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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世清風(神算系列)》第5章
第一章,大漠

  敖晟這輩子,只記住了兩個人的手,一個是他娘,一個是蔣青。

  小的時候在冷宮,敖晟看見小太監們吃果子,他很餓,就去要了一顆來吃,他娘用手狠狠抽了他二十個嘴巴,等他嘴腫了,流血了,娘才輕輕地摸他的頭發,跟他說,“你是主子,是皇子,未來要做皇帝的,就算餓死了,你也是,沒得選。”敖晟記住了娘親的手,這雙手能給他痛,也能帶走他的痛。

  長大之后爭皇位,敖晟心狠手辣,所有人都叫他狼崽子,皇帝要殺他大臣要反他兄弟要害他,他硬扛著,因為他娘的話他記住了,他是皇子,做不成皇帝,就只能死。當他每晚帶著一股子戾氣進入噩夢頭痛欲裂之時,那人總會用一雙手輕輕地梳理他的頭發,讓他想起他娘。敖晟記住了這雙手,記住了這個人,蔣青。這雙手撐著他一直坐上皇位,卻帶走了除卻皇位之外,屬于他的全部。

  蔣青離開,隱姓埋名。

  敖晟登基,改國號青。

  大臣們說,“不合禮法。”

  敖晟說,“拖出去,殺。”

  ……

  晟青二年,初秋,塞外。

  古道上傳來了咯吱吱的車輪轉軸之聲,還有駝馬脖頸上戴著的鈴鐺響,一支商隊遠遠地行來,出鄯善府,穿過且末河,趕往大漠之中的延城。

  經常往來大漠的人都給牲口佩戴鈴鐺,這牲口的鈴鐺也是有一定講究的,騾馬戴的是銅鈴,因為騾馬行路較快,而且也喜歡甩頭,銅鈴聲音清脆,一路行來叮叮咚咚,能解寂寞。給駱駝戴鈴,則多戴瓷鈴,瓷鈴聲音頓挫,略啞。雖然難以成調,但是貴在沉穩深邃,一路行來,偶爾響動,更添寂寞。給牛車帶的也是一種瓷器,不過并不是鈴鐺,而是一種塤,葫蘆型中空,頂上一孔,四周四孔貫穿。塤本是一種樂器,正上方的那個孔洞可吹出低沉婉轉的樂聲來,小塤掛于牛車之上,灌入其中的風往往嗡嗡作響,近聽是風,飄到了遠處,就變成了夾在風中的樂。銀鈴則是羊車佩戴的,山羊車一般都是女孩兒坐的,有錢人家喜歡給自家的千金小姐弄一個小車,裝飾精致了找兩只山羊拉著。銀鈴聲音玲瓏輕妙,也告訴路人,車里坐著的是個玲瓏少女,粗壯的漢子要回避。當然,還有一些玉鈴鐺,那就是姑娘小姐們佩戴的飾品了。

  這商隊規模浩大,隊伍由前到后拉出了半里地去,各種鈴鐺都在大漠風沙的卷拂下發出不同的聲響,組合在一起,伴著風聲嗚呼……緩緩飄遠,散落在這寂靜無聲的大沙地里。偶爾幾只土鼠路過,都會駐足聆聽一下,倒不是這凌亂的鈴聲有多動人,只是這大漠里頭,實在太寂寥。

  商隊是在鄯善府的城門口集結了之后才一起出發趕往延城的,總共有四五百人,結隊同行的原因是當地的官府派了十幾個武人隨行保護。鄯善到延城一帶的荒漠里最近出了些胡匪,專門劫殺商賈的馬隊,很不太平。這里的胡匪,并不是指東北山里的那些山賊,因為大漠里頭為匪的那些多是西域胡人,所以漢人才都管他們叫胡匪。

  這些胡匪大多不會講漢話,長年牧馬身材彪悍性格野蠻。他們手拿長刀,沖進商賈的隊伍里,將男人都殺了,女人孩子都搶走,還有所有的車馬貨物統統帶走。這大半年里已經做了好幾起大案子了,搞得這一帶都人心惶惶的,官府只好派人保護商旅。

  這支隊伍是昨天晚上出發的,剛剛上路的時候眾人還都十分緊張,不過行了一晚上的路卻相安無事。現在已經是大白天了,眼看再行半個時辰就能出了沙漠,上延城的官道,眾人也都松了口氣。

  對于危險,擔心的往往只有大人們,車馬隊里的孩子們還是高高興興的。在騾馬隊的中間,有一輛小小的羊車,兩只精神的山羊拉著一輛紅色的小車,車簾子撩開著,里頭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趴在窗戶邊往外張望。在沙漠中行路的人大多灰頭土臉的,只有那丫頭,一身紅色的鮮艷小襖,繡著金線的百花圖案,濃密的黑色頭發扎了兩個發髻,用紅頭繩綁著,戴著好看銀飾,隨著她腦袋的晃動,輕輕脆脆地響著。

  十三四歲的丫頭已經到了對男子感興趣的年紀,那小丫頭雙手托著尖尖的下巴,眨著一雙杏核兒大眼,左右看著。給他趕羊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家將,那丫頭時不時地對他說,“三小子,快些,我們去前面看看。”

  那被叫做三小子的少年無奈,只能輕輕地抽了山羊幾鞭子,車往前趕了趕,三小子好奇地回頭問,“小姐,您找什么呢?”

  小姑娘有些不耐煩地說,“哎呀,不都說中原的男子好看么,我看還不如我們那兒的呢。”小姑娘說話的聲音不低,旁邊幾個趕路的漢人男子都聽到了,轉臉看她。就見這小丫頭眉高眼深,鼻梁也挺,原來是西域一帶的小丫頭啊。

  “小妮子。”一個漢人衙差逗她,“怎么,想嫁人了呀?”

  異域的丫頭都沒那么多講究,豪邁潑辣,大大方方地點頭,道,“我阿爹說了,我十五歲嫁人,還剩下兩年了,我要找個自己如意的。”

  “怎么樣的才算是如意的呀?”旁人都問她。

  “嗯……眼睛一定要好看,人不能胖,皮膚也不能黑……”話沒說完,小丫頭就突然愣住了,她雙眼盯著前方,伸手連連拍趕車的三小子,“快!去前面!”

  三小子也不明所以,趕緊就又抽了幾鞭子,山羊趕著往前跑了一陣,小丫頭拉住三小子,“停停!”

  三小子放慢了速度,回頭看丫頭,“小姐,瞧見什么了?”

  “你看前面。”小丫頭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個人,道,“那個人!”

  三小子抬眼朝著小丫頭手指著的方向望過去,就見前方有一個騎著黑馬的人。他們的角度只能看見一個背影,雖然清瘦,但身材高挺,應該是個男人。那人穿著一身靛青色的衣服,罩著黑色紗質外衣,圍著一條白色的防風紗巾,從后面看,就見他的那條紗巾很長,幾乎將大半張臉都掩蓋了起來,一頭黑發極長,隨風輕揚。三小子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但還是能分辨出,有這么長這么順黑頭發的男人,大多是中原江南邊兒的男人。因為大漠一帶長年都干旱,這里的人大多頭發枯黃,狂風都吹不出這么飄逸的感覺來。那男子似乎是一個人在趕路,騎在馬上,走得不緊不慢的,馬鞍上掛著水袋和行囊包袱,沒有兵器。

  “這是個什么人啊?”三小子好奇地問,“這里單身的旅人可不多,而且他還不帶兵器……”

  “管他是誰呢!”小丫頭道,“你覺不覺得他很好看?”

  三小子有些納悶地回頭看那丫頭,“小姐啊,您也太本事了吧?這樣就能看出他好看來?”

  “不信跟你賭!”小丫頭道,“我們上去看看他長什么樣子!”

  三小子搖搖頭,心說這丫頭思春了不成,滿大街找男人看。但也沒辦法,只好接著往前趕,小丫頭湊到了另一邊的車窗邊,睜大了眼睛看著,心說,剛剛已經看了好幾個背影挺好,但正面嚇死人的了,這個可千萬要前后一致啊!

  想著,山羊車已經趕了上去,小丫頭猛的看到了那人的側面,有一些失望,倒不是那人長得丑,而是看不全,因為他的紗巾和前發將大半張臉都遮去了。

  皺了皺鼻子,小姑娘不滿地又瞄了一眼……這時,前方突然來了一陣風,將那人的前發微微吹起,露出了額頭和眉眼。

  小丫頭張大了嘴,贊嘆,“眼睛真好看啊!”

  說話的聲音不小,那人也聽到了,就轉過臉來看了那丫頭一眼。

  丫頭立刻滿臉通紅,畢竟是個小丫頭,臉皮再厚也會臊的。小丫頭繼續看,就見那人一雙眼睛極清澈,大小深淺都是剛剛好,還有挺直的鼻梁,臉不大,人也清瘦……最關鍵的是,這雙眼睛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眼睛了。

  小丫頭看呆了,那人也看呆了,不過他看著的并不是小姑娘,而是小姑娘身后的遠處,是茫茫的大漠。

  小丫頭就見那人的雙眉微微地蹙起,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男人皺眉的時候,真的很好看啊,跟女人是不一樣的呢。

  但是正看得入迷呢,小丫頭突然就感覺地面微微地顫動了起來,轉回頭,只見遠處天地交接的地方,冒起了濃濃的一股黃煙。

  隨后,就聽到商賈隊伍亂了起來,有人高喊,“胡匪來啦!是胡匪啊!”一時間,人馬大亂,好多人都趕著車想往前跑,但是人擠人倒反而動不了了,而且那些騾馬似乎也嚇壞了,都嘶叫著亂了方寸。

  那十幾個衙役臉都白了,他們本來以為胡匪也不過十幾個人,可是看那滾滾而來之勢,那一隊人馬起碼有上百人啊,完了,這下鐵定沒命回家看妻兒家小了。

  衙役們雖然害怕,倒也還挺仗義的,抽出了刀擋在車隊的前面,回頭對那些趕車的人大喊,“都快走!快走啊!”

  商隊的騾馬狂奔了起來,好些人連貨物行李都不要了,只想保命。那小丫頭坐的只是輛山羊車,山羊們見騾馬一跑就都嚇壞了,站在原地只會咩咩地叫,三小子怎么抽,它們就是不走。

  小丫頭的視線還凝固在遠處那越揚越高的塵土上面,就見塵土中還裹著馬隊,那些胡人一個個鋼髯暴長,兇神惡煞的臉上涂著血,手里拿著長刀,張著大嘴怪叫著往前沖。

  小丫頭嚇呆了,她看到的是遠處瘋狂沖來的胡匪,以及眼前一排衙役不停顫抖的身影……

  正這時,視線中出現了另一個身影,剛剛那個清瘦,眼睛好看的大哥哥走到了那群官差的前面,伸手掏自己掛在馬鞍上的包袱,對幾個衙役道,“不用慌,去看著車隊,別踩著人了。”

  幾個衙役張了張嘴面面相覷,都看著來人,雖然蒙著臉,但是能看出這人很年輕,清清秀秀的。就見他的手從包袱里拿出了一卷亮晶晶的東西,拿著一頭往地上一甩,衙役們看清楚了,那是一條幾丈長的鋼鞭,鞭子很粗,一截截都是三棱形的。

  那人拖著鋼鞭輕輕地往上拉了拉臉上的紗巾,對衙役說,“愣著干什么,還不去?”

  聲音不高,但是低沉冰冷,幾個衙役本能地就點頭說好,回轉身去護衛馬車,救起不慎落馬的人,時不時地回頭看那年輕人。

  小丫頭看得有些呆了,見那人催馬像是要向那群胡匪沖過去,趕緊大叫,“喂,你要干嘛呀?”

  那人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只見他抬腳一敲馬的三叉股,那馬嘶鳴了一聲,撒開四蹄,朝那來勢洶洶的胡匪隊伍沖了過去。

  好些商隊里的人都傻了,人們紛紛駐足觀看,就見那人飛也似地沖進了胡匪隊伍揚起的黃沙之中。隨后,就見一人騰身而起,抬手揮動鋼鞭……一時間寒光劃過了半空,血光四濺,飛出來的是血、是人頭、還有斷肢……

  胡匪的隊伍瞬間大亂,地面的震動聲音也瞬間被慘叫怪嚎之聲取代,商隊中的人們都不急著跑了,只是傻呆呆地看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大概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再看過去……煙塵被橫穿大漠的風吹散了,站著的,只剩下了胡匪的馬群,地上,遍布尸體,滿地的黃沙都不再是黃*色,而是一片的暗紅。

  幾個衙役雙腿一軟,往地上一坐,連喊,“老天爺啊。”

  小丫頭明白過來的時候,就感覺自己渾身都濕透了,竟然不知不覺中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想了想,從馬車的車窗里鉆了出去,躍到地上,向那一片血泊飛奔而去。

  “唉!小姐!”三小子嚇壞了,趕緊就趕著山羊車去追。

  小丫頭飛奔到了那塊高地上,就看見滿地的尸體,血泊里的殘肢。她四處找了找,沒看見剛剛那個人,就抬眼往四外望,突然就看見高地的下面是一個緩坡,那里有個小水潭,潭邊站著一人一馬。鋼鞭被扔在了一旁,那人拿下脖子上圍著的那塊白色紗巾扔到一旁,掬水洗臉。

  “喂!”小丫頭飛沖了下去,幸好沙地軟,她跑了幾步就摔倒了,咕嚕嚕一直滾到平地上。她費力地爬起來,就見那人已經站了起來,拉著馬兒在飲水。小丫頭總算看清楚這人的長相了,呆住……良久才突然道,“喂,你有媳婦了沒有?娶我吧?”

  那人微微一愣,回頭看看那小丫頭,牽著已經飲好的馬走了過來,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腦袋,道,“快些回家去吧。”說完,翻身上馬,從包袱里拿出另外一塊白色的防風紗巾圍住了脖子和大半張臉,策馬,遠離……

  半個月后,大漠有一張折子直達京城,送到了皇帝敖晟的手里。

  敖晟翻開折子看了良久,合上,問送折子來的邊塞總兵,“西邊,總共駐守了多少人馬?”

  “總共有三十多萬。”總兵回答,“分別是洛魴將軍統領的洛家軍十二萬、齊宓將軍的西北軍十萬,還有就是孔夷非的騎兵八萬。”

  敖晟點了點頭,道,“你讓洛魴派出三萬步兵來,再叫孔夷非給兩萬騎兵,將大漠一帶所有的胡匪、馬賊、山賊,統統清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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