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發吧
這是流行於中洲,幾乎變成戰鬥常識的說法。雖然認真說起來,一個視力正常的人能看到的範圍要遠遠大於法師的施法極限,不過在火藥發展極為滯後的中洲,能在有效距離上與法師相較的也只有弓箭手了,而在攻擊力方面,如果不是精靈或者天賦箭手,普通人在戰爭中需要安排箭陣才能獲得跟火系或者風系法師差不多的效果。
所以法師才是中洲最掙錢的職業,尤其是能夠一手握劍一手持杖的戰鬥法師,不過許多法師都會通過藥物尋求提高感應力和控制力的方法,因此這種高血高防的法師數量並不多。而對雲深來說,如果將來的哪一天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對手,那他們是哪一種類型並不重要。
「只要能夠確保陣地,有後裝火繩槍,無論我們面對的是步兵還是騎兵的衝鋒,都不是太大的問題。」雲深對范天瀾說,「有威脅的是法師,不過力量本質上還是能量,不能作用到位的能量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在發射頻率和有效射程上完全壓制,迫使他們留在最大攻擊範圍外。」
只要不是傳說中的禁咒,拼遠程,雲深有自信。
以他們現有的條件,要做出簡易火炮並不太難。熱處理爐在製造准強化玻璃的時候已經造好了,中碳鋼也有足夠的抗拉強度,鑄造出粗坯後,機械工房裡的機床能把炮管加工到毫米甚至以上的精度——畢竟絲槓和導軌等需要精度的部件都來自現代工業,甚至有三部連床身都購自地球,在這裡自鑄機床還要等待自然消除應力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相對高端的母機顯然是必須的。而那些學徒雖然只會初級操作,模仿加工出來的絲槓什麼的十分粗糙,但在雲深回來之後,只要機床能開,他們就幾乎是日夜都在加工鋼件練手,一點一滴積累下來也有了進步。對在這些過程中消耗的資源和不斷退回重溶的成品,黎洪等人都感到很心疼,不過心疼歸心疼,不會有任何人反對雲深這種做法。
這只是不算代價的代價罷了。
一如既往地,所謂的不太難只是對雲深而言。鐵工和技工學徒們被聚集起來討論的時候,雲深還是每次解說完一個部件就要停下來,用三倍乃至更多的時間來讓這些人提問然後一一解答,就這樣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對鑄模,身管自緊,膛內鏜削等方案都進行了嘗試之後,兩門火炮終於成型了。
口徑80毫米,內徑30毫米,漸下至炮膛,內徑變成60毫米,炮管長度1200毫米,內刻了寬而淺的膛線,加上炮膛和閉鎖機構,這門後膛炮的總長是1820毫米,橫楔式炮門,附有未刻印定程的游標式高低機,這門火炮的重量是500多斤,兩位遺族青年拿了木棍和繩子把炮拴好,一人扛一邊就把這門炮給抬了起來,另一門稍小的前膛炮也是同樣。不過銅相當緊缺,雲深從撒謝爾部落帶了些回來,經過考慮,最後只擠出了兩箱炮彈試手。
其實火藥也很缺乏,硝的制取始終只能一點點地來,創業伊始的技術可以一步步積累,資源卻不能無中生有,作為樣板機,不少方面只能先將就著,畢竟這幾個月還沒看到什麼要動用這種殺器的威脅,他們的運氣再怎麼差,應該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雲深是這麼想的。
已經快一個月了,室外最高溫一直沒超過零下十度,前往試驗場地的人幾乎把能穿的衣服穿上了,十數個鐵工和技工抬著炮和炮架,抱著彈藥,拎著油壺,扛著鐵鍁,踏著深過小腿的積雪走向宿舍背後的空地。雲深作為最高負責人當然也在其中,范天瀾依舊跟隨在他身邊,塔克拉則是從一開始就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整個製造過程他都跟了,此時更加不會缺席。
大人們有正事要做,樹精靈就被留了下來。
雲深知道樹精靈和其他人接觸會比較緊張,卻也不能帶著他去冰天雪地裡聽炮聲隆隆。在長出那片葉子之後,樹精靈除了吃東西比平時多一些,睡眠時間也變長了,雲深出門之前樹精靈還團在溫暖的被子裡呼呼著,將代為看顧的責任暫時交給一位樹精靈似乎不太牴觸,而本人也確實很有責任心的母親之後,雲深給他掖了掖被子就和天瀾一起離開了。
試驗場上一切準備就緒,塔克拉點燃了導火索。
一聲巨響,火炮在反作用力下猛地一退,那聲炮響讓站在附近的技工都有些耳鳴,片刻之後至少一公里多接近兩公里的地方微微揚起了一陣雪霧,然後才傳來一聲悶響。一點鮮明的紅色搖動著,那是負責觀測的人在用簡單的旗語示意。
雲深放下望遠鏡,就聽到一直以裸眼觀察的范天瀾對負責記錄的技工說道:「1750米。」
「……」雲深只有默默地扭頭。
試炮不是一兩次就能完了的,雖然昨天已經得到了通知,不過第一聲炮響響起的時候,那巨大的聲響還是把不少人嚇了一跳,連雲深擱在桌面上的鋼筆也輕輕彈跳了一下,發出嗒的一聲。
同樣被嚇到的那位女性一邊拍著胸口一邊朝床上看去,原本睡得一臉甜蜜蜜的樹精靈果然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抖了一下,他懵懵懂懂地半睜開霧濛濛的綠眼睛。
乖乖乖乖你不要怕,那是術師大人在打雷而已,你可千萬不要哭啊……守在床邊的遺族女性想安撫他又不敢接近,她不確定這個耳朵長長尖尖的孩子能不能聽懂她的話,也怕自己粗糙的手伸過去會刮著這個孩子掐得出水的臉蛋,就是可以隔著被子拍撫,她也不能碰術師大人的被縟啊。
又一聲炮響傳來,樹精靈的眼睛又睜大了一點點。
那位女性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地看著他,被吵醒的樹精靈還是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不過他本來放在臉側的小拳頭鬆開了,短短的手指先是伸上去摸住了自己的長耳朵,然後抓住它們往下一拉……接著扭啊扭的,把圓圓的小身體轉了個方向,又窩回了被子裡,只露出頭頂的綠毛。
「……」那位緊張的女性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點,那又輕又緩的呼吸聲她再熟悉不過——這孩子居然又睡著了。
此時在翼蜥上的眾人也聽到了聲音。
「快要下雪了?」在龍騎兵全神貫注操縱翼蜥下降時,一名原籍大陸北部某公國的騎士抬頭看著陰暗的天空低聲說。在他那寒冷的家鄉,有時候下雪之前也會打雷,不過記憶中的那種聲音和現在聽到的似乎不太一樣。
還在高空之上蒂塔騎士們就遠遠地見到了副團長給他們標註的地點,能夠辨認出最主要的建築形狀十分規整而且巨大,顧忌那裡有一位暫時不是敵對人物,而且據說是來自遠東的黑髮術師,已經差不多將隨行而來的高級法師損失殆盡的蒂塔騎士們在徵詢過精靈之後,選擇了離那群建築有一定距離的地面下降,這片還未受到人類開坑的河谷植被茂密,他們花了點時間才確定落腳地。
又一聲爆響傳來,接二連三從翼蜥上跳下的蒂塔騎士還好,耳力靈敏的精靈就顯出了有些不適的模樣,與精靈親王同乘一騎的精靈扛著兩位還未甦醒的同胞從翼蜥身上滑下,精靈親王帶著格奧爾剛剛落地,一個奇異的聲音就讓他抬起了頭。
一個黑點似乎從天邊而來,頃刻之間就到了眼前,能夠反應過來的只有少數人,大多數騎士和精靈只是聽到了一聲重響,然後噼啪吱呀的碎裂和斷折聲接連響起,在一片震驚的目光中,離最近一頭翼蜥只有不到50尺遠的人腰粗高樹倒下了。避讓不及的那頭翼蜥被倒下的樹冠壓住了尾部末梢,沉默的巨獸往一邊挪了兩步,抽不出來的尾巴繃成了一直線。
「……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被攻擊了?」
「但在降落之前不是確定這附近沒人嗎?」
短暫的騷動之後,大部分的蒂塔騎士都選擇留在原地警戒,那頭翼蜥的騎手與騎士合力從樹下撬出飛行獸的黑尾,一名精靈也跟了過去,不過他並不是去協助人類的。
在精靈在斷枝和亂雪之中搜尋的時候,雲深把望遠鏡遞給了塔克拉,對范天瀾問道,「天瀾,你調的仰角這次有點……好像打中人了?」
通過望遠鏡觀察著翼蜥降落方向的塔克拉偏頭看了范天瀾一眼,嘴角勾起了一個「我懂的」的笑容,范天瀾則是神色不變地回答,「不確定,不過概率不大。」
「讓人過去看看吧。」雲深說,雖然他們早就看見了翼蜥的來到,不過為這門線膛炮預備的總計24發炮彈,前面23髮根據仰角不同著彈點分佈在1公里到2.6公里之間,而這最後一發居然打出了超過3公里的超遠距,而且精度極高地落在了那些飛行獸大概的降落範圍內,塔克拉和范天瀾在這方面再怎麼有天賦,應該也不至於神奇到這種程度。
來者是誰,目的為何差不多能猜到,關鍵的是這批客人的態度,善意和惡意的結果是完全不同的。
名為林德謝爾的精靈把一個看起來完全是個鐵球的東西帶到了西梅內斯的面前,親王把還留有餘溫的鐵塊接了過去,查看了一下之後說道,「是人造物。」
「這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林德謝爾迷惑地問。
西梅內斯搖搖頭,這當然不是隕石,這個鐵球至少有8磅重,如果是投石機甩出來的,他們在降落之前不可能沒看見類似構造物的存在,而如果不是投石機……有哪種力量能夠將這種重量的東西投擲得如此遙遠?
「那位遠東術師是必須謹慎對待的對象。」與精靈親王告別時,格里爾是這麼說的。
將鐵球拋到侍立在旁的銀騎士手上,西梅內斯眼前的精靈說,「你和蓋德里葉一起去,沿著這個方向偵察,」他頓了一下,「發現危險就立刻回來。」
兩位精靈離開了,看著他們輕捷的背影,銀騎士用他低沉的聲音說道:「此事理應我們為您效勞才對。」
「你們給我們幫的忙已經足夠多了。」精靈親王冷冷地說。
林德謝爾和蓋德里葉回來的速度比想像的快,即使因為格里爾的提醒他們已有準備,不過在望見陪同精靈而來的一色黑髮黑眼時,來到此地的蒂塔騎士們還是露出了不太自在的表情。
為首那位在外貌和氣勢上相比親王也十分出色的青年走了過來,「我是遺族范天瀾,這兩位是我的同伴東山和遠樹,」他開口說,用的是沒有絲毫口音的帝國通用語,「方才我們的試驗想必對諸位造成了驚擾,請問是否有人受傷或者物品損壞?」
這不過是表面態度,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一絲目光落到周圍的蒂塔騎士身上。
「我們沒有什麼損失。」精靈親王語氣平淡地說,「我是神光森林的西梅內斯‧伯納德‧阿圖瓦,通過我族之王得知樹精靈此時受你們看管,他此時情況如何?」
「那位小殿下現在過得很好,由於某種意外他出現在我們的隊伍之中,在無法找到可靠的監護人的情況下,我們的術師唯有暫時代為照顧。」范天瀾說,「而我們的大人等待諸位已經有段時間了。」
親王抬眼看著范天瀾,問道,「是黑髮的遠東術師?」
「中洲這邊的人是對他如此稱呼。」范天瀾說。
「我這裡有些負擔,他應該不會介意我把他們一併帶上?」
「當然不會,他是一位非常慷慨的人。」
這時候的雲深剛剛回到自己的住所,直到帶著天然木質芬芳的溫暖空氣撲面而來,雲深才意識到他快要連臉都凍僵了,戰戰兢兢待在這個房間裡照看樹精靈的女性連忙站起來向他行禮,雲深苦笑著請她放心離開,然後走到了床邊。
棉被裡那小小的一團正在拱啊拱的,雲深不清楚是不是大多數小孩子都喜歡玩這種洞穴遊戲,不過他還是脫掉手套掀開了被子一角,耐心等了一會之後,樹精靈的綠毛小腦袋就從那裡冒了出來。穿著小睡衣,因為充足的睡眠而顯得特別粉嫩的樹精靈仰頭看著雲深,露出了一個能讓見者連心都為之融化的笑容。
雲深也微笑了起來,然後樹精靈坐了起來,把兩隻手放到了小肚子上,那雙水亮亮的綠色大眼中表達的是什麼真是再清楚不過。
在雲深準備給他換衣服然後準備食物的時候,門口的地方傳來了篤篤的叩擊聲,樹精靈也跟著雲深轉頭看過去,頭頂的綠毛又軟軟地豎了起來——走進來的塔克拉提著一個有點深的籃子,裡面沒有任何新鮮蔬果,反而用珊瑚絨布料墊了厚厚一層。
「你肯定是要去對付那些外人的,所以就把他交給我吧。」塔克拉認真地對雲深說,「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