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隱于市
那日殷寂離和轅冽打了一架后,眾人都以為他倆必然結下了良子,至少要相互不理睬一陣子,可沒想到的是,第二天轅冽就來找殷寂離了。
殷寂離此時正在書房里面,端這本書啃包子呢,見轅冽進來了,也不理他,可見心里不痛快。
轅冽走進去,見殷寂離不理自己,也是意料之中。他走到桌邊,伸手從懷中拿出了一瓶膏藥來,放到了他的眼前。
殷寂離低頭瞄了一眼,瞟轅冽。
轅冽知道昨天按著殷寂離,肯他細胳膊細腿的肯定被弄傷了,就問,“怎么樣?沒受傷吧?”
殷寂離撇了撇嘴,低低說了一句,“禽獸!”
轅冽嘆氣,伸手去抓他的手過來,褪下袖子,果然,殷寂離的胳膊上,有青紫色的手指印子。
轅冽微微皺眉,臉上顯出歉意來,打開瓶子,撈出藥膏輕輕擦在青紫處,嘴上說,“誰讓你氣我?”
殷寂離小聲嘀咕了一句,“是你自己小氣,沒有容人之量!”
轅冽白他一眼,道,“誰讓你這么氣都受不住!你不想想你自己那張嘴”
殷寂離不說話了,扭臉繼續看書。
轅冽給他上完藥,認真道,“我昨晚上回去好好想了一下,你說的都對。”
殷寂離挑眉,“那是自然。”
“那你說怎么辦?”轅冽找了張凳子坐下,問,“誰能教我那些個?我該去哪兒學?”
殷寂離看了看他,道,“這世間總有好些能人的,你既然有野心,怎么之前就沒關注過?”
轅冽搖了搖頭,“我以前只顧著收兄弟了,不瞞你說,我還正經不喜歡文人。”
“呵。”殷寂離冷笑了一聲,道,“武人不喜歡文人,和文人不喜歡武人的道理是一樣的,大多是因為對方會的自己不會,怕對方看不起自己罷了。”
轅冽挑挑眉,問,“那怎么辦?你是狀元,你教我不行么?”
殷寂離一笑,反問,“我拿什么教你?狀元值幾個錢?教你寫文章么?”
轅冽沒話說了,“你倒是爽快些,說說如何是好?”
殷寂離放下書,這時候,有個衙役到了門外,“大人,人找來了。”
殷寂離點頭,“讓他們都進來吧。”
不多會兒,轅冽就見院子里站了好些人,有老農、小娃娃、少婦、莊稼漢、抱著孩子的娘等等……各色各樣好幾十位。
衙役們讓他們排好了隊伍,殷寂離一個個往里頭叫。
第一個進來的是一個老婦人,進門戰戰兢兢給殷寂離行禮,“大人。”
殷寂離對她笑著點點頭,“大嬸,別怕,我有些事情問你,你可老實告訴我。”
“是是。”老婦趕緊點頭。
殷寂離笑問,“這十里八鄉,什么人最有本事啊?”
“呵呵。”老婦人一聽樂了,問,“大人,您問哪個方面啊?”
殷寂離想了想,道,“我要地方上的,那人不是做官的,看起來也吊兒郎當,但是他幫過你們大忙。”
老婦想了想,道,“什么忙都可以么?”
殷寂離點點頭,“最好是老頭子,年紀大的。”
老婦人一聽就一拍腦袋,道,“哦,成東山村里頭,有個叫雀尾的老頭兒。”
“雀尾?”殷寂離聽后沉思了一會兒,問,“他有什么能耐?”
“我們村上沒水了,好些人都上村外打水去,找了好多先生來看,都說打不了水井。那雀尾老頭在地上轉了轉,就告訴我們那兒有水能打井,還讓我們修了好幾個水池蓄水。”
“哦。”殷寂離點了點頭。
老婦人說完之后,又換了幾個人進來,每一個人說的都不一樣,有城西算命的瞎子、有城中賣藥的郎中……五花八門,但其中又有幾位提到了雀尾。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農走了進來。
殷寂離對他笑了笑,“老伯。”
老頭點頭,“大人。”
殷寂離問了他一樣的問題,老頭想了想,道,“要說到能人啊,我見了不少的,不過有一個人,是我打從骨子里服氣的。”
“哦?“殷寂離似乎很感興趣,問他,“是什么人啊?”
“城東那胖老頭雀尾。”老人家笑呵呵道。
“他干什么了,讓你那么佩服他?”
“哦……早先,樂都東面的甕村總是會發大水,您知道不?”老頭問殷寂離。
殷寂離笑了笑,點頭,“甕村村如其名,四面環山,容易發大水。”
“以前真是每年五六月必然遭山洪……那些山洪沖下來,水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那么多,大概是冬天屯下來的雪水?總之雨水一大,必然洪災,到時候,那大半年都絕收。”老頭說著直嘆息。
轅冽也點頭,“的確有那么回事,可是后來突然好了,都十來年了,下再大的雨也沒發過洪水。”
“對啊,那是因為雀尾老頭將洪水治好了。”老頭回答。
“啊?”轅冽有些不明白,問,“你是說,一個人憑自己的能力將洪水治好了?他怎么治的?修大壩?”
“不是!”老頭眉飛色舞地搖搖頭,道,“我們當年都不信那,可是好多年后就不得不信了,這不用一兵一卒的活兒。”
轅冽聽著都新鮮,問,“有這種事?”
“嗯。”老頭點頭,笑問,“兩位大人,你們猜,雀尾干什么了,保管你們猜不著。”
轅冽哭笑不得,心說這老頭還挺能賣關子,就轉臉看殷寂離。
殷寂離殷寂離拿著杯子喝茶,笑問,“冬天的時候,雀尾提著一壺熱水上山,找到山上一塊沒被雪蓋住的禿地,將那一壺熱水都澆上去……告訴你們,每年冬天,都到這地方來澆一壺熱水,包你第二年下再大的雨也不會發山洪,是不是?”
聽完殷寂離說的,老頭嘴巴張得老大,最后豎著大拇指對殷寂離道,“爺,您也神,就是那么回事!”
轅冽就納悶了,等老頭出門了,就問殷寂離,“這是什么法子?”
殷寂離淡淡笑了笑,道,“民間果然能人多啊……剛剛那老頭說的法子,叫活水養。”
“什么?”轅冽不太明白,問,“什么養?”
“這是古代民間流傳下來的一種土方子。”殷寂離給轅冽解釋道,“山洪來的時候很奇怪,會有地下水涌出來,傾瀉而下,而在遇到江河湖海的時候,水又會退回去。而每座山的山上,都有一個地方,那里是俗稱的活水口,一旦山洪下大雨,那個地方就會咧裂開一道縫隙,涌出水來。而唯一能分辨出這個地方的標志,就是冬天大雪時候,整座山都被雪覆蓋,只有這里一大片是沒有落雪的。每年冬天往這塊禿地上澆上一些水,就叫養了活水,來年不會發大水。”
“這么神?”轅冽似乎不信。
殷寂離笑著挑挑眉,“我也只是在書上看到過,是不是真的,看來人家已經幫著試過了。”
轅冽正色看殷寂離,“剛剛進來那么多人里頭,至少有五個是說到雀尾的,比別人都多。”
“嗯。”殷寂離點頭,“可見的確有過人之處。”
“可是……”轅冽看了看殷寂離,沉聲道,“他會的你都會。”
殷寂離一笑,“那又怎樣,你要學的,是他會而我不會的。”
“你確定他真有這能耐么?”轅冽問。
“有沒有,試試就知道了。”殷寂離站起來,道,“走吧,咱們去城東吃飯,順便去拜會一下,這位雀尾老人。”
……
兩人吵架剛剛和好,殷寂離又是個不吃虧的性子,昨兒個讓轅冽抓疼了,所以今日一有機會,就拿話戳他兩下。轅冽自知理虧,也不跟他計較,讓他占點便宜出出氣。吃完飯后,兩人一起往城東走去。
這樂都東面有山,小村莊基本都是在群山環抱之中的……不同于窮山惡水的險峻貧瘠,這一帶,都是富饒的小山村。家家戶戶種著地養著牲畜,還有獵戶上山打獵和采藥,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地里一片片的綠油油,黑瓦白墻的小農舍,也是非常精致。
轅冽和殷寂離緩緩走在山村小路之上,兩人并排,卻是沒有太多的對話。
“你還生氣?”轅冽終于忍不住問殷寂離,“干嘛那么記仇?”
“嗯?”其實,殷寂離只是在想心思,手上那個撥浪鼓轉來轉去,并非和轅冽賭氣。
“我昨天是有些粗魯,不該欺負你個文弱書生。”轅冽還挺老實,“要不然我讓你打回來,你別生悶氣,看的怪別扭的。”
殷寂離一笑,道,“我要是生你氣,我就不帶你來找什么雀尾了,直接找個太學里頭的夫子教你。”
轅冽一聽,眼皮子抽了抽,心說,還好沒得罪殷寂離,看來沖動不得。
殷寂離抬腳輕輕踢著路邊的小石頭子兒,道,“對了,一會兒若是真見著雀尾了,你別說話也別多問。”
轅冽不解,“為什么?”
殷寂離想了想,道,“雀尾這人,我似乎聽說過,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可不是簡單人物,你不知道他來歷和身世比較好。”
“他什么來頭”轅冽問,“你知道?”
“哼哼。”殷寂離笑著將鼓收起來,指著轅冽的鼻子說,“轅冽,你交狗屎運了!”
轅冽眼皮子又是一抽,咬牙看殷寂離甩著袖子樂呵呵往前走,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只得在后頭跟上。
兩人轉到村尾,一路打聽,總算看到了不遠處的一處房舍,據說那里就是雀尾的宅子。
轅冽問,“怎么住在這里?”
殷寂離看了看四周,道,“住這兒多好啊,青山環繞鳥語花香的。”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房前,也沒受什么阻礙,就是一道籬笆墻。
“門口沒個五行陣,前面也沒什么機關啊?”轅冽納悶。
殷寂離踹了他一腳,“你戲文看多了呀?少聽那些說書的胡謅。”
話說完,兩人就到了小籬笆墻的門邊,只見院中一棵老槐樹,地上一只大黃狗看到兩人來了,懶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趴著繼續打盹,顯然是不怕生人的。
樹下,有一個胖老頭躺在竹榻之上,邊看書,邊啃著一只燒雞。
轅冽突然覺得,把他手上燒雞換成酒,殷寂離老了估計就這德行,不過應該要更瘦些。
“老人家。”殷寂離拍拍籬笆門,笑問,“是雀尾么?”
雀尾將書挪開點,露出半張臉來,瞄了門口一眼,見是倆年輕人,就問,“小娃娃找老爺子我啥事?”
殷寂離微微一笑,“拜師學藝啊。”
“哎呀,娃娃別鬧。”老頭吐出幾根雞骨頭,“我老頭子有什么能耐教你們。”
殷寂離微微一笑,“要學治國之道和善戰之術,怎樣能無往不利、一統天下。”
老頭愣了愣,抬頭看了看殷寂離和轅冽,眼里滿是驚疑,半晌才道,“哎呀,你們認錯人啦。“
說完,拿著書就要跑。
殷寂離道,“沒認錯人,就是你!”
老頭擺擺手,“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回見。”
轅冽道,“老人家,我們是誠心來求教的。”
“啥?”老頭裝瘋賣傻起來,“求角啊?那兒有養牛的人家。”
說完繼續往后跑。
“雀尾。”殷寂離叫了他一聲,老頭又裝聾聽不到,殷寂離也不急,淡淡一笑,叫出一聲來,“璟之,你確定你要走?”
老頭一愣,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回頭看了殷寂離一眼,就見殷寂離微微一笑,對他做了個手勢。老頭倒抽一口涼氣,跳著腳指著殷寂離嚷嚷,“哎呀媽呀!煞星到了,煞星到了喂!你個冤家啊!”
殷寂離踹開院門往里走,到了石桌邊對坐下,對雀尾勾勾手指,“來來來。”
轅冽覺得驚奇,就見老頭老老實實地走了過來,在一旁坐下。
殷寂離微笑看他,“老爺子,這徒弟收不收啊?”
老頭撇撇嘴,看了看他,問,“收你啊?你那么大能耐,不用老爺子我教了啊。”
殷寂離伸手指了指轅冽,道,“教他!”
雀尾一瞅轅冽,扁扁嘴,猶豫了一下,就見殷寂離瞪了他一眼,“教不教?”
“行行。”老頭也不知道是被殷寂離抓住了什么把柄,對他言聽計從的,哭喪著臉道,“我教。”
殷寂離滿意點頭,對轅冽招招手,“來,拜師吧!這老頭可有能耐。”
“唉……等等。”老頭攔住了,道,“拜師是可以,不過我收徒弟很講究,有幾個條件。”
殷寂離微微瞇眼,“什么條件?”
老頭嘿嘿一樂,“不是我不肯收啊,不過么,我肯收的,可太沒用的我也不能收么,是不是?”
轅冽皺眉,問,“什么條件。”
老頭嘿嘿笑了笑,“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