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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第25章
第七章 我的隊長

1.

徐知著很緊張,而事實上陸臻比他還要緊張,他其實很想衝到夏明朗面前去質問:「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還想怎麼樣?有完沒完了,有完沒完了,你他媽還想他怎麼樣??」

當然,這事兒他不能幹,又不是拍窮搖劇,他也不是咆哮馬,雖然他是多麼的想咆哮啊!!胸悶,何止是胸悶,陸臻覺得他簡直就是胸口碎大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夏明朗拖出去凌遲處死再鞭屍一百遍,然後把那個妖怪的腦子扒開來看看是什麼做的,一個人怎麼就能惡劣成這個樣子??

徐知著沖完澡把自己搓乾淨換了一身乾淨的作訓服之後,時間才過了二十分鐘。

然後,怎麼辦?

兩個侷促的傢伙坐在寢室裡大眼對大眼,陸臻忽然跳起來說:「媽的,要不然我也去洗一下吧!」就這麼坐著太難受了,他想了想又指住了徐知著:「你別先跑,等會我陪你去。」

可問題是陸臻洗澡比他還快,十五分鐘之後又滴著水坐到了徐知著對面,繼續四目相對,大眼對大眼。

「你說,他要干嗎?」徐知著很憂慮,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他已經開始享受這樣的生活,他不想離開這裡。

「天曉得!!」陸臻翻白眼,天都不曉得那個妖怪要干嗎,真是的無論有什麼話要說,有什麼事要干,先讓人睡一覺成嗎?

到點了,徐知著不敢遲到,先站在操場上等著,陸臻不好跟他等在一塊兒,偷偷摸摸地窩在不遠處貓著。

夜很靜,草叢裡還有最後的夏蟲在高唱,天邊只剩下一點點暗紅色未盡的光。初升的月亮是金黃色的,鮮潤明亮,像一個大柚子。

夏明朗慢悠悠地走過來,從四合的暮色中慢慢變清晰,身上背著兩支槍,徐知著很緊張,保持著立正的姿勢身體拔得筆直。夏明朗甩出一支槍給他,用一種懶洋洋的調子說道:「陪我玩玩?」

槍械冰涼的觸感奇蹟般地撫平了徐知著緊繃的神經,他像是忽然緩過一口氣似的輕鬆說道:「怎麼玩?」

「打流動靶去吧!」夏明朗走在前面領路,轉頭一眨眼,那神情倒還真像是邀人搭麻將檯子的老賭鬼。

徐知著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一路走過去的時候,那支95已經被他拆裝了一遍,校具重新調整。

「我給你挑了把好的。」夏明朗道。

「嗯!」徐知著短促地回答了他。

陸臻小心地跟在後面,儘可能地不發出任何聲音,他只覺得奇怪,夏明朗的聲音如此多變,白天陽光下的時候他可以吼得很激昂,而現在,清潤如水的月光之下,他的聲音也可以靜水流深,和緩中帶著一點偏涼的溫度。

夏明朗和看守靶場的士官打了聲招呼,電門開啟,在1000米縱深的長靶場上,一個個流動的靶位時隱時現。

「能先試下槍嗎?」徐知著問道。

夏明朗抬抬手,示意他自便。

徐知著瞄準300米外的一個靶子,一記拉長的點射劃破夜空的寂靜,靶子應聲而倒,徐知著走過去看了下落彈點,估計槍械的精度,夏明朗果然給他挑了把好的。

徐知著走回去看著靶場,有些疑惑:「您打算怎麼玩?」

夏明朗眯眼一笑:「隨便。」

徐知著挑了挑槍口:「那就您先吧。」

夏明朗勾起了嘴角,笑容一閃而逝,整個人已經像豹子那樣滑了出去,抬手,槍聲驟然而起,已經擊中了一個靶子;徐知著隨著他暴起,電光火石之際,已經把另一顆子彈送在同一個靶子上。

夏明朗微笑,迅捷的身形在夜空中起伏翻轉,子彈像風暴那樣從他手中傾瀉出去,一槍一個,把沿途所有的流動靶位全部擊倒,而徐知著一直緊隨著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在倒靶的瞬間,擊中同一個靶子。

槍聲起伏,在這夜晚寂靜的靶場上,明明只有兩桿槍的較量,卻像是千軍萬馬。

夏明朗衝到底,再回頭,掃完所有的靶位,站到出發時的位置上,徐知著緊隨著他一步衝過線,一聲不吭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卻抬頭,眼睛看著夏明朗。

夏明朗走了幾步放鬆肌肉,抱著槍坐到靶場邊的草地上,金紅色的火苗在他的指間一閃而逝,蒼藍色煙霧升騰起來,消散在夜空裡。

「抽嗎?」夏明朗把煙盒遞出去。

徐知著沉默地從中抽出一支,夏明朗替他劃著了火柴,徐知著彎腰下去引火,帶著半截狙擊手套的手指碰到一起,乾燥而溫暖,呼吸在很近的距離,聞得到熟悉的煙味,徐知著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腰。

「每一槍都打在我的靶子上,徐知著,你是不是特別想贏我?」夏明朗道。

徐知著抿著嘴:「因為你是這裡最好的。」

「我不是這裡槍法最好的,陳默才是,所以你贏了我又怎麼樣呢?去挑戰陳默?再打倒?可是然後呢?好是沒有盡頭的。」夏明朗抬起頭看他,眼神柔和而平靜:「你為什麼不回頭去看看自己呢?你已經很棒了。非常棒,不用再去超過任何人來證明自己。」

「隊長?」徐知著手指挾著煙,停在嘴邊。

「你是不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在想著,你今天要怎麼樣,要超過什麼人,那些人,可能你並不認識,或者還當你是朋友,可你卻一廂情願地與他們為敵,整天想著要超過他們,就好像你恨全世界的人,你在與這個世界對抗!而你永遠都不會覺得滿意,因為成功沒有盡頭,所以你永遠在追求得不到的,得到了的就一錢不值,你永遠都覺得自己不夠好,你於是永遠一無所有,因為你的眼睛只看著前面,你一直在放棄。」夏明朗雙手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眼神變得茫遠。

徐知著沒有出聲,燃盡的煙燒到他的手指上,也不覺得疼。

「我以前沒有跟你說這些,因為這樣的追逐會讓你跑得很快,非常快。但是現在夠了,停下來吧,回頭看看你身邊。你有陸臻,這很好,是你的運氣,如果你現在離開麒麟,閉上眼睛想一想,這個地方給你留下了什麼?這些就是你得到的,從現在開始,回頭去享受你已經得到的一切。」夏明朗轉過臉來看他,聲音柔軟,像水一樣的,清涼和緩。

「也包括您的肯定嗎?」徐知著睜大眼睛,眼淚流下,悄無聲息。

夏明朗點頭:「是的,你會是我見過的,很好的狙擊手,至少比我好。」

不要哭,這不用哭,徐知著的心裡在喊,可事實上,沒有用,他哭得一塌糊塗。

夏明朗看著他的神槍手捂著臉蹲下來,頭埋在手臂裡,肩膀抽動,像一個受夠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踩到了可以安心的彼岸。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把這個孩子攬到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

不遠處的草叢裡傳出幾聲壓抑的抽泣聲,夏明朗忍不住笑:「出來吧,滾過來一起哭,都跟了一路了。」

陸臻相信他現在一定很難看,他想不通為什麼。其實那些話也沒有多動聽,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他在想他的眼睛一定是腫了,鼻子一定是紅了,這麼丟人現眼的一張臉最好別讓任何人看到。他惡狠狠把頭埋在夏明朗的胸口,把眼淚鼻涕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夏明朗笑得很無奈:「別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是吧?」

陸臻抽抽鼻子:「我明天給你洗。」

那天夜裡,徐知著哭了很久,哭到好像再也聽不見他哭的時候,卻發現,人已經睡著了。

夏明朗看著同樣眼淚汪汪的陸臻,這只難得不張牙舞爪地磨著他的尖牙利齒與他針鋒相對的小傢伙,此刻紅通通著眼睛像一隻純良的兔子。

「我們兩個,誰把他扛回去?」

被淚水粘糊的眼睛困得睜不開,陸臻皺皺鼻子,暈乎乎地說道:「隊長,我實在不想動,不如你就把我倆就扔這兒吧。」

夏明朗忽然覺得皺著鼻子的陸臻很好玩,看起來不像一隻兔子而更像一隻貓,只是不知道貓哭起來是不是也會這樣紅眼睛。他於是很爽快地笑了一聲,讓守靶場的士官打了個電話給鄭楷,回來按著陸臻的腦袋平躺下去:「那就這樣吧,我陪你們一起。」

那個夜晚,天空是純淨的冥藍色,月朗星稀。

如果有必要,他們可以在零下的低溫中在野外睡著,而像現在這樣,幕天席地身邊還有戰友安靜的呼吸,這是美好的享受,陸臻睡得很安穩,他把自己蜷起來靠著溫暖的地方,整個夜裡做了無數的夢,全是快樂的畫面。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把陸臻從睡夢中喚醒的時候,他睜開眼睛仍然覺得身在夢中。

晨輝初現,太陽的光霧從夏明朗的身後漫出來,勾勒他側臉的輪廓。

陸臻眯著眼睛看過去,從額頭到下巴的那一條折線,與記憶相重合,一分不差。心裡悄然地起了一些變化,好像輸入密碼,三遍之後綠光閃爍,心門悄然打開。彷彿著了魔似的,陸臻慢慢把自己撐起來,於是夏明朗的臉漸漸由單薄變立體,他看到飽滿的額頭和濃麗的眉,睫毛不長,然而濃密,勾出黑色的曲線像是微微睜了眼在看著誰。視線往下走,掠過挺直的鼻樑,唇線分明而利落,顏色偏深,暗紅色。

想嘗嘗是什麼味道。

咬下去,嘗嘗他的血,是什麼味道,想知道夏明朗的味道。

這個念頭曾經無數次在陸臻的心裡響起,而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可抑制,陸臻慢慢俯下身,嘴唇相碰的瞬間,他悚然驚醒,手上脫了力,跌在夏明朗的胸口。

那個瞬間他像是站在一個高湖的堤壩下,堤防驟然崩潰,他看到像山一樣的洪水奔騰而來,將他的靈魂擊碎,灰飛煙滅。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他聽到那些碎片發出細碎的聲響,是這樣啊,果然,是這樣。

穩定,強大,深不可測,充滿了神秘感,溫柔而幽默。

就是這樣,他從來都喜歡這種人,從來都是,那些人總是可以輕易地吸引他的視線,讓他將靈魂和身體一併奉上,只希望他會喜歡。

原來如此!

他感覺到夏明朗在他身下動了一下,陸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僵硬。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背上,小心地翻身將他放平,然後輕輕拍他的臉:「嗨,小傢伙做噩夢了麼?」

陸臻猝然張開眼,眼中有千軍萬馬在奔騰,可惜兵不成行,馬不成列,只餘一派馬亂兵荒的煙塵。

「怎麼了?」夏明朗把手掌按在他額頭上。

陸臻緩慢地眨著眼睛,讓自己緩過來,半晌,扯動嘴角笑道:「我夢到你了。」

夏明朗哈的一聲笑出來:「果然,好慘的夢,我把你怎麼了?」

「你把我撕碎吃掉了。」陸臻道。

夏明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煮熟了我可能會有點興趣。」

陸臻配合地笑起來。

徐知著還在熟睡,夏明朗壓低了聲音在陸臻耳邊道:「既然醒了就陪我去走走吧。」陸臻被他拉著站起來,心情複雜地跟在他身後。

晨風吹在臉上,帶著些微涼意,清冽而舒爽,陸臻張開手臂往前走,漸漸覺得心情輕鬆起來。夏明朗站在坡頂上轉過身,陸臻看到朝陽懸在他的腳邊,剛剛離開地平線。

夏明朗伸出手:「謝謝!」

他微笑,笑容模糊在晨光中,皮膚被染成金黃,與太陽的顏色融合在一起,分不出邊際。

「為什麼?」陸臻小心地把手指放進他掌心。

「因為徐知著!」夏明朗用力握緊,手腕上加了一些力,陸臻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拉到懷裡,夏明朗拍拍他的脊背,鄭重地又說了一遍:「謝謝。」

陸臻的腦子裡有一瞬間的空白,清晨乾淨的空氣將他們包圍,他忽然注意到屬於夏明朗的味道,帶著淡淡的煙味,有些微苦的清爽的氣息。

「人們分辨一個人的方式主要是臉,但其實毛髮氣味體貌身形都可以!」

陸臻模糊地在想,是否當我已經記住了他的樣子,我又要開始記憶他的味道?聽說嗅覺是比視覺更長久而深刻的記憶。

於是一直到夏明朗放開他,陸臻才轉過神。他非常驚訝地問道:「你是指,有關徐知著,你是故意的?」

不會吧!

陸臻幾乎有些絕望,這多麼可怕,他的心機費盡,他的苦苦掙扎,與他的盡在掌握。

「不是。」夏明朗道,「我只是非常高興地看著你在努力,通過你,看到他真實的狀態。最初的時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走,而我相信以他的個性如果不是你在堅持,他一定會走。」

陸臻鬆了一口氣,有些悶悶的:「但事情證明小花會改變的,他適合留在這裡。」

「我知道,假如他能看清自己的需要,他會比任何人都適合這裡,但是在這之前,他是個不安全的因素,可我必須要為全隊負責。而且我沒有辦法去引導他教會他這些事,你明白嗎?他把我當成一個討好的對象,他成功路上的障礙,他會把我要的一切都給我,哪怕他沒有。到最後我反而擔心的是,他會因為我去死,在戰場上,分不清貪生與怕死的界線是很可怕的。可我想要的不是這個,我希望我的士兵都有屬於自己的理想與希望,對這樣戰鬥的生活,充滿了自豪與滿足,因為,只有這樣的生活本身,才是我唯一能給你們的。說到底,一枚勛章,一個烈士的稱號足夠買你們的命嗎?我覺得不能,我們為之驕傲的,是我們的熱血,我們的使命。」

陸臻看著朝陽貼著他的身側往上爬,越過膝蓋,越過衣角,而夏明朗的眼睛在這晨輝中如此閃耀,像另一個太陽,他於是無法言語。

「陸臻,我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其實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是我的兵?」夏明朗安靜地看著他。

「哦?」陸臻莫名其妙,有些尷尬地笑道:「中校先生您這話說得讓我很傷心啊。」

「你有時會覺得我很冷血,對嗎?只憑個人的喜好去判斷,合適的不合適的。但其實我也沒有辦法,我站在這裡,就要代表最高的利益,任務的成敗,還有所有人的生命,我只有這一個角度,我看不到其它。所以,陸臻,你不是我的兵,士兵應當完全地服從他的長官,可你沒有這樣的天分,你也不必如此,你可以像以前那樣站在自己的位置,給我提供一個另外的參照。我能夠看見你們所有人,但如果所有人都在跟著我走,我就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需要你,讓我看到自己。」

夏明朗深邃的眼中藏著期待,那是一種無人可以拒絕的期待。

陸臻很想說完了,這次真的完了,別再看他,但是不行,他掙脫不開。

這個人,先是搶走了他的注意力,後來又騙走了他的信任,然後是他的感情,現在……陸臻覺得早晚有一天自己會把整個人生都交到他手上,連同所有的理想與希望,一切。

「隊長……」陸臻低下頭,他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像個傻瓜。

「考慮一下。」夏明朗的聲音很溫和,連同笑容,一樣的溫和。

「哦,當然!當然可以!」陸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其實他太不習慣這樣沒有交鋒感的對話,不習慣一個不再咄咄逼人的夏明朗。可是他覺得感動,他們不再爭吵,不再攻伐,他是他的鏡子,他們是鏡中對峙的兩面,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個問題。從此以後辯論不是為了反駁,而是求同,這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信任。

他居然,給了他這樣的邀請,這種信任讓他豪情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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