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終章
曾經的寧王妃回宮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人人都在猜測懸空的後位會不會落在他頭上,范紅依雖做過一段時間的皇后,可皇上忘不了王妃的事卻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就為這從不曾充盈過的後宮,倒落了個皇上深情的名聲。
雲天回宮,最開心的恐怕就是靈坤了,他向來把雲天當親兄長看,興奮得一連幾夜沒睡好覺。這天一大早,靈坤就拉著小虎等在皇宮大門口,兩個孩子拉長了脖子張望,直到視線中出現一輛氣派非凡的皇家馬車。
靈坤高興地低聲喊道:「雲天哥哥回來啦!」
小虎忙道:「皇宮門前不得喧譁,走,咱們出去。」
趙海傾遠遠地就看見了那二人,對雲天道:「你看,那兩個小子想你想得緊呢。」
馬車越來越近,雲天順著趙海傾示意的方向向前看去,就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拉著一個俊秀的少年跑來,兩人笑的開懷,想來就是趙海傾提過的小虎和靈坤了。
趙海傾招手示意他們坐上來,靈坤乍一看見雲天,就凝聚了實實在在的兩汪眼淚,雲天被劫火小時候哭怕了,看見別人哭就忍不住要安慰一番,於是靈坤順勢趴在了雲天懷中,嗚嗚地掉眼淚,也不管趙海傾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多麼精彩。
「雲天大哥你這幾年去哪了……怎麼一點音信也沒有……以後、以後不會再走了吧?」
好不容易等靈坤平靜下來,小虎才無奈地順了順他的脊背,嘟囔道:「這麼大了還哭鼻子,我都替你丟人!」
「我、我那是太高興了……!」靈坤不好意思地一抹鼻子,忽然看見了趙海傾懷裡的劫火。
小虎好奇道:「皇上,這位是……?」
趙海傾臉上的是他們從沒見過的溫和,他親暱地捏了捏劫火的小鼻子:「這是孤和雲天的孩子,名叫劫火。」
劫火脆生生地說:「哥哥好!」
靈坤和小虎面面相覷,末了靈坤半信半疑地問:「那皇子殿下……是誰生的呀?」
「靈坤!」小虎低喝了一聲。他之前聽說過雲天失憶失蹤之事,猜測這也許是雲天在外同別的女子所生的孩子,擔心這個話題會觸犯趙海傾的忌諱。
卻沒想到雲天頓了頓,竟小聲道:「大約……是我吧。」
「……」
雲天自有記憶起,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陣勢。
皇室儀仗侍奉前後,文武百官列隊兩旁。目光所及處,儘是一派天家浩氣。
雲天並非皇后,自然沒有鳳輦可坐。就在他以為他得跟在趙海傾身後走完這條長長的路時,卻見趙海傾向他伸出手來,竟是邀他同乘龍輦。
官員中已有不少人為這一幕面露詫異。都聽說這寧王妃是先帝硬指給趙海傾的,還在群臣面前令趙海傾十分難堪,可看今日這情形,皇上分明是愛煞了鳳翔的四皇子,竟給了他連前皇后都沒享受過的待遇!
一時間,眾人看雲天的眼神變得精彩紛呈起來,有人愕然,有人不屑,還有人琢磨著以後該想什麼辦法巴結他……
「上來吧。」趙海傾耐心地抬著手。
雲天怔怔地「哦」了一聲,拉著他的手登上龍輦。
二人比肩而坐,雲天有點惶恐地說:「我以後該不會每天都得這樣被人抬來抬去吧……」
趙海傾莞爾道:「你第一次回宮,總要讓他們掂量掂量你在我心裡的份量。」
雲天頓時心下瞭然。趙海傾這是不想他被任何人輕視。
他的住處安排在了皇后的瑤華殿,當天晚上趙海傾卻沒讓他待在宮裡,而是悄悄地帶著雲天來到了永安城的一座官家府邸。
雲天下了馬車,抬起頭,那正門上方寫了「寧王府」三個字,夜色裡看不出新舊。
趙海傾將他的肩膀扳過來,看著他的眼睛道:「還記得麼?這是我們以前的家。」
雲天全無印象,又不忍讓他失望,便小心道:「依稀有一點印象。」
這「依稀一點」的印象,已經足以讓趙海傾喜上眉梢了。他彷彿獻寶一般地道:「進去看看吧!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變過。」
「嗯。」雲天欣然握住他的手,和趙海傾一同邁進寧王府的門檻。
相攜走過莊重肅穆的大廳、穿過曲折精緻的迴廊,最後來到了花園。
王府的所有物什,甚至是一草一木都維持著雲天離開時的模樣,在分別後漫長的日夜裡,每每想到二人共同經歷過的種種,趙海傾都忍不住後悔,後悔當初為何要放雲天離開?可若讓雲天陪在自己身邊承受壓力,他又著實不捨。
雲天這般的性子,本就該去廣闊的天地中自由!翔,不應囚禁在一個帝王手中。
念及此處,趙海傾忍不住輕輕吁了口氣,帶著幾分悵然,幾分慶幸。
雲天以為他又在自責,忙道:「你別急,我慢慢想,肯定能全部想起來!」
趙海傾壓抑住心底的不適,對他笑道:「哦?那你可還記得你在這花園裡挖蓮藕的事?」
「呃……」雲天撓撓頭髮,「我以前還有這種愛好?」
「你和別的主子不一樣,不喜歡被人伺候,那天你還親自動手,給我和熙王做了一道菜。」
雲天聽後雖不覺得奇怪,卻有些許意外──他是皇族出身,竟然還有做飯的本事,可見以前的他也是個不拘一格的人才嘛。
趙海傾對上他笑意盎然的眼眸,忽然間心潮激盪,湧起了一股連自己也說不明白的衝動,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莽撞地抱住雲天,吻了上去。
這吻來的突然,雲天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擁住他的腰肢。
趙海傾嘴唇顫抖,不似前些日子那遊刃有餘的模樣,這個吻也並不火熱,反而像是在確認什麼東西一般,有些誠惶誠恐的味道。
「……我知道你沒有想起來,」趙海傾垂著眼睛,「你什麼都沒想起來,我實在是不甘心……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坐在一國之君的位子上,卻救不了你……」
雲天猶豫片刻,低聲問道:「要是真想不起來,你不會怪我吧?」
「不,我才是該被怪罪的人。若不是當年我手下的兵殺了葉隨風的家人,你又哪會遭受這些……」
「成王敗寇,是他看不透罷了。」雲天眼神閃了閃。他同情葉隨風,卻不能因為這同情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好了,」趙海傾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今天是個開心日子,不開心的事我們不提。走,去咱們住的地方看看。」
趙海傾做了皇帝后還會時不時來寧王府留宿,他和雲天的臥室從未蒙過灰塵。還是那張床、那張書桌、那個櫃子……連雲天無聊時隨便塗塗畫畫的「墨寶」也全被趙海傾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來。
趙海傾拿出一個冊子:「這是你的賬簿,這幾年由我暫時保管,一直等著你這正主兒回來呢。」
「真的?」雲天一把奪過那薄冊子,趙海傾無奈搖頭──這愛財的性子還是沒變!
隨便翻了翻,雲天愕然道:「我怎麼有這麼多錢?」
趙海傾尷尬地別過頭,一副不願提起的樣子,雲天一本正經道:「你不老實說,導致我什麼都想不起來,那後果就嚴重嘹。」
「……好吧,我說,」趙海傾先討好地握住他的手,這才道,「你剛嫁過來的時候,我們關係並不……融洽,我跟你提過罷?」
「嗯,你說過的,那時我們經常拌嘴。」雲天懷疑地瞥他一眼,「不過看你這黏糊糊的樣子,我倒是想不來你會跟我慪氣。」
「凡事都有過程不是?我看不慣你,就不願給你銀兩,你是個硬骨頭,乾脆自己想法子弄錢……等到後來我離不開你了,你已經是腰纏萬貫的大老闆了。」
雲天不好意思地笑道:「咳咳……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麼,我又沒幹啥偷雞摸狗的事兒,弄點錢也不犯法吧?」
「不,其實你在擔心。」趙海傾直視他道,「你擔心你離開我後會過的不舒坦,所以早早地開始做準備。這些我都知道。」
雲天一瞬間無話可說,愣愣地看著趙海傾,不知作何反應。
「你明白我是要成就一番事業的,而你身為男妃,遲早會處在一個尷尬的地位……你並不願讓自己變得那麼被動,因此你一開始就做好了離開我的打算。」
雲天沒料到當年的自己竟抱著這種心思,可仔細一想,卻也無可厚非。
趙海傾對他一番真心不假,可他畢竟是龍騰的國君。一個好君王,不能一個人說了算。
「當初是我太懦弱了。雲天,你是我的髮妻,帶給我許多快樂、陪我度過了最危險的日子,現在我們還有了火兒,我們的親骨肉。」趙海傾執起他的雙手,一字一頓,「你應該,也有資格,堂堂正正的和我站在最高處!」
他擲地有聲,一字一句深刻而堅定地敲進雲天心底。
「那時候我沒有能力,現在我可以做到了。雲天,你信我麼?!」
深沈的眼眸燃燒著炙熱的情感,如同燎原的烈火,將雲天所有的不安席捲而空。
在回來之前,雲天曾想過自己該怎麼面對一切。
可如今,他覺得他沒什麼好怕的了,因為趙海傾陪著他。
他們是名正言順的連理,誰也離不開誰。
他抬眸,燦然一笑。
「──我當然信你!」
冬雪覆蓋著院裡的青石板路,幾株臘梅開得正豔。一陣清冷香氣撲鼻而來,晨起的昏沈都一掃而空。
雲天裹著狐裘站在窗前,手捧一杯熱茶,心情愉悅地欣賞著院落美景,只覺得腦中彷彿瞬間被滌盪清明。
寧王府比起京中其他大戶府邸絲毫算不得奢華,卻別有一番韻致。
雲天忍不住想像著他從前在這裡生活的光景,想像著趙海傾是怎樣對他冷眼相向,後來又是怎樣與他相知相愛。
正在腦中上演一幕轟轟烈烈的恩仇大戲時,身後忽然覆上一個溫度,接著低沈的男聲道:「怎起的這麼早?再睡一會罷,當心著涼。」
「哦,昨晚做了個怪夢,我起來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意思。」
趙海傾向前靠近了些,好奇道:「什麼怪夢?」
「嗯,你的手不要往下滑……我夢到我前世的樣子了,是個怪人,頭髮很短,高高的,還……還喜歡男人,我說了你不要生氣,我跟一男的,似乎是準備那啥……結果來了一對老人家,罵我是孽子……」
趙海傾挑挑眉:「然後呢?」
「然後我好像被一個怪獸撞到了,升天啦。」
「……」趙海傾忍俊不禁,「是個怪夢!」
「雖然怪是怪吧,不過感覺……」雲天斟酌了一下用詞,「就像是真真切切發生過似地,我還記得被那對老人家教訓時的難受勁兒。」
「別多想,既是個夢,做過就罷了。再去床上躺一陣吧?我叫人準備早膳。」
雲天回味了一番,便將那夢境擱下了。昨夜好一通顛鸞倒鳳,直到用罷早膳,雲天依舊覺得腰酸腿軟,趙海傾見狀順勢拉著他又去床上躺了半宿,二人相擁而眠,直睡到午後出晴。
這一覺醒來,雲天才後知後覺道:「你不用上早朝麼?」
趙海傾莞爾:「今日年三十,罷朝。」
雲天愣了一瞬,道:「年三十?今天?」
「嗯,」趙海傾吻了吻他頭頂的發旋,「快穿衣服,還能趕得上今年最後一場集市。」
二人起床洗漱,換上最普通的布衣。趙海傾人高馬大,即便一身樸素衣衫也顯得器宇軒昂,雲天雖有一隻腳不方便,卻也是個少見的美郎君。
彼此相視一笑,雲天道:「都說當皇帝好,我看你倒是蠻享受做平民的滋味。」
「跟你在一起,做對平民夫妻也很快活。」──若是無你,得到天下也沒有意義。
雲天曾想像過趙海傾會給他一個怎樣的年三十,卻沒想到他居然親自買了酒菜魚肉,又帶著自己返回寧王府。
他知道趙海傾是有計劃的,因此在劫火興高采烈地從府裡衝出來時,雲天也並沒覺得很意外。
不過當靈坤、閆四、白風、林鄲、段鴻方……甚至凌襄一個接一個的出現時,雲天就不得不承認被「意外」到了。
「你們怎麼也來了?」他看著段鴻方笑瞇瞇的臉愕然道。
「怎麼,不歡迎我啊?好歹咱們也算是同門,你這樣真讓人寒心。」段鴻方佯作生氣,被凌襄狠狠剜了一眼。
「他來,所以我也來。」凌襄寒著臉開口,顯然對雲天抱了點警惕之心。
雲天這才明白過來,感情凌襄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看到段鴻方促狹的表情,又想到凌襄嘴硬心軟的性子,雲天也起了壞心眼,當下跟段鴻方勾肩搭背道:「哪能不歡迎?上一次走得匆忙,我還一直想著什麼時候跟你好好喝一場呢!」
果不其然凌襄的臉色綠了幾分,就在幾人忍俊不禁時,他居然一咬牙,對趙海傾大聲道:「管管你媳婦!」
趙海傾:「……」
段鴻方搖著手指:「凌襄,不要對聖上無禮。」
趙海傾哂道:「無妨,既然來了就是朋友,隨意即可。」
眾人熱熱鬧鬧地走進寧王府,雲天和趙海傾落在最後。
雲天道:「他們都是你邀請來的?」
「嗯,」趙海傾頓了頓,「其實,我也有我的私心。你師父自不必說,須尊為上賓,至於段谷主和凌幫主……我有件事想請他們幫忙。」
雲天詫異道:「他們是做藥的,難道你宮裡那些御醫不比他們有本事?」
「江湖藥還需江湖人去解,你失憶的緣由御醫也說不明白。」
「原來如此……你想讓他們幫我想起以前的事……」雲天心裡鬱結了一團悶氣,並非是因為其他,而是遺憾自己對前事竟然一無所知……
對於恢復記憶這件事雲天並不及趙海傾來得熱忱,他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安穩,趙海傾卻希望他眼中的自己是完整的。
年夜飯自是雲天在外漂泊以來吃的最溫馨熱鬧的一頓,半夜眾人還無睡意,喝酒划拳者有之,興之所至跳起來過招者有之,小孩兒們則大笑著在庭院裡放煙火。雲天和劫火爬到假山最高處,趙海傾就站在下面的迴廊,含笑的眼睛望著他們。
「小心一些。」
「沒事兒,放個花兒就下來。」雲天一揚火摺子,將煙花點著,扔了出去。
嗤──
煙花打著轉兒落在了牆外的一堆枯草上,頓時燃起了一叢火。
趙海傾:「……」
雲天:「……」
劫火:「爹爹,走水啦!」
眾人將火撲滅以後,雲天也沒了玩樂的心情。
趙海傾憋笑道:「不要在意,你又不是有心的,過年紅紅火火的也不錯。」
「承蒙安慰,不勝感激,」雲天撇撇嘴,「好在沒啥損失……」
「所以你就安心睡吧,」趙海傾一吻他光潔的額頭,「在床上等為夫。」
雲天無視他的調戲,「你不一起睡麼?」
「我和白仙師還有些事情要談。」
「哦……」雲天猜想這事八成和他有關,也沒多問,叫上兒子乖乖回房睡覺去了。
書房裡,白風、段鴻方以及凌襄已經等在了那兒,見趙海傾推門進來,紛紛向他看去。
「諸位,今日趙某有求於諸位,大恩大德定當銘記於心,來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趙海傾貴為一國之尊,竟然鄭重其事地對他們一抱拳。
白風笑道:「雲天是我寶貝徒兒,我救他理所應當,哪裡用得著你去赴湯蹈火。」
段鴻方也道:「他是我好兄弟,皇上不用說這些見外話。」
「呵!」凌襄一聽,醋勁又泛了上來,「皇上,他們和您夫人交情不淺,我可沒有。」
「凌襄。」段鴻方不滿地喚他。
「我也沒什麼要求,只要皇上肯助我穀草幫在江湖上站穩腳,您這個忙我就幫了。」
白風覺得他很有意思,忍不住玩笑道:「小妖精,你們那個幫不是專門做些邪門歪道的東西麼,怎好叫皇上去愚弄龍騰百姓?」
「你!」凌襄眉毛倒豎,正要反唇相譏,但一想到這人是段鴻方的師叔,又硬生生忍住了。
段鴻方想到他跟著自己跑動跑西的也實在辛苦,便放柔了語氣道,「凌襄,師叔說的是玩笑話,當真就成了傻瓜。」
趙海傾莞爾:「據聞穀草幫最近和赤楓谷走得頗近。」
「皇上也知道這種江湖事?」凌襄挑眉問。
「認識幾個江湖朋友,對穀草幫也算瞭解一二。前幾天還聽說穀草幫給嶺北嶺南兩地送了不少驅寒的藥。」
白風笑道:「行啦,你這小娃子,還跟皇上談條件不成,只要你不幹傷天害理的事,就算皇上不幫你,我這師侄又豈會放著你不管?」
凌襄臉上微妙地一紅,別過眼睛:「其實關於中皇雲天中的蠱,我倒是知曉一些。」
「不錯,」白風道,「這次多虧了師侄媳婦,否則我現在還找不到頭緒。來,你看看,這是我擬的藥方。」
趙海傾神色肅然地從白風手上接過一張紙,略略掃了一眼。很多藥材雖然名貴,但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唯有這情人血……
「情人血,顧名思義,要取你的血煉藥。」
趙海傾訝然道:「用人血做藥方?」
「這藥不是給雲天吃的,而是用來喂蠱的,一共要煉製七七四十九顆,每日喂一顆,等到全部喂完,再把那蠱蟲種到雲天身上。」
一聽又要種蠱,趙海傾心裡便覺得有些發悚。雲天失憶就是因為蠱,萬一這次沒有成功,反倒叫他把這幾年的事也忘了,豈不是……
白風明白他的顧慮,安慰他道:「你大可放心,此蠱不傷人,但也未必一定能成功。事在人為。」
趙海傾思慮片刻,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雲天正和劫火在被窩裡玩著遊戲。
「火兒再猜猜,猜錯了要讓爹爹打三下。」
「唔……」劫火傷腦筋道,「有……四顆糖?」
「錯!」雲天洋洋得意地攤開手,「一顆也沒有!」
劫火:「……」
「嘿嘿嘿,火兒輸了,來,把手伸出來!」
劫火抵死不從:「爹爹耍賴!我要告訴娘親!」
「怎麼了?」趙海傾推門進來,正好看見雲天和劫火在床上鬧成一團,忍不住心頭漸暖,仿若融了一汪春水。
劫火見縫插針地告了雲天一狀:「爹爹讓我猜他手裡有幾個糖!結果一個也沒有!」
趙海傾一本正經道:「嗯,是過分了些,我替你教訓你爹爹。」
劫火一聽,又蹙起眉尖兒擔憂道:「娘親會打爹爹嗎?」
「這個麼……若是火兒希望我打的話。」
劫火知道娘親本事厲害,生怕雲天吃虧,又改了主意道:「娘親不要打爹爹,就罰爹爹不准吃糖吧!」
趙海傾忍著笑:「好,糖都是你的,不過不可吃太多。」
為了實施「懲罰」大計,趙海傾心懷不軌地將劫火趕去了靈坤屋裡,上床摟住雲天,意欲輕薄。
雲天用手抵著他,一副清心寡慾的表情:「舉頭三尺有神明,萬萬不可行此等下流之事。」
「若是我不下流,我們又怎會有劫火這麼可愛的孩子?」
「劫火是我一個人的。」
「……」趙海傾吻了吻他的鬢角,「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
雲天嫌棄地說:「你那點苦勞,不提也罷。」
趙海傾失笑,溫柔地按著他的肩膀倒下去,而後四唇相疊,輾轉廝磨,自是一番春宵帳暖,濃情蜜意。
次日,趙海傾早早地便去上朝了,雲天及眾人圍坐一桌用午膳時,忽然傷腦筋地說:「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白風心虛地看他一眼,繼續扒飯。
段鴻方彷彿沒看懂白風的暗示,字字清晰道:「以男子之身受孕……是這件事麼?」
在場都是熟人,雲天也不避諱,點了點頭。
白風肅然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上天讓火兒降臨在你肚子裡,你便泰然處之吧。」
林鄲看看師父,又看看師兄,嘴唇蠕動,欲言又止。
雲天瞇了瞇眼睛,少頃,繼續吃飯。
飯後,他將林鄲叫到房裡,慢悠悠道:「師弟,老實交代吧。」
林鄲扭捏道:「師父……不讓說。」
「嗯,」雲天點點頭,「聽師父的話是對的。」
林鄲驚喜道:「那,師兄我能走了麼?」
雲天「啪」地將一個重物拍到桌上,平靜道:「說了,這把劍就是你的。」
林鄲看著那如浸染了月色一般流轉著清華的寶劍,欲哭無淚。
「這……其實那件事……也怪不得師父……」做了一番艱苦的心理鬥爭後,林鄲終於還是將白風出賣了,「四年前那一次,你吃了師父練的藥……長了滿臉的大疙瘩……」
雲天汗顏,「難不成和那個藥有關?」
林鄲點點頭,「若是只吃那個藥還不至於,但同解藥一起服用的話,則會在十五日內陰陽互轉……嗯,大約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罷,十五日還未過,師兄就遇到了皇上,然後你們……」
然後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雲天聞言只覺得荒誕怪異,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用了。
林鄲見他出神,拿了寶劍逃之夭夭。
傍晚時分,京城萬家燈火,照亮一片繁華。
當今龍騰天子、白風真人,以及江湖兩大勢力──赤楓谷、穀草幫的兩位主子,已在皇宮的煉丹房待了大半個時辰。
「好了,這下東西就齊全了。」白風端著一個碗,裡頭是滿滿一碗鮮紅粘稠的液體。
趙海傾手上纏著繃帶,雖然臉色發白但神態還算平靜。
白風一邊查看煉丹爐的火候,一邊揮手道:「皇上,剛放了血快去歇著吧,要是你倒了,我那徒弟指不定要怎麼怪罪我!」
「無妨,」趙海傾頓了頓,「白仙師可還有什麼需要的?」
「沒了,沒了,以後每日這個時辰來放一碗血就行。」
「……」趙海傾忽然覺得自己像掛在牆頭待宰的豬,「如此,那孤就先回王府了,各位自便。」
凌襄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巴,對段鴻方道:「你那個兄弟每天和皇上黏在一起,也不嫌膩味。」
「小別勝新婚,懂麼?他們也是很不容易才到今天這一步。」段鴻方看著凌襄白皙的臉,忽然心情大好,竟破天荒親暱地刮了刮他的鼻子。
白風吹鬍子瞪眼:「成何體統!這兒還有老人家!」
「師叔權當做沒有看到罷。」
「……」
「一道好菜,要色香味俱全……」
靈坤一邊掂著鍋,一邊對旁邊流哈喇子的三個人說道。
雲天吞了一口口水:「靈坤做的東西好吃是好吃,可每天這麼麻煩你……」
「雲天大哥,」靈坤搖搖頭,「你說這話太見外了,當初若不是你把我帶回來,我又怎會有今日。」
雲天對當年的自己感激涕零,瞥一眼林鄲,失望道:「同樣是弟弟,這邊這個怎麼就只知道吃?」
林鄲大呼委屈:「明明是師兄嫌棄我做的東西……」
二人正在拌嘴,魏沖頂著薄雪走了進來,看見靈坤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他和父親一樣英氣的眼睛不自覺染上了暖意。
「喲,小虎來啦?」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威風凜凜的少年,紛紛笑著和他打招呼。
「唔,嗯……」魏沖點了點頭,又怔怔看了靈坤幾秒,才向其他人問禮:「雲天大哥、林大哥、大殿下。」
劫火被稱為殿下,感覺飄飄然地。雲天見小虎一雙眼睛老往靈坤身上瞟,故意道:「怎麼跑來這邊蹭飯?你家的飯不好吃啊?」
小虎臉上一紅:「我……順路過來看看,靈坤,什麼時候和我回將軍府?」
雲天肅然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既然是靈坤的哥哥,靈坤要去哪,當然是我說了算。」
魏沖知道雲天在趙海傾心中份量不輕,生怕他吹吹耳邊風,自己認準的媳婦就跑了,急得抓耳撓腮。
雲天漫不經心道:「火兒一直很佩服你的身手……」
「……!」魏沖彷彿一瞬間看見了希望,「殿下若是想學,我定當竭盡所能!」
果然孺子可教也!雲天大喜,對劫火眨眨眼睛:「還不快叫小師傅?」
趙海傾剛好趕在開飯的時候回來,眾人正樂成一團,也沒人發現他面色有異。
飯後二人回房,趙海傾進了門就躺下來道:「今天摺子真多,我批了一整日。」
於是雲天順其自然道:「那就早點睡吧,要不要喝點東西?」
「不用……那為夫就先睡了。」趙海傾對他笑了笑,睏乏地閉上眼睛。
情人血要保持純淨,因此趙海傾最近不敢吃大魚大肉,更別提補藥了。一連放了七天血,他開始出現頭暈目眩的症狀,好在他底子夠結實,這些小毛病也沒能過多影響他處理政務。
這天一邊境小國進貢了幾隻非常罕見的純白色小狗,劫火聽說了消息非要雲天帶他去宮裡看看,雲天這些天住在寧王府,也有些好奇趙海傾在皇宮裡是怎樣一副模樣,就樂呵呵地帶兒子去了。
有趙海傾給的牌子,雲天一路暢行無阻。將劫火丟在御花園後他便去御書房找趙海傾。
閆四站在門外,見雲天來了也不阻攔,只低聲道:「皇上似乎睡了。」
「大白天的睡覺?」雲天訝異道,「他有這麼累麼?」
閆四搖搖頭,「多關心關心皇上吧。」
雲天怔然片刻,忽地有些內疚。
他對趙海傾的關注,顯然不如對孩子那麼多。趙海傾回家從不抱怨辛苦,可他嘴上不說,不代表身子不累……
微微嘆了口氣,雲天輕手輕腳地走進御書房。
果不其然,那站立時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正斜倚著右手,伏在龍案上小憩。
不知為什麼,雲天總覺得此刻的趙海傾,似乎並不是他印象中天塌了都能頂著的模樣。
他好像消瘦了些,近日面色也不大好。
雲天心疼地坐在他身邊,拂了拂愛人鬢角的發。
趙海傾似有所覺,眉心微微一動,卻是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雲天拿過他手邊的摺子看了看,發現有幾處地方,趙海傾雖然批註得認真,但卻難以說得上是最佳方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適不適合這個國家,但也不知怎麼回事,在看到這些奏摺時,他能迅速地在腦中擬出一些應對辦法。
抱著想要替趙海傾分擔一些東西的心理,雲天取來紙筆,對照著奏摺的順序,仔仔細細地將他所有的想法都逐條寫了下來。
沒有文鄒鄒的官腔,雲天的用詞顯得更趨於直白化、簡明化。不知不覺間,他已寫了滿滿三頁。而在這期間,趙海傾一直熟睡著,均勻綿長的呼吸落在雲天耳中,令他覺得格外安心。
或許是陽光太過溫暖,又或許是御書房的氣氛太過寧謐,雲天寫著寫著,自己竟也泛上睏意。
打了個呵欠,他向趙海傾靠近了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打起了盹。
兩人互相依偎,又睡了一個時辰。
趙海傾醒來時,意外地看到雲天正緊貼著自己,而在他旁邊,整整齊齊地放著幾頁紙,字跡談不上漂亮,一看就是出自誰的手筆。
沒有什麼比被人關心著的滋味更能讓人覺得溫暖了,趙海傾嘴角忍不住染了笑意,低頭一吻雲天的臉頰。
雲天睡得淺,這一吻,就將他喚醒了。
「……海傾?」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嗯,你什麼時候來的?」趙海傾替他理了理亂髮,「這些都是你寫的罷?」
雲天坐直身子,微微緊張道:「是我寫的,不知道有沒有用,你就姑且一看吧。」
他以前就為趙海傾出過不少好點子,就算雲天不說,趙海傾本也有意請教他。不過雲天會跑到御書房來陪他批奏摺,他還是大感驚喜。當下拿起那幾頁紙,細緻地瀏覽了一遍。
「……如何?」
「唔……」趙海傾點點頭,「我還以為你失憶後,將你從前那些聰明才智都忘掉了,現在看來,是我多慮。」
被愛人誇獎,雲天喜滋滋地撓撓頭髮,「那我以後每天來陪你看奏摺吧?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一定很累吧?」
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兩顆星子落在了那兩汪漆黑的深潭裡。
那一刻,趙海傾對雲天的喜愛達到了頂點,他用力擁住這個陪自己走過風風雨雨、又歷經波折才得以重新在一起的男子,啞聲道:「吾幸得爾,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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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你到底喜歡哪一隻啊?」靈坤蹲在花壇邊,看著劫火對著幾隻小狗猶豫不決的模樣,忍不住小聲催促道。
「唔……我、我不知道,不然靈坤哥哥你先挑吧?」劫火慣性地咬了咬手指頭,忽然想到雲天不准他這麼做,又趕緊將手放下來,四下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行不行,必須要殿下先挑才可以。」靈坤看著那幾隻小狗也是十分喜歡,可就算再喜歡,他也不敢越過劫火先下手啊。
劫火挑出最漂亮的兩隻,好奇道「靈坤哥哥,你說他們是一對麼?」
靈坤提起小狗的腿看了看,道:「都是公的。」
「哦……」劫火點點頭,「那我們把它們帶回去,就可以生一窩了吧?」
靈坤汗顏道:「它們都是公的啦,生不出來的。」
「咦?」劫火不解地眨眨眼睛,「爹爹和娘親也都是公的呀。」
「是男的,不是公的……」
「那它們到底能生嗎?」
「不能……」
晚霞如織,將整個皇宮染得金碧輝煌。
雲天將腦袋斜倚在趙海傾肩上,此刻萬物寂靜,彷彿世界只剩下了他二人。
靜默許久後,趙海傾忽道:「當初娶你時,先帝說我們是天生一對。」
「唔,」雲天應道,「假話你也信?」
「當年自是不信的,還為此恨了他許久……」趙海傾微微一笑,「不過今天看來,即便我們不是天生一對,也算上是地造一雙了罷?」
──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因緣際遇,又有誰說得清楚?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能與你相愛,乃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