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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業(上陽賦)》第6章
6正文 賀蘭

漆黑,顛簸,窒悶,篤篤馬蹄聲中,我驚覺周身無法動彈,口中被塞住,發不出聲音……黑暗中,我竭力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這是夢,一定是場噩夢。

我用盡全力,四肢卻沒有半分力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只有通通急促的跳動聲,從我胸中傳來,在窒悶漆黑的空間裡回響,幾乎要撞出胸口。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只剩下聲音,和一點模糊知覺。

耳邊馬蹄聲篤篤,時有車板碰撞之聲。

這應該是一輛飛馳的馬車,狹小的長形箱子……難道是,棺木!

只有死人才會躺進棺木,可我還活著……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是什麼人,膽敢謀害我?

難道是父親的政敵,宿仇,或是朝廷反賊……可是劫虜我,對他們能有何用?

千百個念頭在腦中盤旋紛雜,身子僵硬發麻,鼻端突然酸澀。

不,不哭,我不能哭。

我狠狠咬緊了唇,淚水卻順著眼角滑入鬢角,恐懼與孤獨,鋪天蓋地。

生平第一次知道,這種滋味,就是恐懼。

不知道身在何處,不知道有何人,平日前呼後擁的侍女護衛此刻一個也不在眼前。

這一次,是真的孤絕無援了。

前方,等著我的是什麼,萬丈深淵還是龍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墳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驚恐忐忑,冷餓交加,一次次昏睡過去,又一次次在馬車顛簸中醒來。

馬車一刻不停地疾馳,清醒的間隙,我努力分辯耳中聲響,似乎有水聲、市井人聲,甚至風雨之聲......不知道過了多久,越來越冷,越來越餓,昏沉中,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砰然一聲巨響,我驚醒過來,刺目的光線幾乎讓我睜不開眼。

人影晃動間,我被人架住,拖了出來,全身骨頭疼得似要裂開。

“這娘們要死不活的,叫老田來瞧瞧,別好不容易弄來就咽了氣!”

“老田正給少主療傷,哪來閒工夫管她,丟到地窖去,死不了。”

說話之人口音濃重,不似京城人氏,後一個冷戾的聲音竟似女子。

我的眼睛稍稍適應了眼前昏暗光亮,依稀看去,梁脊破敗,門戶寒陋,似一處破舊民捨。

眼前數人,高矮各異,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面目掩在氈帽之下,不可分辯。

我全身無力,喉間干澀欲裂,被一名彪形大漢架住,跌跌撞撞推進一扇門內。

那人解了我手中繩索,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將我推倒在干草堆上。

又一人進來,將什麼擱在了地上。

兩人折身退出,關上了門。

俯在草堆上,我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

鼻端卻聞到奇怪的味道,熟悉而有異香,陡然令我饑不可耐。

面前,是那人擱下的一只土碗,盛了半碗灰糊糊的東西。

異香,谷物的異香正從這個碗裡散發出來。

我竭力撐起身子,用盡全力爬過去……指尖差一點,竟夠不到碗。

此時此刻,如果有人在此,他會看見金枝玉葉的王妃俯在地上,費盡全力,像垂死的小獸一樣往前爬去……只為夠到這碗糙米粥。

終於夠到了碗,我大口咽下米粥,粗糙的谷物糠皮刮得喉中隱隱作痛,滋味卻勝過珍饈百倍。口中嘗到一縷鹹苦,是自己的眼淚墜入碗中。

我咽下最後一口米粥,在心底默默對自己說——我會活下去,活著逃出這裡,活著回家。

父親和哥哥一定會來救我。

我終於知道,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比活著更重要。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已經好了太多。

至少有昏暗的光線,干燥的草堆,不再顛簸,不再寒冷。

疲憊困頓中,睡意襲來,我將自己蜷縮進草堆。

這一刻,我是如此強烈地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哥哥,想念子澹……默念著牽掛我的人,每想到一個人,勇氣便多一分。

甚至,我想到蕭綦。

我有一個英雄蓋世的夫婿,他能平定天下,必然會令賊寇聞風喪膽。

睡意昏沉中,我竟陷入夢境,第一次夢見了我的夫婿……那個仗劍躍馬的將軍,遠遠向我迎來,向我伸出了手,我卻看不清他的面容。豫章王,是你來救我了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上鎖響,有人進來將我拽起,帶出地窖。

破陋的木屋裡,我又見到了那日黃衣娉婷的“吳家女兒”。

眼前女子身穿一件臃腫的棉袍,頭戴氈帽,做男裝打扮,面孔秀美,神色卻狠厲,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幾名大漢更加凶惡。

我對她一笑,她卻冷冷瞪我,口中低咒,“不知死活的賤人!”

她身後三個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關外人。

屋內門窗緊閉,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牆角散亂堆放著干草麻袋。右手一道側門,嚴嚴實實掛著布簾,一股淡淡的藥味從那屋內飄散出來。

正尋思這裡怕是北邊,靠近關外了,身子陡然被人一推,踉蹌推向那側門。

一個佝僂蓄須的老者挑起布簾,朝門內低聲道,“少主,人帶來了。”

“進來。”一個清冷的男子聲傳來。

屋內光線更是昏暗,只看見對面土炕上,倚臥著一個人。

濃重的草藥味從炕頭藥罐裡散發出來,辛澀嗆人,身後老者無聲退了出去,布簾重又放下。

那人看似有傷病在身,斜靠在炕上,冷冷凝視我。

“過來。”那人聲音低微,不辨喜怒。

我抬手理了理鬢發,徐步走到他榻前。

借著窗縫微光看去,我的目光,落入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

竟是極年輕的一個男子,蒼白臉孔,輪廓深邃,長眉斜飛,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

我怔住,一時不能相信,這樣一個人,會是劫虜我的匪首。

這霜雪般孤清的面容,單薄處叫人憐惜,冷漠處又似拒人千裡之外。

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面孔。

“果然是美人。”他冷冷一笑,“蕭綦好艷福。”

忽聽他提及蕭綦,我一時錯愕,他卻探起身子,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一驚,抽身退後,斥道,“君子自重!”

“君子?”他撐著榻邊,俯身大笑,身上白衣蕭索,沾染了猩紅血跡。

“但請王妃賜教,何謂君子?”他臉色蒼白,猶帶病容,那雙灼灼目光卻毫無收斂,放肆地盯著我,盡是輕藐玩味之色。

“不錯,是我胡塗了。”我淡淡看他,“公子既能勞師動眾,劫虜一介女流,可見行事不拘小節,與公子談論君子之道,的確可笑。”

他目光雪亮,隱有慍怒,冷笑道,“王妃膽識不小。”

“公子過獎。”我泰然與他對視。

他依然在笑,笑容卻漸漸陰冷,“人為刀俎,你為魚肉,王妃果真能置生死於度外?”

我默然。

他唇邊勾起一抹譏誚。

“不能,我很怕死。”我歎了口氣,抬眸對他一笑,“但你不會讓我死的。”

那一抹冷笑凝在唇邊,他有片刻的失神。

“我還有用,不是麼?”我徐步走到一張舊椅前,拂去上面灰塵,含笑落座。

他瞇起眼睛看我,目光如芒,仿佛一只打量著獵物的狼。

在他目光下,我漸漸肌膚泛涼,心底湧起極難忍受的不適。

“有用是有用。”他笑意輕佻,將我從頭看到腳,“但要看我喜歡怎麼用。”

我僵住,心底發涼,一股怒火卻沖上來——從未有人敢對我如此放肆,公然出口輕薄。

“豫章王英雄蓋世,若是知曉他的王妃失貞於賀蘭余孽……”他目光灼灼如火,笑容陰冷逼人,“你說,蕭大將軍會作何感想?”

我霍然抬頭,如被驚電擊中。

賀蘭,他是賀蘭族人。

賀蘭氏,這個部族幾乎已經被人遺忘。

百余年前,賀蘭部從一個小小的游牧氏族逐漸壯大,劃疆自立,建國賀蘭,向我朝按歲納貢,互通商旅。許多賀蘭族人與中原通婚,漸漸受中原禮教同化,語言禮儀都與中原無異。

後來,時逢七年之亂,突厥趁機進犯,賀蘭國為求自保,歸附了突厥,與我朝交惡。

突厥人占據北疆多年,直至被蕭綦大破於朔河,僵持三年,終於敗走大漠。

當時賀蘭國追隨突厥與我朝為敵,截斷我軍必經之路,燒毀糧草,逼得寧朔將軍蕭綦勃然大怒,揮軍圍困了賀蘭城,逼令賀蘭王自盡,世子率全城出降,向蕭綦立誓效忠。

蕭綦留下一支衛隊駐守賀蘭,大軍繼續向北追擊突厥。

未料,城中賀蘭氏王族趁蕭綦一走,再次發動叛亂,殺死駐城守將,與突厥兩面夾攻,合擊蕭綦大軍。那一戰,我軍損失慘重,血戰兩天兩夜,終於擊退強敵。賀蘭兵馬被殲滅殆盡,王族退縮城中不出。賀蘭世子再度請降,蕭綦不允,揮軍破城而入,將賀蘭王族三百余人全部處死,賀蘭世子全家梟首於市。

“王妃,你可知你那夫君的赫赫功勳,是如何得來?你滿門榮耀之下,又有多少冤魂枯骨?”他傾身逼視我,目光如霜刃,一張面孔煞白得怕人,“賀蘭氏覆國之日,王族上下三百余人,被他盡數屠滅,連剛降生的嬰兒也不放過!平民百姓被鐵蹄踐踏,如碾死一只只螻蟻……”

我咬唇凝坐不動,不願在他面前流露半分失色,心中漸漸冰涼,熱血卻從耳後直沖上臉頰。

他霍然直起身來,眼底似有兩簇幽幽火焰,直迫向我心底,“你可見過孤寡婦孺,活生生凍死餓死,倒斃道旁,屍骨任野獸啃嚙;白發老人親手掩埋慘死兒孫;村莊轉眼就成火海……只因為他們不是中原人,就該遭此慘禍?”

我猛然閉上眼,不敢再聽,不敢去想,眼前卻浮現一幕幕血紅景象。

這不是真的,他騙我!心中有個聲音兀自不甘地回響,豫章王是蓋世英雄,絕不是他所說的暴虐無道之徒!

縱然心中萬般惶惑掙扎,我仍咬緊牙,一語不發。

咽喉猛的一緊,旋即劇痛。

他狠狠扼住了我,雙目赤紅如血,將我摁在椅上,堅硬的扶手抵得我後背幾欲斷裂。

我卻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來。

“別擺出這副裝模作樣的表情……我看你能有多高貴,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他暴怒,將我猛拽起來,拽向他身前。

他手骨嶙峋,力道卻奇大,我被拽得直跌向榻邊,跌伏在他懷中。

驚恐掙扎中,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

一聲低哼,鉗制我的力量陡然松開,我跌倒地上,抬眼卻見他單手捂胸,胸前傷處泅出鮮紅一片。

他恨恨看我,面孔慘白,陡然身子一顫,悶聲嗆咳,血沫濺出唇邊,觸目驚心。

我掩口忍住驚叫,心中駭茫跳突。

霍然瞥見榻旁窗戶半掩。

布簾隔斷了門外監視的目光,沒有人聽見裡面的響動,榻上此人傷病復發……眼下,正是逃走的機會。

我顧不得避諱,忙踏上床榻,繞過那人蜷縮的身子,推開了窗戶,一股朔風直卷進來。

外面是灰黃凌亂的草場,我一咬牙,正欲矮身穿出,忽聽身後一聲哀哀呻吟。

只見那男子捂胸顫抖,仿佛忍受著極大痛楚,竭力向榻旁藥碗伸出手,卻差了一點夠不到。

他瘦削身軀蜷縮如嬰孩,喉中發出低啞呻吟,臉色慘白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氣。

我已半身探出窗戶,卻在這一剎那猶疑。

他只差一點就可夠到藥碗,若夠不到,只怕就此病發死去……我撞他那一肘,也未料到會引發舊傷,以至要他性命。

眼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因我之故,命懸一線。

可他是外族余孽……我心中紛亂,只覺一念之間,便是生死之別。

莫非今日,一個好端端的人就要死在我手裡?

那人卻突然睜眼,向我看來——剎那間,我仿佛看見了子澹,昔日病中的他,也曾這般單薄無助,也曾這般哀哀看我,不願我離開他病榻前半步。

就是這樣哀哀的眼神,剜進我心底,心上似軟軟塌陷了一處。

罷了!終歸是一條性命!我一橫心,退回榻下,將那藥碗端起。

他已沒有抬手的力氣,我只得將藥碗湊到他嘴邊,將藥汁一點點灌進他口中。

他喘過一口氣,依然面色慘白,只是定定望著我,眼神淒迷,如孩童般無助。

這眼神,不知為何,竟讓我端著藥碗的手,微微發顫。

他整個人倚在我身上,蹙了眉,微微喘息。

我抬起衣袖,拭去他唇邊血跡。

再不能耽擱時機,我回頭看了看門口,將他放下,轉身時袖口一緊——竟是他抓住我衣袖。

“終歸是救了你一次,放我走吧。”我歎口氣,抽出衣袖,俯身穿窗躍出。

跌在窗下松軟的草垛上,我踉蹌爬起,發足急奔。

奔出不過數丈,腳下突然一絆,被衣帶纏住,我摔在地上,撞得膝頭生痛。

眼前卻亮了,雪亮,刀光雪亮。

我緩緩咬牙坐起,一顆心直墮入深谷。

“你當外頭十幾個人是瞎的麼,說跑就跑得了?”一個粗濁的男子口音哈哈大笑。

一雙粗黑的手伸向我,我側身避開,冷冷道,“不必勞煩,我自己走回去!”

“嘿,好辣的娘們!”那漢子探手又抓來。

我霍然抬頭,目光冷冷向他掃去。

那人一怔,被我鎮住,愣愣看著我起身,從容理好衣帶,一路跟著我走回屋子。

跨進門內,迎頭就是一聲“賤人”。

未待我看得清楚,眼前人影一動,耳中脆響,臉上頓時火辣辣劇痛起來。

那男裝少女,揚手又是一掌摑下,“賤人,膽敢冒犯少主,還敢跑!”

眼前發黑,口中滲出血腥味……羞痛中,眼淚不由自主沖上眼眶,我咬牙側過臉,硬生生忍回眼淚。

少女再度揚起手,卻聽一聲呵斥,“住手,小葉!”

佝僂長須的老者從那門後掀簾而出,沉聲道,“少主吩咐,不可對王妃無禮。”

“少主怎樣了?”那少女顧不得理我,忙扯住老者急問。

老者淡淡看我一眼,“服藥及時,已無大礙。”

一眾人忙於照顧他們的少主,將我再次押回地窖。

這一次,大概是為防我再次逃跑,將我雙手雙腳都以麻繩捆綁。

地窖門重重關上,黑暗中,我對自己苦笑。

幸好心存善念,否則不知要被他們怎樣折磨……早知道跑也是白跑,倒不如多賣些人情給那少主。

但願好人有好報。

未料到,好報果真來了。

一覺醒來,那少女小葉將我領出,解開繩索,帶去後院,不由分說推進一間氈棚。

竟然有一桶熱水,還有干淨的粗布衣衫。

我深深吸一口氣,將全身沒入水中,顧不得管他們有什麼目的,渾然忘卻身處險境,只覺有一桶熱水洗澡[奇*書*網-整*理*提*供],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換上干淨衣物,挽起濕發,我神清氣爽地步出氈棚。

小葉姑娘二話不說,上前又將我雙手捆綁,麻繩特意扎得緊了又緊。

我忍痛對她笑笑,“你穿男裝不好看,你家少主應當多准備一套女裝。”

她氣紅臉,在我肋下狠掐一記。

姑姑說過,女人折磨女人,比男人狠多了。

我又被帶到那位少主的房中。

他依然倚躺榻上,幽深目光在我面孔上流連半晌,移到我手上。

“誰將你縛住的?”他皺眉,“手給我。”

他探起身子,伸手來解我腕間繩索,手指瘦削纖長,涼涼的只帶掌心一點暖意……有些像子澹。

子澹的手,蒼白如玉,卻溫暖輕柔。

“都淤青了。”他握住我手腕。

我抽出手,退開一步,靜靜注視他。

他亦沉靜地看我,良久,忽輕慢一笑,“後悔救我了?”

“舉手之勞,無從後悔。”我淡淡道。

他沉默片刻,忽又冷笑,“蕭綦殺人如麻,倒娶了一位菩薩心腸的王妃,可笑,可笑之極!”

我亦一笑,“將軍若不殺敵,莫非還學醫士懸壺濟世?”

他冷哼,“你倒很會維護夫婿,可惜豫章王不識憐香惜玉,如此佳人,卻被冷落空閨三年。”

我緊抿了唇,極力抑制心中羞憤,不肯被他窺破半分窘態,只冷冷道,“捨下家事,何足為外人道。”

“天下皆知你的委屈,王妃又何必強撐顏面。”他微笑,言語卻歹毒萬分。

“你非我,又怎知我委屈。”我傲然道,“蕭綦縱有萬般不是,也是我王儇的夫婿,由不得外人詆毀。”

他不語,定定看我,半晌方歎息一聲。

“王儇。”他若有所思,低念我的名字,驀然抬眸看我,“你為何不趁機殺我,反來救我?”

我為何救他?因為他與子澹的些微相似,還是因為我的婦人之仁……我亦無法回答自己。

“人皆有惻隱之心。”我淡淡側首。

卻聽他陡然一聲冷笑,“惻隱之心!”

他目光雪亮,怒色勃發,笑容隱含惡毒,“難得你有這份惻隱之心,倒不如以你之命,替蕭綦贖罪。”

我不知因何將他觸怒,當即昂首道,“你可曾聽說琅琊王氏有過怕死之人?”

他灼灼盯著我,胸膛起伏,似壓抑著極大的憤怒,“滾,滾出去!”

至此後,我依然被關在地窖,白天卻被帶到房中侍侯他。

所謂侍侯,除了端藥遞水,只是坐在一旁聽他說話,偶爾也受他辱罵。

我沉默順從,再不做無謂的反抗,只暗自留心,尋找出逃的機會。

他清醒時,會跟我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偶爾露出些笑容,除此以外,大半時候都在厲色斥罵下屬,喜怒無常,動輒責罰甚重。

唯有昏睡時,神色安恬纖敏,不若平時陰郁易怒。

漸漸發覺,此人實在孤傲敏感之極,最厭惡受人憐憫同情,旁人即便出於好心,對他多些關懷照拂,他便覺得旁人是在可憐他,立時發怒翻臉。

那些下屬卻對他忠誠無比,無論怎樣喝罵,都恭敬異常,絕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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