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陳成涵雖然一再保證他會沒事,但我卻不這麼樂觀,因為我比他更瞭解夏兆柏的為人,但凡被他盯上,那就從沒見過有誰能全身而退。我心裏非常不安,萬分不願意看到事態往更糟的方向發展。原因很簡單,在被這個男人如此溫柔地對待過後,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陷入破產困境而什麼事也不做。這不僅僅是出於對無法回應他一腔情意的內疚,更出於我內心不為人知的原因: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當年林世東四面楚歌,求助無門,卻猶自苦苦掙扎的境況,陳成涵在我面前的隱忍,強顏歡笑的溫柔,這都令我無比熟悉,同時,也令我有感同身受的痛苦和焦慮,不得不壓抑的恐懼和疲倦。我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這次會面的每個情形後,終於明白我的不安來自何處。
我之所以這麼不安,是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沒法看著他一敗塗地。這個願望與善良、憐憫或者其他美好的品質無關,對我而言,只是因為看著他,就像看著我自己。我想沒有人能夠袖手旁觀,冷靜地看著自己再次死去。我啞然失笑,這才發現,原來對於以前的命運,我並不是那麼甘心。我在傷痛、遺忘、淡薄之後,其實也會想,如果再來一次,我會不會仍然輸得那麼慘?
我想起陳成涵之前接到的電話提到“世紀明珠”幾個字,這大概是個大項目,不然陳成涵不會用“最後的希望”來形容它。我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開始搜索“世紀明珠”這四個字。在排除了許多叫這個名字的酒樓茶肆之後,我忽然看到一則報導慶祝港島回歸大陸十幾周年的新聞,在交代了港府各部門一系列繁文縟節的慶典式禮儀後,報導透露,在二十周年大慶的時候,港府會將臨海原有碼頭重新改換,將那個地區建成一個集飲食、娛樂、購物、旅遊為一體的大型休閒集合地,期望這個地方成全新的高端旅遊標誌性地區。末尾提到這地區內原有的某星級酒店,將積極投入這項改造工程,首先便是更換原帶殖民色彩的名字,改名世紀明珠。
這個酒店,就是陳成涵管理的那一家。
我托著下巴,陷入沉思中,現在看來,陳成涵是要抓住這最後的一張牌,打個漂亮的翻身仗了。這個項目原本可牟取利益甚多,應該並不難吸引注資才對。但是值此風雨飄搖之際,陳氏內憂外患,要啃下這塊骨頭,得當多大風險,卻也是顯而易見的。我想起白天見到陳成涵在夏氏樓下備受忽略,那一句“我是來與夏先生談生意的”足見一斑。可憐他那樣的天之驕子,如果不是山窮水盡,又怎會走到親自登門求敵的地步?我正想著,忽見msn上頭像閃動,打開一看,卻是李世欽叫我。
“這麼晚都不睡?”
“睡不著。”
“睡不著也回床上躺著。”
我淡淡一笑,這孩子倒有做嘮叨家長的潛質。我想了想,索性實話實說:
“在想陳氏的事。”
那邊發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立即打來一堆話:
“你以為誰啊?我麻煩你用個腦想下,你想了又有毛用?”
“你一個細路仔(小朋友),他們大人的事,關你x事?”
“我警告你啊,不許為這個求那個,沒用的,惹火上身,沒你好處!”
“人呢?聽到沒有!!!”
我笑了起來,慢慢打了一行字:
“放心,我識做(知道怎麼做)。”
“爛好人,好心不一定有好報的。”
我回他:“知道了,管家仔,我只是,前日撞見Simon。”
“理他去死!你不會真的鐘意他吧?”
“我在夏氏樓下遇到他,比較奇怪而已。”
“沒什麼好奇怪的,夏兆柏趁火打劫,低價收了陳氏三成股份,他要做什麼,得去請夏兆柏同意。”
原來如此。我歎了口氣,打了一行字:
“我睡了,晚安。”
隨即不管李世欽如何反應,我關了msn,愣了一會,又關了電腦。
這件事,看來怎麼樣,都繞不過夏兆柏了。
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索性爬了起來,心裏默默盤算著,如果我有心介入這件事,那麼該如何著手,會最有效呢?
我無錢無勢,最直接的方式,當然是說服夏兆柏。無論是不是他在幕後操作惡意收購陳氏一事,如果我是他,絕對不會不去分一杯羹。讓他不要去落井下石尚且很難,再讓他雪中送炭,那簡直是異想天開。夏兆柏有句話說得很對,因為我而去改變他們公司的決斷,那不是他會做出來的事。何況,這個物件是陳成涵,我近乎本能地知道,若是由我開口,只怕會適得其反,夏兆柏,夏兆柏,我默念這個名字,不由有些沮喪,到底,我心裏還是怕他。
深夜,簡媽早已入睡,寓所中一片寂靜,我穿著淺藍格子的棉布睡衣,擰亮了壁燈,站在書房臨窗佇立,外面卻依然萬家燈火。只不過夜一深,那些燈火,便顯得飄渺而隱約了起來,仿佛有層薄紗輕輕籠罩。我看得有些入神,忽然之間,手機響起。
我嚇了一跳,生怕吵到簡媽,趕緊接聽,竟然傳來的是夏兆柏略帶了猶豫的聲音:“小逸——”
我驚詫莫名,隨後,卻有一陣無奈夾雜著感慨湧上心頭。我目光穿過夜色,萬家燈火之下,或許人人有其不同的故事和人生,只是我兜兜轉轉,跨過兩世,在這樣的深夜當中,卻仍然聽到這個人的聲音。我默然不語,他今夜卻也沉寂,只陪我隔著電話,一同呼吸,良久,我才籲出一口長氣,壓低聲音問:“怎麼啦?”
“沒有,只是看到你的燈亮了,想你,也許沒有睡。”
我微微吃驚,說:“你在樓下?”
“路過而已。”夏兆柏柔聲說:“這幾天事多,騰不出手來見你,覺得好像隔了很久似的,有點想。下來見我好嗎?”
“可是,太晚了。”我輕聲說。
“不晚,就見一面,五分鐘,然後我就走。”他的語氣中帶了哀求。
我淡淡地拒絕:“要換衣服,太麻煩。”
“那我上去。”他斷然決定,隨即掛了電話。
我愣愣地聽著忙音,忽然醒悟到,他的意思是要上來看我。這人瘋了不曾?簡媽已經入睡,難道要將她生生吵醒嗎?我立即走到玄關處,剛剛打開燈,又聽見電話響起,我手忙腳亂地接通,夏兆柏沉聲說:“我到了。”
他一如既往,沒有給我留下拒絕的機會便掛了電話。我歎了口氣,輕手輕腳打開房門,門外儼然站著他,一身深藍色西服仿佛夾帶深秋寒意,看到我,眼裏眉裏卻儘是溫暖的笑意,也不廢話,一見我開門立即欠身進來。我認命地蹲下去給他拿換的拖鞋,還沒來得及蹲下,夏兆柏卻手一拉,把我整個擁入懷裏,像緊緊地抱著不撒手。
“小逸,小逸,”他喃喃地低呼我的名字,將頭埋在我的頸項之間,熱熱的呼吸噴在此處敏感的肌膚上,登時令人有些心跳加速,我有些出乎意料,愣了愣,才扶住他,低聲說:“別鬧了。”
“讓我抱,不許拒絕。”他含糊地說著,站直了身板,將我擁入胸膛,一聲聲低喊著:“小逸,小逸。”
他的聲音中帶了平時絕無僅有的緊張,仿佛有些怨氣,更多卻像在示弱,仿佛只靠著叫我的名字,便能表達那無法明言的話語。我心裏一軟,伸手環過他的腰,輕輕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慰。夏兆柏身子一僵,隨即更緊地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喊著:“小逸,小逸……”
“我在。”我撫摸著他厚實的背部,軟言安慰著。
夏兆柏又抱了許久,才慢慢鬆開了我,強笑說:“我,有點失態了。抱歉。”
“夏兆柏,”我看著他,困惑地問:“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怎麼會有事?”夏兆柏伸手摸摸我的臉頰,輕笑說:“我看著呢,出不了事。”
“可你看起來,”我蹙眉說:“不像沒事的樣子。”
他微微一笑,拉著我的手,徑直穿過客廳,走進我的房間,輕輕關上門,猛地一下將我頂在門上。我蹙眉低喊道:“兆柏,你幹嘛……”
話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經饑渴地觸摸上來,從臉頰一直摸到脖子,在蜿蜒而下,順著胸膛腰線一路摩挲,隔著睡衣,他的手指無微不至地在我身上游走,仿佛在確認,又像在傾訴,仿佛在交流,又向在單方面叫嚷著什麼。他手掌的溫度燒炙著我的身體,我的呼吸逐漸變粗,心臟在耳邊異常大聲地發出聲響,惶恐和酥麻蜂擁而至,我抓住他的胳膊,幾乎像要站不住一般。夏兆柏眼神深邃專注,就這樣看著我,低歎一聲,俯身吻住我的唇,如同沙漠當中即將渴死的人遇到活命的泉水那般,貪婪而迫切,鍥而不捨又不知疲倦地輾轉反側,撬開我的唇舌,深入內裏攪動激蕩而綿長的情緒。我被他吻到幾乎要窒息,頭腦昏沉之間,只覺整個身體的發條都像鬆開一般無法動彈。
待到身下一軟,才恍惚明白,他不知何時已將我移到床上,拉開我的睡衣,唇手並用,在肌膚上點燃火種,肆意製造痕跡,就是這種感覺,這種宛若滅頂之災的快感,這種只要他挨近就啟動身體內核開始燃燒,不顧我的意願開始揮發噴湧的激蕩,令我恐懼卻又無法抗拒。
我的睡衣已經被解開,睡褲在磨蹭當中已經不自覺地褪下,這具十七歲半的身體完全展開在這個男人面前。這種感覺很奇怪,並沒有羞澀之意,在三十幾歲的靈魂操縱下,我不覺得袒露身體是件多麼不得了的事情。但是,我想要回避和抗拒的,卻是這種被他拉入看不見底的漩渦的無力感,這種癱軟在他身下,只能喘息,發出怎麼壓抑也壓抑不住的細微呻吟,卻無法制止,無法躲避,只能被他一手操控的快感指引和追逐的恐懼。
我又一次射在他手掌裏。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也射了,我們一起在他的手指擼動中攀上□。我疲倦地閉上眼,心裏宛如經歷一場蕭殺一樣空落。他收拾完一切後,脫了衣服上來,把我緊緊擁在胸前,輕輕撫摸,仿佛在無聲安慰一般。隨後,又開始吻我的臉頰,他的唇滑到我的唇邊之時,我側過臉去。
夏兆柏手不自覺一緊,隨後更加溫柔地對待我,輕聲問:“剛剛不舒服嗎?”
“不喜歡。”我閉著眼啞聲說。
他沒有發怒,只是微微一愣,隨即苦笑說:“小逸,你這樣,對我可真是打擊。”
我沙啞著聲音說:“不喜歡,被你帶著走,沉溺欲望,沒有辦法抵抗。”
夏兆柏呆滯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小心地問:“你是說,你不喜歡的,不是我對你做的事,而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你沒有理智來抵禦?”
我尷尬起來,側身把臉藏進他的懷裏,悶聲說:“反正就討厭。”
“寶貝,”他的聲音分明忍著笑,說:“你兩世人性經驗卻貧乏到等於零,由我來主導,有什麼不好?而且,我讓你舒服,你就閉上眼享受好了,這種事,有沒快感更重要。”
“那跟動物有什麼區別?”我睜開眼駁斥他。
夏兆柏道:“這本來就是人動物性的一種,要跟動物區別什麼?”
我臉上發燙,卻忍不住說:“動物性是為了繁衍,可不包括兩個同性一起。”
“所以去除了繁衍目的,我們的性才能更盡興和美妙。”他終於忍不住低笑起來,抱著我,結實親了幾下,低聲問:“別盡扯些沒用的,剛才爽嗎?”
我橫了他一眼,氣悶不語。
夏兆柏的手卻不老實地上下動起來,邪笑著說:“不說是不是,那看來得再回味一下。”
他的手已經滑到我兩腿之間,嚇得我差點驚跳起來,忙不迭地掙扎說:“好了好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乖,亂動什麼?仔細冷到。”他一把將我撈回被窩,抱著我,喟歎說:“如果能每天這麼抱你,我也沒什麼好求的了。”
我呆了呆,小聲說:“真沒什麼好求嗎?陳氏三成的股份你不是吞得很愜意?”
夏兆柏一僵,口氣生硬地說:“小逸,我不管你怎麼知道這個消息,但我說過了,商場上的事,你不適合,也不要過問比較好。”
我默然不語。夏兆柏抱緊我,吻了吻我的耳垂,緩和了口吻說:“還介意外面的流言?乖,明眼人都知道,陳氏破產是必然的,跟你無關,還是說,你為他們難過,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
我歎了口氣,幽幽地說:“兆柏,你真願意聽我說嗎?”
夏兆柏含笑說:“當然。”
我淡淡地說:“我看到陳三,就像看到我當年一樣。”
夏兆柏沉默了,半響,才細細地親吻我的後頸,含糊說:“別多想,他不是你。”
“你不明白,”我轉過身,推開他,沙啞著聲音說:“你在商場上幾乎戰無不勝,根本不能明白,不能明白我當年破產,其實是多大的打擊。”
“我承認,我是不適合經商,可是,你要明白,那畢竟是我為之努力了很久的東西。”我垂下頭,努力地,緩緩地說:“如果有一件事,即便你不適合,做不好,不喜歡,但你不得不去當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去做,那麼,這件事到最後,就跟情緒無關,而變成你的責任。就像身體裏長了一個良性腫瘤那樣,即便它有病變的危險,可長得久了,它就像你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夏兆柏靜靜地聽著,我陷入自己的回憶,歎了口氣,說:“那種生活,當然很有問題,但我能說這句話,是因為我跳出了那個身份,可你想想,在我置身其中的時候,其實,生活並沒有太多的可能性,而且,你也不允許自己有其他的可能性。”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臉,微微一笑說:“所以,你當年擊垮林氏,又出了那麼多事,我除了一死了之,真的沒有其他出路,不是因為本性軟弱,也不是因為我驕傲到沒法接受失敗,而是因為,林世東的生活,已經只有一條路,那條路走不通,他就不能再走下去,你明白了嗎?”
夏兆柏愣住了,深深地看著我,目光中有歉疚和悔意,半響,才摸上我的臉頰,啞聲說:“我明白,我明白得太晚了。後來我遭報應了。這裏,”他抓住我的手,貼近他的胸膛,悲聲說:“這裏受的苦,不會比你少。”
“兆柏,陳成涵的情況,其實跟我那時候差不多。我承認,我拒絕他的感情,對他很有歉疚,但是我不想看到他失敗,卻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我看著他,就像看到自己那時候一樣。我清楚地知道,他藏在面具後的掙扎,痛苦,現在的哀告無門,四面楚歌。讓我看著自己再死一次,我做不到。”我徐徐地籲出一口長氣,說:“我清楚讓你公私不分,是為難了你,也違背你做人的原則。可是,我想說的是,也許對你來說,陳氏不過是夏氏發展的一個戰利品,但是對別人來說,這卻是攸關生死的大事。你,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嗎?”我看著他,帶了祈求。
夏兆柏抓起我的手,貼近他的臉頰,目光專注地看著我,問:“你知道,我是商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我輕輕地撫摩他的臉,柔聲說:“我也知道,你是個人,你並不是只有夏氏總裁這個身份。”
“是的,我有很多身份。”夏兆柏閉上眼,又睜開,抓緊我的手,眼中閃出炙熱的渴望:“但我最想要的那一個,我還沒有得到。”
我微微笑了,說:“那就拿出你的誠意來,我保證,我會考慮的。”
夏兆柏眼睛一亮,一朵暗色火焰在眼底驟然燃燒,他嘴角上勾,微笑起來,啞聲說:“小壞蛋,記住你今天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