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鼎革(十四)
何斌長歎一聲,向張偉道:“何其太忍。我與熊文燦交往還算和睦,其人雖是貪財,為政其實不苛。這人,還是有些才干的。”
張偉無所謂地一笑,對著何斌笑道:“為大事者,也顧不到這些情份上的事了。”
何斌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明白。”,又忍不住向張偉問道:“這事情的手尾我大致明白。不過,到時候朝議下來,咱們的時間夠用麼?”
張偉霍然起身,負手在室內轉了幾圈,方看向何斌,沉聲道:“時不我待。于其坐待機會擦身而過,到不如行險一搏!況且,此時與咱們初來台時絕然不同,也說不上是行險。”
他見何斌終不能釋然,乃又詳加解釋道:“諸葛孔明以三分天下的隆中對留名千古,奈何一生不敢行險,空城計被迫行之,未敢接納魏延出小道直入長安的計謀,終于將中興漢室的一線希望葬送。于今的天下大勢,正是如此。若是我不出奇計,只等著天下大局殘破,然後方出面收撿殘局,那麼勢力勞師費事,征伐擾民,多少繁華城鎮,頓成鬼域,家人父子,流離失所,良民百姓,成為路邊骸骨!”
何斌顯是很為他這番話打動,咬牙沉吟了半響,方向看著自已的張偉點頭道:“你說的極是。大不了咱們打敗了,退回來就是。憑著漢軍水師的力量,天下何處不可去得?又能誰能登陸台灣?”
張偉露齒一笑,向何斌悠然道:“天下大勢如同一盤棋,現下都被我給盤活了!後金、大明、義軍、再加上洋鬼子之間也是亂哄哄的,咱們看似在暴風深處,危險異常。其實這風眼之內,卻是最安全的地界啊!一兩年內,局勢大有不同,然後大事可期。”
“就是如此,仍需謹慎。一步踏錯,反受其禍。”
“若是諸事順遂,一年左右局面可致大定,若是有什麼牽扯,就難說的緊了。”
兩人談談說說,將諸多細節商討已畢,立時便命人抄錄禮單,先行送到廣州城內熊文燦處。這送禮亦是有學問,先行將禮單送到,然後再看熊文燦的意思增減,這也是張何二人給他送禮的老規矩。只是此番禮物厚重之極,只怕那熊文燦一見之下,勢必將眼珠子也彈將出來了。他一生貪財受賄,最愛那黃白之物,最終便是死在張獻忠所獻的金銀珠寶之上,此時曆史轉了一個小彎,卻又讓他死在張偉所送之物上,怕也是其命中注定的晦氣了。
此事說畢,何斌便要告辭回府,卻聽得張偉向他笑道:“廷斌兄,此事務必要保密,便是府中親信,亦不要明言底細。”
何斌哼道:“大籮卜還用屎澆?你連柳如是亦不給知聞,難道我就那麼不知輕重不成。”
張偉一笑,不再糾纏此事,卻又向何斌將試制炸藥一事說了。何斌雖是不懂,卻也知道這種炸藥研究出來,勢力將漢軍實力提高老大一截,因沉吟半響,兩眼熠熠生光,手中折扇不住敲打著掌心,向張偉問道:“照你的說法,咱們有了這炸藥,一炮轟將過去,敵人不得多死好幾百人?還有那火槍,縱是穿上重甲,只怕也擋不住了吧?”
張偉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這種火藥威力是比黑火藥大上幾十倍,不過我無法批量出產合用的子彈,只能用來做發火藥,射程和射速加上穿透力,是有所高。不過,到底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效能。”
“那只能用來做引火藥,或是做開花彈用?”
何斌扼腕道:“這也太過可惜。咱們漢軍的大炮威力原本就是當世第一了,縱是大上幾倍,到也並不足為奇。若是能在火槍上有質變,那才是真讓人欣喜。志華,我不懂軍事,難道你不能想想法子,把這種上好火藥好生利用起來?”
“此事我亦在想,現下只想到制做成炸藥包,用來攻城時挖開城牆,放入炸藥包炸城之用。你還記得當時咱們攻台南,一夜間用上千漢軍挖了老大一個地道,放入過千斤的火藥,這才將城牆炸開的事?有了這種火藥,只需幾十斤,就能將老大一截城牆炸的飛上天去。”
何斌笑道:“我如何不記得!這法子當時誰也不知道,現下大家說起來,還道你英武天縱呢。”
張偉正自慚愧,卻又聽何斌笑道:“那炸藥包不能扔出去麼?近戰之時,若是敵兵離的過近,大炮轟之不及,又恐誤傷我軍,扔幾個炸藥包出去,到能起來阻敵之用吧?”
“妙啊!廷斌兄,你這主意當真妙極!”
他擊節贊歎,立時站將起來,繞著何斌轉了一圈,笑吟吟道:“我前幾年也想過手榴彈一事,因黑火藥威力太小,爆力不夠放棄了。既然有了硝化甘油,總算能開始制作了,廷斌兄,你可當真是了不起啊!”
當下也不聽何斌連聲的謙遜之辭,立時向門外呼道:“來人!”
將記憶中的手榴彈模樣和想出來的原理寫于紙上,將給聞聲而進的親兵,吩咐道:將這個交給孫大人,和他說,先用黑火藥做出幾個來,讓我拿去兵營試用。”
他興奮之極,心中一直擔憂的火器兵種威力不大,與清兵交戰恐不如意的擔憂終于得到解決。以漢軍的訓練水准和火器之精良,原本就高于明軍甚多,再輔以威力極大轉輸方便的火炮,再有近戰用的手榴彈,完全可保同等兵力下可以擊敗滿清騎兵,再加上後金被他襲擾一番,實力大損,他一心想擊敗,又一直頗是懼怕的強敵,終于在未與之正面大規模交戰之前,就有了真正的制敵本錢。
咪起雙眼,張偉盤算著:“皇太極去年一冬,想必難過的緊。我留了一只小船隊在皮島,去年他損失過大,沒有心思來去尋皮島的麻煩。那遼東苦寒,皮島只恐會結冷,與海岸連在一起,到時候清兵沖將上去,留的那幾百人加幾艘小型炮船,只怕立時就被消滅。到不如大張旗鼓撤將回來,讓他放開手腳入關搗亂去。就是他大搶特搶,沒有幾年的功夫,也休息恢複原氣。就是他到時候恢複了原氣,我占了大陸先手,又有何懼?”
因向何斌笑道:“四處用兵,所費甚多,攻下瓊州後又需兵力駐守,不如削減些為好。呂宋那邊需防西葡兩國反攻,萬萬不可削減。日本駐軍可減少一半,皮島駐軍和艦隊盡數撤回,這樣也可省些耗費,廷斌兄意下如何?”
“軍事上的事情我一概不問。既然你說可行,那自然就可以了。省銀子的事,我哪能反對呢。”
“嘿嘿,這是自然了。”
何斌抬腳出門,向張偉告辭,順口又道:“咱們的工廠貨賣的很好,南洋和日本那邊是供不應求。現下船只又多了,貨源卻是不足。有不少商家急的跳腳,開船到南直隸那邊去買。這可是大筆的財源浪費了,當真是可惜。”
張偉詫道:“這事情我卻也聽人說起過。原料想你必定會想辦法的,難不成咱們就坐視著財源被人家搶走麼?”
何斌皺眉道:“我到也想擴大規模,只是現下台灣從軍的青壯男子甚多。農村勞力原本就已不敷使用。工廠甚麼的,又需大量的工人。就說那布廠,一台機就需一個紡紗工,就這麼著,還不夠織工使用。所幸織布用男工,那紡紗大半用女工,又可令其在家自紡,若是不然,只怕織廠開一段就得停一段,那可真正是急死人了!”
他這麼一說,張偉也是一歎,一時卻也無法可想。他自然想造出蒸汽機來,用現代制造業來壟斷全球的布匹市場,只是一台蒸汽機好造,相應的配套物什卻是想也別想。就說那鐵絲和螺絲釘,說起來簡單,造起來卻是萬萬別想。
只得隨口安慰何斌道:“等過兩年,只怕工人多的你用也用不完了。”。又想起在老照片里見過的女工紡紗的照片,向何斌問道:“咱們多弄些紡車,讓那些農村婦人們在家無事就紡,總該夠用了。”
何斌苦笑道:“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你當我沒有想辦法麼,只要心靈手巧的婦人
,多半都在家紡紗了。只是一個紡錘,她就是拼了命的搖,一天又能紡出多少來呢?”
張偉與何斌辦的布廠之中大半是織布機,那些工人用紡好絲布來織布,張偉雖巡視多次,到一直沒有注意那些絲布是如何紗出來。此時聽何斌一說,到是詫異非常,因向他問道:“咱們紡紗就用一個紡錘?難不成十個紡錘不比一個快麼?”
何斌噗嗤一笑,答道:“十個紡錘當然紡的比一個快,只是一架紡車上就只能橫裝一個紡錘,你當是梭子呢,一台織機上可以裝上許多。”
恨恨一頓足,張偉知道是自已一向用心于兵事,又是文科出身,一向對這些機械制造什麼的不用心。他雖不懂織機紡機如何制造,現代織造業的運行卻是一清二楚。那曆史上有名的珍尼機也就是一個英國木匠無意中發明。現下的所有紡機都是橫列著一個紡錘,是以婦人們怎麼拼命織,也無法趕上梭機紡線的速度。只需將原本橫列的紡錘豎將起來,一並排多放上十個八個的,用簡單的裝置使其運轉起來,紡線的速度立時增加幾倍。既不需要機械動力,也沒有什麼高深的原理,此事原是張偉疏忽,只因他通過貿易賺錢甚是容易,設立工廠不過是將造出來的商品拿去貿易,比倒手更加賺錢罷了。完全沒有進行工業革命的打算和期望,對一些最基本的可以實現的改革,卻也是沒有進行過。
當下也不與何斌多說,拉了他便直奔織布廠而去。尋了幾個高手木匠,將自已想法說出之後,立等他們試制。只不過一個時辰功夫不到,一架可同時開動十個紡錘的新式紡機立時制成。尋了一個婦人試用,那些個紡錘同時運動,中間鐵筒內的棉花一層層的被紡錘拉起,成為均勻的棉線。那婦人喜道:“大人,這可當真是了不得,這麼著紡法,我一個人可抵的過十個人呢!”
何斌亦是喜道:“如此這般,咱們台灣的織布廠織布的速度遠超內地的作坊,不但是南洋,就是內地的棉布市場,咱們也能搶了下來!”
那英國便是通過改良過的飛梭織布機和珍尼坊紗機搶占了全球的布匹市場,獲得了大量財富。只因速度快,使用的人手少,成本大大減低,織出來的布匹又甚是精細耐用,運到海外,便是暴利。不過在十九世紀之時,面對中國落後的土布制造業卻是無法可想。因小農經濟,家家都有紡機,自織自用,洋布雖好,卻是要花錢去買。再加上清政府的貿易禁入,對洋貨進入內地市場有頗多限制,是以英國人無往而不利的織布傾銷在中國卻是碰了一鼻子的灰。無奈之下,卻改用鴉片來獲取中國的白銀,當真是卑鄙無恥之極了。
待紡絲之事解決後,張偉又令人倚山旁水,將織廠遷將過去。雖沒有蒸汽動力,台灣卻又甚多流速足夠的河水可用。以水流帶動皮帶,以皮帶轉動織機,既方便快捷,又省了許多人力。至于其它可行的流水線生產,分工全作等現代企業加快效能,節約成本的辦法,自然也是全數用將出去。何斌與吳遂仲等人對張偉的這些奇思妙想自是贊不絕口,卻不知他暗地里慚愧不已,這些舉措原本早就該當施行,卻因他從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又是一直懶怠去想,是以方才一直拖到現今才辦,若是他想清楚現代的思維方式和辦法才是最重要的,而遠非一台古老原始的蒸汽機,想來這些年來台灣的發展,又是另外一副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