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番外之悔之晚矣
夏建輝頭七,陰雨連綿,淋濕了墓園裡的一道黑色剪影。
墓,是新墓,墓碑上的男人秀氣斯文,嘴角微翹,似乎是在笑。
淺淺的笑容沒能化開男人眸子裡的憂鬱,平添了一種強顏歡笑的……悲哀。
照片是夏建輝去世之前拍的,黑色剪影靜靜的與照片中的男人對視,心底異常沉悶:這個男人看似心軟,心狠起來卻比誰都決絕。
「這是小輝離世前特意去照相館拍的,他說姐,等我走了就用這張照片當遺照……」女人的聲音帶著哽咽,「他還說,姐,讓我穿著白色的衣服走,乾淨……」
「我弟是最乾淨的,沒人比他乾淨。」
「仇夏,你害了他,害的他好慘。」
「他為了你毀婚約,跟家裡決裂,那麼決絕的要跟你在一起,可最後你給了他什麼?」
「你有心麼?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還要帶著李濤去病房噁心他?」
「仇夏,我弟有潔癖,所以,請你以後別再靠近這裡,髒。」
夏麗妮的話不住的在耳邊盤旋,男人僵硬的扯動嘴角,終於對著墓碑上的男人露出一抹笑,苦笑:「髒……」長時間的靜默,使得男人的聲音乾澀嘶啞,「這個世界上誰不髒?」
「我說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全是演戲你信麼?」
「不信吧?可是除了我媽,我只動手給你做過早餐呢,只可惜……」
「阿夏,就知道你在這兒。」輕柔而磁性的男聲中帶著幾分埋怨,「死都死了,你還來看他。」
墓前的男人轉身,厭惡的看著撐著傘朝他走來的漂亮男人:「站住。」
「嗤!」漂亮男人嗤笑,卻還是停住了腳步,「怎麼?我才幫著你收拾完我那便宜老丈人和小舅子,你就想翻臉不認人了?」
「換個地方再說。」男人緊握著右拳,冷著臉,頭也不回的往墓園外走去。
墓園入口,仇夏在車前停住腳步,轉身靠著車門,看向緊隨而來的漂亮男人,唇角微揚,露出一絲譏誚:「你真的只是幫我?」
「當然,阿夏,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我的心意麼?」漂亮男人曖昧的靠上來,輕吻了一下仇夏的頸側,「我可是為了你什麼都拋了。」
「呵,是麼?」仇夏低笑著輕聲反問,推開了漂亮男人倚過來的身體,「回答我兩個問題。」
「知無不言。」漂亮男人撇撇嘴,扔掉雨傘,雙肘搭在車頂,倚著車身,側頭看著仇夏,「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去年阿輝生日,我跟阿輝回公寓,是你告訴的夏……來金?」
「是啊,你跟夏建輝感情越來越好,我怕你丟了心……」漂亮男人掏了顆煙叼在嘴上,過著乾癮,「紅霞姑姑要的是毀了夏家,可不是讓你跟夏建輝相親相愛。」
「你時間挑的倒是准的很。」
「男人麼,早上都會有**……」漂亮男人打了幾次火,總算在細雨中點著了煙,輕輕吸了一口,「而且,你配合的也很好不是麼?」
仇夏心底抽痛,那天早上的情景不禁又浮現在眼前——
他抱著半夢半醒的阿輝例行晨間運動,那個男人突然破門而入,他當時是怎麼做的呢?哦,對了,他加速了挺動,迫使阿輝跟他一起,在那個男人的目光下迎來了高/潮,然後咬著阿輝的肩頭,昧著心意抱怨了一句:「原來是真的,阿輝真是照著他的模樣找的我啊!」
他猶記得那個男人當時臉上的震驚與憤怒,猶記得阿輝從高/潮的餘韻中回神之後的驚恐與……悲傷。
阿輝猛地推開他,匆匆在腰間圍了件衣服,踉蹌著衝到那個男人面前連連解釋,低聲哀求,那個男人鐵青著狠狠地甩了阿輝一個耳光,憤然離去。
誰都沒想到,那個男人離開公寓後,還沒來得及走出電梯就倒了下去,這一倒就再也沒能從醫院裡出來,至死都沒再見阿輝一面。
因此,阿輝恨他,仇夏緊握的右拳微微發抖,手心裡的物件沾染著他的體溫,詭異的灼熱難耐。
「醫院呢……」仇夏壓抑著心底的抽痛,勉強維持著冷靜,「也是你算計好的吧。」
「嗯,幫你跟他斷個乾淨,免得你心裡總是惦記著他……」漂亮男人食指和中指夾著煙,優雅的吐了個煙圈,「給你說了幾次親,你都不同意,姑姑可都要起疑心了。」
仇夏憤然,他的心已經丟了,還來跟他談什麼親事?
再說那些親事,呵!
仇夏嘲諷的看著漂亮男人,冷硬的拒絕:「我不會答應那些親事的。」
「姑姑最近身體不大好,怕是生不得氣。」
「她對我的親事沒你那麼執著,在她看來我是夏來金的種,留不留後無所謂,更何況……」仇夏停頓了一下,努力壓抑著哀傷,「她想要的結果我已經給她了。」
「這話是怎麼說的,你可不能這麼沒有良心,那些親事可都是姑姑讓我幫你張羅的。」
「你以為我還有良心?」仇夏臉上的嘲笑更濃,分不清是在嘲笑漂亮男人還是在自嘲。
漂亮男人眼裡快速滑過一抹不屑,手肘搭上仇夏的肩膀:「你對他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到現在老東西的遺產不是還都在夏麗妮手裡呢麼?」
「我媽要的是復仇,不是錢。」
「得,現在仇也報了,姑姑要的就是抱孫子了,這次可是老董的閨女呢,姑姑已經拍板答應了。」
「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這些年,老董可是沒少照顧姑姑和你。」
「李濤,你不用浪費心思了,就算是老董的閨女我也不娶,你想要錢,去想其他辦法……」仇夏眼神轉冷,「別再來煩我。」
「擦!好心當成驢肝肺啊,你結婚老子能有什麼好處?」漂亮男人終於脫去了優雅的偽裝,暴露出了骨子裡的粗俗,「別他媽的別的不學,就學著怎麼當白眼兒狼!」
仇夏一把捏住漂亮男人的脖子,努力壓抑著捏斷他的衝動,眼神陰冷的警告:「我沒義務為了幫你和舅舅還賭債而結婚,你爸當年對我媽的那一點兒恩情,我早就還過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也別再去煩我媽。」
說完,仇夏把漂亮男人狠狠地甩到一旁,上車,猛地一踩油門,猶如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
夜,漆黑。
昏黃的路燈下,黑色跑車化做一道殘影在僻靜的公路上疾馳。
山腳,一道黑影突然從山上滾落,滑向路中。
「滋!」猛踩剎車,在前保險槓碰到黑影前,跑車堪堪停下。
仇夏從自己的世界裡回神,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鬆開右手,微弱的光線下,白玉觀音笑容慈悲,目光憐憫。
仇夏下車,繞到車前,黑影仍蜷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的衣服髒亂破舊。
「我送你去醫院。」仇夏俯身要拉那道身影,黑影抬頭,看清仇夏的面容後,神情巨震,「是你?」
「你認識我?」仇夏皺眉思索,想不出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男人。
「你不記得我了?」黑影訝異,隨即面容古怪的盯了仇夏一會兒,嗖的從地上躍起,「我認錯了!」說完,拋下仇夏,利落的竄進路邊樹林裡。
仇夏楞了一下,確認自己並沒撞壞剛才那人,隨即驅車離去。
畢竟,比起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來說,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城北區,綠錦園,12號樓801室門前。
仇夏拿著鑰匙的手微微顫抖,對著鎖孔插了幾下才把門打開。
一年前那次變故之後,仇夏第一次回到這裡——阿輝的家。
家裡久未住人,暗紅色的木質地板上蒙上了一層薄灰。
白色大理石茶几上,擺著兩個玻璃杯,一如那天清晨他離開時的樣子。
只可惜,物仍是,人已非。
這個小小的窩裡,再也沒有那個沉靜如水的男人。
仇夏下意識的想抽煙,摸出煙盒,把煙叼在嘴上,卻怎麼都按不動打火機,最終頹然的把打火機和煙一起扔到了茶几上。
阿輝有潔癖,尤其厭惡煙的味道,所以,從來不允許他在屋子裡抽煙。
「要抽就去樓道裡抽,抽完刷牙。」阿輝那清冷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仇夏緊閉著眼,皺著眉,喉嚨輕顫,「阿輝……」
聲音低沉,哀傷,充滿思念,猶如喪失伴侶的孤狼。
明知道只是幻覺,卻固執的沉浸其中。
明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應,卻仍小心翼翼的奢望著。
好像只要他奢望,那個男人就會回到他身邊,淡淡的瞥上他一眼:「你好,我是夏建輝。」
「你好,我是仇夏。」仇夏低聲呢喃。
「呵!你的名字對我這個姓氏來說可不怎麼吉利,平白多了個仇人。」
「世事難料,說不定我們會因恨生愛呢?」
後來是什麼?對了,阿輝笑了,笑的那麼淡然:「因恨生愛也是好的,就怕無緣無故的愛。」
是啊,因恨生愛不可怕,就怕無緣無故的愛,當初阿輝問過他為什麼會愛,他是怎麼說的?
「早就說過,我們會因恨生愛嘛!」
他說得半真半假,只換來阿輝不置可否的一笑,從此絕口不問他緣由。
那天,他害得阿輝到手的工作泡湯,忐忑的踏入這所公寓的時候,阿輝只是坐在沙發上,平靜的說:「阿夏,我的工作泡湯了。」
那天,他得知那個男人要給阿輝訂婚,煩悶的踏入這所公寓的時候,阿輝遞給他一杯紅酒:「阿夏,我以後沒有家了。」
那天……
那天,被那個男人撞破之後,阿輝依舊倔強的保持著他獨有的冷靜:「仇夏,你走吧,我們完了。」
仇夏的心猛地抽痛,緊緊的抓著胸前的衣襟,蜷在沙發上低聲嗚咽:「阿輝,對不起。」
多希望能聽阿輝說一句:「沒關係,你還是我的阿夏。」
可惜,阿輝已經走了,帶著他給他的傷,帶著對他的恨,帶著對他的厭惡,就這麼走了。
他即使有心悔過,也永遠得不到奢望中寬恕。
或許,可以試試。
仇夏緩緩睜眼,看著時鐘,晚十點整。
懷揣著不切實際的奢望,認真的打掃好房間,親手做了一桌子阿輝喜歡的菜擺在客廳的茶几上,關了燈,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靜候午夜零點的到來。
傳說,頭七死者的靈魂會回家。
仇夏抱著小小的希冀,在他和阿輝生活過的公寓裡設了祭。
如果人真的有靈魂,他祈望阿輝能回這裡看上一眼,只要一眼就夠了。
沒像其他家屬那樣躲回房間,唯恐干擾死者安寧,唯恐死者的靈魂依附在自己身上,不再投胎。
仇夏攥著阿輝送給他的白玉觀音,瞪著雙眼守在客廳裡,祈望能遇到阿輝的靈魂,祈望阿輝的靈魂依附在他左右,與他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