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蠻王

　　大漠蕭索，狂風卷著黃沙，撕裂的是天邊金色的落日，蒼茫得很有些氣勢。

　　蔣青雖然在漠北一帶生活過，但是真正深入到大漠的腹地，這還是頭一回。果然，凡事只要達到了某種極致，就會變成一種美……就好像這些不起眼的黃沙，一旦天地間就只剩下了沙子，那便會變成一派令人震撼的美景。

　　蔣青站在車前，抬眼望著遠處，問身旁的夏魯盟，“還有多久到？”

　　夏魯盟看了看天色，道，“晚上就能到了。”

　　蔣青點了點頭，心情有些復雜……那個蠻王，見到了之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人真是很奇怪的東西，蔣青坐下，靜靜地思考。天底下的人和事，大多都困在了情這一關上。轅珞對于殷寂離的癡纏，造成了無數的孽緣；蠻王對蔣云的思念，可以不惜生靈涂炭。而這些太過強烈的情感，和他們過于強悍的存在感，讓跟他們有關系的人都生活在了夾縫之中，就好像小黃他們、就好像他和敖晟。甚至是連最簡單的平凡安逸都無法得到，這人世，何其的不公。人們總說做自己，簡單開心便好。可偏偏不知道，這世道上最最難的便是做自己，就連強如敖晟這樣的帝王，也要做很多違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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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晟一直不停地收到木凌他們沿路叫人送回來的消息，殷寂離正在根據這些線索畫地形圖，將蔣青他們此行的路徑都描出來，好準備行軍打仗。另外，他還派人查了其他的路徑，準備選擇一條最好的路來揍，畢竟要帶著那么多人遠征，主動權掌握在自己一方的手里比較好辦。

　　敖晟則是派人去大漠一帶找了好些向導回來，給他講解關于進入沙漠需要的準備和注意的事項。

　　宋曉將大軍整肅，將士們在經歷了南部一役之后，各個都得了賞賜并且沒有受到什么損傷，因此信心十足。又聽說敖晟這次要統一中原，就更加來勁來，各個摩拳擦掌，等著這最后一場大戰。

　　敖晟開始一天比一天更加冷靜了下來，不會再因為思念蔣青兒變得煩躁。他總是自嘲，人的自制能力真是無限，他又像以前一樣，將那份思念放到了心里，讓它在肚子里一天天地發酵，再不表現出來給別人看了，當然，過分的忙碌也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相思之苦。另外，敖晟血液里頭的某種狼性似乎復活了，他現在急切地想要將整個西北都踏平，去把他的蔣青給搶回來。管他什么蠻王妖部，一個不留統統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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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之中，天漸漸地黑了下來，蔣青看到遠處的風沙之中，似乎是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小山，隨著馬車越靠越近，蔣青看清楚了，那不是小山，而是一座堡壘。

　　“就是那里？”蔣青問，“蠻王那個神秘的國度？”

　　“算是吧，那里是蠻王修建的。”夏魯盟笑了笑，道，“叫做云城。”

　　蔣青一愣，立刻明白……他爹的名字叫蔣云。

　　“我爹的墳……”蔣青猶豫了一下，問，“知不知道在哪里？”

　　“據說南國的時候，已經被那些造反的異族毀壞了。”夏魯盟回答。

　　蔣青皺眉——這些該死的貴族。

　　“不過你爹的尸骨還在。”夏魯盟突然道。

　　“啊？”蔣青轉臉看他，有些吃驚，“這么久了，尸體還在？”

　　夏魯盟見蔣青一臉的疑惑，就道，“對于蠻王來說，沒有什么是比蔣云的尸體更重要的東西了……他早就將他封存了起來，并且小心地藏在了隱蔽的地方，一直都帶在身邊。

　　蔣青微微皺眉，良久才說，“蠻王也算用情至深。”

　　“他并不像想象之中的那么離譜。”夏魯盟想了想，抬眼看蔣青，道，“如果蔣云沒死，蠻王有可能比敖晟還要好。”

　　蔣青一愣，抬眼看夏魯盟。

　　夏魯盟見他看自己，就笑了起來，“換句話說，如果你死了，那么敖晟肯定會比蠻王更壞！”

　　蔣青沉吟不語，半晌才道，“既然蠻王如你所說的那么好，為什么還要惹出如此多的事端？”

　　“一方面是為了報仇，另一方面，大概是為了和蔣云之間的某個約定吧。”夏魯盟說著，補充，“他可沒說他好。”

　　“什么約定？”蔣青不解地問。

　　夏魯盟笑了笑，“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去問他？他應該會很疼你。”

　　蔣青臉微微一紅，看了他一眼。

　　“呃……我不是別的意思。”夏魯盟也有些尷尬，道，“他真把你當兒子吧，剛知道你存在的時候，他非常的開心。”

　　蔣青也沒說話，坐在車子里等著，城堡已經差不多就在眼前了，看它的規模……蔣青忍不住皺眉，難怪蠻王有和晟青抗衡的野心了，的確是有一定的實力！

　　車子到了黑色的大門前，蔣青小心地觀察著整座城堡的格局，有些驚訝，這城堡不知道是用什么造成的，看起來竟然不像是木頭或者石頭的，而更像是某種玄鐵，總之，給人的感覺非常堅硬。

　　大門洞敞，夏魯盟趕著馬車進去……里頭的景象讓蔣青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就見云城內部更加的氣勢恢宏，這并不像是一個巨大的城堡，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軍營。城里的人基本不是在操練就是在修筑堡壘，街上沒有買賣也沒有行人，一個個兵將都身體精悍，訓練有素。

　　“他們具有很強的戰斗力。”夏魯盟在蔣青耳邊低聲說，“身體也比你們中原人好上好幾倍。”

　　蔣青微微皺眉，不解地問，“這些人都是什么人？哪個部族的？為何如此強壯？”

　　“都是漢人。”萬戈單手托著下巴，對蔣青道，“不過很強壯倒是真的，蠻王將他們帶回來之后，從小就訓練，還會給他們用了一些藥物，因此才會那么強壯的。”

　　蔣青點了點頭，這里隨便一個將士的身體條件都比晟青軍營之中的要好……可見是下了多少功夫，蠻王這算是臥薪嘗膽處心積慮么……實在是可怕。

　　夏魯盟將馬車停在了一座宮殿前面，翻身下車，對蔣青道，“到了，蠻王應該在里面等你。”

　　蔣青也下了車，萬戈跟在后面，有點小得意地說，“唉，看到沒？別總以為你們晟青一定會贏！到時候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蔣青聽他說完之后，笑而不語，跟著夏魯盟往里走。

　　萬戈跳下了車子，跟在蔣青后面，見他笑著不理人，就不滿地問，“唉，你笑什么。”

　　蔣青看了看他，問，“你是不是喜歡夏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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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魯盟走在前面，當做沒聽見，萬戈臉一紅，惡狠狠瞪著蔣青，“你……你說什么！”

　　蔣青一挑眉，道，“你好好喜歡他吧，這樣很好。”

　　前面的夏魯盟一愣，萬戈則是急得跳腳，面紅耳赤。

　　這時候，三人已經走進了大殿……原本吵吵鬧鬧的萬戈立刻安靜了下來，低頭走在蔣青身后，似乎有些懼怕。

　　蔣青微微皺眉——看來蠻王治軍很嚴格啊。他現在有些相信夏魯盟的話了，某種意義上，蠻王的確比敖晟還要干得好。當然……蔣青心說——那是因為晟兒還年輕，經驗不足！

　　穿過了空無一人的大殿，然后又走過長長的走廊，夏魯盟帶著蔣青來到了大殿后的一個小院子前。

　　剛剛進門，蔣青就感覺到一陣寒意刺骨。

　　雖說沙漠的晚上有些夜涼，但還不至于有如此的冷。蔣青低頭，能看到地上薄薄的一層煙霧一般的東西，應該是寒氣。

　　又往前走了幾步，蔣青已經不得不運起內力抵御那陣陣襲來的寒意了。就有些納悶——為何會那么冷呢？這種冷應該不是人為能夠制造出來的吧……

　　走過了院子，眼前出現了三組屏風。

　　蔣青就見屏風上畫著的是一個白馬銀色盔甲的少年，和自己有幾分相似……這個應該就是蔣云吧。

　　蔣青忍不住停住腳步，多看了幾眼。

　　正這時侯，就聽到屏風后面有人低聲道，“到這里來看，這里更多。”

　　蔣青有些不太明白，但還是跟夏魯盟他們一起，繞開了屏風，走到了后頭一所大宅子的前面。

　　這也是一處院落，只是有些特別，這里放了很多的假樹假草，但是做工精細，不仔細看就感覺和真的一模一樣。那些假樹假草將整個院子布置得很有些南國的風情。而四面的墻壁上，有各種各樣的畫像，大多是同一個人，在翠綠的掩映之中，還有一尊惟妙惟肖的白玉雕像——和蔣青有那么七八分的相似。

　　蔣青微微皺眉……可見，蠻王對南國的生活相當的留戀，大概是因為懷念和那個人一起共同度過的時光吧。

　　院子的中間，有一個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雙手背在身后，正看著進來的眾人。

　　夏魯盟和萬戈都給他行禮，嘴里道，“蠻王。”

　　蔣青也抬眼，細細打量那男子。

　　就見此人和轅冽差不多年紀，長相有明顯的外族特征，高鼻深目，個子也很高，身材偉岸，他背著手站立的時候，很有些帝王之相。

　　蔣青見那人眉眼神情并不是非常的邪惡，心中也稍微放心了些。

　　蠻王此時自然也是在認真打量蔣青，半晌，才緩緩開口，“真像啊。”

　　蔣青眉宇間閃過一絲尷尬……他說自己像蔣云么？

　　“想不想見見你爹”蠻王問蔣青，說話自然，語氣舒緩，似乎并不帶任何的不滿或意圖，只是看到了心愛之人的兒子，略聊幾句。

　　蔣青本能地點了點頭，問，“能見？”

　　“自然能的。”蠻王對他招手，問他，“冷不冷？”

　　蔣青搖搖頭。

　　蠻王滿意，“內力不錯，像你爹，是練武的材料！”

　　蔣青微微笑了笑，跟著蠻王走進了前方的一座小竹樓。這種竹樓他和敖晟以前見過，是南國特有的，房屋雅致，只是……在這種地方，特別還是到處寒氣四溢……能住人么？一般人，恐怕早就被凍死了。

　　蔣青忍不住好奇，問，“為什么這里這么冷？”

　　“這里地勢特別。”蠻王道，“我也是聽說了這一帶的傳說，才千辛萬苦找來的，這里適合你爹。”

　　“嗯。”蔣青點點頭，蠻王開口，“叫我叔叔就行。”

　　蔣青心中猶豫，心說……若論輩分，自己是他妹妹的兒子，豈不應該是舅舅么？

　　“當然。”蠻王接了一句，“愿意叫我爹，更好。”

　　蔣青自然是叫不出口的，因此默不作聲，跟著蠻王進入了房間里頭。

　　蠻王并沒有往上走，而是往下走，更像是來到了地底。

　　“這地底有寒泉。”蠻王道，“長年凍著寒冰。”

　　蔣青心道神奇，難怪那么冷了。

　　兩人往下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眼前亮堂了起來。蠻王帶著蔣青進入了一座小屋，屋里燈火通明，頂部也有光線射下來，蔣青抬眼望著滿天星斗一般透著光斑的屋頂，有些鬧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上面不是黃沙么？有洞，沙子為什么不掉下來。

　　“上頭并不是沙子。”蠻王道，“是前年的寒冰。”

　　蔣青了然點頭……原來是透過冰層射下來的光啊，難怪了。

　　“你爹在那里。”蠻王指了指房間的一角。

　　蔣青順著蠻王手指的地方看過去，愣住。

　　就見在墻角，有一張石床，而石床上，擺著一塊巨大的方行冰塊，冰塊里頭凍著一個人。

　　蔣青走了過去，透過晶瑩的冰塊往里頭望，就見里面的人穿著白色的衣衫，安安靜靜地躺著，和自己……真的很像，而且，死的時候很年輕。

　　蔣青盯著他看了良久……和自己與其說是兩父子，不如說更像兄弟……或許若干年后，自己就比他老了。

　　蔣青原本覺得蔣云生命短暫，英年早喪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蔣青卻莫名地對蔣云產生了一種好感。

　　躺在冰棺之中的蔣云神色安詳，似乎只是睡著了，這人面相溫和，一看就是不會與人相爭的老實角色。

　　蔣青伸手輕輕摸了摸冰面，低頭看著，蠻王走過來低聲道，“你性子和云很像……不喜歡說話，很老實。”

　　蔣青微微笑了笑，點點頭。

　　蠻王在一旁看著，并不打擾他。

　　蔣青看到了蔣云之后，心中不免悵然……若是還能看到他娘就好了。

　　蠻王見蔣青似乎看得差不多了，就道，“別在這兒太久，寒氣太重會傷身，你以后可以每天都來看他。”

　　蔣青點頭，跟著蠻王出去。

　　到了院中，蠻王讓蔣青坐下，屬下奉上了茶來，蠻王問，“敖晟竟然肯放你來。”

　　蔣青喝了口茶，心說……敘完了舊，果然就開始說正題了么，就道，“他不肯放，我自己來的。”

　　蠻王抬頭看蔣青，問，“為何？”

　　蔣青并沒有什么神色的變化，只是說，“不知道，想來看看。”

　　蠻王盯著蔣青看了好一會兒，點點頭，“果然是像的。”說著，站了起來，道，“旁邊的一個院子你先住下吧，那里不冷，離你爹也近，我們以后慢慢談，你也累了，休息休息！”

　　“嗯。”蔣青點了點頭。

　　這之后，蔣青來到了隔壁的小屋里住下，夏魯盟派人送來了熱水給他洗澡。

　　泡在了溫熱的浴桶之中，蔣青長長出了一口氣……應付蠻王必須要小心……向著敖晟不行，想著向王也不行……都容易被試穿。

　　出門前，蔣青仔細地問了殷寂離，“跟蠻王應答，該如何？他怎么才會相信自己？”

　　殷寂離只給了他幾句話，“說真話，不知道比知道強，做不了決定左右搖擺比幫著誰都更像真的！”

　　“喵。”這時候，喵嗚竄上了桶壁，蹲在上面看蔣青，見蔣青似乎有些愁容，它便湊過來，伸出白白的前爪，收起了爪子，用軟軟的肉墊，呼蔣青的肩膀，然后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

　　噗通一聲，喵嗚掉進了水里。

　　蔣青趕緊將濕噠噠的喵嗚救了上來，見它落湯雞一樣蔫頭耷腦的，忍不住笑了起來。

　　喵嗚喵喵叫了兩聲，見蔣青心情似乎好了，便伸出爪子，舔了舔，洗起臉來。

　　蔣青索性自己洗完后，又拿來了個小臉盆，給喵嗚也洗了個干凈，心情好了許多。

　　樂都皇宮之中，敖晟趴在浴桶邊，看著扒在浴桶壁上對著他甩尾巴的嗷嗚，“喂……我知道你關心我，但也用不著我洗澡你都在一旁盯著吧？！這樣我很尷尬啊！”

　　嗷嗚依舊從喉間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伸出前爪，收起爪子，用厚厚的肉墊子呼敖晟巴掌。

　　敖晟讓他一掌拍得有些暈，抓住它前爪，道，“你當你自己是貓啊！”

　　嗷嗚看了看他，突然一掌拍在了水里。

　　“嘩啦”一下子，水花激起多高，濺了敖晟滿臉，敖晟拿著水瓢就舀水潑它……嗷嗚呼嚕呼嚕叫著，跟敖晟在房間里頭打起了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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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蔣青靠在床上，身邊蜷著洗得干干凈凈的喵嗚，蹭著他，睡得舒服，還不時翻個身，跟蔣青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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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晟靠在床上，轉臉，看到床下，嗷嗚仰天很不雅觀地睡著……四腳朝天一副流氓相，忍不住伸手，給它揉了揉肚子上的毛。嗷嗚舒服得哼哼了幾聲，后腿直蹬。

　　敖晟突然笑了，搖搖頭自言自語道，“該讓你跟著青去才對，你他娘的跟我一樣沒出息，他看到你，估計就想到我了！”

　　蔣青戳戳喵嗚的肚子，道，“喵嗚，你說，晟兒會不會和嗷嗚打起來呢？他倆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