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天賦有許多種表現形式。
有人能使用火, 有人能操控水,有人能使金屬屈服;大多數力量用於現實,一部分用於精神;力量破壞現實, 也能矯正現實;有些能通過訓練提升, 大多數力量在天賦者成年後就達到了上限;男人和女人有同樣的力量本質,但女人往往展現出更多不同的特質。
力量天賦是一種仍然在認知過程中的現象,它的絕大多數所有者們一生致力於提高它的上限和擴展它的使用範圍,並以此達到自己在人群之中的優越地位。
正如人生百態,也總有一些天賦者生活得並不那麼優越。雖然他們的力量並不普通。
伊爾‧阿諾德並不是一個天賦者, 但他有一個做女巫的母親。女巫只是一個職業, 擔任佔卜者、草藥醫生、葬儀人之類的多重角色,在教會的力量無力或者不屑到達的偏僻地帶,女巫給人們提供這些服務。她不是一個很高明的女巫,可是她有一種女性天生而成的善於同他人溝通, 促成人與人之間友善關系的才能,伊爾‧阿諾德在她身邊渡過了貧苦而安寧的童年,還有半個略有躁動, 卻仍算得上平和的少年期。
直到她死, 伊爾‧阿諾德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天賦者。
她在火焰之中通過痛苦凝聚力量, 然後用這份僅有的力量給了自己的兒子一個祝福, 她不能讓他免受他人的傷害, 不能給他正確方向的指引,為他帶來給他財富和未來幸福的保證,但她給那些給伊爾‧阿諾德致命傷害的人以對等的報復。
“以血還血”, “以牙還牙”。
也許以普通的方式殺死伊爾‧阿諾德不會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但伊爾‧阿諾德極有可能是故意讓自己以殘酷的方式死去。
在他最後一次從新瑪希城出發回到奧森郡前,他已經充分了解了此行的風險,事務處告知他如今奧森郡正在發生的事,不建議他在奧森郡的山區停留太久,他們希望他能夠在一個比較短的時間內結束這段旅程。並且他也不是一個人去奧森郡的,他們有一整支商隊。
農民同貴族們的戰爭完全爆發前,這支商隊就已經接近於完全解散,他們對這場戰爭涉入得太深,如果農民勝利了,他們得不到太多好處,何況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倒貼了很多,而若是貴族勝利了——這完全是看得到的——那麼他們就不要想要有什麼好下場。農民軍的領袖允許並且協助這支唯一支持他們的商人離開,但是伊爾留了下來,他也沒有捎一封信回去。
因為他在離開瑪希城時就寫好了這封信。他在信裡談起了自己的部分過去,說自己“可能實現一個長久的願望”,“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這封信同他平日風趣活潑的言行中偶爾泄露的憤世嫉俗一起構成了不詳的意象,它被夾在一本寫滿的工筆記中,當他的工組朋友捧著這封信沖進事務處的辦公室,他們能做的已經不多了……
奧森郡那場戰爭結束了,但秩序沒有被重建起來,雖然許多的人在戰爭中死去,卻並沒有多少生存資料被釋放出來,人們仍在極度的饑餓和貧困中掙扎,而教會那天才一般的操差不多直接把整個地區拉進了混亂的漩渦。
伊爾‧阿諾德用自己的死亡擊潰了那個漩渦中心最後可能凝聚起來的力量。
出現一個復仇者聯盟是有可能的,人們在所有依靠自身力量擺脫困境的嘗試都失敗後,除了將自己的精神依附到某種集體意志上,他們沒有太多使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人們活著不需要理由,但人們認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很多人就會去渴望一種至少是看上去好像有某種價值的死亡。他們會像飛蛾撲火一樣地為這個集體目的付出自己的生命,哪怕隻為達成一次微不足道的……失敗的懲戒。
一個三人調查組在伊爾的開拓者朋友發現那封信後就立即動身前往奧森郡,他們回到瑪希城的時間比塞力斯主教兩人遲了幾天,帶回來了一些不太完整的事件信息和奧森郡如今的狀況︰以伊爾‧阿諾德和塞力斯主教為重心的這次事件導致的大規模死亡對奧森郡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影響的深度和範圍甚至在某方面超越了剛剛結束的農民戰爭,因為那兩千二百九十七名死者差不多囊括了整個奧森郡的統治階級,無論是土地的還是精神的。於是奧森郡如今完全是群龍無首的狀態,這起“刑場屠殺”事件在奧森郡之外的地區也擴散得極快,但從它傳到王都,然後國王和大貴族緊急商議出對策,最後由人來執行需要一個相對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奧森郡的秩序可能完全崩壞,在沒有一個有足夠身份的主導人的情況下,這個地區剩余的管理者連收斂和安葬遺體的工都不能完成。
在調查組離開奧森郡之前,仍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屍體堆放在刑場中,在炎熱的天氣下,大多數屍體腐壞得很快,連最能忍耐的收屍人都不願再踏足這片屍場,如果有什麼還能算是好事,就是這些中毒而死的屍體似乎不會傳播瘟疫,它們只是在那兒靜靜地腐爛下去,用流淌的液體和氣味形成一個驅逐生物的強力屏障。這處刑場位於城市的中心,觀刑曾經是附近居民最為喜愛的一種娛樂活動,不過這些居民如今不是死在了那兒,就是被從刑場向外擴散的恐怖氣氛嚇得舉家逃走。有不少貴族的屍體同樣地堆積在那兒,無論那些死去貴族的家人如何威逼利誘,他們的僕人也不肯冒著被“奪走靈魂”的風險去帶回主人的遺體——他們沒有在這個時候逃跑,仍肯侍奉這些次一等或次二等的主人已經是極大的忠誠了。因為沿著大道東行就能去新瑪希城,即使那是“外邦人”、“遺族”和邪魔的城市,但在這場無窮盡的天災和人禍中,所謂惡魔……他們悄悄地說,有時候他們乾的事兒聽起來比老爺們像個人多了。
因為十萬人——整整十萬人哪!新瑪希城竟然完全接納了他們,沒有屠殺,沒有把他們為飼料喂給白船,因為這座已經近乎傳說的城市仍在開放他們的商業,所以許多人看到了那些被驅逐的人進入城市,在那片廣袤的安置區內規律生活的畫面。傳播開來的是新瑪希人用蟲子為遷徙者的食物的事實,但也許只有那些居住在城堡和莊園中的貴人們會優雅地捂住嘴來表示惡心,對已經把所有能吃不能吃的都塞進嘴裡的困苦人來說,外邦人的做法反而說明了他們確實是想讓所有人活下去。
因此,又有一批人在來新瑪希城的路上。
但這些人的數量不會很多,還能在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繼續生活的人已經不多了,新瑪希城能應對這種程度的負擔。所以如今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在臨時政府的工重點仍然是城市建設和新居民轉化的情況下,他們要如何處理德勒鎮上的卡斯波人和奧森郡的問題?
干涉是必然的。
這是兩次集體會議的共同結論。
開拓者不可能對這兩個問題置之不理。即使在他人看來干涉的理由並不十分充足,因為他們剛剛算是渡過了一場重大危機,如今城市的運轉幾乎佔用了他們全部的力量。卡斯波人的意圖值得商榷,而奧森郡——雖然它因為那場農民戰爭和刑場事件已經變得十分虛弱,但正是因為如此,重建秩序就變成了一項完全可以想象的極其艱難的工。更何況他們沒有足夠的名義。伊爾‧阿諾德已經完成了他自己的復仇,這份復仇之果不僅摧毀了奧森郡的統治階層,也即將撼動整個王國,然而洛森的王室同貴族不太可能為此向新瑪希城宣戰,他們只會進一步譴責“外邦人”,在其他國家和地區持續宣揚他們的殘酷暴虐。
也許一個虛弱的,混亂的奧森郡對新瑪希城來說是有利的,它會進一步消耗洛森王國的力量,拖住所有針對開拓者的進一步攻擊。伊爾‧阿諾德雖然不是正式的新瑪希城居民——他確實曾經非常詳細地詢問過要如何獲得這座城市的正式身份,對開拓者們表示過向往,卻又同時明確地表示他暫時還不想成為城市的一分子,但他在奧森郡活動時一直以外邦人代理人的身份出現,許多人——包括新瑪希城中的新居民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刑場事件是開拓者們對奧森貴族和教會的一次決絕報復,接下來他們的任何干涉都會坐實這一罪名。
如果他們再向那處苦難之地派遣工隊——啊哈,完全的侵略行為!
不過開拓者們不是很在乎這個。有關於他們的罪名每一天都在增加,差不多全是敗犬的狂吠,既傷不了人,也不能阻止他們的工,甚至不一定能進入他們的耳朵。他們大多都在新瑪希城工了一定的時間,但工的時間越長,這些開拓者越是清晰地意識到,為術師的追隨者,他們在此地工的追求既不是因為他的命令要在此地建設一個十分弱化的工業城,也不是通過奪取一塊資源尚可的封地,建立起屬於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新王國。
他們確實認為自己正在進行高尚的事業,但他們並不是通過居高臨下的施舍來獲得身心的滿足。他們為了他人的福祉工,可既不苛待自己,也不相信“愛的感化”,他們通過調整每一步的工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每一個開拓者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成長,這大概就是術師讓他們走出來的目的之一。他們來到這裡是因為他們願意為了術師做任何事,但實際上,新瑪希城更像術師為他們準備的新學校,年輕而又能力的學生在這裡繼續他們的學習,並通過壓力極大的工來深刻認識那些曾經隻留在紙上和黑板上的教條。
人只有投身於解放他人的事業,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任何邪惡宗教的狂信徒都不敢叫喊的信條,甚至開拓者們在內部交流時也很少使用它,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工還做得十分不夠。若是以利益為導向,他們確實不應再干涉奧森郡之事,但可是你讓他們如何無視那些正在發生的人類共通的痛苦呢?
塞力斯神父的講述記錄即使經過範天瀾的審視,刪去了許多記錄者的感情傾向,仍然在傳播過程中讓許多開拓者感到悲痛。相當一部分人是認識伊爾‧阿諾德的,在這場慘事之前,那個青年人是同伴,是交易人,是一個他們交談過的、見面過的、聽說過的人,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死亡,在他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世界後,人們似乎才真正開始認識他,認識到這份年輕生命的可貴之處。
然而他走了,一去不再回頭。
他用自己的死給開拓者們留下了一個引子,新瑪希城站在了一個新的路口上。
干涉是必然的——干涉的程度,干涉的規模卻一時難以決定,開拓者們還需要等待工業聯盟的指導和回復。如果可以的話,開拓者們不想再向工業城要求更多的援助,不管是人還是物,工業聯盟在獸人帝國並不是沒有敵人。雖然工業聯盟本身無疑是強大的,但一個奧比斯的海港城和一個新瑪希城都依賴著它的支持,兩者已經明顯地攤薄了它的力量。
還有,走出工業城的開拓者們幾乎都是人族……許多人甚至要費點兒力氣才能想起工業城外那片草原的樣子,那麼工業聯盟的另一半成員,仍然留在獸人帝國的獸人如何看待這兩座城市的發展?許多認知未經實踐就不能變成自己的東西,那些狼人和其他族群的盟友們會通過什麼方式,越過地域和種族的障礙來建立共同的價值觀?開拓者們自然而然地討論到了這些問題,不過他們只是關心,並不憂慮。
三個城市和地區的生產生活運轉十分順利,說明一切都在術師的完全控制之下。
討論會不僅在臨時政府中召開,也在執行工組中召開,事關城市的發展方向,許多新瑪希城人也加入了討論,這場廣泛的討論彰顯出人們不同的價值及利益傾向,只有安置區的新居民被暫時有意地隔絕在這兩個問題之外。在新瑪希城臨時政府出正式決定,並通過工業聯盟的代表會議之前,學習報上不會有明顯引導性的文章,雖然它刊載塞力斯主教的講述實錄似乎已經說明了聯盟的某種立場。
新瑪希城關於奧森郡的討論還在進行,離決議會議還有三天時間。報紙是今天的。
範天瀾折起這份報紙,拿起筆,低頭開始寫行程表。行程表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貼在門上給需要來找他這個負責人的人看的,好讓他們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去哪兒找到他。寫完之後他站起來,拿起粗布提包,走出門,將行程表往門上一夾,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今天又一批補給船要來,這一次他要親自去接。
一般只有補給船送來的是什麼機械設備,或者大件零件的時候才需要他去現場,雖然不是必須,但之前那個要命的時期,有他和沒他在的設備處簡直是兩個世界,一個秩序井然,各就其位,運轉如行雲流水,一個是兵荒馬亂,每一個人都腳打後腦杓,卻總是按下這頭起了那頭。
範天瀾並不覺得自己的這些夥伴無能,普通人不可能有近於無限的精力和三百六十度的不受實體阻礙的感官,他們能夠配合他的工,這已經足夠強大了。
不過範天瀾這一次來碼頭不是為了這些工。
工業城後勤部門的聯系人昨晚在無線電中對他說︰“有術師給你的禮物。”
已經三天沒有直接聯系過了。他現在在幹什麼?
範天瀾到了地方,碼頭已經被清空,工人和他們的運輸隊都做好了準備,一艘白船正在入港,後面還有三艘。前兩艘開始卸貨了。很普通的東西,糧食,機械,藥品,服裝,書籍,還有信。一整個箱子的信。
這是工業城的人們寫給新瑪希城的朋友和親人的信,在打包時就已經分類妥當,瑪希城的通訊處今天就會把它們全部送到該去的地方。箱子沒有打開,但範天瀾已經“看到”了屬於他的那些信,其中一封的字是他熟悉的,能夠用精神撫觸到那凹凸的紋理的……範天瀾控制住自己不去馬上閱讀它。
另外兩艘船也進入了泊位,貨艙門打開了,白色的煙霧湧出艙門,人們哇地叫了起來。
冷風吹過碼頭,冷卻了熾白的陽光,人們聚集過去,一邊讓皮膚感觸這個這酷熱上午難得的涼意,一邊探頭擠腦地看向貨艙,看向那些彌漫白霧中的巨大果實。他們震驚了。
很多人,主要是布伯平原的本地人,他們沒有同舊瑪希城人那樣同開拓者一起經歷上個冬天,所以他們震驚於……天賦者的力量竟然被應用在這種地方,一艘補給船,一個貨艙,一整艙的水果!不是說天賦者乾不了這事兒,雖然只有很強大的天賦者能對這種體積的物品實施能力,但是天賦者都是……非常矜持,或者直接說,傲慢的。哪怕他們終其一生只能點個小火苗或者招一道只能麻人的雷電,他們也自覺同凡人已經不是一個物種,所以“外邦人”接管瑪希城後他們就同老爺們一起滾蛋了。畢竟開拓者既不需要他們的能力,又不給他們任何特殊權力。
“外邦人”是沒有天賦者的,並且他們排斥有力量的人。許多人不知為何深信這一點。
而另一些人,主要是工組中的開拓者,他們很快就認出了那些或者雪白金黃,或者綠色的果實是什麼,這讓他們想起了有關於許久之前那個夏天(其實不過是去年)的甜美回憶,“哎呀,這可是好東西!”
雖然並非毫無預兆,但仍屬意外之喜,人們歡天喜地地關上了艙門,決定等到下午工差不多結束的時候重新開艙。畢竟冰凍的術法是用於船艙的,而在炎夏吃一塊冰涼瓜果的享受是無可取代的,稍微的等待完全值得。
沒有人說要製造驚喜,向朋友和新居民傳播這件事的人卻幾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用一種神秘的微笑說︰“這是你從來沒有試過的……”很快整個瑪希城的人就知道了有一批“好東西”來了,他們只需等到下午。
於是人們耐心地,又迫切地等待起來。“外邦人”或者說開拓者以前沒有欺騙過他們,如今一定也不會。他們的工沒有受到這件事太大影響,大多數人反而比之前乾活乾得更認真,也更勤快了,即使他們已經知道這些好東西並非模範之人的獎賞,而是人人有份……倒是孩子們顯得有點坐不住凳子,不管他們的老師說過多少次“你們肯定會喜歡的東西”“我們就稍微等會不好嗎”“那我一定不能提前告訴你們”,他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追問“那是什麼呀?”
後勤處用了半個下午和半個下午的時間對三艘補給船的物資進行了歸置和分配,運輸隊再一次回到碼頭的時候都是空車,那艘被萬眾期待的白船再度打開了它的貨艙,露出它的寶藏,身姿矯健的搬運工們跳進去,手腳並用地將寶藏推到入口,讓這些巨大的藤筐沿著滾木板從貨艙出口滑下。一離開冷庫,這些水果漂亮的表面立即就蒙上一層水霧,瓜蒂處的綠葉在熱風中輕顫著,毛茸茸的白毛仿佛沾上了露水,每一隻筐子都十分沉重,地上的搬運工用手摸了一下它們光滑的外皮,冰涼濕潤的感覺從手上一直傳到心裡。
一個又一個的藤筐沿著滾帶傳送到運輸隊的馬車上,車夫推開一些不太聽話的馬兒的腦袋,不讓它們湊上去舔或者啃食這些珍貴的禮物,他們對這些夥伴哄道︰“好吧好吧,待會要是分到了我手上,我給你一半!”馬兒用腦袋頂了一下他們的手,回過頭去。車隊順利地離開了,車夫們坐在車駕上,感受著背後清爽的涼意,又有人帶頭唱起歌來︰
“我有一匹小馬兒呀,它可是我的小夥伴!母親生我在茅屋,母馬生它在馬廄;我的名字叫卡特,它的名字叫沃克,我們都喝著母親的乳汁長大;我有一匹小馬兒呀,它可是我的小夥伴!我肩上扛著耙犁呀,它肩上系著韁,我們都不穿衣服,在那土地上耕種……”
他們歡快地,像一條綠色、白色和金色的小溪穿過城市;在另一個方向,另一支車隊離開後勤倉庫,小而扎實的木箱中,粗韌的褐紙包裹著嶄新的書冊;送信人走過一條條街道,深綠的包裹鼓鼓囊囊……於是工場裡,醫院裡,安置區裡,農地裡的人們紛紛抬起頭來,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蒙著夕陽的光環經過,然後其中一輛或者幾輛停在他們面前。
下工的鐘聲還未響起,斜頂白牆下,老師和學生們將一捆又一捆的新書和練習冊搬進教室,當細繩被解開,折紙下露出書本嶄新的彩色封面,孩子們發出驚喜的叫聲——哪怕是他們最覺得艱難的科目,課本中也一定有許多有趣的圖畫,雖然比起故事書和勞動實驗書還是差點兒——可是有一半的新書是故事書和勞動實驗書!還有很多的練習本和新鉛筆!
孩子們的歡呼聲幾乎沖破屋頂,蓋過了其他地方陸續響起的,隱隱約約屬於大人們的歡呼聲,教室門外又有人在招呼,老師們走出門去,片刻之後又笑著回來招招手。
“來!來!快來!”
他們一起把那些大大的,滾圓的果實搬了進來,講台完全放不下,於是它們在地上被排成了整齊的一排。孩子們圍在這一排果實邊,吃驚地用手去摸它們冰涼的表皮,直到清脆的破裂聲從頭上傳來,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清新和甜蜜的香氣擴散,像一陣清風吹進人的心。
“哇!”
同樣的清風從農田紗帳外的小道一直吹拂到夕照下的捕蟲地,人們的贊嘆大多縮略成了這樣一個聲音,他們小心翼翼地捧著分到手裡的瓜瓣,照著光,眯著眼,打量著它,然後張開嘴,小心而認真地咬下第一口。然後瞪大了眼楮。
在今日之前,很少有人能夠想象一種水果竟能如此直接地帶給人們幸福感,他們狼吞虎咽,大聲贊嘆,而其中有些人的快樂是雙份的,因為汗流浹背的送信人來到了他們面前。
下工的鐘聲終於響起,範天瀾手裡提著一兜瓜果走在滿足回味的人流之中,雖然他的個頭很高,外貌驚人,但只有他經過的人才會在片刻之後驚醒似地注意到他的背影。他沿著大道直行,穿越了小半個城市,來到城市邊緣的臨時招待所前。
在訪問錄上寫下名字後,他走進院子,伸手叩響最左邊那套房間的木門。
一位白發老人出現在門後。
“下午好,”範天瀾說,“塞力斯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