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亂世序曲 ...
“你笑什么?”轅冽冷眼看著一個勁點頭“說知道了”的轅珞。
“寂離走了,你找不回來他了。”轅珞笑足了,看著轅冽,“他不要你了!”
轅冽只覺揪心,臉色一寒,“你把他藏起來了吧?”
“我哪里藏得住他!”轅珞咳嗽了起來,卻還是笑,“你想知道為什么么?”
轅冽沒吱聲,只是讓手下,搜遍整個寂園找寂離。
幾萬軍兵在寂園都搜遍了,卻還是沒有寂離的蹤影。
轅冽的刀架在轅珞的脖頸,“說!”
“你想殺我么?動手啊。”轅珞壞笑,“你這輩子,都找不到殷寂離!”
“轅珞,你別逼我!”轅冽心煩意亂。
“那好啊,我能告訴你,不過你要把皇位讓給我,肯不肯?”轅珞突然問。
“可以。”
沒想到的是,轅冽連片刻都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他,“人呢?”
“你不要皇位?”轅珞吃驚,“他殷寂離比你的皇位還重要?你轅冽二十多年流血流汗打拼下來的江山不及一個殷寂離?”
轅冽見轅珞詫異,皺眉,不耐煩地問,“寂離呢?”
良久,轅珞開口,“他走了。”
轅冽臉色一寒,覺得轅珞在耍花樣。
轅珞卻接著說出了一句讓轅冽意想不到的話,“靈兒的孩子是寂離的,他不喜歡你我,喜歡靈兒!”
轅冽聽后沉默良久,嘆了口氣,“轅珞,你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寂離,他如果真是這樣想,會正大光明娶了齊靈,不會讓給你也不會遷就我。我明白了,是你對齊靈太過分,惹怒了她,她愛恨交加給寂離下了藥,準備來個魚死網破,是吧?”
轅珞愣在原地看著轅冽,眼中漸漸堆積出不甘和憤懣,“是啊……你倆配!寂離如果真對你情深意重怎么不等你?自己跑了?!”
“他是跑了。”轅冽輕輕嘆了口氣“他怕,怕我變得跟蠻王一樣,變成一個陌生人、一個昏君。如果一早蔣云也能像他一樣硬起心腸出走,蠻王一定回去找他的,畢竟他們才是真正受傷害的人,不是我們。轅珞,你不配喜歡他。”
“你滾!你說了江山給我,那你說話算話啊!”轅珞暴躁地吼了起來。
轅冽蹲下,看了看轅珞,伸手一把提著他的衣領子,拽著他進入建造在寂園南邊的祖宗祠堂。將轅珞往地上一推,單手一把銀刀插在他身邊,“轅珞,我要你對天發誓,善待百姓、并且永遠忘掉我和殷寂離,再不糾纏,不然的話,無論何時何地,我都能叫你身首異處!”
轅珞跪在祖宗靈位前,睜大了一雙眼睛呆呆地盯著祠堂上供奉的列祖列宗。
“說!”轅冽這說話的語氣轅珞以前從未聽過,全無溫度且暗含殺意,仿佛有某種威懾在里邊。
轅珞才明白,原來轅冽之前的冷冽,還含著幾分大哥的縱容,如今完全棄了兄弟情分,才是那個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轅冽。
轅珞鬼使神差一般,跪在祠堂里指天發——善待黎民做個好皇帝,從今以后再不找轅冽和殷寂離的麻煩,否則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
發完誓,轅珞急火攻心,一口血噴出來,匍匐在地咳嗽。
轅冽又看了他一眼,無奈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轅冽出了門后,別過轅家軍眾將士,將兵權全交給了齊亦,隨后又別過季思,請他好好輔佐轅珞治理天下。最后拜別了父母,跨馬提到,離開樂都,于茫茫人海之中,尋找寂離去了。
不久之后,轅珞正式登基成為皇帝,但他卻是最被嘲笑的一個皇帝,用心愛之人換江山的說法,很多臣子都知道,對他不屑。
另外,轅珞身患重病始終無法醫治,終日與藥物為伍,轅璟被封瑞王,回來輔佐他管理內政。
之后的轅珞他男女不忌,在后宮之中養了幾房妃寵,但都要有一個特點,就是眉眼之間與寂離有幾分相似的。
一年后,皇后齊靈誕下一子,孩子生下來不足月,就從宮中消失了。
而從那天開始,轅珞竟然開始寵幸齊靈,偶爾同房,很有些皇后待遇。可后宮人滿為患,寂園卻始終空著,轅珞極薄情,今日還寵幸,明日可能就進入冷宮了。后宮妃嬪都知道,他們的皇帝,心中想的是別人。
另外,轅冽還有個怪異癖好,廣尋天下丹青高手,繪制寂離的畫像,并且將他與眾妃子的房事繪制下來,還要將妃子改為寂離,繪制成冊日日觀賞,又要換成寂園背景。仿佛是他與寂離日日都在寂園之中快樂生活一般。轅珞后來精神也漸恍惚,病勢沉重……不過他倒是不昏庸,精明得很,只不過無心朝中事務,反正他這個皇帝也沒有兵權,無非是個擺設。
內政轅璟專權,外務又有齊亦把持重兵,轅珞只顧著養病,以及暗中籌劃著什么,至于他真心在想什么,卻也是無人能琢磨透。
轅珞已有多個子嗣,其中大多病重,有好些早夭,據太醫說,乃是因為轅珞的病傳染給了嬰兒。
三年后,齊靈忽然有喜。
原本朝野之中以為轅珞必然高興,可不料轅珞卻在齊靈產下一個健康男嬰后,將她打入冷宮,終身不得出宮。
時光飛逝,山河換代風起云涌,轉眼又過了兩年。
江南一帶的某個小山村里,一個五歲的娃娃抱著一卷書,蹲在家門口的小板凳上看書。
正看著呢,一個戴著斗笠,披著件大斗篷還蒙著面的人突然出現在了他家門口,蹲在籬笆墻外看他。
這人樣子怪異,連那少年家養的小黃狗都覺得可疑,蹲在門口沖著他叫喚。
小娃娃仰起臉,一雙大眼睛盯著門口的怪人看。
那怪人也歪著頭看他,末了,伸出一根手指頭,對他勾了勾。
小娃真就站起來,跑了過去,仰著臉看他,雖未曾謀面,卻也不怕生。
“嘖嘖。”那怪人伸出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腮幫子,手指纖瘦干凈,一看就是書生。
“娃娃你叫啥名?”怪人問,聲音清澈好聽。
“黃半仙。”
“呸!”那人突然一蹦三尺高,跳著腳罵,“哪個缺了德的給你取這名字?”
“爹爹啊。”小黃揉了揉腮幫子,這人脾氣好大。
“你看啥書呢?”那人罵了兩句后,蹲下來又問他。
“看史書。”
“能看懂呀?”
“能呀。”小娃娃點頭。
“講個典故給我聽聽。”怪人托著下巴問,“要講再續前緣破鏡重圓神仙眷侶的那種。”
小娃娃歪著腦袋,嘰嘰咕咕給他講了四五個,怪人樂得點頭,“好聰明呀,比我小時候不差!”
“叔叔你是誰呀?”小娃娃見那人懷里有個撥浪鼓,就伸手抓了一把,咯噔咯噔轉了兩下,“啊,乾卦,咱倆是有緣人么?”
“呀呀呸!”
那人又蹦了起來,“誰他娘的教那么小的娃娃算命!哪個挨千刀的?”
“不準你說爹爹!”小黃別看跟個小兔子似的,還有些脾氣。
怪人愣了愣,戰戰兢兢問他,“那個,你爹爹會算命啊?”
小黃仰起臉,“嗯!”
“噓!”怪人趕緊捂住他嘴巴,“別跟人說啊!”
小黃睜大了眼睛看他,這人怎么這樣奇怪?
“這些給你。”那怪人說著,從斗篷里拿出個大包來,甩到院子里,比那小孩兒還大呢。
“這是什么?”小黃扒拉開袋子,就見里頭滿滿都是書。
“哇!”小黃高興極了,“好多書,比村口陳夫子家里的還要多吶!”
“切。”怪人撇撇嘴,“陳夫子算什么,這書夠你看個一年半載了,明年我再給你送來別的,記住了,什么都學,別學算命!”
“為啥?”娃娃不解。
“需知道人有千算,天只一算,這做人知道曾經就行了,別知道以后,活得太累!”怪人嘰里咕嚕說了一通,小孩兒倒是聽懂了,點點頭,“謝謝叔叔。”
“那我走了啊!”那人又將遮臉的斗篷拉上來一點,跟做賊似的,轉身跑了。
小黃站在門口歪著腦袋看,邊揮揮手,“叔叔們再見,明年要來哦,我請你們吃桂花糕!”
怪人跑進了遠處的林子,將斗篷扒拉下來,斗笠拿下來扇扇風,扛那一大袋書快沉死了。露出本來面目,極漂亮一張臉,可不就是殷寂離么?!
且說這五年,殷寂離走遍大江南北,博覽群書,他又會算命腦子還好使,上哪兒都不缺錢,每天東來西往倒是也不寂寞,起碼不想就不寂寞。
他知道,小黃一出生就被轅珞派人送到了這窮鄉僻壤,給了一戶好心人收養,生活安逸富足,他性子也很恬淡,每日除了看書還是看書,他爹也不讓他干活。
寂離從他會走路開始,就總也悄悄來瞄他幾眼,這孩子是他和齊靈生的,漂亮極了,跟個小菩薩一樣,就喜歡坐著看書,有時候抱個貓看,有時候靠著大狗看,總之特別安靜。
寂離見他小小一個,總也滿村找書看,就特意給他買了大袋子的書來,讓他看個夠。
到了林子里喘勻氣,寂離拿出水袋喝口酒,心說那孩子最后好像說了“叔叔們再見……哪兒來的們?分明就是他一個啊。別是小娃娃年紀小小就眼花了?!那可不得了。
想著上哪兒找找賀羽那小子給娃娃看看……寂離一想到賀羽,就惆悵起來,不知道死小子怎么樣了,竟然消息全無,回老家也沒碰上人,藥王府的人都說他沒回來。
想來想去,寂離忍不住,拿出撥浪鼓和銅板,給之前那些人算起命來。
賀羽和蕭洛現在的狀態是相聚卻無法相守,寂離也不知道怎么個情況,不過賀羽那性子,夠嗆!蕭洛這個不爭氣的,一定要想法子把人照顧好才行。
蠻王的命數是活的,但是極黑暗傷悲,看來他還沒從蔣云的事情里走出來,但是蔣云的命數是等待……竟然不是死!這讓寂離有幾分欣喜。
另外還有個有趣的卦象,他當年見過的那個蔣云家的漂亮小娃,如今遇到了兩個混世魔王。這倆混世魔王命極硬,有一個竟然和他家小黃是連星。
寂離轉著撥浪鼓嘖嘖稱奇,自言自語,“怎么那么亂呢?”
找了塊石頭坐下繼續算——轅珞算出來是疾病纏身、齊亦是征戰沙場、齊靈命數將盡,寂離惆悵。但齊靈又生下的一子,也就是小黃同母異父的弟弟,竟然是顆景星,龍鳳之姿帝王之象,還和蔣云他那個兒子是連星。
“要死了,這什么命盤啊!”寂離接著搖鼓,又搖到蔣云遇到的另一個混世魔王與北邊一個混熟魔王是連星。
六星連接,將來會是亂世之中的大英雄!
“哎呀呀。”寂離搖來搖去,最后連陳勉帶走的小狗滅滅都算出來兒孫滿堂了,就剩下一個轅冽沒算。
寂離猶豫了一下,把鼓塞到懷里,站起來要走,一想又覺得不甘心,抬腿踹了一旁的一塊石頭一腳,“死轅冽!”
踹完了,寂離別別扭扭拿出剛剛藏到懷里的撥浪鼓轉了轉,嘴里念念有詞,鼓停下,一看……寂離張大了嘴,“近在眼前?!”
沉默半晌,寂離抬腿又踹了那石頭一腳,“這路癡找了五年了,總算找對路了么?!”
“他早找來了,怕你不理他躲著不敢見而已。”身后有個熟悉的聲音
“呸!”寂離呸完,一愣,站在原地不動,但身背后那人的氣息卻是一股久違了的熟悉。
寂離原本想要回頭看一眼的,不過不知道怎么了,卻是撒腿就跑……
跑出一陣子,身后沒響動了,寂離回頭看,見身后沒人。
寂離后悔,跑什么?剛剛也沒仔細看一眼,說不定是喝多了產生幻覺。于是他又回頭找,找了半天,沒人!嘆口氣,寂離再踹了石頭一腳,“笨!”
“你才笨!”一個人笑著回答。
寂離怔愣了一會兒,發現聲音是從上頭來的,就仰起臉看,只見在一旁的一棵高樹上,坐著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胡子拉碴,那種氣息,說不出的熟悉,寂離覺得心通通跳,快跳出來了。
“你……”
寂離就見一個大胡子從樹上跳下來,落到自己面前。眉目是認識的,不過那一臉大胡子……
“這叫蓄須明志。”那人張嘴說話,聲音可不就是轅冽么!依舊是那么清清冷冷,只是話語中,含著一份笑意,“不想見就不剃須。”
“那你找到了沒啊?”寂離撇撇嘴。
“早就找到了,跟了他一年了。”轅冽卻是幽幽地說,“我悄悄每天都跟著他,看他在干嗎。”
寂離驚訝地張大了嘴,“吃飽了撐的你?!”
“他怕你又跑了,就索性跟著你,你就跑不了了。”轅冽一把將人拉過來,“加上之前那一年,總共六年,你才是沒良心的笨蛋!”
寂離僵硬著瞪轅冽,瞪了半天,“你……不做皇帝啦?小黃看到啦?身體好啦?”
轅冽失笑,“你還有語無倫次的一天?”
寂離扁扁嘴。
“小黃真可愛,你小時候也那樣?”轅冽笑問。
“我比他機靈點兒。”寂離看別處。
轅冽伸手一拉他手,將人拉走了,手攥緊,生怕分開了又沒了。
“去哪兒啊?”寂離被他拉著往前跑。
“極北神仙島。”轅冽回答了一聲。
“去干嘛?”寂離好奇,“你有事情辦?”
“是啊,去那里辦你!”轅冽笑著回答他,“神仙島,顧名思義,咱們到那里做神仙眷侶去。”
寂離心頭喜,一邊走,一邊咯噔咯噔搖了搖撥浪鼓,卦象說——十年安逸,亂世再啟。
寂離笑了笑,甩手丟了撥浪鼓,上前挽住轅冽的胳膊,“十年后,小黃黃就十六歲了!到時候會很亂啊。”
“嗯,再亂也是后輩的事,我們這一輩亂完了。”轅冽拉著寂離的手,帶他翻身上了林子外邊的黑馬,“這十年,只屬于我們,要開開心心地過。”
說完,一甩馬韁繩。
黑馬撒開四蹄,載著轅冽和寂離向著北方絕塵而去。
寂離靠在轅冽背上,耳側貼他背脊,聽著有力的心跳聲,終是翹起嘴角……神仙眷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