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新氣象
鋼鐵廠是雲深今年的重點計劃。金屬是現代工業的基礎,至少在雲深所見的地區裡,撒謝爾部落的領土上擁有的礦藏可以說相當豐富,煤,鐵,銅這幾種基本資源都是已探明的,尤其前兩者從已知信息分析儲量都可以說比較大。雖然因為生產力的關係,這些礦產的所有者對它們的開發程度並不高,開採和冶煉的技術也相當落後,在撒謝爾的煤礦中,由於礦坑中沒有絲毫巷道支護,每年死於各種礦道事故的礦奴就有一百多個。
以近乎免費的人力換來的資源,交換的代價其實非常低廉,而雲深給自己手上東西開出的價格又可以說是頗為昂貴的,在確保技術唯一性和先進性的前提下,他在類似短波電台這樣的交易中始終會佔主動地位。除了那些實物,整個新移民群體原本擁有的財產總和起來,不過是數十枚金幣和三百多枚銀幣,不過除了雲深在做某些實驗的時候會使用到這些材料,貨幣在他們的生活中幾乎沒有發揮過作用。但云深認為這種情況不能一直持續下去。
「斯卡族長他們會在暮春出發?」雲深將手上的清單合攏在一塊,問道。
「沒有意外的話。」范天瀾說。
雲深若有所思,「獸人帝國的邊境互市是從初夏開啟吧,然後持續到秋季,只是青金和黑石王國的戰爭差不多要開啟了,情況應該會受到不小的影響。對了,天瀾,獸人帝國使用的錢幣和其他國家有什麼不同嗎?」
「相差不多,裂隙之戰時曾統一過錢幣鑄造標準,大部分國家還在沿用當時的模範,只在正面有所區別。中央帝國的劍冠花銀幣在目前大陸上使用範圍最廣。」
「相隔22年的帝位爭奪戰再開,還有更換部分元老院名額,獸人帝國的帝都會相當熱鬧吧?」雲深沉吟一會,「將電台和發電機組交給狼人之後,我們這裡再設一部電台,信息方面是沒有問題的……過段時間,派人去撒謝爾跟斯卡族長接觸,看看我們能不能讓人帶點東西跟著去一次。」
范天瀾打開記事本翻到新的一頁,默不作聲地記了下來。
「我們現在已經得到了可用的配比數據,用磚砌爐體外套鋼箍的土法高爐我認為沒有必要,雖然那樣可以讓年輕人們熟悉技術,不過考慮到有可能發生一些不可測的意外狀況,所以還是以效率優先考慮,日後再通過逆向工程拓展。現代的高爐和配套設施會從那邊轉移過來,這邊的基礎設施也要跟上來,渣料都需要足夠的儲備,尤其是焦炭。」雲深說,從桌面一角又拿過來一疊計劃書,垂目看著上面的設計方案,「電力是必須保證供應的,所以我們要再選定一個地方,建一座小型的火電站。」
范天瀾的筆停了一下,「火電站?」
「是火電站,因為水電站不行。」雲深對他微微一笑,「雖然有水位差,如果發展的速度能如我計劃的那樣,5年之後的我們需要的會是更大的發電機組,一座水位最多不超過6米的小電站只會變成障礙。而火電站,煉焦廠還有高爐可以綜合成一個系統,建設起來是麻煩一點,效率卻會提高不少,污染程度也能降低一點。至於現在這裡的這條小河,除了供給我們用水的需求,更重要的一點是,它是我們的一條外出通道,畢竟它連接的那條大河不僅水深勢緩,而且至少流經六個國家。」
范天瀾怔了怔,「河港?」
「這也是五年計劃的建設目標之一。我們要走的是工業化大生產路線,而商品生產出來,是必須用來交換的。所以物流方式對我們來說很重要。」雲深說,將手上的文件放好,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水路是最傳統的,也是在現有條件下效率最高的運輸方式,所以我們必然需要一個港口。我們現在埋頭苦幹,是為了日後必然的走出去。」
范天瀾合上記事本,靜靜看著雲深離開他的辦公桌,走過他的面前,「除了農場,綜合鋼鐵廠,水泥廠,港口,慢慢地我們還會把紡織廠和化工廠,還有體系中的其他部分都建起來。既然我有投機取巧的手段,不如把它利用得更徹底一點。正如只有流動的水才能表現出能量,人也是一樣。」
「這一切都需要非常多而且辛苦的工作,還有大量的對自然的破壞,不可避免的污染,」雲深向外走去,剛剛伸出手,范天瀾就在他的身後為他打開了玻璃大門,一陣濕潤寒冷的空氣迎面而來,氣溫每天都在身高,大量的冰雪融化帶來了比降雪更寒冷的空氣,但黑褐色的土地已經開始漸漸從那種無機的白色下袒露了出來。
「在我原先所處的世界,其實有不少人對現代生活中工業帶來的弊病頗有非議,因而懷念或者推崇田園牧歌的生活方式,有時候我也曾為被過度開發的資源和受到破壞的環境感到可惜。不過那些更多的時候只是一種情懷,個人可以有自己的喜好,而對於人類來說,無論是大如國家,或者小如家庭的集體,為了生存和發展所做的選擇都必須基於更長遠的考慮。」
「從來不存在一個最好的時代,我們能做的,唯有奮力前往一個更好的未來。」雲深說,回頭對身後俊美得無懈可擊的青年微笑。
騎士不一定需要一個主人,卻一定需要一個信仰。
這是教導范天瀾劍術的索拉利斯勛爵對他說過的話,在那些嚴厲的教學中,這是他們少有的幾次交談之一。
范天瀾當時的態度和他最初來時沒有改變,自12歲起成為傭兵,在血和火之中取得自己名號的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存哲學,所以他的回應是:「我不會讓任何人成為我的主人,也不需要信仰。我只需要生存。」
「把話說得太早是不合適的,年輕人。」削瘦的老人說,他臉上的皺紋和他手中的劍一樣冷且硬,「只有理想破滅者才能說出這種話,而就此放棄執著的他們都不過是懦夫。你連自己的未來都還未找到,不過是頭還在原地打圈的幼獸。」
范天瀾不做應對。
「看著你的劍,就等於看見了你的精神,沒有執著的冷酷也能成就一個強手,卻不會將你變成真正的強者。」索拉利斯勛爵用手中的木劍將地上的鐵劍挑起來,范天瀾抬手抓住了劍柄,「人在這個世界有無數選擇,每一次選擇就是一個腳印,無論主動或者被動,每個人都會走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上。」
一陣短促的交擊之後,兩個人已經換過了位置,索拉利斯勛爵的劍鋒直指對面和他一樣高的少年,「劍是武器,它的價值只能在戰鬥中體現。然而——」他突然一個突刺,范天瀾側頭避讓,臉上卻還是出現了一道血痕,「——在你的劍勝利之後,你的價值在何處?」
范天瀾手中的鈍劍毫不遲疑地朝老師的肋下刺去,經驗豐富的大劍士側滑了一步避開,木劍的鋒端斬向范天瀾的手指,范天瀾及時收手,不過也失去了主動的機會,「只為生存的野獸也有休憩之時,它們的頭腦簡單,只需要食物和□,你的腦子也只要那些玩意就能填滿了嗎?」
又是一個回合過去,索拉利斯勛爵將劍尖斜指向地面,「要成為一個純粹的獨立的人,你的精神就必須毫無迷惘,要將自己變成一把劍,你就必須握在一隻足以駕馭你的手中。無論傭兵還是騎士,都必然會有這樣的選擇。」他停頓了一下,「或者還有一種方式。」
「什麼。」范天瀾只是出於禮貌地詢問。
「愛上一個值得你去愛的人,那就將你的劍和心都獻給她吧。」
從索拉利斯勛爵悲慘的婚姻來看,他的第三條建議其實更像是一種諷刺。
在這位老師的墓前告別之際,范天瀾沒有想過他在未來的人生軌跡會發生比他能接受的更令人意外的改變。他在接受那名同胞信使以生命交託的使命時,曾以為這就是對現實越來越感到無趣他的道路,一個苦難而又從未放棄的民族,為了這樣的存在去奮鬥是可持續並且有意義的,這種選擇讓他能為了自己的故鄉向一個陌生人屈膝。
而從未相信過命運的他,在那之後才察覺到了那虛無宿命的軌跡。
使他之所以成為現在這個他的一切都是為了遇到這個人。一個人應該是獨立和自由的,向另一個人忠誠因為信義和職責,連精神都臣服在范天瀾看來曾經是一種弱者的行為,而如今的他卻對身前這個人的牽引沒有絲毫懷疑。
他想要始終站在這個人身邊,保護他,協助他,只要是這個人的期望,他會通過任何手段為他達到,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多的願望。
雖然在范天瀾的心理有個聲音在輕聲說,他也有自己的**。
自那日的雷聲過後,這個世界每一日的變化都能被人感受到。隨著大面積的積雪融化,加上自上游而來的水量,聚居地旁的湖泊水位線幾乎是以可見的速度增長,雖然集體宿舍等建築在選址之時已經根據測量留下了足夠的余量,上漲的湖岸線不會真正影響人們的生活,不過水塔下的蓄水池就不得不加高了,雪水融化而成的水流在已經整理過的土地和未開發的林間各處漫溢,土壤的表層變得松滑泥濘,開荒和耕作同時開始了。
犁頭深深地鏵入了還殘留著去年灰燼的土地,馴化未完全的黑牛和對它們還不夠熟悉的農民把犁線拉得歪歪斜斜,大塊的泥土翻起,露出了底下已經開始復甦的白色草根,還有蟄伏的蟲卵和成蟲。這時候宿舍頂上雞舍裡還活著的家禽被成籠地搬了下來,在這幾個月裡一直被困囿在方寸之地,飼料也只能保證最低程度供應的雞群被放到翻耕過的土地上時愣怔了好一會,在寒意依舊的風中它們瑟縮著擠成一團,但不久之後覓食的本能就驅使著它們往四周散去。同樣拘束了差不多一季的孩子們也跑了出來,在給他們指定的孩子頭的帶領下去給開荒的大人們做一些協助的工作。
這塊微型盆地邊緣連綿的小山脫去白色的冬衣回覆了本色,而這邊的土地上,數百人的共同勞作將人類的控制線不斷向外推進,縱橫交錯的溝壑雛形被勾勒出來,水渠工程線上的土堆每一天都在增加。而更遠的地方,在離移民的住地有段距離的一座山坡上,黑色的煤塊正不斷地從坑道中傳送出來,黃褐色的煤渣則從工房旁運走,有選擇地鋪墊在一些容易積水的路段上。
雲深則帶著另一批人在他選定的地塊上,地面鋪了一張塑料薄膜,雲深將依舊分解得非常詳細的圖紙鋪在地上,半蹲在地上從基礎部分開始向周圍的人講解。
一陣輕風吹過,一張沒被壓好的圖紙翻了起來,塔克拉用兩根手指夾住它給雲深遞了回去,但接過來的是范天瀾。塔克拉看了他一眼。
「……方位基本上就是這樣了。倉庫要建在這個位置,基礎先挖開,用三合土打底,高爐在這邊,它的圖紙你們都看過了吧?」雲深說,「將來是用斜橋以機械動力推車上料,石灰,鐵礦還有焦炭都從爐喉進入,所以這裡要有一個預留的原料場,還有這裡,需要建一個沖渣水塔。高爐是現有的設備,我們要做的是給它做好配套的設施,在整個廠區都需要建立起軌道運輸的線路……」
大致講解了一遍之後,負責各小項工程的分組負責人帶著自己的那份任務各自卻確認場地了,雲深和另外一部分人走下緩坡,到了流經此地的小溪邊,范天瀾本該跟著過去,塔克拉卻在他抬步時把一條腿伸到了他的面前。范天瀾停下來,向他微微側過臉。
塔克拉對范天瀾已經不像當初那麼忌憚了,他兩手交叉在胸前,對范天瀾歪了歪腦袋,「喂。」
「什麼事。」
「你就不想讓我靠近他哪怕一點點是吧?」塔克拉從初次見面起就和范天瀾不對付,對方顯然也差不多,只不過一來塔克拉在武力上贏不過范天瀾,二來有雲深居中,他們兩個除了偶爾的切磋之外也不會真的有什麼爭鬥,只是塔克拉依舊會很不爽。
「是又如何?」范天瀾說。
「他又不是你的東西。」
雲深當然不屬於任何人,他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范天瀾黑曜石般的黑瞳對上塔克拉的琥珀色雙眼,「他不屬於我,但你離他遠點。」
塔克拉眉毛一挑,「憑什麼你就行?」
「憑我不會對他發情。」范天瀾說,然後轉身就走,留下目瞪口呆的塔克拉。
「什麼意思,難道我就會嗎?」塔克拉憤憤地說,「一個男人怎麼對另一個男人……」他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想起來在剛過去那個冬季來過一次的那些騎士中,有那麼兩個傢伙的關係確實很不一般,那個衝擊性的場面在當時還讓他瞪了好一會的眼睛。
回憶起那個看起來非常自然的親吻,塔克拉摸了摸下巴,女人的經驗他還是有的,不過男人是什麼感覺呢?那個銀頭髮的傢伙倒是還能當做女人,如果是再男性化的長相,像雲深這樣的……他的動作停了下來,連同那個危險的想法也一併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