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一個馬仔
「季繁這是瘋了麼?」
依舊是鄭派奸黨小聚會,沉不氣的理所當然是小嘍囉。光祿寺卿第一個嚷了出來,嚷完了,才想起來季繁好像是鄭靖業的老師,又訕訕地住了口。果然,鄭靖業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嚷嚷什麼呢?」
光祿寺卿把心一橫,反正季繁對鄭靖業的態度也不咋地,不怕鄭相真的生氣:「下官說的是真心話,自從這位名士入了朝,在座的誰不縮起了肩膀等著挨他的罵?罵就罵吧,咱們是晚輩。可他一長輩,不帶這麼坑人的。這兩天,我都不敢回家了我。」
焦急的語氣把鄭靖業給逗樂了:「你也是九卿之一,還怕這樣的場面?」
答話的是戶部尚書:「光要是我們也沒什麼,這一回,只怕聖人要疑上相公您。季侍中是您薦的,他又出了這樣的一個主意,您又沒明著駁,這個……怕不好辦吶。」
鄭靖業一挑眉:「有什麼不好辦的?」也不看看他今天都叫了誰過來!他這不正是要解決著問題嗎?季繁還真是會給他找麻煩!當初是借季繁的名聲出仕的,現在輪到他連本帶利地還債了。
也罷,把季繁解決了,從此無人能在道義上壓得住他了,頂多在背後耍耍嘴皮子。
「他要辦,你們就認真協辦。光祿寺就把歷來先賢後人、勳貴遺孤、世家子弟,統統錄了給他,記住,每個人都要寫出最光鮮的一面。」
「0……」光祿寺卿。
「戶部那裡,把國庫所積之柴、米、錢、鍛數目造冊,天下戶口、田畝釐清,務要清清爽爽。我還沒說完,把要發放給駐軍的糧餉刨出來、俸祿刨出來、公廨田刨出來、封邑田畝刨出來……」
「!」鄭靖業還沒說完,戶部尚書就悟了,「高,實在是高!」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兩人齊聲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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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說鄭靖業這手很高明呢?這還要從季繁說起。
季名士人生的前七十年,過得是順風順水。他老人家即使不是出身什麼一流世家,也不是苦哈哈的窮人。在經歷過嚴格守喪、謝絕徵召等等一系列行動之後,又憑藉其口才與學識,季繁終於成為一代名士,這個時候他才剛剛三十五歲。
然後開課收徒,出了很多名士學生,更出了很多高官學生,他老人家也名滿天下。季繁很聰明,知道自己出身不算高,年紀輕輕的入朝當官也沒有什麼大前途——那會兒的世家比現在還強大——不如一直當個名士。
年輕的季繁也是有傲氣的,當個刀筆小吏算什麼事兒?不如繼續當名士。
直到鄭靖業拜相,學生都當宰相了,季繁的名頭更響,然後麻煩也來了。這個他本來就不怎麼看好的學生……捅漏子了,他理所當然地被很多知道他們關係的熟人輪番約談。
季繁被迫進京,一到了京城,鄭靖業馬上服軟了,顯然沒有痛哭流涕表示懺悔,也是用實際行動表示了退讓。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鄭靖業向皇帝推薦了他!鑑於他的名頭之響,一上來就做了侍中。
忘了說一句,他老人家今年七十五了,孔子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成聖三年了。他老人家還能在這個年齡段開始一份全新的工作,實在是有莫大的勇氣。
本來日子過得挺美好的,很多人都支撐他,也沒人給他搗蛋,他招兵買馬,辟用了不少人做僚屬,小日子過得也是紅紅火火。
季繁不知道,鄭靖業不給他搗蛋,乃是因為工作本身就是個折磨人的小妖精——如果你想混下去的話。
這不,正人君子們在最初的一個月給予季繁各種幫助——從推薦可用之材到介紹朝廷動態——之後,要求季繁對他們的政治投資進行回報。
季繁左看右看,才發現自己這一回是真的落在坑裡了。
他是鄭靖業推薦做官的,他必須從此對鄭靖業禮讓三分,不能再擺老師的架子了。除非鄭靖業辦了什麼禍國殃民的大事,鄭靖業最近是什麼小動作都沒有,此命題不成立。
這朝上各種關係實在複雜,順了哥情失嫂意。一舉手一投足一個政策下來就要讓一些人得利而讓另一些人生氣,惹到了他們的時候,他們可是不管你是不是名義,照樣把你罵成個奸臣。
在給予他很大幫助之後,有人理所當然地請季繁牽個頭(他名聲最大、地位也高嘛),要求恢復舊制。
這個舊制,是被先前那個比鄭靖業還壞一百倍的奸臣魏靜淵給破壞掉的諸多政策中的一個。魏靜淵最大的惡名就是來源於此:降級襲爵。
話說,世家勢力大,幾代當宰相當九卿什麼的,在朝中勢力非同一般,皇家都希望跟他們聯姻,哪一個一流世家內部沒幾個世襲的爵位、娶過十個八個公主呢?
從有分封制開始,分下去的爵位給了你就一直是你這一系的了,除非改朝換代或者是全家謀反,否則,你是王、你兒子也是王、你孫子還是王,國家不但要少這一部分稅收,還要免除因為你而帶來的相關一系列的稅收。
不但如此,如果一個父親立功很大,本身爵位已經很高了,還可以另封一個或幾個兒子爵位。即使沒有爵位多封,還可以蔭子補官。
最凶殘的是,一個王朝覆滅了,皇室除了被新王朝選一個政治上的花瓶以示新朝寬容之外,其他皇室成員都成了平民。可世家不一樣,他們有勢力,新王朝需要他們幫忙,他們本身也許就是縱容新王朝建立的「功臣」。好了,可以繼續接著領新王朝的爵位,當新王朝的高官。
有官有爵之人非但本人不繳稅,每人根據品級的不同,可以有數名到數百名的奴僕與數頃到數百頃的耕地不納稅。
現在的皇帝年輕時一面通過對外擴張建立威信,一面著手處理這個問題。等他威信建立起來了,戰爭也花了不少錢,那啥,宰肥羊唄。魏靜淵應運而生,他的許多政治主張比皇帝還激進,提出了「降級襲爵」的制度。
當爹的是親王,兒子就是郡王,孫子就是公爵。當然,相應的特權也要有所削減。還有,不再是所有的爵位都有實封,有些就是領定額的俸祿,不再給實封。不但對世家如此,對皇室也是如此。
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的措施,魏靜淵成了眾矢之的,最後□掉以洩眾忿。
哪怕是魏靜淵身死家敗,皇帝也沒有鬆口說恢復舊制。當然,皇帝他老人家不是頂在最前線的,他老人家裝死,幫他頂缸的是鄭靖業,任憑多少人明示、暗示,鄭靖業就是不接這個茬。再加上鄭靖業本人行為方式也有點問題,打擊政敵手段也很惡劣,他的名聲也壞了。
虧得有個始作俑的魏靜淵,不然這鄭靖業就該是本朝第一大奸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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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鄭琰瞭然地點點頭。她爹、她老師比較重視她也不會拿這些事情跟她說,她另有探聽的渠道。
比如魏靜淵的光輝事蹟,成年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問一問身這的婢女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而季繁做了些什麼,她正好有三個已經出仕的哥哥,還有幾個半大不大的侄子。她打聽不到的,他們肯定能打聽得到,她再從他們那裡問一些事情,東拼西湊也能知道一點真相。最方便的是,她的侄子欠了她一個大人情。
在這個家裡,她算是有地位的,也得爹娘疼愛,年紀又小,基本上只要不闖進爹媽兄嫂的臥房,哪裡都去得。廚房馬廄前廳後院兒,沒有她到不了的地方。恰逢她侄子德興有一事相求:這孩子上交給他爹的家庭作業交錯了。
「該繳這一本的,一時發昏,拿錯了。小姑姑幫我一回吧。」
「你把這一本今天再交上去不就成了?」
鄭德興苦著一張臉:「哪有這麼容易的?」吞吞吐吐,還是招了。原來,這時並沒有長篇小說,而是流行一種話本子,並不長,但是內容頗為精彩,家長們自己也看,卻是絕對不提倡孩子看的。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小學生們私底下流傳的方法:手抄本(這年頭沒有什麼活字印刷),外頭弄個與課業本子一樣的封皮,混在一堆書本裡非常利於隱蔽。
唯一的不好就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容易拿錯。鄭琇和方氏都是端方的人,讓他們發現了少不得一頓手板。鄭德興思來想去,全家可以不用避諱地到他家院子裡再進他爹的書房的人,也就是他祖母、母親,最後一個就是他小姑姑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避個嫌。
就她了!據他觀察,他這個小姑姑也是個活潑的人,還是個小孩子,也好勸說。最壞也就是被告發,或者辦不成事,結果都是被罰,如果小姑姑幫了忙,他就賺了。
鄭琰板著臉:「你怎麼這樣不求上進呢?」
鄭德興看著個小孩兒在他面前擺譜,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鄭琰很是為難,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就這一回,我給你換了回來,這手抄的本子,就歸我了。以後你也不許亂看書。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以後我有事要用到你,可不許推脫。」
鄭德興對於幫他姑姑辦事並不在意,七歲的女孩子能有什麼難為事呢?對於手抄本卻是非常心痛,又怕事發之後肉痛,忍痛點頭:「就依姑姑,」伸手,奉上正規的課業本子,「阿爹快回來了,您千萬快著點兒啊。」
鄭琰抽過課業本子就往書房去:「大娘知道了必要怨我的!」
人情就這麼欠下了,鄭德興今年十二了,算半個大人,鄭靖業在考慮給他在宮裡弄個親衛幹一干,想打聽什麼朝上的事情也容易。
鄭琰的第一個放在朝廷上的馬仔就這麼上了賊船。鄭德興在這件事情上也不能說沒有受益,至少鄭琰想打聽什麼事情,是要他去辦的,也是鍛鍊了他對朝政的敏感。
鄭琰並沒有接觸到政治,她的那些個三腳貓的知識都是從書上學來的,不少都是多少人智慧的凝結。這其中在天朝學校裡背了十幾年的政治經濟學,更是有利於鄭德興同學大局觀的建立的。
這是後話了。
現在,鄭琰在聽了鄭德興轉述朝廷正在大盤點的消息之後,鄭重對鄭德興許諾:「以後有要我幫忙的地方,只管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