訓!去你個羊駝駝的,以前都是老子坑別人,自從遇到你,就被你活埋無數次,要不是老子家大業大有人挖,早被埋死了!
「安民不正是帝師嗎?」蔣進賢笑職業且標準,忍著噁心去誇政敵,「學識經驗更勝蔣卓百倍。」要是皇帝再犯個啥二(以目前經驗來看,這是一定的!),是不是就要賴到蔣卓頭上了?你太損了吧?
鄭靖業的笑容看起來就誠懇得多了:「相公說笑了,一國之君,可不是一個臣子能夠教出來的啊!你我都是任重而道遠。當使聖人處君子之中,久經薰染才是。」
蔣進賢作起敬狀:「相公高義,為國操勞,某亦不敢懈怠。」
兩個老傢伙口上打著太極,說著各種官樣文章,冷不防被剛調到大正宮的小內監給聽到了,心中就感動了:尼瑪這兩個宰相真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人啊!
啊呸!
你們注意到他們倆的眉來眼去了嗎?鄭靖業笑完之後,對上蔣進賢明擺著懷疑的目光,沉肅了面容,緩緩眨一下眼,重而緩地點了一下頭,仿佛脖子上的腦袋有千斤重。
你分析過他們說的話了嗎?一個說,該培養下一代了,不能讓梁橫那樣的再胡鬧了。另一個說,你薦了我這邊的人,我也薦一個你那邊的人吧。
這才是重點啊親!
這TM明明就是在同流合污、搞政治妥協呢,連旁聽的都明白了,這是要聯手限制皇帝。也對啊,再忠心的人也經不起這樣折騰的老闆!何況鄭靖業還不是個愚忠的人。
第二天,蔣進賢投桃報李地把鄭文博薦給了蕭令先也去做中書舍人,這樣一來四個中書舍人的名額就全滿了,別人再想插進來,就只好等這四個人讓位。怎麼可能隨便讓?!蔣進賢有些得意地想,沈晉這下是插不進手了!
至於另一個正在試穿新官服的孩子鄭德良,居然被大家給忘掉了!掌璽印聽起來挺重要的,事實上在大多數情況下,是被朝臣們所忽視的,這個位置,說得難聽一點,也就是個倉庫保管員,只不過他管的東西比較貴重而已。
※
鄭靖業達成目的,回家團聚去了。
池之那裡傳來的消息是:「聖人已經答應了。」
鄭靖業非常不捨幼女離京,然而杜氏在這件事情上看得比他清楚:「他們新婚,又還沒個孩子,再信得過女婿,也不能讓兩人分開了。我也捨不得,再捨不得也得放手啊!」
鄭靖業只好讓女兒女婿在這幾個月多過來吃個飯什麼的,正好長子次子夫婦都過來了,一家團聚嘛!
杜氏很忙,忙著給女兒收拾行李,面上還不能透出來,池之外放是暗箱操作,如果事先露了出來,讓御史給咬上一口,可不是什麼好事。杜氏要準備的東西也簡單,除了生活用品,最想給鄭琰打包的就是大夫,還是婦科大夫。
這個死丫頭,這結婚一年多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怎麼這麼不爭氣呢?就知道玩去了!還有,有經常的老婦人也要準備幾個,在任上懷孕了得人照顧呢!哎呀,還是不放心,要不要把阿成給派過去呢?杜氏忙得團團轉。
正在著急上火的當口上,鄭琰又犯了個二,讓杜氏把一腔怒氣又轉到了她的頭上,很是大罵了她一回。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鄭琰受徐瑩這託,主持釋放宮女的事務,已經擬好了條例就等實施了。宮女出宮,須等太妃們移宮之後再辦,否則太妃還住在宮裡呢,除了貼身使的人,其他全走了,偌大的後宮空蕩蕩的,這不是欺負人嗎?
太妃移宮還得等先帝喪禮完了,兒女們家裡裝修好了才能動,這一套工程沒幾個月是辦下來的。鄭琰只好等。
等待的過程中,不免把條例給拿出來細琢磨。她自身是並沒有辦過民政的,開始寫得挺得意,自己越看越覺得好像需要修改。她周圍能問的人也多,老公啊、丈夫啊、哥哥啊什麼的,都是好參謀。
先問池之,池之瞪大了眼睛:「何必多此一舉呢?自然是有親族照顧最好的,」最後才問一句,「聖人答應了?」
「他沒有一口應了,就說,女人還是不要單立戶的好,我就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呢?」
池之倒是習慣了女人們頂門立戶,但是在他的心裡,這種情況還是男人的無能。於是向鄭琰解釋了一大通,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女人有本事可以施展,卻不必非得鬧獨立,那樣太辛苦。
鄭琰不好與他爭辯,趁回家的時候問她爹。鄭靖業連說:「荒唐!」
鄭琰挺不服氣的:「女人也未必就不能……」
「笨蛋!看來真該讓妳們出去見識見識什麼叫民間疾苦!宮女放歸單立戶?要靠什麼生活?老了誰來養?再有,有父兄的,難道家家都不恤骨肉?宮女出宮,只要顏色不十分壞,年紀不很大,都不愁歸宿的。招贅?虧妳想得出來!妳知不知道當贅婿的都是什麼樣的男人?有骨氣的男人誰肯?沒骨氣的要來做什麼?」
「所以說自願麼!」
鄭靖業氣得一戳鄭琰的腦門:「多此一舉!妳又發狂了!哪用妳這樣細細地列出來呢?放她們歸家!有家的自然是要歸家的,無家的不用妳說,她們也只能立女戶!這上千人,妳能一一顧得到麼?為政毋簡!不能膠柱鼓瑟!」
後面的話鄭琰沒聽進去,她還是覺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只是「靠什麼生活」確實挺愁人的。
給每個出宮的人備一份養老金?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低級官員都沒有退休金呢。分田地?到哪裡找這些土地來?!雖然男女都有繼承權,女性的繼承權總是弱於男性的,根本不平等,未必夠用的。從事手工業和商業?封建小農經濟,不發達!
鄭琰自己做的是奢侈品,她見過的大商人無不是官商,小手藝人,手藝再好,如湯小弟這樣的上趕著想當奴婢呢。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話一點沒錯,鄭琰原想著什麼女權運動就是從這一原理出發的,只是沒想到,限制她的野望的,也是這一原理。
老公和親爹這裡說不通,鄭琰忽而想起,她娘好像有一段時間是支撐娘家的,那她又是怎麼過來的呢?不知道能不能有啟發?
沒錯!杜氏是女戶出身,她沒爹、沒兄弟、沒族人,帶著老媽自立門戶,不女戶都不行,日子過得真心苦。一聽閨女說起這女戶,登時火冒三丈:「妳懂個屁!妳知道女戶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麼?」
鄭琰心說,中國人民勤勞勇敢,廣大婦女同胞能頂半邊天,男人進城打工了,家裡什麼不是女人在幹啊?全都幹得完好嗎?要是遇上個不良老公,全家都靠老婆養啊!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男人管,不挺自在的麼?」
問題大了去了,且不談立戶的問題,單說生活吧:「寡婦門前是非多,寡婦好歹還可能有親戚九族,女戶是什麼都沒有了,才立的女戶,光是光棍、混混騷擾,那就夠受的了!這不是坑人嗎?」真想淚流滿面,鄭家對不起池女婿,給了她這樣一個老婆!
「妳知道一個丁女能耕多少田嗎?」杜氏開始憶苦思甜,「拼了命去幹,也比丁男少三成!這還得是能幹的丁女!所以丁女限田就比丁男要少!」
「哈?真的假的?!」
杜氏陰測惻惻地道:「妳以為那麼容易啊?種田首要養耕牛,打草餵食不用說,遇上疫病就全完了!沒耕牛就要租借,農忙裡到哪裡弄去?弄不到就只好自己拉犁!怎麼拉?做小買賣既沒本錢,拋頭露面的也辛酸,指不定就被調戲了去……」
杜氏說了許多,鄭琰徹底被罵醒了,她都沒想到耕地要用牛T T,真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啊!懂了,完全懂了。這個時代的生產力不足以支持女性解放運動!
鄭琰光記得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了,這一套理論如果讓她拿來玩政治,很簡單,什麼花錢收買內侍宮婢啦(已經在做),把慶林長公主等人綁在自己的利益戰車上啦(成效卓著)。如果上升到整個社會變革的層面上,她現在,毫不客氣地說,她就是個蝦米!
女權是那麼好申張的嗎?這是個社會問題好嗎?不可能單靠行政命令解決的!
必須提高勞動效率,解放生產力!
一行金光閃閃的大字閃現在腦海裡。
尼瑪?!鄭琰略頭暈,這個題目是不是太大了一點?!現階段不是她能完成的,鄭琰死心了,乖乖照鄭靖業的要求去修改了。是的,讓宮女立了女戶,就等於是把金絲雀放生,死的是大部分,頑強生存的只是少數。
鄭琰沉默了,她差點當了王莽。
回去就改了條陳,她現在挺慶幸的,她家人都很明智。還有,太妃們都還沒出宮。為表感謝,鄭琰特意去看了一回苗妃,問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苗妃與鄭氏其實是有些生疏有些芥蒂的,然而為了二十四郎,不得不求一求鄭琰:「二十四郎也大了,我想給他換個穩重些的師傅。」
「我只能幫您捎個話。」
「妳費心。」苗妃吐出三個字,看看鄭琰顏色鮮嫩,不由有些發怔。
鄭琰好奇地看著她,苗妃強笑道:「我要走啦,二十三郎本想我過去的。做娘的哪有不跟兒子住在一起的呢?我還是住到二十四郎那裡罷,也好照看他。」
「此後行動,倒是自由了些。」
「大概吧。」以前常纏著先帝出宮玩,總不能如願,如今可以了,卻一點也不想動了。
鄭琰又詢問了苗妃出宮的日期,苗妃道:「過冬前搬罷。我與她們不一樣,有新皇后在,昭仁殿哪裡還能住得安穩呢?她們兒女府上還要修葺新居,二十四郎年幼尚未娶妻,宅子又新,府中不拘哪裡,我總住得。」
「柴炭可備好了?」
「縱使出了宮,我還是太妃,我的兒子還是親王,這些是少不了的。」
鄭琰一笑,心中卻記下了,打聽一打聽,萬一苗妃缺了用的,送一點給她應應急。宮中和府中生活,是不一樣的。
從昭仁殿出來,鄭琰就去向徐瑩報告了苗妃離宮的日期:「照這樣,頭一批放出去的宮人就得準備了。」袖子裡拿出了修改方案,「這是改過的方案。聖人初登大寶,不宜生事,還是簡單些好。」
徐瑩不疑有它,她就更不懂什麼國計民生了,宮鬥還是被迫成長起來的呢。
到了蕭令先那裡,見鄭琰刪掉了宮女只要願意就可立女戶的條款,只存「有家者歸家,無家者酌情安置,父兄親族俱無,乃立女戶」,一挑眉,他認同了。作為一個男人,他更喜歡現在這一條。
拿著這個條陳,讓正式的宰相看了一看。鄭靖業抹一把汗,死丫頭終於沒惹禍,蔣進賢不喜鄭琰,卻不能不賣這個面子,況且鄭琰因此一事名聲大震,他實不欲在此時生事,也投了贊成票。他們一態,剩下的兩人也都同意了。
於是鄭琰起草,鄭靖業同意,池之代為撰稿,鄭德良蓋上大印……
這鄭家店開的!
※
辦妥了一件事情,雖然沒有取得預期的成果,但是增長了見識,鄭琰心裡還是頗為滿足的。
九月末,苗妃遷居,鄭琰去給她暖屋。見府中略有忙亂,倒也沒有出大差錯,想來苗妃也是個伶俐人,開頭手忙腳亂也是有的,二十四郎又是親王,有一套班子代為動作,以後當能上正軌。
鄭琰贈苗妃的乃是一套以前得過的金杯金壺,是先帝御賜之物,那啥,她家裡就數這東西多了。
苗妃看著這東西,心情頗為複雜,上面打著的年號還是先帝的,指尖觸著那幾個鏨上去的字,心裡好像都有了寄託一樣,待鄭琰的態度也更和緩了些。
鄭琰微微一笑,尋蕭令嫻與蕭令妍說話去了。
蕭令嫻道:「將作那裡給我的圖還真是精細呢,阿娘必會開心的。阿琰費心了。」
鄭琰道:「欸,我又沒出什麼力,不過是搭了一回嘴。」
蕭令妍道:「這一句話可值八品。」鄭靖業把米源的兒子弄了個八品的官,兩姐妹理所當然認為這是報酬。
鄭琰也不解釋,只與她們說些八卦,什麼魏王家、晉王家都裝修房子了,不知道淑妃要跟哪個住一類。
蕭令嫻忽然揚一揚下巴:「看五娘,她也修葺屋室了,難不成燕王太妃還能去她那裡住?沒的添亂!」把老子看中的一個匠人給弄過去蓋房子,害老子缺人手,只好找鄭七討人情。切~
八卦間,宮中傳來賞賜,卻是蕭令先與徐瑩為庶母遷居添陳設。
這個時候就是要刷刷存在感嘛!鄭琰腹誹。
苗妃的人緣並不好,來的多半是些礙不過情面的諸王公主一類,朝臣什麼的,就沒來什麼人。坐了一會兒,大家也就散了。
鄭琰與兩位長公主住在相反的反向,在門口分手,一往左、一往右,各帶一隊人馬慢悠悠離開了。哪裡的城區都有限速,此時雖無測速器,不用你說七十碼,跑得太快了撞到人也不好。
時間還早,鄭琰想去看看池外婆與池舅媽,瞅一眼她們過冬的東西準備得怎麼樣了,便吩咐:「去外家。」
車子拐了個彎,車輪再次轉動了起來。
鄭琰閉目養神,尋思著明年與池之離京之後,家中交給葉遠看個門還是能夠辦得到的。她陪嫁的屋子自有僕役看護,想來宰相女兒的私產,還沒幾個人敢染指。
新置的鋪子倒不用費心,她只坐收利息,不去經營。莊田有莊主照看,都是老手了。唔,新田莊真心難買,多的是零碎買的,她有些看不上,忽然明白為什麼權貴們好奪人田園了,買的不趁手,手中正好有權,乾脆去搶一搶= =!
要擔心的只是玻璃作坊,自己不在京中坐鎮,被人竊取了秘方要怎麼辦?交給娘家保管嗎?又有點財務不清了。玻璃鏡子的銷量不小,市場還很大,被山寨了怎麼辦?等等等等。
正想著呢,車忽然就停了。鄭琰睜開眼,不等她發話,陪侍在旁的阿崔就探頭出去問:「怎麼了?」駕車的何六是個老把式了,不應該犯低級錯誤。
外面何六的聲氣道:「一個小娘子衝了出來,擋在路中央。」
接著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倉皇而急促:「貴人救命!」
四下已經聚起了一些好事之徒和圍觀群眾,京城百姓酷愛八卦。
鄭琰不得不示意阿崔開口詢問:「爾有何事,可訴於京兆,若是外地入京,則案歸有司,奈何攔夫人車架?!」有沒有眼力見兒啊?
「妾萬不得已,請夫人恕罪!」說話的聲音很年輕,帶著哭腔,「不知夫人是誰!定能見到聖人娘子的!求夫人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吧?」
鄭琰大奇:「把她帶上來,什麼孩子不孩子的,要是治病,給她些銀錢。要是有別的事情,不要讓她亂說才是。」
發善心是一回事,萬一這人是什麼人弄來陷害的,又或者是有什麼陰私之事,還是不要宣揚得人人都知道為好。不是她小心,是他爹辦過小人事,那手段,跟這也差不多了。
阿崔機警地帶著兩個粗壯侍婢去把外面的女人給架了過來,女人一看這陣勢先驚了,掙扎著高聲道:「承慶郡王要殺我腹中骨肉!這是他的親骨肉啊!夫人!」
阿崔連忙拉著她道:「大嫂子不要心急,慢慢說,妳這樣說得不明不白的,旁人聽了去又有什麼用呢?」
「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不然我們娘倆就沒活路了!」
我勒個大擦!怎麼讓我遇上了這樣的狗血劇?鄭琰想吐血,小心揭開窗簾一角,看到一個小腹微凸的青年婦人,年約二十上下,雖不十分美倒也有五分顏色,一身衣裙也算整齊,頭髮略有淩亂。
「把她帶過來,讓看戲的都戲了吧!」鄭琰知道,有了圍觀群眾,這事就不能按下去了。
孕婦被帶到了鄭琰的車轅前,鄭琰冷冷地道:「妳選得好時機啊!我是不管也不行了!」
阿崔聲音亦冷:「妳知道我們夫人是誰嗎?」
孕婦又跪了下去:「妾固不知,只是今日吳王太妃移宮,過往必是貴人,妾也是沒法子了,總不能讓孩子去死!夫人救我這一回,妾永世不忘,日夜為夫人焚香禱拜,祝夫人公侯萬代!」
倒是會說話呢。
「長話短說,如實說,否則別怪我把妳扔到宗正寺去!」
「妾錢氏,承慶郡王家侍婢,不敢有非份之想。不合讓郡王臨幸,有了骨肉,郡王厭惡這孩子會在孝期出生,知道了必要除之。王妃不忍,僅囚妾,妾恐生變,故而、故而……」
「這是郡王的骨肉嗎?」
「自然是!」孕婦的聲音大得都裂了。
「幾個月了?!」鄭琰冷靜地問。
「四、四個月。」
「那就不是孝期宣淫了?!」鄭琰問得很大聲。
孕婦也大聲道:「不是!可郡王……」
「夠了!給她輛車,隨我去宗正那裡!」
鄭琰快要氣死了,眾目睽睽之下,她被人攔了,就不能讓什麼不好的傳聞跟她扯上關係。眼下最妥貼的辦法,莫過於把人送到宗正那裡,有什麼事,你們蕭家人自己掰扯!
這個承慶郡王她是知道的,先帝第十八子,蕭令先他弟,名叫蕭令恭,娶妻沈氏,是個文弱得有些神經質的少年。
性別的局限,鄭琰沒辦法與諸王多接觸,她對諸王並不太熟,反倒是與皇帝接觸得更多些。之所以知道蕭令恭,乃是因為他是個大孝子!先帝喪儀,他哭昏了過去,尼瑪當時連苗妃都沒哭昏過去呢!只有江陰大長公主昏倒,這貨就做了第二個。御醫診斷,就是傷心過度。那御醫鄭琰認得,事後問過,確實就是傷心得昏倒了。
蕭令先認為這個弟弟非常孝順,曾多次誇獎,要不是事情多,被抽得臉都腫了,護頭護臉都忙不過來,早把這兄弟弄成親王了。
眼下出了醜聞,還讓自己遇上了。
我究竟得要多倒楣?!
鄭琰還不能放鬆,萬一這是個坑呢?如今朝上可不太平啊!怎麼誰都不攔,就攔上自己的車了呢?鄭琰生了疑心。
錢氏忐忑不安,她說的還真是實情,腹黑小白花又不是什麼隨處可見的品種,哪有那麼巧就被遇上了呢?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彪悍的指數是會翻著番地上漲的,何況錢氏本也不算個太懦弱的人。
蕭令恭這貨,做皇子的時候,比蕭令先還透明,可不知怎麼的,他對他親爹比蕭令先還要孺慕。哭昏都是小事,哭喪哭得昏頭脹腦地沒功夫顧及後院的事,回來還病了一陣子,病得一直沒上朝,蕭令先心疼弟弟,放假讓他養病。這天他病好了,正好遇上錢氏有身孕的事情被稟了上來。
蕭令恭裂了!尼瑪我怎麼不知道?!
錢氏就是個侍婢,蕭令恭「幸」她,純屬意外,誰都沒放到心上去。遇上先帝大行,誰還關注一個侍婢呢?結果這侍婢就是命好,有了身孕了。大家也沒當回事,都忙呢!王妃沈氏只關照不讓她做粗活,別的也不用管了。其時待侍婢,都是這樣的。
蕭令恭之前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一想到這個孩子會在孝期裡出生的,哪怕明知道不是孝期裡懷上的,蕭令恭就不能忍受!不能讓他生出來!
沈氏到底是個明白人,沒跟他一塊犯抽,讓錢氏到一處僻靜的院子裡待著,別礙了蕭令恭的眼,等孩子生下來了報個戶口,不冷不熱地養著唄。
蕭令恭不肯幹,虧得有沈氏攔著,沈氏覺得吧,這畢竟是蕭令恭的孩子,弄掉個孩子,實在是有損陰德,讓錢氏躲著別出來。
錢氏嚇個半死,不用提醒也不要自己小心的。躲了兩天,正遇到苗妃移宮,蕭令恭夫婦要出門道賀,府內管理鬆懈,錢氏拿出積蓄買通了後門的看門人,偽稱要出去逃命。
出來就撞上了鄭琰。
錢氏忍不住一直看鄭琰,鄭琰道:「妳要說得屬實,自當無礙。我是外命婦,管不得皇家事,只是妳這一鬧郡王面上要不好看!妳想過以後要怎麼辦麼?」
錢氏吶吶地道:「今日不鬧,還能有以後麼?」
鄭琰啞然。
宗正今天沒去周王府,正準備下班呢,冷不丁聽到前面衙役飛奔來報:「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堵門口了!指名讓您出去說話呢!」
宗正大怒:「何人如此大膽?!」
「是琅琊郡夫人,還帶著個大著肚子的小娘子,讓您出來一起面聖呢!」
「!!!」宗正心說,我沒包養過外室啊?正一正衣冠,「我去看看。」
等出來一看,尼瑪!還不如是自己養外室被打上門來呢!
鄭琰就在圍觀群眾的目光上揪著宗正一起入宮了:「郡王那裡,也使人告訴一聲吧。」
妳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我真倒楣,遇上這等破事!
※
鄭琰進宮,肯定是先帶錢氏見徐瑩,宗正卻是先報蕭令先。大正宮,蕭令先本在苦讀來的,一聽說了這件事,書也扔了,臉也綠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宗正苦著臉道:「臣也不知啊!是琅琊郡夫人路上被人攔了車,事涉宗室,就找臣來了。」
不一時,徐瑩與鄭琰也帶著錢氏過來了,錢氏又訴了一回經過。鄭琰道:「此事須怪不得郡王,這女子也是無辜,孩子更無辜呢。聖人一片慈心,必會有個妥善安排的。也必得妥善安排,當街攔車這樣的事情,看到的人可多呢。」
承慶郡王夫婦剛從周王府回家,就接了個噩耗,蕭令恭怒道:「我早說了!」
沈氏道:「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入宮自辯!」你早老實點就沒這個事了!心裡也埋怨錢氏不懂事,給府中添麻煩。
蕭令恭入宮,直挺挺在地蕭瑟的秋風中跪在大正宮的台階前,自稱有罪,一點也不肯認這個「孽子」。
沈氏入內,自是不能說不要庶子,轉而求帝后幫忙:「郎君只是一時氣惱,眼下卻是不能不管自家骨肉的,只是我們府裡是住不下她了,尋一安靜處住下,待生下來養個兩三歲再抱過來吧。」
行,不用問了,這是蕭令恭的兒子,不然這兩位肯定先問錢氏一個攀誣之罪。
蕭令先一口答應了下來:「就這樣。」知道十八弟不是孝中宣淫,他的態度就好了很多,還覺得十八弟過於自律了。作為一個好伯父,他當然不能讓侄子沒出世就死掉。
徐瑩道:「放到哪裡養?」
是啊,親生父親想要他死,別人要怎麼小心回護?這孕婦放到宮中明顯不妥,別的地方呢?
蕭令先撓了撓頭:「不拘哪處別業莊園,派兩個內侍,兩個宮婢,照顧去罷。」
讓蕭令恭夫婦回府,孩子的事情不用他們操心了。沈氏甩出個大包袱,雖不太高興,也算能接受。蕭令恭是十分不樂意!以至於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狠狠地記恨上了鄭琰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
鄭琰一直盯到沒她什麼事了才告退,蕭令先很和氣地道:「這事妳受累了。」
鄭琰道:「不過是遇上了,好歹是條命呢。」
徐瑩見沒旁的事了,她還要準備搬到昭仁殿,帶著人一起退了出來,錢氏小心地跟著踱出了大正殿,此時方才覺得後怕,雙腿一軟,小內侍眼明手快地給扶住了。
徐瑩與鄭琰一起回頭,鄭琰道:「她也可憐。」
徐瑩冷笑道:「十八郎當真沒種!」
「她日後生活,衣食要怎麼弄,妳可得安排了呢,總不能缺衣少食的。」
徐瑩漫應一聲:「這還用說?」
鄭琰挑挑眉,摸摸袖裡還有一小口袋金錢,索性好人做到底,扔給了錢氏。
徐瑩奇道:「妳給她什麼?」
「一點小東西。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權作個想念,也算不枉見過一面了。」
徐瑩也不再問,只說:「妳總這樣對誰都要顧三分。」
「那可不一定,我得回家了。」
「去吧,這回別再遇個什麼事再回來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