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規模家庭會議(下)
夏老爺子拿煙袋鍋子敲著炕沿,撩著眼皮子凌厲的盯著夏來金:「你們去城裡住也好,對小煌有好處,但是……」
「啪啪!」夏老爺子這兩下炕沿敲得格外用力,「你得記著你自己當初跟我、跟小輝他媽保證過啥,別一鑽進花花世界裡,就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
夏來金臉色噌的漲的通紅,用餘光覷了一眼呆呆望天的夏建輝,輕呼了口氣,稍帶埋怨的抱怨:「爸,你這是說啥呢啊?」
「哼!」夏老爺子輕哼了一聲,「小輝他媽,你們搬進城裡以後,要是金子不好好的,你就給我打電話。」
「哎。」銀子媽媽愉悅的應了,夏來金塌下肩膀無奈的看著自家老子:他已經從良六年了,不是麼?
「在村兒裡有老子盯著你,你指定得老實啊,但是這往城裡一搬,你就成了那脫了韁繩的野馬,誰知道你管得住管不住自己個兒啊……」夏老爺子睨著夏來金,「好著是給老子老實點,要不然……哼!」
夏老爺子揚了揚被磨得通亮的煙袋,夏來金配合的縮縮脖子表示害怕。
該警告的已經警告過了,夏老爺子邊往煙袋裡裝著煙葉,邊問:「你們搬進城裡住,家裡的房子咋打算的?總不能就這麼空著吧?」
「銀子說想讓你跟我媽搬過去住,省著在這跟老四擠著,順帶著還能幫我們看家。」夏來金看夏老爺子裝好了煙,慇勤的劃了根火柴幫自家老爹點上。
夏老爺子吧嗒吧嗒嘬了兩口煙袋,沒說幫忙看家也沒說不管看:「我聽說你給冀建國跟程志軍也在城裡買房了?」
夏老爺子突然提起這茬,銀子媽媽的臉色嗖然一變,瞭解她的都不難猜出,她這是心疼錢心疼的在肉疼呢。
一直望著外邊的天空做發呆狀的夏建輝睫毛突然顫了一下,如果有放大鏡的話,興許能夠發現夏建輝的眼睛瞇起了一點點兒,這正是他開始認真偷聽的徵兆。
夏來金斜睨了眼自家混蛋兒子,發現他並沒興奮的跳起來,大喊什麼「終於可以每天見到冀二叔」之類的話,心裡倒是頗為滿意,連帶著回答夏老爺子的問題的時候,語氣裡都隱隱帶上了一股得意:「嗯,我給他們添了點錢,也算不上是我買給他們的。」
「添了多少?」
「一半兒。」
「啪,啪,啪!」一袋煙才抽了三四口,夏老爺子就拿煙袋開始敲炕沿,顯然是惱了,「一半兒,樓房的一半兒那得多少錢?給外人倒是捨得,你自家兄弟還在村兒裡蹲著呢!」
「爸,那建國和志軍可是幫了我不少,沒他們我也難成事兒。」
「哼,照你這麼說來銀跟小寶兒跟著你去幹活一點都幫不上你唄?」
「爸……」
「親兄弟比不上外人?我就不信了,你那活有個啥?是個人都會幹!」
「爸,你咋不講理呢!」
「老子不講理?你給外人說買樓就買樓了,自家兄弟不管就算了,怎麼村裡留下五間房子也不捨得拿出來幫襯你兄弟,光讓我們老兩口子過去給你看家?」
「爸,村裡的房子算是我的根吧,那好說歹說也算是我們這五口子的祖屋吧,那哪兒能說讓就讓出來啊?」
「你以後還回來住怎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再說我啥時候虧待過自家兄弟啊?」
「沒虧待咋讓老二跟小工一塊幹活,聽外人指揮啊?你自己的兄弟還不如外人可信?」
「……」夏來金氣惱的揪著自己的頭髮,「夏來寶!」
「哎!」躲在西屋跟自家媳婦顯擺自家大哥大嫂給買的新衣服的夏來寶答應著竄了過來,「大哥,咋了?」
「外邊那皮卡給你了,銀子,走,回家!」
夏建輝被自家渣爹敢於反抗自家爺爺那大煙袋的大無畏精神所感動,突然童心一起,從炕上朝著夏來金那寬闊的後背直接撲了過去,只是沒想到夏來金走的那麼乾脆,說走拽著銀子媽媽就跨出了裡屋門檻,所以夏建輝一下撲了個空,眼睜睜的看著水泥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
「完了,老子要變天使了……」夏建輝瞇瞇眼,「臉要著地了。」
「嚇,你這小子,嚇死我了!」在夏建輝鼻尖碰著地面那一剎那,夏來寶及時撈住了他的腰,抄著腿把他打橫抱了起來,「以後可不能這麼玩了啊!」
「嗯。」夏建輝應了聲,摟著夏來寶的脖子蹬蹬腿,「小叔放我下來,我要去追我爸我媽。」
夏來寶覷了一眼黑著臉猛嘬煙袋的夏老爺子,低聲道:「去吧,路上小心點,跟你爸說別生氣,我幫他勸勸你爺。」
「知道了……」夏建輝笑笑,「爺我走了啊!」
夏老爺子撩了下眼皮子,悶聲嗯了聲,夏建輝對著夏來寶吐吐舌頭,小跑著竄了出去,正好碰到領著小狼崽子去小賣部買冰棍兒回來的夏麗妮。
小狼崽子舉著兩根冰棍兒左舔一口奶油的、右咬一口小豆的,看見夏建輝出來,興沖沖舉著冰棍兒衝了過去,並把左手那根剩的多的往夏建輝嘴裡塞。
夏建輝捉住小狼崽子的手腕,頭往後微微一仰,避開了送到嘴邊兒的奶油冰棍兒。
「小灰……」小狼崽子鼓著嘴執拗的盯著夏建輝。
夏建輝看著小狼崽子純淨的眼神,抿抿嘴,稍一猶豫,張嘴把冰棍兒含進了嘴裡。
「嘿嘿!」小狼崽子得意的傻笑兩聲,轉身討好的看著夏麗妮,「姐,你看小灰吃了。」
「嗯。」
「那另外一根兒小豆的也給我唄?」
「吃那麼多也不怕拉肚子……」嘴上這麼說著,夏麗妮還是從提著的方便袋裡找出最後一根小豆冰棍兒遞給了小狼崽子。
夏建輝嘴角抽了抽,橫了小狼崽子一眼:「咱們回家吧,爸媽先回去了。」
他們姐弟進家的時候,家裡的氣氛異常沉悶。
金子渣爹倚著牆,兩條修長的大腿橫在炕沿上,板著臉,不停地按著電視遙控器。
廚房裡不時的傳來銀子媽媽摔盆、敲面板的聲音。
夏麗妮以眼神詢問夏建輝:出了啥事兒?
夏建輝把小狼崽子推進去,示意他去哄哄金子渣爹,然後拉著夏麗妮退到堂屋裡,趴在她耳朵邊兒低聲說:「爸跟爺慪氣呢。」
「為啥?」
「我猜是二叔在背後跟爺嘮叨啥了,剛才爺把爸數落了一頓,說爸不顧自家兄弟,光想著外人。」
「哼哼,又是二叔……」夏麗妮壓抑的低聲哼哼兩聲,「啥外人?」
「買房的事兒,爺知道爸給冀二叔和程三叔填錢了。」
「哼!爺就是偏心,生怕咱二叔他們吃虧。」
「行了,媽願意聽你的,你去勸勸媽,為那輛破皮卡生氣不值得。」
「等等,這又干皮卡啥事?」
「爸一生氣,當著爺的面,把皮卡給小叔了……」
「啊,媽一準兒是心疼了!」
「聽這動靜,心疼的厲害呢,你快去,我去看看咱爸……」
不等夏建輝完全說完,夏麗妮就把裝著冰棍兒刨冰的方便袋塞給夏建輝,順手拿了個刨冰晃了晃:「交給我了。」
1997年7月9日,星期三,烈日炎炎。
事實又一次證明,妮子姐姐對於銀子媽媽來說是件大殺器,小狼崽子對於金子渣爹來說是瓶萬金油。
一個小時後,家裡的氣壓回歸常態,我們一家五口很和諧的圍在小飯桌上吃了晚飯——過水面、土豆丁打鹵,還有妮子媽媽給我和小狼崽子從城裡打包回來的萬里香燒雞。
作為獎勵,我免了小狼崽子那份檢查,小狼崽子興奮的在床上蹦來蹦去,不停的嚷嚷:小灰最好了。
當然,我絕對不會告訴他,我答應楊老師只是個敷衍,心裡壓根就沒想著讓他真給楊老師寫檢查,就算寫他也只能給我寫。
晚飯之後,李強他媽果然帶著李強來了,來訛醫藥費,銀子媽媽心底壓抑的火氣總算找到了宣洩口,乾乾脆脆的說出前因後果,然後一連串兒的質問,問的李強他媽牽著李強灰溜溜的逃了。
此舉,大快人心。
晚上九點,小叔抱著小華來串門,雖然他沒明說,意思還是表達的明明白白:爸已經被我勸的消氣了,皮卡我不能要,大哥也別跟爸慪氣了吧。
從小叔進門起就冷著臉的銀子媽媽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不過金子渣爹還是執意要把皮卡給小叔,最後他們各退了一步:車,小叔開著,先不辦過戶手續。
不辦過戶手續,車就還是自己的,所以小叔走了後,銀子媽媽只是咕噥了句:車給老四開著,咱們自己怎麼辦。
金子渣爹摟著銀子媽的肩膀一句話解決問題:咱們換新的。
OMG,真的,到現在我腦子裡還都是金子渣爹那一瞬間所表現出來的,極其得瑟、極其裝13的神情。
關於搬家後,老家這五間房子怎麼辦,金子渣爹和銀子媽都沒再提起,當然,也有很大可能是等著背著我們姐弟三個的時候,他倆私底下再各種交流一下,比如說: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
阿米豆腐,原諒我,不孝的腦補了些不該腦補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