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都是遺傳的
白鳥在地上滾了兩圈,抽刀用力扎進地面停下之後他爬起來,絕大部分同伴都在剛才的震盪中被迫倒地,白鳥的耳朵現在也還在嗡嗡作響,所幸的是范天瀾將術師保護得很好,在遺族目前最強的人以身為盾之下,實在不強壯的黑髮術師看起來似乎還好,范天瀾把他扶起來之後,他還能神色如常地跟另一個人說話……白鳥忽然向前走了兩步,持刀在手。
——因為站在術師對面的那個,並不是人類。
手腳都相當修長的矯健身軀上穿著白色鎧甲,白色的長發上一雙尖耳挺立,半側的臉上看得出來有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然而關鍵不在於這個白髮狼人形容如何陌生,而是他抓住術師的那隻手,正隱隱透出背後熊熊燃燒的大火之色。
「天瀾。」雲深轉頭,對神色相當不善的范天瀾說道,「這位是狼族的修摩爾‧冰山。」
除了立在頭頂的耳朵,長相比斯卡還要接近人類的對范天瀾微微一笑。
你的刀不錯,年輕人。
因為失去了冰晶結成的軀體,修摩爾無法直接發聲,他環首四顧,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裡一股明顯的懷念之意。
還有這兩百年再未見過的世界,真是令人懷念。
媽的今晚真是夠刺激了。
呸掉嘴裡的沙子,斯卡回頭看著自己的族人,方才的衝擊雖然猛烈,不過氣浪襲擊總體上沒有造成大的實際傷害,尤其排在前方的都是比斯騎士,皮糙肉厚,爬起來就沒事了。這些紀律性相當強的狼人起來之後就開始恢復隊形,不過冰火兩頭巨狼似乎都在那聲巨響之後消失了,只有大火還在幾乎夷為平地的祭台上下燃燒,有些狼人臉上現出了茫然的表情。
比斯騎士的都陣型是為了作戰而準備的,然而斯卡讓他們擺好陣勢的目的是要讓稍後的撤退儘量快而有序。無論如何勇猛,這些騎士也不過血肉之軀,連魔劍狂血都被輕易踢飛,夢魘巨狼明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更加不是他們能夠應對。甚至自信如斯卡也不認為自己能在兩百年後再續的傳說之戰中插手,當了十幾年的族長,尤其是有人一直從旁協助指點,斯卡並不是只會肌肉長到了腦子裡的莽夫,只是這種考慮在情況最終惡劣之前沒有必要讓其他人知道而已。
祭台廢墟上的衝天烈焰因為沒有可附著的燃燒物,開始出現消減的態勢。如眾人在開場之前所期望的,今天的慶典活動再過個幾十年也不會有人忘記。祭台已毀,所有後續儀式也失去了意義。雖說大河就在不遠的地方,不過祭台日後肯定是要重建的,這場火也波及不到其他地方,就不需要特地去取水滅火了。
都折騰了一個晚上,希望結果真如眼下所見,兩個老不死都死徹底了——修摩爾‧冰山絕對算是值得尊敬的對象,然而斯卡對這位傳說中的英雄祖宗總有種不妙的預感。斯卡現在盤算的是去把撒希爾那邊的藥師找回來,接下來的收尾工作,沒有這位第二族長絕對是不行的。
話說藥師不會在剛才被吹飛出去了吧?
覺得這一點很有可能的斯卡猛地抬頭,邁開大步向撒希爾眾人所在之處走去,老子的人好心去給那個瘋子看傷,要是讓他出了什麼意外……那就光明正大在鬥場上清算好了,老子一定不會客氣。剛走了兩步,斯卡忽然停了下來,脖子咯咯轉動,他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哪個混蛋!」
下一刻他的高壯身軀就向後倒去。
被能幹的銀發騎士撲到地上的藥師總算免於被吹飛的命運,不過當他拍掉沙土站起來,抬頭向前看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令他非常意外的事情。
這頭魔狼什麼時候學會飛了,還是倒著飛的……過了一會兒藥師的腦子才清醒過來,這完全不是飛行,而是看不見的某種東西把他拖走了!
「斯卡!」
「族長!」
隕鐵大劍深深釘入地下,地上劍痕如壑,冰鋒被磨去還未來得及新生,受損之後來不及休整的大劍一路和堅硬的土石摩擦幾乎發出火花,卻完全無法阻止那股莫名而來的力量繼續將斯卡拖向遺族眾人所在,而後那股力量和出現時一樣突兀地消失了,眼看就要仰面倒下的斯卡連忙抓牢唯一的東西止住慣性,然後他聽到了一個不祥的聲音。
咔。
終於沒有難看地摔倒的斯卡踉蹌了一下,低下頭,有點呆愣地看著陪伴了他十幾年的伴身武器。雖然他知道這段時間他很虧待它,但是就這麼地……!
這就斷了?過了兩百年,我族自鑄的刀劍還是不及遺族一半精良啊。
斯卡慢慢地轉過身,表情險惡地看向發聲者,在一群神情怪異的遺族之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顯眼地站在遠東術師身邊的「那個」。白髮白膚,甚至多處破損的鎧甲也是霧氣凝固一樣的白色,只有一雙眼睛是清澈而冰冷的淺藍色,這位在狼族歷史上留下許多光彩記錄的魔狼面孔看起來相當年輕,線條深刻的五官以人類的標準來說也頗為英俊,只是令斯卡也覺得有點怪異的是,他那隻半透明的右手正和遠東術師的握在一起。
「時隔久遠,遺族的許多技術都已經失傳,不過要重鑄斯卡族長的劍並不困難。」遠東術師說,「如果不介意等待一段時間的話。」
白髮藍眼的狼人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把我的那把給他。
「修摩爾‧冰山?」雖然對方的外表很容易辨認出身份,但斯卡還是開口道,「你是亡靈?」
我是上一個時代的遺留。目測年齡30歲上下的狼人態度平靜地說,接著看了一眼斯卡。
相當濃厚的血脈力量,你是我這一支的第幾代直系?
「誰記得。」
在修摩爾‧冰山之後,斯卡是狼族兩百年間內出現的第二位魔狼,同樣的冰系天賦,不過期間族譜幾次變動,早已沒有狼人想去追究什麼光榮的血脈之類玩意。
子孫的冷淡對修摩爾完全沒有影響,他對遠東術師笑了笑,說道:法外之血和直系血脈同時出現,能夠得到如此難得的機會,我簡直要感謝夢魘了。
遠東術師回以一個非常禮貌的微笑,「我想,您在實現長久以來的願望之前,可以先和後代溝通一下。」
斯卡不妙的預感正在越來越強烈,也越來越明確——這個白毛的祖宗看起來比他還年輕,而論人品的話,可能比他還要差勁。
遠東術師的話讓修摩爾露出了一個類似思索的表情,斯卡脖子後面的毛都豎了起來,「不管你的願望是什麼我都沒興趣!」斯卡的人生信條裡絕不逃跑這一條暫時消失了,他轉過身,正要大步走開,隨即猛地停下來——那種力量又出現了,讓他寸步難行。
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修摩爾對斯卡點點頭,我都已經接受了,你也樂觀一點吧。
「誰要樂觀啊!」斯卡劇烈掙紮起來,「剛才把什麼鬼法陣放到我腳下,把我的力量都吸走的就是你!老子已經被抽乾了你還想幹什麼!」
是男人,就不要輕易說不行的話。修摩爾一臉嚴肅。
額頭青筋跳動的斯卡爆出一句數十米外的比斯騎士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粗口,除了原本就不太對勁的遺族,連狼人們的臉都有點扭曲了起來,如果他們沒聽錯的話,那句話的主語確實是修摩爾‧冰山?
這孩子有點驕縱。修摩爾對完全聽不懂那句話內涵的雲深說道,態度是非常地溫和,而斯卡接下去的一連串咒罵變成了嗚嗚直叫,看來是被禁言了。
為了不浪費寶貴的法外之血,術師,我們還是現在就開始吧。
雲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覆在他腕上那隻沒有實體的手動了起來,繼禁言之後全身都被禁錮的斯卡在修摩爾的力量下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唯有表情還是自由的狼人瞪向他們的眼神凶狠無比,但修摩爾是在裂隙之戰那個殘酷時代成名的人物,再狠戾的眼神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小孩子的撒嬌而已。只有雲深苦笑一下,對他做了一個抱歉的口型。
從左腕上深紅色傷口之中流出的殷紅血液沿著有些蒼白的肌膚流動著,在修摩爾的指引下,雲深以血為媒,在眼前比他高了近一個頭的狼人額上用手指慢慢描畫出一個紋樣。線條簡潔而凌厲的紋章代表的意義,只有兩百年前的人才知曉。
裂隙魔族塔利西亞,他在殺害我的同伴,將我封禁入這片土地之下時曾經斷言,在中洲沒有任何一個力量天賦者能夠解開他設下的禁制,除非是力量凌駕於他之上的裂隙「貴族」,或者有一種血脈來自所有法則之外,卻又能與這個世界的一切力量共存……以此為媒,即使我的軀體早已在地下腐朽殆盡,也能夠憑藉殘留的力量再度感受這個世界。
「只是需要借用您後代的軀體?」
這也是無奈之舉。修摩爾的手和雲深重疊著,在斯卡快要獸化的面孔上劃下最後一道曲線,只傳達給特定對象的聲音裡有些不快。我對別人正在使用的容器毫無興趣,不過在找到更為合適的載體之前,只能暫時將就。
紋章已經繪製完畢,理應現在就把人放開的修摩爾沒有鬆手,視線一直流連在雲深的傷口上,在壓迫那道傷口的力量離去之後,流血幾乎是立即就停止了。
你是個慷慨的人,術師。不過……這些留在外面的珍貴血液還是不要浪費的好。如此說著的狼人垂眼低頭,湊近散發著鮮美血香的地方伸出了舌尖,但虛擬的味覺器官感觸到的並不是溫暖的皮膚,而是刀鋒的凜冽寒氣。
站在術師身後的黑髮青年冷冷地看著修摩爾,他的動作很快,握刀的手也很穩,而這把漂亮的武器也不是只有外表好看而已。雖然這未必真的能傷害到修摩爾,不過連靈魂狀態的他也沒有發覺這把武器是何時來到面前,就不是什麼普通的事了。
「夠了。」
已經忍耐了很久的范天瀾隔斷兩者間的最後連接,一手牢牢鎖在雲深的腰上,連退兩步,將人帶離。
修摩爾眯起眼睛和范天瀾對視著,過了一會兒,他臉上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轉頭向已經能夠較大幅度掙扎的斯卡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