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暴露心意之後(三)
事實證明,夏建輝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
當他和家裡人在附近的湘菜館吃完飯,搬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宿舍的時候,才見識了什麼是真正的生活不能自理。
留著整齊的齊眉劉海的圓臉少年,靜靜地坐在陽台門口的凳子上,靠著牆,微仰著頭,目光茫然的盯著房頂的燈管,很認真的在發呆。
梳著光亮背頭的中年男人,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板著臉站在少年身後,時不時的挑剔兩句:「阿甲,別鋪那個褥子,鋪從家裡帶來的,阿乙,動作快點……」
「停,櫃子裡才擦了兩遍,就開始放衣服?偷懶呢啊?」
「把秋天的衣服放在最外側……」
「……」
三個女人,一個鋪床,一個擦書桌櫃子,一個穿梭在行李箱間,往櫃子裡倒騰衣服,宿舍的地上橫七豎八擺滿了打開的行李箱,完全沒有第四個人插腳的地方。
夏建輝一家人只得暫時把行李放在宿舍門口的樓道裡,等裡面的……同學收拾完。
一個小時後,宿舍裡的行李箱空了一半兒,夏建輝的行李總算進了宿舍門口,卻只是進了門口而已,他的床和圓臉少年的床之間的過道上仍然塞的滿滿的。
夏建輝甩甩髮酸的腿,揉著眉心無奈的道:「爸,媽,你們先回去吧,等會兒我自己收拾,再晚等到家天就黑了。」
「不著急……」銀子媽媽坐在小狼崽子「跋山涉水」挪到門口的凳子上,捶著腿,剜了一眼把他們完全無視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分陰陽怪氣的道,「我們先回去的話,誰幫你罩被罩?」
「我自己……」接收到銀子媽和金子渣爹懷疑的目光,夏建輝訕訕地改口,「實在不行不是還有我姐麼。」
「指望你姐?連她自己的被罩還是人家小晴幫她收拾呢……」夏來金抱胸斜睨夏建輝,「混蛋兒子,你就別瞎操心了啊,就是天黑了也沒啥。」
「天黑了多不安全……」夏建輝皺眉咕噥,「來的時候也看見了,回灤北的高速正修路呢,坑坑窪窪的……」
「我說小輝,你不信你舅的開車技術咋的?」劉招福一屁股坐在大行李箱上,搬著腿扯著大嗓門嚷嚷道,「實在不行,大不了在這兒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咋都得幫你把東西收拾好了才行。」
「沒錯!老爸,我們就住一晚上吧!」小狼崽子胳膊肘搭著夏建輝的肩膀,瞇起眼,眼珠一轉,衝到夏來金身邊兒,抱著夏來金的胳膊,用他那百試不爽的眼神,眼巴巴的望著夏來金,可憐兮兮的央求,「這樣我還能跟小灰多呆會兒……」
夏來金憑藉著自身微弱的抵抗力,猛地翻了個白眼,別過臉,哼哼:「小兔崽子,德行!」
「老爸……」小狼崽子語調更加可憐,「行不行?」
「小黃……」夏建輝皺眉,冷眼瞥著瞬間從苦瓜臉切換成狗腿子臉的小狼崽子,淡淡的問,「你明天不上課了?」
「……」小狼崽子的臉瞬間恢復便秘狀,抓著自己的刺蝟頭,可憐兮兮的試探,「小灰,多請一天假沒事兒的……吧?」
「有事兒……」夏建輝閉上眼,靠著牆,慢吞吞地拒絕,「不行。」
小狼崽子塌下肩膀,蹲到洗手池旁邊的旮旯裡,對著牆角,開始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
「小兔崽子,髒不髒?」夏來金從後邊踢了小狼崽子的屁股一腳,「起來,跟你舅下去買個電話機,你哥這宿舍光有電話線沒電話機。」
「不,我要跟小灰多呆一會兒。」小狼崽子頭頂著牆,悶悶的拒絕。
劉招福起身,提留著小狼崽子的後脖領,將他拽起,拖出宿舍:「行了,你在牆角蹲著就是跟小輝呆著了?還是跟我去超市買東西去吧!」
「喂喂!別拽,這T恤是小灰給我買的……舅!」
「……」
吵吵鬧鬧的聲音越來越遠,夏建輝睜開眼,看向佔著大半個宿舍的幾個人,不期然正好對上結束發呆的圓臉少年投過來的視線。
少年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透過遮住半張臉的黑框大眼鏡,正在好奇的打量他。
夏建輝微微皺眉,想了想,問:「同學,你們什麼時候能收拾完?」
「呃……」少年愣了一下,隨即眨眨眼,仰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人,「忠伯,還要多久?」
中年男人不滿的瞥了夏建輝一眼,硬板板地道:「我們礙著你了?」
「……」夏建輝直接抬手指著自己的舖位,「那是我的床,你說礙著了沒?」
「等等。」中年男人想了想,皺著眉一指靠近夏建輝床位的兩個箱子,「阿乙,把這兩個箱子挪到一邊兒。」
總算有了插腳的地方,夏建輝他們也開始行動起來。銀子媽媽爬上床鋪,掀開褥子,拿著笤帚開始掃床板,站在過道處的中年男人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拽著少年快速竄到了陽台上……
夏建輝嘴角微微抽搐,什麼都沒說,垂下眼,拿著抹布開始認真的擦書桌和櫃子。
其實床板上真的沒有灰塵,之前,銀子媽媽拿抹布擦了兩遍才鋪的褥子來著,所以……銀子媽媽就是故意的,誰讓那個中年男人對他家小輝那種態度了呢?
銀子媽媽鋪床,夏建輝擦櫃子,夏來金打雜,一家三口通力合作,很快就把東西收拾了個差不多。
「爸,媽,你們歇會兒,剩下的我自己來。」夏建輝把擦好的另兩位同學的凳子推過來給銀子媽和夏來金,開始自己整理零零碎碎的東西。
銀子媽瞥了一眼陽台上的男人,捅了捅夏來金:「金子,給招福打個電話,讓他給小輝買個電水壺回來用。」
劉招福和小狼崽子不僅帶回來了電水壺,還搬回來了一台微波爐,一箱牛奶,一兜子零食。夏建輝看著瞬間堆滿的書桌,苦著臉看向劉招福:「舅,你當我是小黃那個吃貨吶?」
「嘖,不干我的事兒啊,這都是小煌的主意。」
「……」
「那啥,小輝,宿舍裡放點吃的挺好,半夜餓了可以墊點。」銀子媽獎勵般的拍了下小狼崽子的屁股,「還是你小子心細。」
「嘿嘿。」小狼崽子笑著擠到夏建輝身邊兒,搖擺著隱形的狗尾巴,獻寶似的一樣一樣的往外擺弄,「小灰,喏,微波爐,早晚熱牛奶用,你看熱奶用的玻璃杯都給你買好了……」
「……」
「小灰,咖啡,麥斯威爾的,你不是說這個不苦,比雀巢的好喝麼?」
「……」
「小灰,琥珀核桃,開心果,杏仁兒……」
「……」
「小灰,喏,保溫杯,你晚上睡覺前記得倒一杯放在床頭,省著你半夜口渴還得下來。」
「……」
「小灰,熱寶,你怕冷,冬天上課燒一個帶著……」
「……」
「小灰,方便面和老乾媽,這個你不能多吃啊,偶爾解解饞就行了。」
「……」
「小灰,這個……」
「小黃。」
「啊?」
「你一樣一樣都倒騰出來,我還得重新裝回去。」
「……」隱形的狗尾巴一下子垂了下去。
在小狼崽子朝夏建輝狗腿的獻寶的這陣功夫,劉招福和夏來金兩個把電話機連好線掛在了牆上,並嘗試著往自己手機上撥,結果:「真他媽的還得使卡才行!」
「等問到了電話號碼我再告訴你們吧。」夏建輝身子微微後仰,憋著笑安撫暴躁的夏來金,「哪個學校宿舍電話不是用卡的?」
「破電話,還是手機方便,那啥,混蛋兒子,手機常開機啊。」
「嗯,一會兒我去辦張本地卡。」
「不用,我替你辦好了,換上。」小狼崽子從錢包裡掏出一張手機卡,狗腿的捧給夏建輝,並不厭其煩的碎碎念,「小灰,你可得常開機,常打電話發短信啥的,每天晚上都打行不?」
「不行,最多一週一次。」
「啊?太久了吧,你就不想我……跟老爸老媽?」小狼崽子皺巴著臉,控訴。
夏建輝不為所動,繼續低著頭整理東西:「那是長途,浪費。」
「……」小狼崽子求助的看向夏來金,夏來金別開臉,眼神飄向房頂,據他多年來總結的經驗,這兄弟倆進行無關痛癢的爭論的時候,他這個當老子的還是保持沉默比較靠譜。
小狼崽子沒轍,額頭抵著夏建輝的肩膀,拽住夏建輝的襯衫下擺,搖啊搖,「小灰,不天天打電話的話,天天上QQ行不?」
「有時間就上。」
「每天都上……」
「嗯?得寸進尺?」夏建輝沒有正面回答,挑著眉反問了一句之後看了看手錶,「爸,媽,你們真該回去了,四點多了。」
夏來金和銀子媽媽又幫夏建輝檢查了一遍各種日用品,這才放心的離開夏建輝的宿舍。
兒子養這麼大,第一次分開,夏來金和銀子媽媽心裡酸酸澀澀的,一直一左一右,不捨的拖著夏建輝的手,把能叮囑的又叮囑了一遍之後,這才上了車。
小狼崽子猛地抱住夏建輝的腰,紅著眼圈耍著賴皮,死不撒手,最後還是夏建輝板下臉冷聲威脅之後,才鬆開手,一步三回頭的上了車。
臨走前小狼崽子扒著車窗,再三跟夏建輝說:「小灰,我明年就來T大找你。」
夏建輝微抿著嘴,靜靜地看著黑色的霸道消失在視線裡,這才邊給夏麗妮、冀晴他們發著短信,告知她們新的手機號碼,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的時候,在宿舍裡折騰了大半天的中年男人和三個女人總算離開了,看著擦得可以當鏡子使的地板,夏建輝勉強驅散了些心裡的不快,進門鎖門,準備上網消磨時間。
「彭!」
「啊!」或許是流年不利,夏建輝才邁了一步,門口的燈泡就突然碎了,好巧不巧,剛好從衛生間出來的圓臉少年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到他身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雙腳纏著他的腰,頭埋在他的勁窩處,姿勢曖昧至極。
夏建輝嘴角抽搐:「下來。」
「嗯……」少年低低的嗯了一聲,手腳卻完全沒有鬆開的意思。
正在這個時候,宿舍門被從外面打開,進來一個跟夏建輝一樣,穿著白色半袖襯衫,黑色長褲的少年。
夏建輝鬱悶之極,好在少年只是推了推銀邊眼鏡,便若無其事拎著自己的行李箱進了宿舍。
「鬆手。」
「你抱我……」少年抬頭,水汪汪的看著夏建輝,「地上……」
少年的話沒說完,夏建輝耳邊就傳來一道響亮的口哨聲,隨後就是:「哇靠!入學第一天就這麼刺激,哥們,你們悠著點啊,晚上別弄出啥動靜來,我這人覺輕,會失眠的!」
穿著紅色大褲衩,綠色T恤,背著半人高的登山包,拖著超大號行李箱的少年,站在夏建輝身邊,拇指蹭著鼻尖,眼睛閃亮的盯著夏建輝和圓臉少年猛看。
「……」夏建輝額頭青筋暴跳,聲音轉冷,「我讓你下來。」
圓臉少年死死地勒著夏建輝的脖子,執拗的道:「你抱我進去,地上都是碎玻璃。」
「……」
2003年9月5日,星期五,晴。
我跟我的室友們別開生面的「第一次」,徹底衝散了我心底那抹淡淡的離愁。
宿命大神,我承認我有罪,我誠心的向你懺悔,拜託你別玩兒我了,就算我真的是個雙,也不想在入學第一天就被個二貨蘿蔔給誤會成是同啊,對像還是那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貨天然呆,OMG!
真心的說,宿命大神,那個傻貨天然呆真的不是我的菜,真的,比較起來,我更喜歡那個說話精簡到極致的傢伙……最起碼他外表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初步看來人格也算是正常的,囧,我的要求到底有多低呀!
好吧,我真的是有點不淡定了,不是我抹黑他們,是我的這幾個室友,真的沒有一個正常的啊。
先說那個傻貨天然呆,就因為地上有碎玻璃,特麼的他竟然爬在老子身上死活不下來,比小黃還賴皮,硬是等老子抱著他到了床邊,他才鬆手跳回地上……
我%%@#¥#!~~~~~~
最讓我接受不能的是傻貨天然呆居然叫趙振剛,真的,他一點兒都配不上這個名字,膽子小的跟兔子似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小傢伙,他哪點兒剛了?
相比起來,那個二貨蘿蔔的名字倒是挺配他——羅波。
叫這麼個名字,難怪他會穿紅褲衩綠背心,可不就是一根水蘿蔔麼。
至於那個見著傻貨天然呆爬在我身上毫不意外,仍然無比淡定的傢伙,進了宿舍後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在這僅有的幾句話裡還有六七句是「嗯」「是」「哦」……
他說的最長的一個句子是他的名字:「徐海波。」
這個徐海波長得有點像我前世當兵時的指導員,性格卻大相逕庭。
前世的指導員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很是善談,而他……
別說善談了,我懷疑別人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從來都是神遊太虛的。
比如,今天傍晚,妮子姐,小晴,冀鵬還有轉入研究生學院的柳少風過來看我,順便招呼著我這三個室友一起吃了頓便飯。
回宿舍後,二貨蘿蔔一直處於打雞血狀態,不停地拖著我們探討小晴和妮子姐誰更正點,我的耳朵自動屏蔽了二貨蘿蔔的話語,選擇了沉默。
傻貨天然呆表情茫然,反問二貨蘿蔔:「什麼是正點啊?」
至於徐海波,他只是在二貨蘿蔔第二遍問到一半的時候,「嗯」了一聲而已。
唉,我美好的大學生活啊,就這麼的,從三個不正常的室友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OTZ,倫家有罪什麼的都不用說了,今天這章字數這麼多,素不素可以當成是雙更了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