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呂宋(四)
見那親兵拿著令牌轉身而去,張偉方稍稍放下心來。因向呂唯風笑道:“你帶來
的佐輔官兒都在哪?”
不待他回話,又笑道:“想來是在下面的船員艙內,這便帶我過去。眼見他們拋卻台灣舒適日子不過,前去蠻夷之地為官,俸祿和品級雖是高了,到底也拋妻別子的,我且得去宣慰一下。”
說罷起身,由那呂唯風帶路,下了船員艙室與前往呂宋的台灣官吏說笑取樂。中國人與西人不同,又是什麼落葉歸根,又是父母在,不遠游。西人中為博取富貴不惜遠涉重洋,什麼家人父子,全然不放在心上。此番張偉因要先攻宿務外島,那宿務島原本是個彈丸小國,自葡萄牙人冒充為西班牙人在島上大加殺戮後,西班牙人又在島上殖民多年,稍有不順者便遭屠殺。這些年來宿務土人深恨所有白人,卻是無力反抗。那呂宋島上原本分為若干個小國,占城渤泥等國還于明成祖時多次由國王親身前往中華朝貢,對明朝一向是向往的緊。張偉知道民心可用,再加上宿務尚有些漢人存身,是以先期便帶同了數十名干練官員,只待一攻下宿務,便可依靠漢人和宿務土著對明朝的好感,展開統治。
原本想著提高俸祿和品級,想來便會有不少官吏報名前往。誰料自招募之日起,一直到臨行前數日,居然只有寥寥無已的幾個小官兒報了名。張偉一問之下,方知一則是此去先期還要打仗,眾官兒害怕死傷;二則在台灣很好,雖然去外國瞬間便有好處,亦是無法打動人心。張偉苦惱之余,只得悍然下令,用古老的抽簽法選定了隨眾官員,各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才斷絕了台灣上下試圖躲避這次差使的暗流。
此時見到那些嘟著嘴兒,睡在艙室里暗歎時運不佳的官兒,張偉也只得強堆起笑
容,耐心勸慰。離著台灣不過兩月不到的路程尚且如此,張偉真是很難想象這些
官員被派到北美或是南美時的反應。與百姓不同,稍有身家或是學識的中國人,在沒有走上絕路前,絕不可能奔赴海外。
待船行一月有余,因水師先行,戰艦已到宿務外島港口。施琅派小船來報,請張偉在大船上稍待,待攻下宿務外港口,由周全斌帶著神策衛登陸占據全島後,再請張偉上岸。
那西班牙總督在宿務島外不過安排了幾艘小型近岸的炮船,嚇嚇土人尚可,遇到
大股的漢軍水師炮艦,不過發了幾輪炮彈,還沒有一顆擊中漢軍水師,便被盡數
擊沉。那宿務島上駐防的兩百多名西班牙軍隊,不過每人放了幾槍,因見大股的漢軍登陸,便立時放下槍來投降。他們屠殺手無寸鐵的華人及土著自然是凶橫的緊,遇到大股手持火槍的軍隊,便立時選擇了投降。
因張偉下令,這些西人在二十余年之前于馬尼拉屠殺了兩萬多漢人,手上沾滿了
中國人的鮮血,故特令漢軍不得收留俘虜。先期上岸的漢軍雖見那些西人將手中
火槍放下,舉起雙手步出防線,卻仍是管自開槍,待一排排的西人士兵被打倒在
地,那些醒悟過來的士兵再想持槍抵抗,卻被四千漢軍水師陸戰隊員打的渾身是
洞,鮮血長流。不到一個時辰,宿務外島便再也沒有一聲槍響。
“嘿!尊候,你辦事怎麼如此野蠻,快命人將這些屍體拖走,這麼著血淋淋的,嚇壞了百姓可怎麼辦!”
待張偉登陸島上,行到西人宿務駐軍和行政首長的府邸之前,卻見四處躺著被打
死的西班牙人的屍體,因張偉即刻便要召見當地土著首領,還有那漢人代表,故
而立時命施琅派人將屍體拖走,用泥土將血跡遮掩。
站于這小島最高的建築之前,張偉極目遠眺,卻見四周都是西班牙人所建的軍營
、商行、教堂等建築,數里之內,別說土人房屋,便是連顆稍大的樹木也是沒有。因笑道:“這西班牙人到是小心,這麼著建造房屋,四周還有木柵防禦,四周又皆是平地,土人便是想反,也是隔著老遠便被打死了。”
“是,末將適才命人攻擊,也是撓頭,唯恐他們隔著老遠打炮。誰知道這島上雖有炮台,那些小炮卻都被西人總督運到馬尼拉港口去了,這邊只留了些小炮船防守港口,這可不是自毀長城麼。”
張偉一笑,答道:“他們在宿務島上經營最久,早已沒有人敢挑戰其威。呂宋本島則不同,土著眾多,又有大量漢人,還有每年來往不絕的商船,自然是要小心那邊。”
又問道:“適才命人去尋島上土人和漢人中能說上話的來見,怎麼半天不見一個
人影?”
那水師軍官答道:“末將早已派人去請,只是島上平民在適才海戰時便聽到炮響
,想來是躲在從林之中不敢出來。末將這便多派人手,快些尋些人過來。”
張偉站在原處,直等的兩腿酸麻,方見一眾漢軍士兵押著一群十余人的平民迤邐
而來。
因向打頭的果尉問道:“當中可有漢人?”
那果尉回話道:“大人,若是只尋土著,咱們早便可以回來交差。幾里外的小木屋里,便尋到了這幾個年老土著。只是怎麼也尋不到漢人,後來還是在小樹林尋得了這些漢人。”
張偉冷眼去瞧,只見那幾個漢人衣衫破爛,身形萎頓,有一年老漢人,因見張偉拿眼瞧他,立時嚇的全身發抖,張偉因問道:“你們都是漢人?”
那幾人先是不敢答話,待張偉用閩南語連問幾聲,方有一中年男子勉強答道:“軍爺,我們都是。”
“你們在此做何營生,何時過來此地?見了族人,盡自怕什麼!”
那人又答道:“稟報軍爺,小人家還是在嘉靖年間到得呂宋,一向是以給呂宋人
做鞋謀生。到這宿務島上,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
遲疑一下,又偷眼看張偉等人的服飾,突然跪地哭問道:“請教軍爺,可是從大明過來的?”
張偉見他兀自怕的發抖,便先將他扶起,又溫言道:“是,我是大明的福建總兵官,因聽說你們在呂宋被紅夷欺侮,便帶兵來為你們做主。你不要怕,起身來,我問你話。”
那漢子一哭,身後諸漢人立時把持不住,亦是開聲哭將開來。張偉聽他們哭的淒慘,一時間到不好相勸,直待過了盞茶功夫,待他們哭聲漸息,方才連聲勸慰,總算將這群哭泣不止的漢人勸住。
因又問道:“你們明明知道我們是漢人,卻管自怕什麼?”
那原本怕的發抖的老者答道:“軍爺,二十多年前紅夷大殺漢人,先是紅毛鬼子自已動手,後來漢人太多,殺不勝殺,便招募了當地土人和漢人中的敗類,發給武器,一齊動手。十幾天內殺了三萬多漢人,那馬尼拉附近的河流兩邊全是屍體,老漢的大兒子便是被漢人敗類用繩子捆起,連同十幾個族人綁了石頭,一起推到河里淹死的。我若不是逃的快,當日也死在那里了。一直過了半年,那附近的河水仍是有屍臭,那河里的魚吃了人肉長肥,所有的人都不敢吃魚。”
說到此處,那老者氣的渾身發抖,怒道:“紅毛人殺漢人也罷了,那些土人和漢人中也有敗類幫著一同殺,如若不然,就那幾千紅毛鬼子,咱們就和他們拼了,又能如何?”
張偉亦是氣的臉色鐵青,《明史》上載呂宋漢人被屠戮了三萬人,西班牙人的官方記錄是兩萬五千人,他每次讀史到此,都是氣的牙根發癢,此時親眼得見當年大屠殺的幸存者活生生站于眼前,口說手劃講起當年的慘狀,張偉只覺胸前一口悶氣堵塞,如棉花團一般沉澱澱的難受。因也怒道:“這老者,待我打下呂宋本島,由你尋些當日未死的漢人指認凶手,凡是當日參與屠殺的,你們說將出來,我將他們一律殺死,為大家報仇!”
那老者初時一喜,後又倔著臉問道:“大人,那些西人紅毛,又該當如何?”
張偉聞言一笑,向身邊的漢軍士卒道:“你們說說,來此之前,我是如何吩咐你
們的?”
那些漢軍士卒正都被那老者所說一事氣的胸口發悶,此時聽張偉問話,便將憋了
半天的悶氣大聲喊出道:“大人有令,上島之後,凡白人紅夷,不論男女老幼,
一律誅殺!”
“聽到沒有?嗯,我不講什麼中庸仁恕,我的章程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紅
夷殺我同胞,我便將他們也盡數殺了!這樣,或許可以以鑒來者?”
那伙漢人聽不懂張偉所言的中庸仁恕是什麼,卻是聽到適才漢軍士卒所喊的軍令,各人都是從屠殺中僥幸逃生的,對那些屠殺漢人的凶徒恨之入骨,聽到張偉下令一個不饒,都是大喜過望,那失去親人的便又立時跪下,當天禱告,勸親在天之靈可以瞑目矣。
張偉又將那些人土人召來,經當地會說土話的漢人翻譯,方知經葡萄牙人一番屠
殺之後,原本不過數萬人的宿務島便折損了兩千余人。那宿務國王正在深恨之際,卻又來了西班牙人,那國王卻不糊塗,仍西人如何巧言利誘,卻只是不與其合作。與是西人盡屠國王一家,炮轟島民,四處殺人。後來又下令士兵居于民舍,將多余的房屋盡數燒毀,經過此次大殺之後,宿務島上幾乎無有生還者。眼前的這些土著和漢人,還是這些年從馬尼拉渡海而來。因島上西人不准百姓建造房屋,各人只得在島上樹林及海邊灘塗附近造些一個多高的小木屋,勉強渡日。
張偉聽完,向身邊臉色鐵青的周全斌道:“全斌,你一向說紅毛夷人知禮守信,卻不知他們還有這樣的一面吧?”
周全斌氣道:“全斌去澳門與那葡人打過幾次交道。只覺得他們做起生意來是一把好手,又守時守信,又善造機械,從幾萬里外漂泊而來,當真是不易。又臣屬大明,平日里甚是恭謹,卻不料他們原是這樣的畜生。”
又納悶道:“他們占據澳門時,也沒有這般窮凶極惡啊。怎地在這南洋,卻如同食人生番一般?還有那西班牙人,一邊同咱們大做生意,借著咱們中國的貨物發財,卻又為什麼大殺漢人呢?這一下子就殺了幾萬漢人平民,他們怎地下的了手!”
張偉先是一歎,又負手信步而行,召周全斌與呂唯風二人在身後跟隨,行到遠處,見那些百姓與漢軍士兵已然聽不到他們的說話,方向周全斌道:“全斌,我原本就是擔心你不清楚此事。現下你親眼見到,那麼我吩咐起來,便省事的多了。”
他悠然道:“漢人被殺,我看著也委實心痛,憤恨。不過立身于西人的立場,若我是這呂宋總督,只怕也會大殺特殺。那紅夷人都是身處歐洲,距南洋數萬里之遙,他們來此何事?貿易?這可是笑話了!全斌,唯風,我同你們說,咱們中國人一向是本份的以貿易賺錢,這些紅夷表面上是來南洋貿易,其實就是兩個字:掠奪!中國人,就是太會做生意了!呂宋的華商將中國與西班牙人的貿易權牢牢控制在手中,不但危脅他們的統治,還將大量的中國絲綢等物拋向他們的南美殖民地,便是西人在歐洲的母國,也是有大量掠奪來的金銀又返流到呂宋,再由呂宋被送往中國內地。如此這般外流金銀,那西人如何不著急?他們的國王下了幾十次命令,卻仍是不管用。于是華人被屠,也就成了難免的事。”
因見周呂兩人聽的目瞪口呆,張偉又道:“咱們打下呂宋,自然還是要用來賺錢。紅夷是別想來了,當地的土人都呆頭呆腦,不會妨礙你們。如此的寶地,你們得好生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