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麼平原決戰,那就是白白給對手送人頭。這是斯卡都不否認的話。
以優勢火力對戰優勢兵力,並不意味他們已經掌握了勝利,雖然憑借著相對優越的觀察手段,他們已經掌握了這支獸人大軍的基本狀況,從戰鬥人員的數量到武器配置,不同狀態下的行進速度和主要將領的外貌特征,但這個世界就是有那麼一種力量不在正常觀測的範圍內。先遣偵察隊的隊長完全師承自範天瀾,他牢記那位前大隊長所說的要點,從不在明顯是力量天賦者所在區域停留三秒以上的觀察,幾乎所有天賦者都是警覺的,不僅身周重重護身法術,對窺探的目光也極其敏感,不管是由於他們足夠小心還是別的原因,在與聚居地的大隊伍匯合時,除了疲憊和小傷,整支偵察隊全員俱存,無一折損。
洛江看著福明隊長因風餐露宿而消瘦粗糙的臉龐,激動地一步跨過去,兩個許久不見的朋友緊緊擁抱了一下然後分開,福明隊長問︰“這段時間聚居地還好吧?術師他身體怎麼樣?”
“大家都很好,工廠那邊又做出來不少東西。”洛江說,“術師也依舊安泰,他和範隊長一直都很關注你們的消息。”
福明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看著洛江背後的一乾人馬,停頓片刻後,目光又轉向這片山谷的其他方向。習習的微風吹過青翠的山崗,枝葉搖曳著,沙沙的聲響如山的微笑,又如人的低語,他鷹隼般的視線巡逡著,不久之後就看見了他要找的東西。
洛江也笑了起來,說︰“看出來了吧?”
福明點點頭,“大家都來了?有多少人?”
“一下子擴了五倍的人數。”洛江說,“我們把自己的人打散了去帶新人,折騰整整了一個月,光是我自己上課都上得快吐了,到底有多少結果,就看接下來這兩三天了。”
“都是聚居地的人,還是……?”福明問。
“撒謝爾摻進來三成半的人,狐族那邊隻來了兩百個。”洛江說,他攬著福明的肩膀,兩人邊走邊聊,“其實狼人那邊還另外湊出了兩千五百名的騎兵,不過他們跟我們不是一個任務……”
另一處的山坳中,撒謝爾的比斯騎士已經清理出一片營地駐扎了下來,天色漸見昏暗,一叢叢篝火在空地上升了起來,坐在火旁的騎士們並未脫下盔甲,他們或者坐對閑談,或者用手有力地撫摸著獸親的脖頸,親密依偎著與自己的血親小聲說話,穿山而過的風將煙氣和食物的味道卷向東方,與強獸軍所來相反的方向。
斯卡和幾名千夫長坐在火堆旁,交換著觀察人類得到的結果和對這場戰爭的一些想法。
不久之後,兩名比斯騎士從山坳的入口處出現,繞過一片營地,他們朝著斯卡所在的方位一路跑來,直到接近才獸親身上翻下,快步來到火堆旁,屈膝半跪下來,“族長。”
斯卡順手將自己手上的肉遞過去,狼人騎士接過焦香流油的肉塊,年紀較大的那名狼人說道︰“族長,我去看過了,人類也已經分散駐扎了下來。他們非常警惕,戒備也很嚴。”
斯卡看了看他有些凌亂的外表,“你們打過了?”
“這個倒沒有……”那名騎士有些尷尬地說,咬了一口手上的肉,“不過他們躲藏得確實隱蔽,我走到了離他們的警戒哨位很近的地方,如果不是聽見了樹枝斷裂的聲音,一時間恐怕很難發現他們。我們跟他們交涉了一下,他們叫來了一名隊長,然後我們才去看了一圈。”
“他們都在山上,當然比較容易隱藏起來。”一名千夫長說,“他們看好下山的地形沒有?”
“我看他們的樣子,”比較年輕的那名狼人說,“是早就看好了。”
伯斯在一旁又問了些問題,在聽到其中一個回答後,他停頓了一下,才重復了一遍︰“他們在另一邊築牆?”
“他們砍下很多樹,看起來就像是要建鹿角砦。”
鹿角砦是用伐倒的樹乾和樹枝構成的路障,另一名千夫長問︰“看起來?你們沒仔細問,難道也沒過去看一看?”
“我們本來也想過去看看,被他們攔住了。”年長的狼人騎士說,“從山上過去太費時間,但走平地的話,太危險了。他們在那片平地的地底下埋了很多,那個叫做什麼來著,好像是低,低——”
“——‘敵類’?”年輕一點的狼人撓著下巴回想,“人類的發音真麻煩,反正是跟那些很厲害的發雷火的‘炮’差不多的東西,他們說如果我們不小心踩到一個,就完了。”
“是‘地雷’。”斯卡說,“地下的雷霆。”
伯斯說︰“明天強獸軍就要來到這裡,人類不帶坐騎,我曾經想配合人類的戰法,是不是要派出一支百人隊去誘敵,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那名千夫長嘖了一聲,“所以我們就什麼都不用乾,就待在這裡,等著明天捂好耳朵,閉上眼楮沖出去?”
斯卡看了他一眼,“你真聰明。”
樹枝拖行在地上,拖出一道道長長的劃痕,前面的人拉著粗繩喊著號子拖動路障,後面的人揮著鏟子蹲在地上挖坑,抬著籮筐的人從框裡拿出一個個鐵疙瘩埋進去,然後拿砍下來的細枝捆成的笤帚把地上的浮土掃平。在入夜之前,他們終於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
塔克拉把最後一捆繩子丟到木箱中,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披到身上,汗濕的碎發落到他的額上,塔克拉轉過頭,看著鹿砦前方伸展的道路。
明天,他們的對手將經由此路而來。
他會給他們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清晨仍一如既往地到來。
帕德拉一大早就感到心浮氣躁,廚子把他的肉烤焦了,侍從端來給他洗手的水中居然有蟲子,他烙了廚子的手——反正他們的廚藝怎麼做都一樣,讓人把那盆水給侍從全灌下去,但他一出帳篷,一匹栓在帳前的黑鬃獰馬一甩長尾,一大坨黑乎乎的東西就當著他的面落了一地,帕德拉的臉色變得更黑,一名獸人從遠處快步走過來,把那匹絲毫不懂尊卑的牲畜拴到了另一邊,帕德拉的怒火在看到那頭金棕色長發的時候就熄滅了。
光明的純血統,即使不能被公開承認,也是毫無疑問的高貴。
“瑪爾。”他皺眉看著連這種小事都親力親為的年輕獅族。
“大人。”年輕人朝他走過來,對他行了禮,即使和帕德拉之間有密不可分的血緣,他在任何場合都會給這位將軍最大的尊敬,“我已經通知下去,讓千夫長和百夫長們,還有那些部落的首領催促那些懶貨盡快出發了。”
“那些斥候仍然沒有消息?”帕德拉問。
“已經回來了,而且他們也終於帶回了有用的消息。”瑪爾說,“雖然最終未能將那些可惡的人類探子擒獲,但接應他們的確實是狼人。沿路暫時沒有埋伏的痕跡,他們還在進一步探查。”
“薩滿呢?”帕德拉問。
“他們已經能夠隱約感應那頭魔狼的存在,無論他在何方,一有異動就絕不放過。”瑪爾說。
這些話如同陽光驅散了帕德拉心頭的烏雲,這麼多天來他第一次有了松一口氣的感覺,那種莫名的煩躁也消散了不少。
“你也去準備吧,瑪爾。”他對面前的獅族說,“這一次,我一定會讓你進入長老院。”
“是。”年輕的獅族恭謹地低頭道,非常輕聲地加了一句,“父親。”
早飯過後,已經被幾天的加快行軍搞得有點疲憊的獸人們在各自頭領的斥罵,踢打和誘哄中再度踏上了行程,在他們沉重拖遝的腳步中,一個消息如飛一樣從隊伍的後方傳來,此戰之後,除了原定的獎賞,凡是能斬首三人及以上的,無分人類還是狼人,有此軍功的獸人都能憑此加入強獸軍,脫離部籍,遷居帝都!
本就有些松散的隊形差點因為這個消息停頓下來,在再三確認此事的可靠性,得知消息正是自強獸軍大帳中傳出之後,走在隊伍前半段的僕從軍們低迷的士氣瞬間如葷油入火,猛然躥了起來。接下來的路程裡,各部落的頭領甚至要向百夫長甚至十夫長直接下令,才能勒住那些連腦子也燒起來的獸人,不讓他們因狂奔脫隊和虛耗體力。
不是沒有人對帕德拉的這個決定有疑義,但他身旁那名在阿比爾德的孫子死後逐漸顯身的年輕獅族說道︰“我們不要女人,孩子和奴隸的頭顱,就算加上一些人類的助力,撒謝爾又有多少個腦袋可以砍?而狼人騎士向來以勇武果敢自稱,連少年也修習武藝,能夠斬首三人,並且在他人的爭搶下守護戰果的獸人,不正是我們強獸軍需要的新血?”
沒什麼人反駁他的話,這件事就決定了下來。
無論前方是否有陷阱,那些粗蠻的部族就如離離原草,割過燒過,過不了多久又會再長出來,重又變成蓬勃的聚落,帕德拉對他們可能遭遇的損失毫不關心,和其他強獸軍將領所想的差不多,他甚至覺得他們死多點更好。他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但拉塞爾達這樣高貴的富饒之都,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刺激的效果極其明顯,不到中午,那道曾經埋葬了帕德拉至少兩百名強乾斥候的低矮山巒就出現在他們面前。跨過這道屏障,之後就是一片廣闊的草原,那個狐族部落實力默默無聞,除了大河那道天然的阻礙,撒謝爾再無依仗。
能夠穿越這片山地的道路有好幾條,但能夠容許大軍通行的只有位於前方的一段。
帕德拉看了看天色,前去搜查的斥候還未傳回消息,他思忖片刻,對部下說︰“繼續前進。過了這裡,我們再設大營!”
大軍於是繼續向前,走在前方側翼的獸人一邊前進一邊清理道旁的植被,為後方膨大粗實的軍隊主體打開空間,這條綿長而低矮的山脈起伏並不特別明顯,一條歷經長久歲月的實土大道一路延伸,穿過灌木林,在一個不明顯的彎道後,轉入一座開口極寬,谷底迅速收窄的山谷之中。要進入狐族部落的領地就必須穿過山谷後方的窄道,撒謝爾如果還想設立什麼陷阱,到了這裡,也就只有那段路程才會對帕德拉他們產生威脅了。
大軍漸次進入山谷。不算跟隨在大軍背後的糧草隊伍,僕役群體和各部落帶來的累贅構成的大車隊,前方僕從軍加上強獸軍主力也接近三萬,強獸軍能夠以少數的人數維持這支沿途增長的軍隊一路上的秩序,他們的實力並非隻體現在戰鬥的凶猛殘酷上。
塔克拉和其他人一起伏在山石背後,頭上戴著新鮮的偽裝帽,安靜地看著下方的獸人們如渾濁的泥流,緩慢地淌入這片寬大的山谷。到現在為止,他們的對手還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這座倒v型的山谷幾乎完全穿透山脈,除了最後一段的狹道,一路上幾乎全是坦途,山谷地勢低平,砂石為主的土地上植被並不豐茂,藏不了多少人,巨大的開口對軍隊的撤退和展開非常有利,除非強獸軍中的力量天賦者能夠提前洞察一切,否則他們的將領只會將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背後的狹道上。何況山谷的長度非常不夠,不到兩公裡的長度,顯然容納不下敵人遠不止三公裡的行軍隊伍,這是一個很不容易做口袋的地形。
獸人大軍的前鋒來到那個人為的關隘前的時候,獸人大軍還有一半仍在谷外,發現正正攔在關口前那片無人看守的鹿砦,前方隊伍中一名強獸軍將領命人舉起黑旗,讓隊伍暫時停下,然後派了一隊輕騎和牛頭族的百人隊過去,騎士負責警戒,牛頭人把那些路障搬開。
這名豹族千夫長看著這兩百人前去的身影,若只是為了給他們造成阻礙,這些明顯是新伐的樹木作為工事也太敷衍,如果這是一個陷阱,豹族千夫長看著鹿砦背後幽深曲折的林道,如果他們不走進去,這和提醒此地有異狀又有什麼區別?他們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一個狼人,但這種令人不著頭腦的設置完全不像獸人的想法……他想起撒謝爾和人類勾結之事,從旁邊找了一名親隨,正要囑咐他向後方的萬夫長和統帥他們報告此事,下一刻發生的轟然巨響如同一柄重錘,將所有的語言都擊成了粉末。
豹族千夫長本能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最後炸開的一道血火之束,受驚的坐騎嘶叫著人立而起,豹族千夫長不由自主地拉緊韁繩,隨著巨大的沖擊力四散的金屬碎片此時直射而來,深深嵌入了他的眼球。這名千夫長摔下去時發出的嘶吼夾在一片混亂的慘呼和驚叫之中,只有兩名親隨在這時候還有反應,滾到地上把他從馬蹄之下拖了出來。
站在鹿砦前的獸人如潮水般向後退卻,連仍在地上j□j的生還者也無人理會,在已經蒙上一層血土的鹿砦前方,在那陣恐怖的雷霆巨響之後,砂土的地面出現了近十個凹坑,在那附近,不要說活人,連一塊完整的肉都見不到了。
“天賦者,是力量天賦者!”
驚恐的傳言層層向後傳遞,獸人們敢跟任何強壯到可怕的對手搏鬥,卻不願意直面一個掌握了雷霆之力的天賦者。隊伍的前半段停了下來,後續部隊同樣聽到了那道驚人的巨響,但紀律所在,包括了強獸軍主力的這部分仍在跟進。
帕德拉此時的臉色極其難看。
雷與火……果然是罪惡的煉金術師!這完全能夠解釋為何那些人類和狼人一直拚命狙殺他的斥候,無論何方陣營中有這樣一名天賦者,他的對手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不惜任何代價去殺了他!帕德拉猛然轉頭。
“瑪爾!去請大薩滿!”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又誤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