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號之開竅也艱難
這大概就是互相之間太熟悉的後果。
被趕回臥室的雲深是這麼想的。室內的溫度不算高,這裡也不存在藥酒或者精油一類輔助舒經活絡的用品,因此雲深只是脫掉了外衣,剩下貼身的衣物後就趴了上去。范天瀾也將自己的外套掛到了牆上,捲起袖子,走到床邊,單膝跪上床沿。
他垂下眼睫,看著雲深從頸項向下延伸而去的曲線。憑心而論,雲深的身高無論在這邊還是在過去都不算低,四肢和身體的比例看起來也很和諧,雖然因為營養不夠,工作過度和鍛鍊不足等原因,和最初見面的時候相比是瘦了一些,但以單純的審美來說,這副軀體的骨架仍然能將大多數衣服撐出不錯的效果。
稍微長了點的黑髮沿著脖子的線條向兩側散落,露出潔淨的皮膚。被天氣困在室內將近兩個月,大多數人都被悶白了,雲深也不例外,何況他的膚色本就柔和,當初長途跋涉和後來露天工作時曬出的微黝已經完全褪去,每一稍髮絲都被那層底色襯得根根分明。
不期然地想起在撒謝爾祭典之前的草原淺河中見過的背影,范天瀾注視了那片肌膚幾秒,微微彎下腰,從頸椎開始,動作輕柔地沿著雲深的骨骼一寸寸按下去。即使隔著衣物,掌下軀體從皮膚到骨骼的觸感仍舊清晰無比。
正在腦內擬定自己的未來鍛鍊計劃的雲深被這個動作喚回了神,范天瀾的動作在按摸到背肌之後就停頓了下來,雲深等了一會,疑惑地開口問道:
「怎麼了,天瀾?」
「沒什麼。」范天瀾淡淡地回答,「再放鬆一點。」
雲深嘗試放鬆了一下,「這樣?」
他的身體是舒展了些,范天瀾的動作已經延展到了他他人高腿長,手掌自然也不會小,雲深的腰幾乎都被覆蓋在他的手下,本來這是大多數人的敏感地帶,雲深也不例外,范天瀾用指腹感受著底下肌理的狀態,能夠空手捏碎喉骨的手指即使著力放輕動作也顯得很有力,雲深本來很少被人這麼接觸,被他這麼一寸寸摸下去,剛被碰到腰眼就軟了,「等等,天瀾,停停停——」
范天瀾停了下來,俯身低聲問他,「不舒服?」
雲深伸手到身後,自己摸了摸那個讓他反應過度的位置,「好像有點奇怪,那是癢癢肉?……算了,你繼續吧。」
范天瀾依言而行,不過他再沒去碰那個地方。感到背後的青年以一種極其認真的態度將自己背後的骨骼和肌肉都非常仔細地檢查完了一遍,剛擺脫那種怪異感的雲深鬆了口氣,習慣性地把手伸向床頭。
「要喝水?」范天瀾問。
「我想拿那個,你做你的……」不用回頭,雲深就能感到背後那森森的視線,於是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做完再看。」范天瀾說。
雲深只有將下巴擱回枕頭,這段時間他已經養成了習慣,除非入睡,否則他在日程工作外的絕大部分剩餘時間都要用在學習上,雖然書本知識和實際經驗往往有相當大的距離,那些紙頁發黃的舊書卻仍然能給他不少參考。所以他其實很少有必須完全放鬆的狀態,手指在床上敲了幾個莫爾斯密碼,雲深無奈地收斂心神,向背後的青年問道:「天瀾,你的按摩是和誰學的?」
「族中的藥師。」范天瀾說,雲深剛剛回憶起那位名叫正骨的藥師和氣的面孔,范天瀾又態度平淡地說了一句,「我看他做過幾次。」
「……」雲深想,好吧,這又不是吃藥,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雲深雖然是別人眼中全能的術師,在理工方面的技術水平不低,但有些類似常識他也不是全都能瞭解的。按摩也是一種治療,也有可能出問題,而且出了問題的話,不一定比吃錯藥好多少。只不過范天瀾是個做事專注的人,他可能對任何人慢待,唯獨對雲深絕無可能。
「我已經可以出師了。」范天瀾說。
「這麼快?」雲深感到意外,「你不是前段時間才……」
「我的經驗比他豐富。」范天瀾說。
「經驗?」
「藥師是『藥』師,對人體的瞭解,我比他強。」范天瀾回答。
即使沒有身體接觸,只要范天瀾有意觀察,他就能夠通過動作判斷對方的肌肉和骨骼的動向,正常和疲憊,健康和病中的人體間的差別在他眼中分明得像色塊的銜接,在無數經驗積的基礎上,在知曉原理,學會基本技巧之後,再經過最近豐富起來的各種對象練習,他結業的速度快確實是有理由的,技巧未必精湛,卻算夠用了。
關於人體醫學的經驗,雲深的理解是范天瀾這種程度的強者在長久戰鬥和自我治療中積累而來的,實際卻和他想像的很有差別。在那位至死都秉持著騎士信條,教給繼任者的卻是極其實用的技擊技巧的貴族那兒修習的時候,為了確認人類身上的弱點和磨礪自己的劍,范天瀾在那一年時間裡殺了將近500人,其中197個人都被他在活著或者死後剖開肌體判別過。雖然他從不殺無罪者,甚至因為他修行的需要,一個曾在比古王國邊境累下凶名的大型強盜團夥在半年之內就因首領和大小頭目死亡,損員近半而潰散,但因為留在現場的屍體多多少少都被人以冷酷的手法分解過,遺留場面對一般人來說太過震撼,以至於「血魔」的名號至今還在當地流傳。
對雲深的身體狀況大致檢查過一遍之後,范天瀾才真正下手。
「忍耐一下。」他說。
「啊?」雲深茫然,背後突然一陣痛楚傳來,他猝不及防間呻吟一聲,手指抓緊了底下的被單。
全身都裹得厚實的男人們拿著武器從大門出去了。
他們是去周邊山林上收套子的,雪降停工之後伙食標準降低了,不過每日都是油水極少的土豆白菜和蘿蔔填塞肚腹,也會讓人集體面有菜色。這樣寒冷的冬日狩獵是艱難的,但仍然會有一些收穫。在他們走後十幾張小臉貼在了玻璃大門上,不管門上傳來的寒氣,巴巴地看著在遠處的白色冰面上活動的人影。那些是更早之前出門的人。
「鏗!」
碎冰飛濺而起,射到用鑿子掏洞的青年臉上,雖然及時閉上了眼睛,被寒氣凍得發麻的臉上還是感到了疼痛。彈去落到兜帽裡的碎冰,他雙手握緊鋼釺,繼續狠狠地鑿入堅硬如石的冰面,「才過了幾天,洞又凍上了!」
「天冷總是凍得快。」離他不遠的地方,另一名長著和他一樣面孔的青年敲了敲冰面,說道。
他的雙胞胎兄弟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那傢伙倒是快。」
「他是先拿草把冰洞堵上了,再開當然比我們容易。」
嘩啦的水聲響起,水滴在寒冷的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是啪的一聲,一條手臂長的銀色大魚被人從冰洞裡拽出來,甩在冰面上沒一會就成了硬邦邦的一條。蹲在微微冒出水汽的釣洞口的男人身著珊瑚絨的白色連帽外套,幾乎與底色融為一體,在他們的角度,只能見到對方將釣線再度垂入洞中的手和有些發紅的鼻尖。
不過有些人是只看背影就能夠被認出來的——
而且他還輕鬆地吹起了口哨,雖然只有那麼一小節,但那個**的節奏也實在太容易鑑別了。
兩兄弟把臉轉了回來,繼續默默地干自己的活。
當毛茸茸的塔克拉滿載而歸地敲響雲深住處的大門,沒有在十五秒內得到回應的他推門走了進去,正遇上一身請便從雲深那個簡陋臥室走出來的范天瀾。
「什麼事?」范天瀾抬眼看過來,開口問道。
塔克拉舉起了手裡被串成一串的魚,「我想問他這樣要怎麼做。」
「交給廚房。」
「這是專門給他的。」塔克拉說。
范天瀾走了過來,接過那串魚,看了一眼之後說道:「我來。」
塔克拉狐疑地看著他,「你會?」
范天瀾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我會。」
塔克拉被十項全能的光環閃到了,不得不將手中戰利品拱手相讓的他馬上找到了目標,正要走入內室的他又被叫住了,「他在休息。」
塔克拉回過頭來,挑起一邊的眉毛,「你對他做了什麼?」
范天瀾將魚串掛到一邊,動作利落地穿上掛在臂上的外套,對塔克拉的問題置若罔聞,「別打擾他太久。」然後就提著魚串推門出去了。
塔克拉從門邊收回視線,這小子越來越討厭絕對不是他的誤會!不過他畢竟沒有命令說不準進去,塔克拉放輕了腳步,越過半是牆壁半是書架的內牆,在那個只有十來平方,還大部分都被書架佔據的小房間裡,雲深正倚坐在床頭,手下攤著一疊筆跡稚拙的薄紙。
「塔塔。」雲深抬頭看了過來,微微一笑,「冰釣結束了?」
「天冷,他們扛不住了。」塔克拉說,他側頭端詳了雲深一會,他每天都會見到這個人,對雲深的狀態很熟悉,如今這種軟綿綿的坐姿,比往常輕鬆的表情和更為柔和的氣息……雲深倒是被他盯得有些莫名,「你都出汗了,那傢伙對你做了什麼?」
「做什麼……我最近有點缺乏鍛鍊,天瀾他幫我活動了一下筋骨而已。」雲深說,將今天收到的作業放到一邊,痠軟感還留在他的身體裡,導致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又輕又軟,然後因為塔克拉的表情停下了動作,「怎麼了?」
「你說他幫你鬆筋骨?」塔克拉的神色有點怪異,「他每天早上和下午都會在大廳裡給人『鬆筋骨』,『鍛鍊身體』。」
「原來是那樣,」雲深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塔克拉的意思,他笑了笑,「至少我的待遇好多了。應該是點到為止,沒什麼人受傷吧?」
「又不是拆了他們的骨頭,最多半天就爬起來了。」塔克拉無謂地說。
現在是一點也不想動的雲深有點尷尬地想起了方才那令人難以忘懷的體驗,一套按摩做下來他也差點爬不起來,還讓范天瀾露出了非常難得的擔憂神色。體質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也許28歲也不算多麼年輕了?
作為翻山眾的新一任首領,同時行為權限僅次於雲深的范天瀾在接任這個職位之後,就向雲深提了想對翻山眾進行新訓練的計劃。雖然還沒有見到具體步驟,不過雲深是授予了他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放手施為的權力。雖然對軍事領域的瞭解基本限於紙面資料,不過雲深對范天瀾現在就開始的行動還是頗感興趣的。
「那是天瀾取得翻山眾認可的必經儀式?」
「當然不是,這一關他已經在去撒謝爾之前過了。」塔克拉說。
沒有意識到那次比試意義的雲深怔了怔,塔克拉注視著他的表情,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他們現在在搞的,叫做『選拔』。能在那傢伙手下堅持三十秒不被丟出去或者『殺掉』的,就有可能成為你的近衛隊一員,這話一說出來,那些軟毛小子可以高興得要命啊。」
「我的……近衛隊?」
「越是美麗的花朵,越是需要鋒利的刺來保護。」塔克拉非常難得地用上了比喻句,先不管他的比喻有沒有問題,他低下頭,彎腰執起雲深的左手,薄薄的水色嘴唇在中指的黑色戒面上一觸即離,「如果申請能夠通過,我將是您的近衛隊副隊長,我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