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小可愛的抬愛~厚重的窗簾沿著滑軌向兩側退開,灰藍色的天空在摩天樓群上展開,金紅色的霞雲托著熔融的夕陽,被灰蒙蒙的空氣所分散,斜照的霞色如同一個懷舊的夢,映著雲深的側臉。他從落地窗前回頭,回身來到床前,看著床邊櫃面的相框,注視著那張熟悉的面容。即使已經過去了相當一段時間,回想昔日,傷痛也並因此未減少半分。
城市的喧鬧隔著玻璃隱隱傳來,更顯得這個房間寂靜,他的同居人還活著的時候這裡也經常是安靜的,但那種安靜是……完全不一樣的。雲深伸出手,將相框輕輕扣到桌面,就在這一刻,周圍突然一片黑暗,雲深腳下一空。
地震嗎——
然而耳中一片寂靜,失重感片刻之後仍未消失,他茫然地抬頭看向上方,然後看向左右。在這片純然的黑暗之中,沒有上下和左右,仿佛也沒有他自己。
他仍然能感覺到自己的下墜,理智卻在努力驅逐這種幻覺。雲深伸手探向口袋,掏出鑰匙串,在耳邊搖動它,清晰地聽見了金屬的踫撞聲,他用公事包中的領帶一頭系住堅固的提手,一頭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舉起這個因為因為裝著筆記本和書而稍有分量的皮包,向前拋去。
沒有拉扯感。
雲深沿著領帶把提包從虛空中帶了回來,領帶絲質的光滑觸感,提包表面細膩的皮革,這些感受仍然顯得真實,就像他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衣角的拂動,然而……
這就是死亡?
他看了黑暗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實際只有一小會兒,當那些細密的光點自黑暗中浮出的時候,雲深驚訝地睜大了眼楮,注視著它們,看著那些繁星般的各色光點漸漸拉長,仿佛沒有邊界的光之絲雨,輕柔而不可阻擋地向他灑落。第一道光線,然後是無數道光絲落下,接觸他,然後穿過了他,織成無邊無沿的幕簾,在他身邊遊移變化,宛如極光。
這是一個普通人一生都難以見到的景色,雲深的瞳孔倒映著那些美麗的光線在純黑色的底幕上盛大的演出,一時間如同陷入幻夢。
除了夢,一時間也難以有其他解釋。
在這樣的夢景中,雲深將手腕抬到眼前,“光線”之中,他看到手表的指針已經停止了,他仍然不能確定是自己的意識讓它停止了還是有別的規律發生,耳中仿佛有風聲,他卻合上了眼楮。再度睜開時,他已經調整了姿勢,他仍然帶著到家時所有的東西,腳下卻已經踏上實地,至少在感覺上,他“站住了”。
幾乎在他“落地”的那一刻起,那些連接上下的光的絲線便開始逆流,它們向上縮去,離開他的身體,從視線平行的空間退卻,最終變成背景上明亮的點綴,如同一片寬廣又毫無實感的夜空,星辰密集得像是星系中心,仿佛在灼灼燃燒,又冰冷無情。
然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偵測到遊離態……緊急防護系統啟動,打撈完成……處理系統切入,信號接入中……請等待倒計時……5、4、3、2、1……你好,時空管理局客服終端124——7230——2895已經接入,將在接下來的地球時30分鐘內為您服務。”
雲深在這個過程中靜靜地等待著,低聲重復了一遍︰“時空管理局?”
如同回應他的呼喚般,一個形象出現在他眼前。與剛才悅耳而冰冷的女聲不同,自黑暗中走出的是一個很高大,而且英俊非凡的男人,黑發非常短,一身黑色沒有任何標志的製服,只有耳廓扣著銀色裝飾,他低頭看著他,說道︰“您好。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將為您服務。”
雲深看著他,有些茫然。
他竟然覺得這個形象有他熟悉的東西,卻又同時認為他看到的應該不是這樣的形象……但他仍然本能般地回應了他︰“你好。”
“請讓我為您簡略介紹,”對方低聲說,“時空管理局成立於公歷5777年,是四維碳基文明地球區設立的時空事務管理部門,承擔維護空間隧道,防範打擊時空走私犯罪活動,維護各維度時空秩序等工作。”
“……”雲深啞然,“請問這和我今天的遭遇有什麼關系?”
“兩個地球標準時之前,躍遷空間中爆發罕見的位面黑潮現象,使用和建設中的空間通道受到不同程度的沖擊,防護體系部分被侵蝕,造成了一定時空範圍內的異常擾動,您因為溶蝕效應也被卷入了此次災害事故中。”
“……我可以回去麼?”
“非常抱歉,”客服回答,他深邃的目光籠罩著雲深,“您在過去的兩個地球標準時內,完全暴露在暫時封閉的時空通路中,黑潮的余波恰好掃過,根據您目前的狀況,可以判斷已經對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
雲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即使他的視力不算很好,也能夠清晰地看見皮膚之下骨骼的陰影,這景象有點像x光的曝影,“——我會死?”
“不,黑潮並非致命的。您只是已經無法回歸原位面,假如您要勉強回歸,被黑潮沖刷過的身體也無法以原本形態存在,同時您攜帶的概率波將對原位面的法則造成影響,在時空管理局相關制度中,這被認可為一級犯罪。”
即使已經有心理建設,雲深心中感受仍然難以言喻,“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去的嗎?”
“根據有關規定,時空管理局有義務在保留思維系統的前提下,為您進行必要的軀體物質調整,然後為您尋找適應生存的位面世界,提供有關幫助,並將您安全送達。”客服說道。
雲深思索了片刻,“同時放棄過去的一切?”
“關於這一點,時空管理局將為您提供可暫時代替您在原位面行動的影子,您可以操作它處理原位面的善後事宜。此外根據有關規定,您屬於低級行為能力者,前往未知世界缺乏必要的生存保障,時空管理局為您這樣的受害者提供了定向保險,您可以在許可範圍內提出3個以內的補償要求。”
雲深抬起了頭,看向英俊又溫柔的客服,“我還有多少時間?”
“地球時間,20分鐘。”
雲深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然後嘆了一口氣,“……那我們來談一談吧。”
他們關於補償問題的交流沒有花多少時間,結束後,在客服離開前,雲深看著他,問道︰“能不能請你等等?”
客服停了下來,他之前並沒有任何表示出離開的動作,但在雲深說出這句話後,他身上有某種東西,讓人感覺到他確實“停了下來”。
雲深靜靜地,專注地看著他的臉,這是一張毫無瑕疵的臉,至少以雲深那單薄的審美能力,他隻覺得這幅面孔的各項比例一定非常接近黃金分割,毫無疑問,與他交流的這個形象背後的科技文明已經發展到了難以想象的高度,他的揣測很有可能是謬誤,但——
“抱歉,我想……我覺得,我可能對你有些……”雲深暫停了一下,“我總覺得你應該是一個真正的人。在過去或者將來,我們見過面嗎?”
客服說︰“沒有。”
雲深仍然看著他,倒映著星光的眼眸中有著困惑。
客服朝他稍一躬身,動作優雅而又充滿力度,“時空管理局對給你造成的困擾深感抱歉,我們將竭力完善善後之事。未來依舊長遠,請您務必保重。”
黑暗吞沒了客服的形象,雲深注視著他離開,直到所有可見的線條都從視線中消失。
直到最後,客服的視線都不曾從他身上移開,即使那張英俊面孔沒有多的表情,那雙眼楮卻盛滿了一種讓人動容的感情。
就像雲深從那雙眼楮裡看到了無法說出來的東西一樣,在人工智能形象背後的真實存在也看見了雲深臉上不應在此時出現的表情。
同樣不應有的聯系斷絕了,“客服”從一片黑暗步入另一片黑暗,不同於方才的虛空,他此時所處之地猶如最深重的陰影,在目不能及之處,又如同近在咫尺,仿佛有極大地壓迫著所有活著的存在的事物盤踞,在“客服”來到的那一刻起,黑暗立即有了生機,那個,或者說那些存在“醒”了過來,漩渦般向著客服匯聚。在逐漸變得清澈的黑暗之中,“客服”靜立不動,伸手點向面前的虛空,兩個形象自空無之中浮出,同樣是人類男性的外觀,穿著和他相似的製服,只有肩上和胸前有知權標志,“客服”目光凝視著其中一人,那人黑發比他的長一些,有一雙沉靜的眼楮,當他微笑的時候,就像星空在擁抱著孤獨的靈魂。
“父親,再見。”“客服”輕聲說,“望能再度相見。”
然後更多的人被喚醒了,帶著濃重的睡意,人們紛紛爬了起來。在這段相對筆直的通道中,每隔一段距離就在一側的牆壁上有一個比主道稍小的開口。百米左右就有四個,兩側加起來足有八個,那些凶猛的節肢動物就是從這些地方冒出來的。然而因為臨睡之前由力氣最大的遺族在那些洞口周圍釘下了釘子——錘子和釘子全由煉金術師提供,然後拉起看上去簡直縴細過頭的線繩,這個非常簡易的臨時防護在這個夜晚給了他們意想不到的庇護。
一開始大多數人都受到了驚嚇,人的眼楮適應黑暗之後,可以在微弱的光線下看清楚東西,但在此時此刻,如果誰的視力太好就是一個悲劇。本來它們生活在山林之中,連孩子都見識過10種以上的蜘蛛,但如此巨大——鰲足粗過人的大腿,剛毛林立,口器就是兩把銳利的彎刀——凶惡的生物,究竟是一種什麼怪物啊!這些巨型狼蛛鰲足上的絨毛不斷摩擦著,發出恐嚇的嘶叫聲,只是這種外表已經堪稱惡夢,人們還沒見過它們背上那個可怕的標志呢。這些動物剛剛被人從饑餓的沉眠中吵醒,在一陣不知所措之後,它們聞到了鮮美的人肉的味道,於是成群地向著這一大批食物跑來。尤其這些都是雌蛛,處於繁殖期的它們比異性同類凶殘得多,如果如某位刺客期望的,這裡本該發生一次壯觀的屠殺,至不濟也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深黑逃亡,但最開始醒來的那些族長和年輕骨乾起到了作用,他們很快就壓製住了族人們的騷亂。
他們的敵人看起來是如此可怕,但眼下它們要攻擊過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名為凱夫拉的這種浸膠線的強度之前已經有人試驗過了,而這些恐怖蜘蛛們在接著證明。蛛腿從凱夫拉縴維的空隙中伸了過來,不斷徒勞地晃動著,它們龐大的身體無論何時都是可怕而有威勢的,在交織的網線下此時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礙,因為連頂端都顧及到了,所以它們也無法從上面爬過來。族長和長老們催促驚慌的族人們盡快組隊,準備馬上離開這裡,警戒在第一線的青年們從最初那些害怕和激動情緒中漸漸緩和了過來,甚至有人敢於試著拿手中的武器去撥弄它們布滿密毛的長腿。
啪的一聲,一個傻大膽的家夥被人在背後給了一巴掌,差點撲到狼蛛的美腿之下,他急忙爬起來,回頭怒視的時候卻對上了塔克拉族長那陰森森的笑容。
“你很喜歡它嘛?”
“……”
不再理會那個快要被嚇哭的家夥,塔克拉族長回頭檢查其他的族人們。青年自動分列左右,女人,孩子,老人照著練習過的方式勉勉強強地組成了隊伍。有些婦女因為舍不得,把男人放下的東西也背了起來,這種拖延速度的行為很快遭到了喝止。沒有人知道前面是否還會有類似或者更多的危險發生,會造成負累的輜重必要時能不帶就不要帶,這是那位煉金術師說過的話。說起來這支塔拉族的隊伍還排在煉金術師之前,塔克拉轉過他色彩鮮艷的腦袋,看向微弱火光所指示的另一端。
此時隊伍的最末端。
幾十支火把堆成了三個火堆,和攔網組成了暫時的防線。這裡遠沒有中段的輕松氣氛,手電的光打過去,在通道的遠處照出一片星星點點的反光,不知道在這條通道前面到底來了多少隻狼蛛,嘶嘶聲響成了一片,傳到人的耳朵裡擦動神經。雖然隊伍已經極力收縮,但在5000人的大隊要流動起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在能夠再次移動起來之前,拿著工兵鏟的十幾位遺族青年蹲伏一排站立兩排,對釘在背後的這批怪物嚴陣以待。
雲深的臉色即使在這樣的光線下也看得出蒼白來,只看了對面黑壓壓那片一眼,他就把身體轉過去了。
範天瀾輕輕拍著他的背,這一手是他在看雲深查看部族生病的孩子時學來的。雖然他對這些巨大的節肢動物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除了數量有點麻煩之外,不過他的主人厭惡這些醜惡的生物也有足夠的理由。而且就他的觀點來說,這個人其實沒有必要來到這裡,但沒有親眼見證的情況那人總是不太放心。
空下來的另一隻手總是忍不住摸向背後的弓箭,範天瀾悄悄握緊拳頭。
深深吸了一口氣,雲深盡量止住發抖的沖動,這麼多年過來,他以為經過不斷的實踐,自己已經對這類生物鍛煉出了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但面對如此規模的恐怖集合,他還是把自己的承受力估計得太高了點。從外形上看這顯然是巨大化之後的狼蛛,而且多半有毒,現在這些小手段能阻攔多久不容樂觀。雲深將身體的一部分重量分到身邊那人的身上,然後拿出來一部對講機。
“南山族長,是我。”
不斷的雜音傳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有人不太確定地回答,“是……是雲深大人?”
“你是黎洪首領?”雲深問道,“你們那裡情況如何?”
“我們正在前進……”黎洪首領在那邊回答,某種折斷聲忽然響起,之後就是一道明顯的液體潑濺聲,黎洪首領的聲音鎮定了下來,“有幾頭蜘蛛從旁邊跑了出來,等我們解決它們。”
“看來大部分蜘蛛都在我們這裡了。”雲深說,“讓大家跟上去,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您在最後面?!大部分蜘蛛都在您那裡?!”
“我現在還很安全。”雲深說,“如果發生其他意外,盡量通知我。”
不待那邊再說點什麼,雲深就關上了對講機。他轉頭——視線絕對不落到某個方向,對身邊數十位遺民說道︰“南山族長和黎洪首領的方向只有幾隻蜘蛛,對他們來說還不算問題。”
“大人,這些……東西怎麼來的?”一位遺族青年問道。他有一張很年輕的面孔,看起來遠未脫去稚氣。
“魔化。”範天瀾開口說道,發現雲深投來的視線,他繼續解釋,“有些法師和奧術師合作,用某種方式將普通的生物催化成他們需要的樣子。”
“這種力量常見嗎?”雲深問。
“很少見。法師協會默認這種法術,但光明教會明確定義它是邪術。”範天瀾低聲說,“而且一般情況下,魔化術能使用的對象是有限的。這次的數量太大了。”
“是不是龍脊密道本來就是它們的巢穴?”
“我們每年這個時候有人從這裡過去,怎麼從來沒見過?”
“那會不會有人在我們背後做的?”
“……那是誰?”
遺民們開始討論起來,雲深輕聲對範天瀾說︰“別讓他們想得太多。”
青年輕輕點頭,然後一步走了出去,轉手拿過一人手中的工兵鏟——後者還沒反應過來,堅韌的金屬就磕到堅硬的岩石地面上,鏗一聲蹦出不少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