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夏兆柏道:“有心去看,便能發現陳三其實破綻甚多。其中最大的一處,就是他為什麼要處心積慮,通過招惹你來激怒我?而且似乎很期待我去報復他。這個動機令我大感興趣,所以我一直按兵不動,等著看他還有些什麼花招。”
我搖搖頭道:“看起來不合情理,但其實非常合乎邏輯。他的身世決定了性格,性格再決定命運,這種大家族內幕來來去去,無非為那點資產自相殘殺,大打出手。”
“可你不能否認,跟林俊清比起來,陳三少聰明多了,耐性也好得多。”夏兆柏嘿嘿一笑,說:“我都想了很久才明白,原來他要的,不是資產,而是權力。是站在整個陳氏頂峰的絕對權力,如果舊有的陳氏無法滿足他,那他不介意推翻重新洗牌。說起來,這個人六親不認,親手設套送自己的同胞兄長入獄,把自己的老父親氣得中風住院,不惜掏空父輩創下的基業另起爐灶,心夠狠,做事情夠絕,是能做事的人。”
“是嗎?”我斜睨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道:“心狠手辣,唯利是圖,確實在解決某些問題上會很有效。但是,人生不總是只有利益謀算,不是嗎?”
“寶貝,你都是對的。”夏兆柏沒什麼誠意地奉承我,笑呵呵地抱緊我說:“我堅決站在以你為中心的立場上,堅決無條件擁護你的一言一行。”
“去你的,”我好笑起來,猛拍他的額頭說:“正經說你的吧。”
夏兆柏目光中閃著厲光,說:“陳三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只想吞了陳氏,還妄圖將手伸到夏氏來。我若由著他放肆,這麼多年就白混了。只不過,我雖然有所準備,但是一來仇家太多,二來,我有些輕敵,那段時間,還真是有點手忙腳亂。”
“所以你要我離開港島?”
“當時我想的是在港島跟他們速戰速決,儘量不要動用到海外的力量。不過情況比我預想的嚴重,我不得不改變計畫,順應他們引咎辭職。當時實在是□乏術來照顧你,唯一信得過的黎笙又必須返台處理幫派內務。所以,我在仔細查了那個攝製組,確定沒有問題後,就同意你離開港島。”
夏兆柏歎了口氣,心疼地撫摩我的身體,說:“我沒有想到的是,陳成涵竟然放下決戰現場,騰出身來跑巴黎。與你接洽的人又真的有個身份是電視臺編導,只不過那個人另外有個身份,是陳成涵留學法國時的同校同學。現在想來,那人應該是早已被陳成涵招募麾下,藏著沒動而已。我派出暗中保護的保鏢,竟然在機場就跟丟了你,到頭來,還是林俊清來電話提醒我,說一轉眼就不見了你,覺得很蹊蹺,讓我查查。我才驚出一身冷汗,算來算去,你身上只剩下機械表裏的麻醉針。可我根本還來不及教你怎麼用。”
“俊清還算有良知。”我點點頭,得意地說:“麻醉針我才不用人教,用得很好了,一針紮下去陳三就成一堆爛泥。”
“乖,好厲害。”夏兆柏愛寵地吻吻我的臉頰,歎息說:“連雷蒙德那樣的行家都誇你臨危不懼,可你不知道找不到你那段時間,擔心死我了。”
“雷蒙德又是誰?”
“他是業內出了名的神槍手,以前在特種兵的救援隊呆過很長時間。”夏兆柏輕聲說:“專門負責的,就是解救被恐怖組織綁架的人質。我花重金聘請了他。媽的,法國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好?調兵遣將這麼不方便,我還得四處動用關係上下打點,才總算沒激怒當局。如果是在港島,十個陳成涵大街上老子也拿槍崩了!”夏兆柏咬牙切齒地道。
我笑了起來,這種霸氣十足的話,也只有夏兆柏才能把它說得理所當然。突然,有個問題湧了上來,我問道:“兆柏,我比較不明白的是,就算假裝中計,但夏氏這段時間風雨飄搖,是人所共知的事。這對一個大公司的品牌信譽和形象打擊是無形的,而且你還放任著不管,你就不怕,以後亡羊補牢,悔之晚矣嗎?”
夏兆柏呵呵低笑起來,吻吻我的耳廓,道:“寶貝,你在擔心我嗎?”
“廢話!”我呵斥道:“當年林氏出事,就如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任我想了多少方法,都回天乏術,補不回去,最後只能倒閉收場。你能力再高,也高不過商業規則……”
“寶貝,”夏兆柏喟歎一聲,輕輕順著耳廓頸項一路吻下,懊惱地說:“當年我一直在等你開口求助,我早已替你想好退路,準備不同方案幫你。可惜卻一直沒等到你……”
我沉默了一下,悶聲說:“當年那種情形,我死也不可能向你開口,你還不知道嗎?”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夏兆柏輕啄我的嘴角,悵然道:“可我那時候,事業走得太順,根本想不到這種事對你有多嚴重,現在想起來,我的心還是抽疼。”
“現在也好不了多少吧?”我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夏兆柏要變得善解人意,那才是奇了怪了。”
夏兆柏咬牙道:“我都向你表了多少次忠心了,還不信?壞東西,你一天不拿話噎我不樂意是不是?”
我昂起下巴,挑釁道:“我就喜歡噎你,怎麼樣?”
“行,”夏兆柏伏低做小地說:“噎吧,噎死了算球。”
我呵呵笑了起來,摸摸他的頭髮,說:“好了,過去的就算了,以後你再敢不跟我有商有量,就別想我原諒你。”
夏兆柏悶悶地說:“知道了,寶貝,你好凶。斯文講禮貌都是對外人的,對我就這麼不公平。”
“行了,少廢話哈,”我打斷他說:“繼續剛剛的話題,夏氏被這麼毀,你往後怎麼收場?”
夏兆柏勾起嘴角,邪笑道:“我根本就不想收場,要玩就玩大的,玩一點點怎麼過癮。”
“什麼意思?”我驚訝地問。
“很簡單,許陳成涵金蟬脫殼,就不許我暗度陳倉?”夏兆柏摟緊我,貼著我的耳廓頗有興致地道:“夏氏的前身,是幫派洗白的產物,有黑道底子,當年我做了一哥,底下一大幫老東西不服。不過我手段狠,而且賺錢路子廣,漸漸地倒也很少有人嘰嘰歪歪。可夏氏這塊蛋糕一做大,垂涎的人就不少,有些老東西不滿足每年只拿分紅,開始找事。而夏氏管理層,當初為了拉攏人心,也收了不少裙帶關係上來的嘍囉。”夏兆柏冷笑一聲,緩緩地道:“沒事時他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可一有什麼風吹草動,落井下石的可不少。人的貪婪啊,真是很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想重組夏氏?”我驚詫地問。
“夏氏如果不姓夏,那重組與否,都無所謂。”夏兆柏眼睛微眯,輕描淡寫地說:“而且我已經引咎辭職,夏氏撐不了多久,就得破產,被陳成涵出資收購。”
“夏氏破產,你作為曾經的首席執行官,難道不用負責任嗎?”我著急地問:“比如個人資產,不會受到影響嗎?”
夏兆柏面露沮喪,說:“寶貝,你以為我有多少錢?我現在已經是窮光蛋了。”
我忙道:“沒關係,少錢有少錢的活法,我也可以賺錢養你……”我話音未落,忽然覺得他臉上越來越歡,立即明白上當受騙,板著臉罵道:“夏兆柏,你一個做生意的不忌諱嗎?這麼亂講話!”
“我沒胡說,”夏兆柏輕鬆地道:“你離開港島以前,沒看到我簽了財產轉讓嗎?我名下的財產,大部分已經到你帳戶上,只等你十八歲成人了,就能動用。哼,想坐享其成?老子一分都不給他們留。”
“夏氏原有的流動資金,我已經投到世紀明珠那個圈套裏,但那筆錢經過精密計算,並不足以讓那個工程啟動,也就是說,為了不虧本,陳成涵必須繼續投錢進去,哪怕他作為贏家,這個包袱也不輕。再加上他要駕馭夏氏,沒大筆資金收購可不行。”夏兆柏不懷好意地笑著說:“由黑道漂白的大公司一哥位置,是誰都可以坐的嗎?這個世界上,越是金字塔頂尖的位置,就越有其特定的規則。不符合這個規則,任你能力再強,來頭再硬,又有什麼用?”他訕笑了一下,補充說:“這其實也是黎笙的主意,那傢伙以前就用這一招陰過他的對頭,保全風度,全身而退,結果對方最後差點被底下人亂刀砍死,最終,他們還得老老實實派人來迎黎笙回去坐鎮。”
我想起黎笙告訴過我的那個故事,心頭一緊,問道:“兆柏,黎笙,到底是什麼人,聽起來像幫派的頭子。”
夏兆柏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奇道:“你一直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你以前做林家當家人都不留意黑白兩道的事嗎?”夏兆柏脫口而出,隨即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忙抱住我親來親去說:“不留意好,這樣寶貝才是我最喜歡的樣子,帶著仙氣,一看就不是俗人……”
“夏兆柏!”我忍無可忍地罵道:“你什麼意思?嫌我無知就直說!”
“我對天發誓,我絕沒那個意思。”夏兆柏罵罵咧咧地道:“誰敢說你無知我揍死誰,媽的,誰敢說你無知,就該領他上你書房去,保證那些拐來拐去的外國字母他都未必認得全。”
我一掌拍他腦門上,喝道:“少廢話,快說,黎笙是誰!”
“港島和臺灣的黑道,說起‘笙爺’,誰敢不給面子,但很少人知道,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笙爺’,就是咱們那棟房子裏那位神叨叨又八卦又死皮賴臉的黎總管。”夏兆柏歎了口氣,感慨道:“果然傳說都是不能信的。”
我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笑了起來說:“上帝,我還看過這位神秘的大人物飯桌上搶菜吃的糗樣,他不會殺人滅口吧?”
“他小子敢!”夏兆柏笑道:“放心,他對你印象很好。就算他敢對你放肆,你只要威脅再不做菜請他吃,他立即就什麼骨氣也沒了。”
我們哈哈大笑,我想到一個問題,說:“那之前你所說的時機未到,指的是什麼?”
“寶貝,”夏兆柏微笑著說:“做任何事,都必須有一個階段。我用了三年,用了各種方法,將夏氏能轉移的資金都神不知鬼不覺轉移出來,在海外成立新的公司。但這個新公司根基不穩,發展並不大,現在冒然去跟陳成涵鬥,只怕有些實力不足,我需要等待一個時機。一個他自以為勝券在握,得意洋洋的時機,一個我有足夠資金,能給予他當頭一棒的時機。”
我沉吟了一會,說:“也許,這個時機並不該等。”
“怎麼說?”
“現在也許合適。”我抬起頭,緩緩地道:“陳成涵其人,我接觸得比你多,坦白說,他是很強,心計和耐性都非常難得。但是我那天發現他一個特徵,就是我們打架那會,他完全失控。你難以想像,他下手那麼狠之後,立即又變回往常非常斯文和藹的模樣,甚至懷有歉意來看我傷哪了。兆柏,”我安撫臉色鐵青的夏兆柏,微笑說:“別生氣,聽我說下去。我的直覺是,這個人心理有問題,一旦誘發他的狂躁,他很難控制自己。我們在動手之前,曾經激烈爭執過,他說過的話我印象很深。”我看著夏兆柏的眼睛,道:“他說他為我用盡了教養,可我還是要背叛他。這就說明,無論他心裏對我有沒感情,他始終認為,我應該愛上他。而他狂躁的,也正是我竟然沒愛上他。你說,如果你是他,現在是什麼心情?”
夏兆柏努力壓抑怒氣,沉聲說:“只怕要抓狂。”
“那麼你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看到我們一起出現,還能冷靜嗎?”我淡淡地說。
“很難。”夏兆柏道:“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險。”
“兆柏,你還不明白嗎?”我微笑著說:“陳成涵無論如何,都會趕盡殺絕了。坐以待斃可不是我們林家的家訓,相反,故去的林夫人說過,如果你的敵人扼住你的喉嚨,那你就該給他反手一匕首,死也不能讓他好過。”
夏兆柏呵呵低笑,說:“林夫人果然深得我心。”
“所以,我們這次要出奇制勝。”我微笑著問:“你行嗎?”
夏兆柏深深地看著我,說:“容我想想,我要籌畫一下。”
“可以。我想,除此之外,你還需要一筆資金。”我微微一笑,說:“兆柏,既然我已經是你的東家,你轉給我的資產我就可以任意支配,我選擇借給你。”
“小逸,”夏兆柏笑了起來,抱緊我,說:“那些大多是不動產和債券,一時半會套現不了。”
我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說:“還有一筆錢。你還記得翡翠項鏈嗎?”
“你是說林夫人的海外基金?”
“對。”我點點頭說:“我們可以跟薩琳娜做個交易。我相信,人性這種東西,能泯滅一時,不能泯滅一世。除非心理變態,或者有強烈仇恨,否則的話,任何人做了薩琳娜那樣的事,現在最想求的,也不過心安而已。”我微微笑道:“這個心安,我來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