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態都是先天和後天共同養成的
塔克拉直到13歲才知道,冷靜果斷的塔克族長,他一直以為是父親的那人,其實是他的母親。
他真正的父親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那個始終沒有融入塔克族的男人也從來都不知道,他們這對充滿倒錯感的雙親給這個孩子的性別觀和世界觀造成了什麼樣的扭曲。不過這兩個人的伴侶關係沒有持續多久,塔克拉那位外表和內在一樣強悍的母親跟他的生父很快就分開了,之後又找了一個伴侶,生下了塔多,然後她將這兩個孩子都交給那個男人撫養。
因為體弱多病,塔克拉的生父沒有參加過一次部族狩獵,最多只能跟族裡的女人一樣去採集果實之類,族人們在暗地裡嘲笑他,他卻一直安定地照著自己的方式生活,對兩個孩子的教養也非常盡心盡力,甚至能說在「母親」的責任上,沒有比他做得更好的人了。塔克拉和塔多的年齡差距不大,只要「母親」不在面前就會針鋒相對,吵吵鬧鬧的生活持續到塔克拉七歲,塔多五歲為止,那年的春天塔克拉的生父因病去世。
簡陋的葬禮過後塔克拉失蹤了,族人們尋找了一段時間,最後連最為執著的塔多也不得不停止哭鬧,相信他的異父兄長再也不可能回來,深廣的洛伊斯山脈中有無數的危險生物和大地的陷阱,一個七歲的孩子幾乎沒有可能獨自生存下去。
於是時間如常過去,就這樣過了五年,塔克拉回來了。
胡亂染成的彩發,傷痕纍纍卻輕盈矯健的身體,最為醒目的是,那雙和現任族長一樣的琥珀色雙眼。
塔克族的人很快就確認了他的身份,但人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這個孩子,雖然作為一個少年,塔克拉在狩獵和獨自生活的能力上完全不遜色於一般的成年人,可想而知他若是成年只會更為出色,然而在性格方面……能夠吃得消的人並不多,而且他身上有一半的異族血統,就算被族長公開承認了長子身份,願意信服他的塔克族人也很少。
塔克拉回到部族依舊不合群,隔一段時間他就會重回山林,從不告訴任何人他去了哪兒,也沒有人能夠追上他,他越長大就越強大,每次他從山中歸來都會帶著獵物,無一例外都是軀體殘缺的猛獸,而族長從不管束他。後來他的繼父死在一次狩獵裡,母親在他18歲那年帶領族人抵抗同一頭猛獸時受了傷,獸齒上的猛毒侵蝕了她全身的血液,在這個一生剛強的女人終於堅持不下去的那個夜晚,塔克拉又獨自一人踏入森林,在三天之後將那頭巨獸殘破不堪的頭顱帶回了部落,當時一身鮮血淋漓的他看起來比前任族長更為淒慘,但他最終活了下來。
塔克拉從高燒中醒來那一刻,塔克族的族長之名就自然屬於了他,三天三夜的發熱把他折磨得像個人形骷髏,但沒傷害他的腦子更沒改善他的性格,傷好之後的塔克拉一天比一天活得精神,不再輕易失蹤,作為族長的事務也不抗拒。他那些族人雖說正在努力習慣他的各種心血來潮和恣意妄為,卻仍對讓他變得稍微普通抱有期望。塔克拉不喜歡愚蠢和無趣的人,在他當眾嘲笑了部落最漂亮的少女後,有人去說服了族裡另一個讓人也有點消受不了的姑娘。這兩人剛剛走到一塊的時候,努力促成此事的人是有點欣慰的,很快他們就欣慰不起來了。
「你要是少長那兩塊肉就好了。」
「……你想要這樣的妻子?」名為布羅爾的姑娘冷靜地豎起了一根中指,這在塔克族指代男性。
對這位性子有些古怪的姑娘,塔克拉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耐心的,何況這個部落裡能夠跟他正常交流的除了塔多也沒幾個,他吐掉嘴裡的草根,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是族長,總有一天是要找個伴侶,然後留下後代的啊。」
「有塔多那個廢物就行了,一兩個兒子他總能生得出來吧?」塔克拉對此毫不在意。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塔克拉眯了眯眼睛,然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忽然伸手捏住布羅爾的下巴把她抓了過來,「我的孩子?如果有誰能懷上那種東西,」他空著的另一隻手向下探去,長而有力的手指扣上她柔軟的小腹,湊在她耳邊輕柔地說道,「我會親手把它從這裡挖出來。」
「……!」
「你們以為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嗯?」塔克拉繼續笑道,「蠍虎全身都是猛毒,我的母親被抓了一爪子就會死,怎麼我就能撐過去?更久之前,怎麼她選擇了塔多,放棄了我?——因為那時候我跟我那個父親一樣,弱得連女人都不如,只能等死的傢伙,活下去也只是累贅。」
現在我勝過任何人,甚至只要我想,連遺族那些傢伙我都能……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
布羅爾睜大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琥珀色雙眼,圓形的黑色瞳孔是人類的證明,卻讓她無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蠍虎獸時,那令人顫慄的黃色豎瞳。
「因為每一個被我宰掉的傢伙,我都把它們的心和腦子挖出來生生吃掉了。」塔克拉鮮紅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淡得幾乎無色的嘴唇,語氣溫柔如同情話,「這是一個遺族人教我的辦法,我照做了,所以我越來越強壯,混血本來就是雜種,生吃了那麼多東西,我可不知道自己現在流的是什麼血,那麼如果有一天……生下來的會是什麼玩意?」
然後他大笑著放開了她,轉身離開。
布羅爾原地過了很久都沒回神,她回去冷靜地想了一個晚上,做出了一個決定。不出三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決定是什麼了。
三個月後,布羅爾和塔多在春神祭上結為伴侶,次年懷孕,生下的長子名為「塔西瓦」,塔克拉非常嫌棄地說這麼小又皺巴巴的玩意完全不想看,剛剛成為父親的塔多潛力爆發,連拖帶頂把他趕了出去。
塔西瓦一歲的時候,布羅爾帶著他來到了塔克拉獨自居住的草屋前。
「你是一個稱職的族長。如果在三十歲之前你還沒找到一個願意讓她為你孕育後代的伴侶,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
塔克拉靠在門邊上,雙手環抱胸前,「怎麼不是個女兒?」
「前任族長那樣的強者,有一個就足夠了。」
「塔多的兒子。」他扯扯嘴角哼了一聲。
布羅爾牽著兒子柔軟的小手,看著面前像個流浪者一樣落拓不羈的男子,標誌著族長身份的七彩長發醒目而蓬亂,塔克拉一直不在意外貌,亂發垂下來擋住了眼睛,他最多只是撥開,當他把那雙眼睛露出來盯著誰的時候,被這種視線籠罩的人也像被肉食的野獸盯上了一樣,會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意。
「這個孩子也有一半是我的血,無論將來我還會生下幾個孩子,我和塔多都會將他當成你的繼任者,好好撫養長大。」她對上那雙帶著不耐的琥珀色眼睛,忽然微笑了起來,「真奇怪,生下這個孩子之後,我就不怕你了。
想到這個強悍的難以捉摸的男人也曾經這麼小,這麼軟,她就不怕他了。雖然那個她曾經遺忘的少年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經歷了很多殘酷的事,變成了現在這種大多數人不敢接近的模樣,但他終究還是留了下來,承擔起了他的責任,並且做得還算不錯。
塔克拉的族長順利地當了幾年,塔西瓦也非常健康地一點點長大,直到赫梅斯的貴族打算讓他們在洛伊斯的土地上生存不下去。他們在抵抗中死了人,塔多和其他族人憤怒地要求報復,塔克拉卻壓下眾人的懇求,和遺族的族長達成了約定。他要帶領部族和那些黑髮的人一起穿越洛伊斯,到山和山的另一邊去。
族人們在慟哭聲中上路,連布羅爾也不敢回頭遠望故土,只有塔克拉還是那個樣子,他的態度平常,就像這是另一次集體狩獵活動,於是那些激烈的感情也漸漸平息下去,族人們接受現實,在崎嶇的旅途中奮力前行。直到龍之脊攔在他們的面前。
然後是術師的出現。
塔克拉去挑釁了那位年輕而神奇的術師,很快就被趕了回來,布羅爾聽說他受到了術師的教訓,卻沒在他的臉上看到什麼羞惱或者顧慮。術師要求的事塔克拉全都交給了她和長老們,而他自己在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找上了塔多。
「那個術師有點眼熟……」
塔多吃了一驚,「你見過他?」
「他像蘇亞。」
塔多瞪著他,瞪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那個人已經死了……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布羅爾沒有什麼對塔克拉父親的記憶,身為外族,那個人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和族長短暫的關係並沒有讓他得到什麼優待,連死亡的時候都很安靜。塔多只記得那是個很溫柔的人,長相什麼的忘記得差不多了,不能肯定和那位黑髮的術師是否有相似之處,但如果把術師當做蘇亞去寄託……布羅爾簡直不能相信那是塔克拉幹得出來的事。
「我餓了。」
術師抬頭看了看蹲在對面的塔克拉,似乎有些困惑,塔克拉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顯得無辜,然後術師轉過頭,在身邊那個巨大的包裹裡翻了翻,拿出來一樣東西遞給他。
塔克拉接過來幾口就啃完了,接著繼續看著術師。
術師有些遲疑地再遞了第二塊,「這種東西一頓不能多吃,會撐到的。」
塔克拉接了過來,這次沒有吃下去,密道寒意森森,乾燥而黑暗,這附近只有一個小火堆照明,塔克拉一手撐在地上,把身體探了過去,看著那雙反射著火光的黑色雙眼。
「我曾經很喜歡吃生肉,血淋淋的心臟,白色的腦子,我全都能吃掉。他們都說我是野獸,可能有一天我還會吃人。」
「那你吃過嗎?」術師沒有躲開他的眼睛,輕聲問道。
「還沒。」
「剛才給你的乾糧你覺得好吃嗎?」
塔克拉點點頭。
「如果你餓了,可以和他們一樣來找我。不用再去吃那些東西了。」
「我餓的時候就會來。」塔克拉說,「不過你真奇怪。」
術師微微一笑,「大家都這麼說。」
「但是我有點喜歡你。」
術師怔了怔,「謝謝……?」
「我很久沒有喜歡過誰了,你要對我好一點。」
「……」
塔克拉沒有再向術師要過食物,他只是像當初所說的,感到餓了就去找術師。術師從來不會驅趕他,逃避他,他問的問題,無論多麼誇張都會給予回應,就算給這個人造成了麻煩,連懲罰都是委婉的。
他當然知道術師不是只優待了他,還有一個遺族的小子得到了更多的縱容,不過那又如何?那小子在本質上和他沒有什麼不同,而他餓了那麼久,也舍不得把好東西一次吃完。
「我想叫他蘇亞……」
「用情人的叫法?」
塔克拉挑起眉,對眼中毫不掩飾厭惡的青年勾起了嘴角,「你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