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拉在育嬰室裡轉來轉去, 柔和的冬日陽光投下窗欞的影子, 木頭做的四方小床裡,嬰兒們發出各種咿咿呀呀的聲音, 每張小床裡都有玩具,所有的木頭都被精心打磨去掉了木刺,有些孩子還在睡著, 枕著柔軟蓬松的精致小枕頭, 肚子上蓋著棉紗面的小被子。一種特殊的奶臭氣飄蕩在空中,夏拉走在過道上,一個個地查看他們的尿布。
她的年齡被記載為十二歲,在居住地這裡, 所有人都說她還是個孩子,所以照顧嬰兒不是她的工, 她不用工。不過在不用上學的休息日子裡, 他們可以去幫成年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後大人會給他們的工本上記分,讓他們可以在居住區的店鋪裡買到很多他們喜歡的東西︰可口的零食, 驚奇的玩具還有畫書什麼的, 所以一到假日,大家就爭著去向老師報名。夏拉已經用自己掙到的錢買了三本小人書,她喜歡這個灰姑娘在仙女的指引下離開家庭,向森林的精靈學習各種技藝, 努力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建起了自己的家的故事, 而在第三本的結尾, 灰姑娘招待了經過精靈的領地,卻已經認不出女兒的父親,而為盛情招待的回報,父親告訴她國王準備向精靈領地收稅,同時派出自己的兒子,一個王子來到這裡統領他們。
夏拉渴望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她在學校裡學到的東西不能讓她自己讀懂這些東西,但她在店鋪的架子上一眼就看中了這套書——明亮的色彩,流暢的線條,美麗的人物,她簡直不能移開眼楮。而帶領他們去到那個巨大店鋪裡的老師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溫柔的老師幫她把書拿了下來,還在角落的桌子裡為她朗誦和解釋了第一集的故事,而同學們把她們圍在中間,聽老師讀完了一本又一本。雖然夏拉已經把它們看過許多遍,連書本邊緣都摩出了細小的絨毛,她對它們還是喜愛如初,就像對待那些人們告訴她已經完全屬於她的東西。
夏拉抱起一個尿布已經變得沉重的嬰兒,小心托著他的脖子,走到隔壁的盥洗室去,那裡有乾爽的尿布,有籃子收納換下來的尿布,還有輕手輕腳的大人用溫水把嬰兒們的小屁股洗乾淨。有時候夏拉還要和同學把籃子抬去洗衣房,在那裡的大人會把尿布倒進總是轟轟響的大機器中的一個,讓它們在裡面不斷摔打,還有水流沖淋,然後這些表面已經乾淨的尿布又被機器推出來,人們會把它們送到另一個地方,用帶著味道的沸水把它們煮上一段時間,最後才是擰乾晾曬。
“這真是王子和公主才能用的東西!”一個商人家庭出生的同學對此大聲嚷嚷。而躺在育嬰室裡的沒有一個貴人種——可能也有什麼私生子在裡面吧,但誰看得出來呢?畢竟從來路上說,這些都是隻值一個銀幣的小動物,賣掉他們的大人不在乎這些嬰兒會去哪裡,被如何對待,當然,如果他們知道了,可能會恨不得時光倒流自己也變成嬰兒。夏拉聽那個男孩這麼說過,她自己倒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她看著懷中嬰兒無齒的笑容,覺得這些小東西真是什麼也不懂,不會說話,不會寫字,連吃東西都不會,每天只會噸噸噸,哇哇哇,還有拉拉拉。
雖然他們還是挺可愛的。
但老師也說她很可愛啊。
旁邊傳來一聲痛叫,她轉過頭,看到一個同學扭著臉把孩子放進小床,然後揉著胸口,“她咬我!她有牙齒了!”他打開衣領看了一眼,又彎腰下去,用手掌夾住那張小臉蛋,“看,有四個牙齒,你看——”然後他被人拎到了一邊。
“不要捏他們的臉。”一個低沉的聲音說,“會流口水。”
男孩抬頭往上看了一眼,乖乖閉上了嘴。一個至少有兩個他那麼寬的男人站在他們身後,連夏拉都被他的陰影籠罩,男人走到小床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小方巾,低頭在嬰兒的嘴角點了點,又用一根手指跟她握了握手。他向育嬰室的另一端走去,夏拉和其他人跟隨在後,男人將臂彎裡的盆子放到台面,大大的鋼盆裡水波蕩漾,奶瓶互相踫撞,白色的乳汁在瓶壁上留下痕跡。男人——這件育嬰室的護士長轉過身來,對學生們說︰“你們看好我的動,然後不明白的問我。你們要注意我的手,還有奶瓶是怎麼放的,不要喂得太快,在他們吃完之後,要輕輕地給他們拍背——注意看我,知道嗎?”
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語氣倒並不如何嚴厲,學生們點點頭。
這位孔武有力的護士長從小床中抱起一個嬰兒放到鋪了軟布的工台上,開始示範如何喂食,學生們看著他的動,雖然已經有不少人喂過不止一次的奶,但是沒有人移開目光——沒有人想小本子被記上一筆害自己拿不夠分數,之前還有嘴饞的學生在喂奶之後偷偷嘬兩口,得到的教訓都是深刻的。護士長又重復了一遍要點,然後讓學生們動手去做。
學生們一直在嬰幼樓待到下午,看顧嬰兒算不上體力活,卻也不輕松,尤其是那些要在玩具室裡當陪伴的,下課鈴在遠方響起的時候,他們個個露出了解脫的神色。護士長每個人發了一個小點心,然後一一打分,孩子們把本子塞進書包,向他告別後跑向最近的食堂。
醫院的食物油水比其他食堂少一些,但味道同樣很不錯,消毒藥水的味道在這裡也不明顯,這些已經熟悉起來的孩子們一邊吃飯一邊輕聲說話,內容大多是今天晚上去店鋪裡買點兒什麼。夏拉對面的男孩說他想要這個,這個,這個和那個,夏拉不由得問他︰“你的分數夠嗎?”
他噘嘴哼了一聲,“不夠。”他又說道,“我這次買一點,下次再買一點。”
他身邊的同學說︰“‘商場’裡的東西好多呀,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全買一遍。”
“做夢吧。”男孩說,“撫松港都沒有這麼大,東西這麼多的店鋪呢。”
“我也可以這次買一點,下次再買一點。”同學用他的話反駁他。
“那你得有一座宮殿那麼大的地方來放它們。”男孩啃了一口薯餅,“我想說你一輩子都不要想能買下它們,可是這裡的東西太便宜了,要是我能把這裡的東西賣到撫松港,一個月我就能變成大富人,做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商人。”
“那不是白船的人才應該最有名麼。”夏拉小聲說。
達揚裝沒聽到。
“達揚,你說你是商人的兒子,那麼,像我們吃飯的這些東西,在港口會值多少錢呢?”另一個同學問。
十三歲的男孩看了一眼桌面,銀子一樣閃亮的鋼製托盤,同樣閃亮的杓子,玻璃的杯子裡裝著濃鬱的飲料,他舉起一根手指,“最少一個金幣。”
“這個呢?”又一個同學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撫松港沒有人棉布,他們會給你一個銀幣的。”達揚說,“你看起來挺容易收買。”
那名同學切了一聲,其他人則興奮起來,拿出或者指出各種東西來讓達揚對價,男孩也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夏拉已經把食物全吃完了在喝飲料,食堂其他地方不時有人朝這個角落看過來,最後終於有人問︰“那我們最值錢的就是這個 俊彼淖攀 目偽盡br /
達揚張了張嘴,“不是。”
片刻之後,他把脖子裡的紅繩扯出來,紅銅的墜子在末梢輕輕搖晃。
“最貴的是它。”
在周末傍晚到宵禁入睡的好幾個鐘點裡,對還在適應新生活的孩子們來說,沒有比供銷商場更好的玩耍場所了。當然,他們的玩耍不是像過去生活裡見到或者經歷的那樣,奔跑,喊叫,欺負捉弄比他們還要弱小的東西,商場裡滿是貴重物品,既不允許,他們也不敢在這兒胡鬧,但是這裡也有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地方。
對孩子們來說,供銷商場非常,非常地大,第一第二層全部打通,只有磚柱支撐著天花板,高大貨架一排又一排地矗立在光潔的地板上,孩子們一進這兒就會自覺脫掉鞋子,赤腳走路。最開始是由老師帶領,後來差不多是他們自動自發——因為除了教室,就只有這裡有燈火點亮至入夜,而商場的兒童角其實比他們的教室還要大,有滑梯,矮秋千,攀爬牆,白沙池,各種玩具,以及成排的桌子和椅子,附近還有書架,架子裡的書不是商品,他們可以自由取閱。
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會到這裡來,有人現在還是不太敢出門,何況宿舍的床鋪也挺舒適的。即使他們這些孩子現在都在這裡,這個角落也不顯得擁擠,兒童角至今還沒有坐滿人的時候,他們這一批學生加起來不過一百多人,遠遠沒有上日校和夜校的大人多。在這個既沒有貧窮也沒有饑餓的居住區,人們的生活似乎只有兩件事,一是工,二是學習。除了正在做“學生”這份工的孩子們,其他人能夠分給學習的時間不太多,而且他們也不是沒有輕松的時候,上課和下課都能看到有不同的人在學校的操場上玩球競賽,可是他們對待這件事的勁頭和為此搞出來的花樣真是讓人目瞪口呆。
窗外的夜色漸漸深濃,還沒有到宵禁的時候,夏拉放下筆往後看,已經有兩個人在玩耍了,她大概是第三個完成業的人,用酸痛的手指合上業本,她悄悄地站起來,轉身投入背後的玩具區,然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加入了歡樂的行列。商場的人給他們送水的時候,只有三四個人還在桌子邊上苦臉皺眉了。學生們紛紛拿出自己的杯子,等待商場的人為他們灌滿,她們倒完水之後沒有立即離開,有人坐到那些沒完成業的學生身邊,有人半彎下腰跟其他人柔聲說話,她們的身邊很快圍起了人。
學生們喜歡她們,因為這些女性體貼又耐心,可以指導他們完成業,也會幫他們讀他們不懂的書,在這些事情上做得和他們的老師一樣。被帶上白船來到居住地前,大多——幾乎所有的學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像“商場的人”,像老師,護士長,像在嬰幼樓操機器的人,還有其他許多,幾乎所有人。
寒風吹過街道,離開商場的孩子們縮了一下腦袋,從溫暖的地方到寒冷的地方就是這樣,倒不是說他們已經變得多麼嬌貴。街燈的光芒照亮道路,他們向著學校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時,他們發現有一盞街燈滅了,道路的中間出現了一片完全的黑暗,校門就在前面不遠。
他們走了過去,只是彼此靠得更緊密,夏拉的手幾乎挨到了身邊的人,她絆了一下,旁邊的人拉了她一把,“有石頭?”
“沒有。”
夏拉抓著那個男孩的胳膊,小心地挪過了這片黑暗,雖然她和其他人打掃過這段路,知道這裡沒有泥坑,石頭,汙物和屍體,堅硬的路面上連顆大點兒的沙子都沒有,這是她過去生活的印記。
被她抓住的男孩呼了一口氣,看向天空。黑色的天空看不見星星,明天會下雨嗎?還是會下雪?
奧比斯的撫松港從不下雪,這時候應該下了冬季的第一場雨,綿綿的雨水從屋頂落到街道上,匯聚成流,最終注入大海。冷雨帶來寒冷和蕭條,他遠方的家人此時應當已經入眠,他們的夢裡是否有他,和他的祝願?
達揚不是奴隸之子,不是“耗子”,不是“多余的孩子”,他是一個中等商人家族的長子,記憶裡幾乎沒有過窮困,饑餓和低賤——許多人最先學會,也是伴他們從生到死的一個詞,撫松港的富裕繁榮遠近聞名,但正如喬木必有落葉,撫松港是如此繁榮,所以它的下層渣滓也比其他地方更多。許多人從低賤中出生,在低賤中死去,如果沒有白船的人,他的同學命運幾乎全已注定。然而他也不比他們更好。被從成為雛妓的遭遇中解救時,他堅定地認為一切都是天殺的人販子的錯,他的家人肯定正在王城的各處焦急尋找他這個重要的長子,他甚至對“白船的人”感到怨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聽完他的哭訴的第二天,船員把他帶下了船,送到了臨近父親店鋪的一條街道。
達揚飛奔回家,緊接著被驅魔一樣趕了出來,他在地上翻滾哭叫,關於過去美好生活的一切都被棍棒敲打成碎片——他最先出生,被仔細對待,卻並非是為繼承人期待,一個孩子剛剛降世,咒靈師便在嬰兒背後鐫刻圖案,將纏繞家族的噩運霉靈封入幼小軀殼,十三歲前不可令之暴怒,更不可令之流血,一旦年滿十三,就悄悄送走,令一無所知之人傷害他,惡靈便隨之轉移。
震驚,傷心,深入骨髓的痛苦,然後變成燃燒的火焰,他血流滿面地趴在地上對他們惡毒詛咒,在暈眩中為他們驚慌失措的面孔感到快樂,直到白船的人再次把他帶走。
他什麼時候會回去呢?
他什麼時候能回去呢?
赫曼也在想這個問題。他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路燈的微光映得室內朦朦朧朧,舍友的鼾聲在回蕩,但他不是因為這個睡不著。
冬季過去一半,他已經適應新生活,從開始的極度抗拒到如今的習以為常,他正在成熟,不僅僅是精神,他還長高了一些,手臂和大腿因為良好的飲食和鍛煉變得強壯有力,雖然鏡子裡的他看起來還有些瘦,那是他的身體還在繼續生長。他剪短了頭髮,學會了用鋼筆寫字,每天寫工筆記,和他用母語寫成的日記本一起放在枕頭下,從來沒有其他人動過它們。
他的外表還看得出來過去的樣子,內裡卻已今非昔比。本來他對成為農民的安排極度抗拒,如果能夠選擇,赫曼恐怕更願意當一個力工,在他為了登上白船而學習的種種低等人技藝中,農藝是最簡單也離他們的目標最遠的,他不能容忍自己變成一個農奴,哪怕他們立即就讓他成為那一隊人的頭領——他們先是幹了三天活,第一天平整土地,第二天挖掘溝渠,第三天種樹,三天后,赫曼所在的那支隊伍被召集起來,管理他們的人要求他們選出自己的兩名隊長,那些監工指出了幾個人選,命他們背對眾人,然後其他人將堅果投入他們身後的大碗。赫曼既意外又不意外地成為副隊長,與另一人共同管理麾下共三十二人。投票結束後,他們得到了一塊牌子和一份文書,牌子上用本地人的文字寫著“第十生產區第八生產隊”,每個人將自己的身份銅牌為印章在文書上記印,接著隊長抓鬮抓到一塊土地,監工把這支隊伍帶過去,告訴他們那塊寬廣平坦,已經冒出絨絨青尖的熟地從今開始就是他們的口糧地,不過從得到這塊份地起,居住地就不再無償供給他們食物。
他們仍然可以去食堂吃飯,也可以自行去倉庫領取每日口糧,只是從今起都將變成欠債;他們平整土地,挖掘溝渠,種樹和修路依然能夠得到報酬,然而報酬不能抵消債務——糧食隻用糧食償還;除了債務,土地前三年的產出無須繳稅,種子、青苗、肥料和農具都可以用他們工所得購買;他們必須遵從居住地的法律,不得殺人,不得強暴,不得偷竊,每支生產隊都必須完成分派下來的學習任務,每人每月至少要上十五天夜校……
冬季在任何地方都是休養生息的季節,然而在這裡,他們沒有一日不是精疲力盡沉沉睡去。
秩序,服從,赫曼能夠理解,但為何要向這些人——這些愚蠢,自私,謊話連篇的奴隸和貧民窟的渣滓傳播知識?為何要費盡周折,設計那麼多激勵和鼓舞的手段,為何要關心他們的軀體和精神,為何與他們同吃同住,傾聽他們的聲音,為何要讓他們相信自己是一個人,和他們這些居住地的統治者一樣的人?即使在訓練和說服的過程中有同樣多的懲罰的手段,可是有幾人能不為之觸動?
包括他。
到上周前,他竟不知那名與他一同被選擇的隊長竟然同是來自“內地”,居住地所有的管理者和建設者都來自“內地”,他的隊長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影響,統合了十數支生產隊,使他們在短短半月的時間裡完成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工程量,他的年齡隻比赫曼大四歲。出身既是能力,正是這些來自“內地”的人在這偏遠之地建起這個規模龐大的小鎮——他們都不屑於用“城市”稱呼它——建造了港口和讓鋼鐵機車通行的四通八達的寬闊道路,在這片曾被獸人長久荒廢的土地上,水渠如筆畫將大地切割成棋盤,高大完善的眾多建築如棋子落地,眾人行走其間,日出而,日落而習,緊密合,相處無間,仿佛人人都溫和,理智,縝密,不帶半點粗俗低劣,若非他們也會受傷流血,會怒罵沮喪,不同的人仍有不同的性格,簡直就如理想國之人。
然而神明啊!他們是女人,獸人,是遺族,是仍留有烙印的奴隸!他們可以有一樣或者兩樣可貴品質,卻絕無——絕不應該成為管理者和組織者,比赫曼見過的最出眾的人才也毫不遜色!沒有一個人是天生的貴人,他們既無積澱又無天命,是誰從塵埃中分辨和提純了他們的靈魂,又是誰賦予了他們才能和地位?在赫曼有限的學識中,歷史從未有過,也不應有——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天賦者和統治者?
他不能細想這個問題。
白船——海航三號兩天后將再度起航,隊長問他︰“要寫信嗎?”
赫曼的身份在許多人眼中早已不是秘密,雖然他並沒有像其他間諜那樣,向信任他和他信任的那些人坦白,從諒解中獲得新生……居住地在這方面非常寬容。他可以買一張郵票寄一封信,船員在到達撫松港後會令人通知他的家人來領取,其中信件的內容想必會被不止一人瀏覽,但那並不是問題。
讓他提筆卻寫不出一個字,並失眠至今的不是那些問題。
他該如何告訴在遠方祖國等待的父輩們,絕無可能以他們的“正常手段”來壟斷貿易,獨佔利潤?王公貴族們想著如何阻礙異鄉人繼續東行接觸其他海濱國家,派出不知多少像他一樣的間諜刺探異鄉人的出發地,並期望能借此獲得他們獨有造船技藝的一鱗半爪,他們的遠見與迅速行動的魄力曾令赫曼向往,卻不知世界正在改變。有幾人能夠想到,在彼方此岸,在這個被人視為野獸之國的荒蠻之地已經翻天覆地?任何一個人只要來這裡看一眼就會知道,這絕非簡單的政權更迭,異鄉人正在擴張,而他們所做的又絕不只是擴張。他們仿佛風暴洪流,將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變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