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呂宋(一)
施琅皺眉道:“兵無常勢,更何況海上做戰,瞬息萬變。一顆炮彈可能改變一場海戰的結局。要我現在說誰勝誰敗,那是紙上談兵,不准的!”
“唉呀,又不是讓你打包票!”
“若論艦隊船只數量,火炮威力,還有咱們的陸戰隊,這些加起來,比之荷蘭的東印度艦隊只強不弱!不過,論起實戰經驗,還有水手和軍官的水平,咱們比他們還是稍差一些。再加上若是打起來,大人多半是想遠圖南洋。荷蘭人的大本營在巴達維亞,離咱們較遠,打起來,咱們補給不易啊。”
說到此處,施琅搖頭道:“在台灣或是日本附近海域交戰,勝負在五五之間。若是勞師遠征,勝負在四六之間。當然,大人若能說動英國人出動艦隊與我們合作,那麼自然又是另一說。”
張偉笑道:“上次的事,英國人以為上了我的當。雖然在貿易上比之當年多賺了許多,還是有不足之意。他們做夢都想在南洋或是中國沿海弄到一塊殖民地,我就不能遂了他們的意思!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時候沒的象狗皮膏藥一般粘在身上,那也是大大的麻煩。是以此次與荷人爭執,不能再指望英國人。他們自已爭海上霸權是一回事,我請他們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這般說法,滿座盡知荷蘭人海上實力的艦長盡皆沉默不語。雖則軍人戰死沙場並不為恨,不過實力並不如人,在座的軍官們到也沒有蠢到以為一已之力便能擊跨強大的荷蘭艦隊。
施琅苦笑道:“若不是台灣水師擴張太快,艦上軍官和水手都是當年英國人訓練出來的精銳,那麼我還敢拍胸口與荷人一戰。大人,現下咱們船是有了,只是好的水官和炮手,都需要時間訓練和實戰的經驗,那時候才好打大規模的戰役啊。”
張偉嘿然不語,看著那些面露難色的艦長,心中失望。他一向不問水師,全力交給施琅,當初又請了英國人訓練水手。現下看來,技術和軍艦有了,卻一沒有英國人的海洋霸氣,二沒有漢軍的鐵血敢戰,雖是擁有精良裝備,可惜沒有內在的精神。
歎一口氣,知道中國曆來不是海權國家,到也怪不得眼前的這些艦長,他們能蒙施琅賞識提拔,想來也是極優秀的人物。只有多打一些仗,方能培養出台灣水師的魂魄來。因向施琅笑道:“荷蘭人可能暗中揣摸打探過形勢,知道我拿他們沒法,這才一直在向我施壓,又用軍艦來試探我的底線。我已經令江文瑨與荷蘭人聯系,全盤答應他們的要求!”
將案上從日本送來的急件舉起,笑道:“荷人已經與我的全權代表江文瑨簽定和約,我給他們日本的貿易權,他們也對我門戶開放。除了供給英國貨物外,台灣的產口也將向荷蘭人供應。我承認荷蘭人在南洋的統治權,荷蘭人尊重我在日本海和中國沿海的霸主地位,自以兩家和好,不再敵對。諸君,近期內可以無憂矣!”
因見各人都是臉上變色,張偉又笑道:“事情已經商定,荷蘭人偏生事多,還要
我派人去巴達維亞正式簽約,我已答應了他們。何廷斌做為我的全權代表,克日便赴南洋,與他們簽定文本協議。”
“大人,這條件也太損人利已了吧?”
“大人,荷蘭人的條件都是嘴皮功夫,什麼承認您是日本和台灣之主,他不承認成麼?咱們的貨原本就能賣到南洋,他們的貨物卻從來進不了日本。這樣的條件,太吃虧啦。”
“縱然是咱們無能,在日本和台灣近海開戰,荷蘭人又能討的了好?何苦簽
定這種條約?”
施琅沉聲喝道:“都住嘴,在大人面前有你們這麼說話的麼?還有點規矩沒有!”
張偉因見眾官都是一臉不服氣模樣,心里到是頗有幾分高興,因向施琅道:“各人還有這個心氣,我很是高興。若是我一說,他們都是一副如釋重負模樣,那這伙子人才當真要不得。”
他站起身來,在大堂繞上一周,方用輕松的語調向各人道:“你們定是奇怪。文事已定,自然用不著再動刀兵,那麼,召你們這些武人來做什麼?”
“大人召我們來,必有用意,只等著您吩咐就是了。”
說話的艦長便坐在張偉身前,因見張偉站著,不安的挪動一下屁股,想要站起,張偉將他肩頭一按,笑道:“不必如此。你姓林,原本在鄭一的手下混飯,我記的可對?”
那艦長原本是個老實漢子,人已近中年,雖然是踏實肯干,腦子也頗靈活,在鄭氏水師卻只是個低層頭目,還是投降台灣之後,憑著本事一步步干到艦長的位置。身份地位,乃至收入都水漲船高,對施琅和張偉都是尊敬佩服的很。此時張偉動問,他忙借著答話站起身來,笑道:“大人,屬下原本就是鄭老大的手下,是前年大人擊滅鄭氏水師時,投降過來的。蒙大人和施都督不棄,拔擢屬下至大艦的艦長之位,屬下心中當真是感激萬分。”
張偉因見他說起來喋喋不休,滿嘴的頌聖感激之辭,知道是老實人嘴拙,拍馬奉迎都不會挑時候。忙打斷他道:“你能做到艦長,不是別的原故。是你為人外粗內細,又虛心好學,可比那些肚子里沒有幾分貨色,卻自持身份的人強的多了。”
因又將他按下,起身回座道:“既然都知道我召你們前來必有用意,那麼我也不再兜圈子,尊候,便將咱們商議好的決定,向各人說了吧。”
說罷端起案上茶碗,低頭喝茶,聽那施琅向屬下訓話道:“回去便召齊艦上水手,在岸上休假的,探家的,請假外出的,全給我叫回來。自今日起,沒有我的允准,任何人不得下艦。船上的補給都令軍需官裝備齊整,特別是火藥彈丸,一定要艦長親自檢視,若有不足,即時補足。待戰事起來,若是哪條船上因准備不足吃了虧的,我必定是要殺人的!”
他說一句,底下站著的屬下便一齊應諾一聲,待他說完,方有適才的林姓艦長吭哧吭哧問道:“施大人,咱們是和荷蘭人開戰麼?”
施琅搖頭道:“現下開戰,便是得勝也是慘勝。此番發兵,攻打的是呂宋!大人苦心積慮,總算令荷蘭人得了甜頭,又相信大人無意與他們爭雄。大人和西班牙人開戰,也正中他們的心思。西人在南洋勢弱,連當地華人也壓制不下,十幾年前,西人鼓動當地土人,連同西班牙人一起屠殺了近三萬的漢人,此番發兵,一者是大人雄圖,二則也是要給當地人漢人撐腰報仇!”
因見各艦艦長摩拳擦掌,比之剛才議論打荷蘭人時卻是兩副模樣,張偉又氣又笑,喝道:“都給我下去,西班牙人實力比之荷蘭人一半不到,若還是不成,將你們一個個都砍了腦袋!”
他也不聽底下那些艦長捶胸頓足,指天誓地的賭咒發誓之言,放下茶杯轉身便進了內堂。比之攻打呂宋一事,日本的情形更令他頭疼。
自江文瑨主政長崎之後,台灣自產和中轉貿易的貨物源源不斷的流向日本,很多貨物日本極為需要,然而被迫開放貿易後,大量的金銀流出,卻又使那些身居上位的大名藩主們極為不悅。當日長崎一戰,原本打的是幕府的權威,諸藩大名乃至天皇中央都暗地里暢快不已,待看到敵人霸占了港口,將那些物美價廉的貨物源源不斷的送來,又滿載著一船船的金銀運走,全日本稍的見識的上層政治人物,乃至一些關心時事的武士都是心痛萬分。雖則日本蓄積了大量的黃金和白銀儲備,若是以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只怕過上幾十年後,全日本人只能用原始的以貨易貨來交易了。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形,是因當時的貿易方法和手段與後世的互惠互利式現代貿易不同,象張偉在日本那樣的傾銷法,以完全不對稱的先進的貨物產品沖擊日本的市場,又完全是以貴重金屬為交易砝碼,日本購買的產品越多,本國的制造業所受的沖擊越大,生產力越弱,購買的外來物品則越多,如此惡性循環,一直到全日本被搾干為止。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在南美,也正是用這樣的辦法將整個南美的白銀儲備一淘而空。與鄭芝龍當年的貿易水平不同,張偉擁有大量的工廠出產,又擁有比鄭芝龍更加強勢的貿易權益,而鄭芝龍尚且能靠對日貿易每年賺錢超過百萬白銀的利益,張偉的利潤自然是遠遠超過于他。
在壟斷日本貿易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已經從日本掠奪了六百多萬兩的白銀,雖然日本擁有當時世界上三分之一的白銀儲備,全日本上上下下的各級階層已然感到了白銀大量流失的現實,原本在張偉預料里三年內不會出問題的日本,上上下下的各級階層都已經在暗中團結,動員,形成了足以借由一個小火花引發的大型的戰爭准備。
以張偉現在的兵力,已經完全可以迅速擊潰日本列島任何規模的落後軍隊,以他補充後的近四萬三衛軍,再加上萬騎,龍武,還有亞洲規模最大的強大火力的艦隊,日本以現在的財力,再加上被封鎖後無法從國外進口先進的武器,縱然是做好了戰爭准備,也只是長崎之戰更大規模的重演罷了。只是如今為了與荷蘭人達成和約,張偉下令開放長崎,任由荷蘭人自由進入。這樣,原本就緊張的日本局勢將由荷蘭人的介入變的更加複雜。日本人仇恨張偉的態度很可能甚至是必然被荷蘭人利用,在得到荷蘭暗中支持,甚至荷蘭人有可能冒著和張偉撕毀和約開戰的危險,來明著支持日本。對于日本這樣的肥肉,為了得到它,貪婪的歐洲人絕對可以冒任何危險。
再三思忖之後,張偉自知以台北現今的力量,絕然無法進行兩場大規模的戰事。他一年的軍費,再加上相關的官員俸祿,造船造炮的使費,幾樣相加,已經年開支八百萬兩有奇,再加上今年的遼東戰事,以及大規模的移民使費,縱然是從遼東掠奈了大量的財富,再加上年入一千四百萬的財政收入,仍然無法支付兩場大規模戰爭的消耗。
“長峰兄,來信覽悉,日本情形吾已盡知。兄務要鎮之以靜……”
待寫給江文瑨的書信寫完,張偉長出一口悶氣,知道此信一去,江文瑨的長崎總督必定是干的氣悶之極。不過以他的性格,原本就並非是好事尋釁之徒,有他約束著性格強悍的左良玉,想來短期內不會給日本人動手的借口。
張偉令人將書信用火漆封好,迅即至港口交由日本來船帶回。他步出大堂之外,站于總兵衙門階下的石敢當前,撫摸著張牙舞爪的石獅,想道:“與荷蘭人的下一次戰爭,只怕就和那日本有關了。”
冷笑一聲,站于原處,向身邊侍立的施琅道:“當年的西夏國主李元昊曾經在某一場戰事中被圍,他居于城上,揚鞭向城外指道:我知道一件事,創造曆史的人不是你!”
他大笑道:“聽聽!那李元昊雖然是夷人,卻有這樣的英雄氣概,咱們都是漢人,難道還不如他麼?尊候,該當由你來向紅夷們說:我知道一件事,南洋的主人絕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