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號之生意上門
在新移民的住地中,已經是二月末了,天氣和一個月之前可以說沒有差別。
溫度計顯示的數字一直在一個微小的區間浮動,室外的空氣仍然冷得能凍掉人的鼻子,過冬前儲備的像小山一樣高的煤堆早已不見那高挺的弧度,只在雪堆中露出星星點點的黑色,取煤的人將硬結的雪塊敲開,把煤一趟趟地用雪橇拉到鐵工房旁的半地下鍋爐室裡。
爐火幾乎日夜不休,通過堪稱嚴苛的標準檢驗的成套鎧甲被抹上油脂,亮晶晶地裝進用乾燥的樹葉內墊的箱子裡;葉片已見缺損的風車還在水塔頂端吱呀吱呀地轉動,間中響起提水上塔的大桶將水倒入塔內的嘩啦聲,機械工房中的車床切削聲漸少,叮叮噹噹的各種敲擊聲多了起來。生活平穩,秩序,按部就班,卻又像溫室裡的已經長出淺綠色真葉的小豆苗一樣,有種清晰的活力。
宿舍裡又增加了一些設施,這個外出極為不便的季節,也有一些手工的小工作分配下來,跟春夏秋相比已經算得上相當清閒,而且由於無須為食物和寒冷憂慮,生活甚至可以說是舒適的。有些人在這段時間里長胖了一些,也有一些人反而生起了病。在術師的吩咐下,大廳的牆壁和附近地面上多了一些木造的小東西,見過示範後,人們才知道這些木槓,梯子和拉環是為了讓他們活動身體而設置的 ,雖說利用率其實不怎麼高。對這些玩意青睞的是些好奇的年輕人,沒有任何人的指引,他們也能在這些簡易到了極點的運動設施上玩出自己的花樣。
從每天清晨開始到夜晚,宿舍裡總是熱鬧的,因為空間並不寬敞,好動的孩子們能夠活動的場所也不過那幾個,而術師又對他們相當寬容照顧,在樓梯上和大廳裡玩耍的小孩子吵吵嚷嚷,不被警告就不會特意收斂,只有每天固定的某個時刻來到,他們才會無需大人召喚,自己就安安靜靜坐下來。雲深將電視放過來,是想用這種方式代替一部分的啟蒙,順便為不得不禁足在這裡的人們提供一點樂趣,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那些娛樂極其匱乏的年代,自然也預計不到這個在他看來十分普通的措施給人們造成的影響力——每天短暫的放映時間一到,唯一可供觀看的大廳就會擁擠得連他都擠不進去,以至於電視的懸掛位置被一再提高,如今已經快要觸到第一層的樓板了。
隨著播放的時間變長,雲深揀選過來的影視材料也豐富了不少。興趣是最好的教師這句話是老生常談,而老生常談往往被證明才是普世價值。在集體宿舍裡5歲以上的孩子把兒歌唱得每個人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之後,成年人們也多多少少學會了幾個常用詞句,雲深在給少年組和青年組講課時,也可以加入一些這個世界的語言中沒有對應存在的詞彙。
「出芽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七,」雲深俯身摸了摸從覆膜下冒出頭的苗葉,「沒發現什麼病害吧?」
「這個是沒有的,術師。」負責管理溫室的山丁說。
雲深直起身,看著向兩側延伸而去的苗床,這些剛剛萌發的紅薯幼苗數以萬計,將在春季日溫穩定在15度以上之後開始規模種植,這種耐貧瘠易管理的高產作物,和馬鈴薯一樣是今年糧食生產的主力品種。
「那些黑牛的狀況如何?」雲深問。
「就是草料有點不太夠,其他也很好。」山丁說。
「給它們穿上去的鼻環沒有感染?」
「沒有,術師。只是現在不太好馴……」
「那也是急不來的事,」雲深說,「我對這方面不太瞭解,不知道能不能先帶出來幾頭?」
農具的製造不算太困難,在機械化作業完全是個妄想的情況下,該如何馴熟那些從撒謝爾帶回的黑牛,使它們成為勞作助力就成了一個問題。純人力用於開荒尚可,不過耕地和犁田沒有畜力到底有多難,雲深在入冬之前已經見識到了。
「關於這個,其實……」
正在說話間,一名遺族青年忽然小跑入溫室,臂上的布條說明了他今天輪值的身份,旁人給他讓開了通道,雲深看著他來到自己的面前,聽完他有些急切的報告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好久不見了,術師。」解下厚厚的狐皮斗篷,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冰藍色雙瞳的狼人將它遞給侍立在旁的一名遺族青年。
「在單調乏味的季節居然能迎來您的到訪真是榮幸。歡迎您來到這塊新土地上,冰山閣下。」在住所兼辦公室的房間裡,雲深對突然造訪的客人微笑道,他沒有坐在桌後,而是讓人搬出了幾張椅子。他看了一眼端坐在另一邊青灰色毛髮的狼人,「布拉蘭先生也來了,讓人有些意外啊。」
布拉蘭給雲深回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只是一個隨行的閒人。」然後就把視線移到周邊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書架上了。
「此地打擾,是因為我們遇到了一些小問題。」修摩爾說,隨即非常直接地向雲深說明了一下撒謝爾的通訊石是如何完蛋的。他的態度是如此坦蕩,在別人身上可能顯得愚蠢無比的錯誤似乎也變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在聽完他的請求之後,雲深沉吟了一會。
「關於這方面,抱歉,閣下,我從來沒有學過通訊石的做法。」他對修摩爾說。
修摩爾顯然沒預料到這一點,在斯卡向藥師保證的時候,連他都以為通訊石的製造是每個「有點」本事的力量天賦者必備的技能,這位遠東術師如此直接地否認,他在想斯卡那小子是不是在扯謊的同時,也稍微考慮了一下是不是遠東和這邊的地域差別原因。不過遠東術師已經這麼說,那他此行前來的目的是無法完成了,「是我準備不周,只能說這真是個遺憾……」
「我想這並沒有什麼可遺憾的。」雲深說,他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頁緣已經泛黃的書,「無論灌注多少法力,耗費多少材料,通訊石這種工具作為一次性用品的缺陷都無法改變。尤其是只能單向傳遞,無法實現即時交流這一點,已經注定它的不堪大用。」
「哦?」修摩爾挑眉看向雲深,「聽起來你似乎是有更好的方法?」
雲深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貴族的部落需要通訊石,是因為從前往帝都到最終決出獸皇,全部過程結束,至少需要三個月吧?作為邊疆守衛者,在鄰國處於不安定的戰爭狀態的時候,首領不能及時掌握部落的狀況確實不太妙。」
「帝位爭奪戰是一個冗長的遊戲。」修摩爾笑道。
「聽說這邊通訊距離最長的記錄是——以一個我和閣下都較為熟悉的標準來說,600華裡。」雲深說,華裡是修摩爾還活著的時代常用的一個距離單位,差不多就是現代的「裡」,「撒謝爾部落和帝都的距離應該比這更遠?」
「至少長兩倍。」回答的是布拉蘭。
「不過這玩意還是很有用的。」修摩爾說,「不知術師你掌握的方式能做到哪種程度?」
雲深將這本《硅兩瓦短波電台技術說明書》倒扣在桌面上,「地域不同,還要視能源和零件的成熟狀況而定,通過我的技術進行通訊的有效距離可長可短。不過即使是最短的有效距離,也超過了1000華裡,同時這種技術還有一種優勢,只要能源持續供應,環境穩定,它就能與另一部『設備』進行雙向即時通信。」
布拉蘭將目光投向雲深,修摩爾摸著他用刀片刮得非常光滑的下巴,過了一會才說道:
「術師閣下,你的意思是即使隔著漫長的距離,也有辦法讓人及時傳遞情報?」
「類似於伯斯百夫長曾經見過的黑匣子。」雲深雙手交握在膝上,慢慢地說,「那種是只能提供短途通信的小工具,能夠長途傳遞信號的設備配件要多一些,不過也無需超過一匹人馬的力量去搬運它。還有因為結構有些複雜,使用它需要一些技術,只是和它的作用相比,這些額外的負擔其實完全是必要的。」
「在我被困囿地下的兩百年時光裡,這個世界倒是有了些有趣的東西。」修摩爾經過最初的訝異之後笑了起來,「術師,如果那種工具能夠製造出來,你可知它在戰爭中的意義?」
「工具只是工具。」雲深神色平淡地說,「它的作用在那裡,無論在何處使用,附庸多少價值都不會改變。」
修摩爾頷首,「我也曾聽說你是不喜歡戰爭的人。」
「只是個人喜好而已。」雲深說。
「效果如此出色的工具,想必也非常難得吧?」
「只是製作特別複雜和結構精巧,還算不上絕無僅有的極品。」雲深說。
「那麼,我能否現在就見識一下這種奇妙的通訊工具?」修摩爾問。
「我很樂意回應您的請求,但那種設備的架設是頗為繁瑣費時的事,而現在的室外環境也不太合適我的人行動,驗證無需如此麻煩,您可以先用這個試試看。」雲深說,守候在旁的那位遺族青年照他的吩咐從書架下的木箱中拿出了幾樣東西,打開後捧到了修摩爾和布拉蘭的面前。
那是至今為止只有伯斯才有幸見過的對講機,而且其中電池剩下的電量還夠他們再來一次展示的。
對此毫不掩飾興趣的布拉蘭自發選擇了到外面去測試,修摩爾將對講機握在手上,專注地諦聽著從這個觸感光滑的小匣子裡傳出來的每一絲聲音。也許是因為室內室外都十分安靜,而這個世界上除了天然磁場沒有其他干擾的緣故,連細微的踏雪聲都從那一端傳了過來。
「我已經走到了那棟水晶房子的背後。你聽得到我在說話嗎,冰山?」
「我聽得很清楚。」修摩爾說。
「我也能聽見你的聲音,雖然有些小。」布拉蘭在另一頭說,「需要我去得更遠嗎?」
「不用,你可以回來了。」修摩爾說,然後他又思忖了一會,間或問了雲深幾個問題。不久之後布拉蘭就回到了這裡。
「長途的通話也能達到這種效果,術師?」他問。
「天氣可能對通信產生一定的影響,不過這不會真正妨礙它發揮作用。」雲深說。
「我想這正是我們需要的,術師。」修摩爾將對講機完全握在手中,似笑非笑地看向雲深,「我若是向你要求一套你所描述的長途通訊工具,需要什麼樣的代價?黃金,法石,奴隸,或者其他?」
雲深一手支在扶手上,袖口微微滑下,露出底下手錶錶帶柔和的銀色光澤,「實際上,我現在倒是不需要那些東西,閣下。」他說。
「那麼,它是值得更特殊的代價,或者其他?」
雲深對他微微一笑,「閣下,我現在需要的東西其實很普通,只是數量需求較大。我可以為您的部落提供這樣一套能夠互相呼應的長途通訊設備,而我開出的價碼,是撒謝爾和撒希爾部落共同的銅礦開採權。」
「……」布拉蘭十分意外地看著雲深,「我們的銅礦?」
「即使它的作用如你所說,這個價格也昂貴了點,遠東術師。」修摩爾說。
「商品的價格除了它本身的價值,也因人對它的需求而定。」雲深說,「正因為現在獸人帝國還在和平時期,所以我只要求撒希爾的四分之一銅礦兩年的開採權,這份代價我想還不算特別昂貴。」
修摩爾思忖了一下,「抱歉,術師,你提出的代價還不是我能夠現在就承諾實現的。」
「無妨。」雲深說,「如果撒謝爾和撒希爾認為這個價格不能接受,我會在春季之後用正常貿易的方式換取我需要的物資。」
「術師,」布拉蘭問,「我能不能問您需要這麼多的銅是為了做什麼?」
「銅在我工作的許多方面都很有用,」雲深說,「至於它最大的作用,諸位以後總會見到的。」
這個時候,無論提問還是回答的人都預料不到,不過四個月之後,他們話題中的事物會對現實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也許到時候的使者不再是我,不過在不久的將來,撒謝爾必定會為此來給你一個回覆,術師。」修摩爾最後說。
雲深聽得出來這段話背後的肯定之意,因此他微笑著回答,「我相信互惠互利的交易才是長久的,我會靜候撒謝爾的使者再度造訪。」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取得預計的結果,卻有了另一種進展的修摩爾在離去之前很感興趣地到溫室裡晃了一圈,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他都是不事生產的戰士,對於在收完馬鈴薯之後又補上了各種青苗,加上許多蔬菜也長到了可收穫階段的溫室,他希望能帶一些植物回去作為禮物。
雲深於是讓人把他選中的蔬菜收割下來,捆紮整齊之後放進了備用的木箱中。修摩爾看著這些水分飽滿,在視覺上就十分嫩脆的蔬菜,想起了白髮紅眼的藥師失去冷靜之後的凶悍模樣,連那個敢於挑釁他的黑毛後代都只能抱著腦袋癱在角落裡任其蹂躪,空有一身武力也不能反抗……
「遠東術師,你說有些人或者動物在冬季容易失控是什麼原因?」
「跟環境和食物有關吧。」不明所以的雲深說。
「那麼吃了這些草會有好一點嗎?」修摩爾問。
「至少在我的經驗中,蔬菜的某種成分是能夠起一些作用的。」雲深說。
撒謝爾。
一腦袋凌亂的斯卡將在艱難時刻反而顯得可靠的先祖交給他的禮物送到了藥師的面前。
看著眼前疊在一起的小捆韭,蔥,蒜,紫蘇和小青菜,藥師怔了怔。
「還可以吧?」斯卡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術師那裡來的?」
「他的手段是有點意思。」斯卡說,「那個遠東術師還說你脾氣暴躁是因為冬天了所以火氣大,吃點綠的東西就會安定下來了。」
當然雲深從來沒有這麼說過,不過在斯卡看來他們肯定不會有為這點小事對質的一天,所以他一把扯開了看起來最鮮嫩的那一扎,把它們捧到藥師面前十分期待地說:「來吧來吧?」
藥師看著舉到鼻子底下的青菜,「……你要我生吃?」
「他說生吃最好!」
藥師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以為,我會信?」
聽說那一天的斯卡是滾著離開藥師的帳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