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荻桑皇室
揚起的塵埃嗆得我連連咳嗽,嘶鳴的駿馬停在了我們的正前方,我拍了自己胸口兩下,順了順氣,抬頭望向羅梓,唇畔含笑,“師父,好久不見了。”
羅梓的目光複雜得有些難以辨認,他盯住我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低低歎息,無奈中隱含惆悵,眉眼間帶著莫名的猶豫,“好久不見,玥兒,五年了,可鋒源終究還是將你給帶來了。”頭一轉,羅梓恰好見著遙閉著眼睛靠在馬車上,神情立馬一變,皺眉,“怎麼回事?”
“發燒了。”我目光擔憂地望向遙,“師父,遙燒得很嚴重,儘快找大夫比較好。”
我話音一落,騎馬停靠在羅梓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就俐落跳下了馬,跑至遙的身邊把他扶起,伸手探他的額頭,那年輕人眉頭緊攏,轉過頭開口道,“羅梓,馬上飛鴿傳書到最近的城鎮,讓城主準備最好的大夫,不趕快醫治的話,王兄會燒出問題來的,太燙了。”
水藍色的衣料,腰間掛著一塊碧綠晶瑩的極品美玉,眉宇和遙有幾分相似,那人隨意地瞄了我一眼,將遙放入馬車內躺平,然後便視若無睹地越過我,坐回了自己的駿馬,他面向其中一個隨從,吩咐道,“餘澤,你去駕駛那輛馬車,記得小心點,儘量開平穩些。”
“是。”
“羅梓,不要耽擱時間了,我們現在就啟程回荻桑。”
不要說打招呼,連看都沒好好看上一眼,明擺的冷待,我瞥了他一眼,隱約猜到自己沒那麼容易被荻桑的人接受,可是,還沒進入皇宮,我就已經遭到宮裡人的抗拒了嗎?而且,還是這麼徹底的忽視和抗拒!
歎了口氣,先把這些煩心的事放一邊,每個人都已作好準備,隨時可以出發。見他們沒注意在站在一旁的沈墨翎,我正想暗示他找個機會偷偷溜走的時候,那年輕人又開口說話,而且直奔主題,聲音中帶著幾分詫異,“站在馬車旁邊的那人。”眼角掃到沈墨翎驟然緊繃的身軀,那人的聲調多了一份肯定,“這位應該是孜祁國的鋝王殿下吧?”
沈墨翎緩緩抬頭,那雙標誌性的璀璨綠眸閃著莫名的光芒,他的目光先是經過我,然後停在那人的臉上,許久,無視周圍緊張的空氣,沈墨翎微微一笑,“真是榮幸,能被荻桑的巴碩王敖炔所認出來,實在是一項殊榮啊。”
“哪裡哪裡。”敖炔神情冷漠,嘴角勾出的弧度根本不像笑容,“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貴客,本王也是始料不及啊。”頓了一頓,見著沈墨翎冷靜自持的面色,敖炔容色更冷,聲音也像是浸潤過冰水般,“鋝王,能在這裡遇到也算是種緣分,若不請你去荻桑國作客一番,就顯得是我們失禮了。”話一說完,敖炔立刻揮手命人架住沈墨翎,“來人,帶鋝王一起上路。”
我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以目前的形勢,根本就輪不到我說話,低低歎息,抬眼時正巧碰到羅梓深沉的視線,我眨眨眼,展顏一笑,伸手指向自己,“師父,我應該坐哪裡?還有多餘的馬匹嗎?”
四周的目光似乎都開始往這裡聚焦,依稀能感覺到敖炔探究的眼神,我滿不在乎地表情,笑嘻嘻地等待羅梓的答案。
稍稍沉靜片刻,羅梓回我一笑,“你就坐馬車裡吧,也好順便照料一下鋒源。”
眼角瞥見敖炔似乎張口欲言,他沉著張臉打量我們許久,終究還是沒說什麼,雙手一拉韁繩,“駕”的一聲,胯下駿馬便奔騰前行,“起程!”
沒用多少時間,我們一行人就進入了荻桑國,朱紅色的漆雕城門頗為壯觀,一個士兵下馬敲打那門前的鐵環,大聲通報。一會兒時間,裡面便有了回應,“吱”的聲音,城門徐徐打開,即刻映入眼簾的,是許多官員身著正服,躬身迎接。馬隊慢慢進入,敖炔騎在最前頭,見這情景後不耐煩地揮手,“免禮,我讓你們準備的大夫呢?”
“巴碩王,大夫已經依照您的吩咐準備好了,還請您移駕到下官府邸。”其中一個官員上前一步站了出來,應該就是這個城市的城主了,“下官已經打點好一切。”
由那個城主帶路,我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寬敞舒適的宅院,精緻卻不至於奢華。遙被接入屋子後就讓城內最負盛名的大夫檢查了一遍,我也在場,就陪在遙的身邊,聽大夫說,似乎沒什麼大礙,只是這高燒來勢有些兇猛,退燒了就沒事了。身上的劍傷也不深,塗幾天藥膏也能完全恢復,無需擔心。然後他開了幾貼藥方,說讓太子殿下多在床上修養就行,等燒退後不用幾天就能下床了。
我松了一口氣,心放寬了人也輕鬆了。雖然只是普通的高燒,可這個時代的醫療設備並不完全,持續的高燒很容易會燒壞腦子,而且遙的醫治也不夠及時……不過,幸好沒事。
聽了大夫的話,周圍站著的人全都放下了心,我甚至聽到羅梓重重舒氣,如釋重負。“玥兒,你一直都在和鋒源一起趕路,應該也沒怎麼休息過,去睡一會兒吧。”聽到羅梓的聲音,我抬頭,他目光慈祥,“若鋒源醒了可你卻病倒了,那就說不過去了,鋒源不用擔心,從早到晚都會有人陪在他身邊照顧的,出不了事。”
我轉首望著遙熟睡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般蓋在他白皙的肌膚上,雙唇乾燥得有些發裂。心中冉冉升起心疼的感覺,我伸手撫摸他乾燥的嘴唇,明顯聽到了周遭那幾聲驚鍔的抽氣。眼眸一垂,若無其事收回自己的手,我對羅梓點頭微笑,“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師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由一名婢女領路,七彎八繞地走到自己的廂房,剛打開門,就看見有人坐在椅子上,正是敖炔。見著我,他面無表情地抬頭,淡漠地對那婢女吩咐,“下去吧,沒你的事了。”
見那婢女應聲告退,我踏入自己的房間,毫不拘束,不等敖炔開口說話,我就自行找了個位子坐下。他臉色一沉,盯住我看了半晌,兩個人都不說話,沉默許久後,還是他先沒了耐心,上下打量了我幾遍,敖炔冷然地勾唇,語帶嘲諷,“王兄思念了五年的佳人,我還以為是何等的國色天香,如今一看,不過爾爾。”
我笑眯眯地望著他不說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我不清楚你跟沈墨翎是什麼關係,不過估計也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敖炔目光鄙夷,“本想把你和他一起關起來,不過可惜,你這女人冷血至極,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果然是來找楂的,我在心裡暗歎一聲,臉上保持笑眯眯的模樣,我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聲音清脆有力,“那麼,你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諷刺你王兄看人沒眼光嘍?”
敖炔的臉色瞬間更沉,瞪我一眼,目光陰冷決絕,“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迷惑王兄?”他冷笑一聲,繼續道,“為了攀上太子妃的寶座,你可以拋棄自己的國家,拋棄自己的父母,這樣的女人,真是不要臉!”
不要臉?我正要喝入嘴裡的茶水“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尷尬地擦擦嘴角,我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這可是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說我,“呃,請問一下,你幾歲?”
劍拔弩張的氣氛因我的提問一下子就變了味,先是古怪,然後漸漸憤怒,敖炔放桌上的手捏緊成拳,眯了眯眼,黑色的瞳孔孕育風暴,沉默許久,他在最後竟緩緩露出笑容,譏誚而狠辣,“聽說你叫展玥是吧?你真的認清了自己的身份?還沒有嫁給王兄就如此囂張,說出這樣的話的確是不怕死,或者,你不瞭解我是個怎樣的人?”
“是不瞭解。”我乾脆地承認,笑容不改,“不過,我知道你是遙的弟弟,只要遙是站在我這邊的,你就不能對我怎樣,不是嗎?”我玩上了興致,繼續不怕死地挑釁,“如果你剛才的說話被遙知道的話,應該會嚴重影響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吧?”身子往前一湊,我笑意更盛,囂張地拉長了尾音,“要不要試試,遙是選擇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眼前這人的怒氣已瀕臨爆發,相信只要我再往上倒一滴油就能讓他發飆了,唇一勾,正要講話,卻聽見了敲門聲,“玥兒,你有些事想和你說。”
是羅梓。
屋內高漲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敖炔低下眼,很快收回自己的怒火,他應該發覺了自己的失控,理智地站起身,面色已然尋常,他打開門,對上羅梓的眼,“既然羅梓你有話要說,那本王先行離開,待會兒見。”
目送敖炔遠去的背影,我聳聳肩,真會挑時間,“師父找我有什麼事嗎?”我敢確定他在外頭聽了好久,然後揀了個最好的時機出聲打擾。
“玥兒,你還不睡嗎?”
這就叫沒話找話說嗎?就像遙說的那樣,羅梓是個直腸子,他果真不適合兜圈子,我好笑地看著他,抬高了眉角,“剛想睡的時候就碰見那個,那個叫什麼的……”困惑地眨眼,我思索片刻,“哦,就是巴碩王,他和我談了好長時間。”
一陣沉默。
看著羅梓臉上染著隱約的尷尬,想說話卻又不說,只盯著我乾著急。“呵呵……”我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低下腦袋悶笑不止,連肩膀都不住抖動,羅梓這個模樣真是有趣,一點都沒了他平日裡的威風,笑了好久,我抬頭拭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師父,你有什麼話直說就好,我一定會老實地回答你。”
聽了我的話,羅梓臉上更加尷尬,他重重咳嗽一聲,好一會兒才斂去神情,轉入正題。
“玥兒,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炔兒?”羅梓若有所思地走來,站立在我面前,“你想炔兒在一怒之下將你關起來?然後你就能得知沈墨翎被關在什麼地方了?”
“怎麼會?”我微微一笑,矢口否認,“我對他這樣說話只是想給予適當的反擊。”
羅梓並未置疑我的說法,他望著我無奈歎氣,解釋道,“炔兒對你有敵意也是有原因的,他跟你們同年,他是很敬重鋒源的,當初,若沒有他的幫忙,鋒源也沒辦法這麼順利地奪回太子之位。”羅梓並不回答我的問題,他盯住我,繼續說道,“玥兒,你肯定無法想像鋒源這五年是怎麼過的,那是跟展府完全不同的生活,陰謀詭計,步步驚心。”
我怔怔出神,嘴角勾起苦澀的笑容,在皇室中爭權奪位的生活會是怎樣,“可以想像。”
“不,玥兒,你根本不清楚。”羅梓的眼神像要射穿我的身體,就像他的劍法一樣銳利,“花了整整五年的努力,在鋒源終於搶回本應屬於自己的一切後,卻跟皇上大吵一架,吵得皇上生氣到差點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我怔愣了一瞬,心中立刻有了猜測,“是因為我?”
“是的,是因為你。”羅梓點頭,眼中透出了痛心的神色,“鋒源堅持娶你為太子妃,要娶一個異國女子,皇上本是不答應的,但在鋒源的強求堅持之下,皇上也只有默許了。”停下聲音,他深深呼吸,接著說了下去,語氣中摻雜著一絲不可置信,“可是,鋒源還提出這輩子只娶你一個妻子,即使登基為帝,也永遠只有你一個皇后。這件事情,引起了皇上的勃然大怒。”
一個要做皇帝的人說出這樣的話,皇上也許以為遙已經沉迷於美色之中,毫無理智可言了吧,我無奈搖頭,“那後來怎樣?”
“我不知道後來怎樣了,皇上和鋒源談了整整一個晚上,等到早上的時候,皇上已經同意讓鋒源到孜祁國去找你。”
垂下眼眸沉思了許久,我一聲不響地坐著,“師父,”我盯住他,滿眼認真,“你怕我會拖遙的後腿?”
“是,我怕。就拿最簡單的事來說,你不應該叫他遙,即使不稱呼他為太子殿下,也應該喚他為鋒源。”羅梓皺著眉糾正我,“玥兒,我畢竟做了你七年的師父,你的性子還是瞭解一些的,你其實更適合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鋒源堅持娶你,我也不想拆散你們,我只在這裡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在皇宮之中,你一定要牢記‘忍耐’二字,萬事忍耐。”
我盯住羅梓看了許久,奇異的目光,沒想到他會和我說這番話,仰頭望著白色的屋頂,我唇畔緩緩綻出一抹微笑,微弱得幾不可見,“師父,謝謝你的關心,你說的我都懂。”
“忍耐”這兩個字的確能避免很多麻煩,可是,我歎氣,“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卻是不能忍的。”頓了頓,我站起身,挺直了身軀,目光中卻泛著溫柔,語氣堅定,“我愛遙,我想陪著他一輩子,所以,那皇宮可能就是我今後要永遠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忍耐一時,卻不可能忍耐一輩子。”
暖暖的陽光斜射了進來,在我身上照出斑駁的影子,“師父,我要快樂地和遙在一起,若是處處約束自己,那我也就不是我了,我不想,也不會讓皇宮成為自己的牢籠。”
展玥,永遠都是展玥。
對羅梓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我保證道,“不過,我絕對不會讓遙難做的。”
羅梓複雜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化為一聲歎息,“罷了罷了,你從來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勉強,但是,玥兒,一旦到了皇宮,千萬要處處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