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宗族
怎麼,讓他們把路邊弄的乾淨一些,也有怨氣?
施琅頭也不回,只道:這些事情,你問一下廷斌兄吧,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只是大哥,你不分三六九等,將人一律攆上大街,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數……
施琅漸漸去的遠了,張偉胸中卻有一股悶氣彌漫開來,從周全斌遲遲不歸,到陳永華至今不肯歸順,施琅今日又打擊他建軍的自信,又言語含糊的說他得罪了不少家族族長,每一樁事都在的心口沖突,直堵的他難受異常,張偉在門口楞了半響,方冷笑道:成,誰有不滿,去找我的鎮遠軍說話吧。
當夜草草睡了,只覺得煩悶異常,睡的很不踏實,睡了幾個惡夢,不是被清兵打敗死于馬蹄之下,便是部下造反,砍了自已的腦袋。
一早驚醒後,令下人送上毛巾擦了臉,雖是一清早,卻是比正午時仍悶熱非常,窗外天色也是晦暗不明,那親隨僕人向張偉陪笑道“爺,這天氣是要下雷雨了,今兒個還出去麼?”
“先不急,你去將我府中的三個飛騎衛士百戶都叫了來。”
“爺,全部叫來?”
“你那耳朵若是沒用,一會叫人割了去喂狗吧!”
那長隨見張偉今早情緒不佳,嚇的不敢再啰嗦,忙不迭去傳喚去了。張偉身邊原也留一些武勇之士,但因台灣人口漸多,品流複雜,何斌施琅等人力勸張偉多加防備,只得又多挑了一些,留在身邊,因這些衛士皆身佩繡春刀,騎馬飛馳于張偉身邊左右戒備,故張偉仿唐制,將這三百余名衛士命名鎮遠飛騎衛,不受任何人節制,只聽命于張偉本人。
飛騎衛共三百人,設百戶官三人,分別負責隨身護衛,警備五鎮及張偉宅第,三人都是張偉精心挑選的睿智果敢之士,又是最早跟隨張偉的帖身護衛,張偉對這三人,當真是信任非常。即便如此,也沒有把飛騎衛單獨交給一人執掌,將權力分散,彼此掣肘,方能令張偉放心。
那長隨去了不久,張偉便聽到有皮靴聲囊囊而來,稍近些又聽到鐵甲的圓環撞的叮當做響,張偉便揚聲問道:“來的可是張鼐、張傑、張瑞?”
“正是屬下!”
三人一同齊聲回答,到是整齊劃一。張偉在房中笑道:“把你們的鐵甲去了,別一身汗就往我這房內撞。”
三人聽令去了鐵甲,又在房簷下用毛巾擦了汗水,方才進去。
甫一進門,三人便跪地向張偉道:“給大哥請安。”
張偉擺手道:“快些起來,這天熱的教人受不了,你們這麼鬧騰,我可怎麼個安法呢。”
三人一笑,便聽命起來,分長幼依次坐了。這三人皆是張偉在福建辛苦尋得的勇武之人,且又特地挑了同姓,投奔張偉不久,張偉便與他們序了宗譜,雖張鼐與張傑都比張偉大上幾歲,卻仍是認張偉為大哥。三人與張偉的關系,果然立時拉近了不少。張偉雖心厭中國這數千年來的宗族關系,卻也只是無奈。
張偉見他們坐定了,先隨意問了一下飛騎衛的情形,那三人都是好生奇怪,均想:“這飛騎衛成日跟在你身後,卻還向我們問什麼。”
張偉見三人詫異,只得向最年長的張鼐歎道:“我今日頭腦有些犯暈,著實是糊塗了。張鼐,最近可聽到這台北五鎮有什麼異常?”
張偉此言一出,三人更是詫異,這飛騎衛成天價跟隨張偉左右,即便有甚異常,飛騎衛見了,張偉自然也見了。若說是散值以後,這飛騎衛也是住在張偉府中,甚少與普通民眾接觸,現下問張鼐這台北有何異常舉動,可不是問道于盲。
那張鼐又不好不答,只得吞吞吐吐道:“回大哥的話,弟每日都跟隨左右,散值後也在府中不敢亂走,這鎮上的事情,弟實在是不大清楚。若是大哥想知道,小弟現在便去傳五鎮鎮首及捕盜官來。”
張偉將手中茶杯一頓,怒道:“若是能問他們,我何必找你們來!”
見三人面露難堪之色,張偉歎道:“是我一向疏忽了這些。特務政治,我深恨之。不過眼下看來,沒有這些我實難放心!張鼐,你年紀稍大些,日後查探民情,偵察官員,都是你的責任。以前我沒有交待,不怪你。若是日後有什麼事我該知道而不知道,同宗的情誼,到時候也顧不得了。”
張鼐自然聽令不提,那張傑張瑞卻問道:“鼐哥管了這些,飛騎衛這邊卻怎麼處置?”
“我已想好,飛騎衛要擴大規模,添加人手,由現在的三百人,擴充到一千人,你們三人任千戶官。此事你們一定要辦好,要選一些武勇之士,也要選一些積年老吏,辦案高手。張鼐管飛騎左衛,專查平民、官員。張傑管飛騎中衛,專查敵方動靜。張瑞掌飛騎右衛,仍然負責我身邊安全。”
三人無話,對張偉此舉並無異議。曆來的特務政治早就深入人心,大家也沒有覺得張偉現下這些處置有何不妥之處。
張偉又好生叮囑了一些細節,方令三人退下。那張瑞出門後向張鼐、張傑問道:“兩位哥哥,老大他只說要監視百姓和官員,這鎮遠軍可比這些人重要的多,他怎地不派人去監視?”
張鼐笑道:“這你便不懂了。老大自然不可能將所有事情都擱在咱們肩上。軍隊那邊,他自然也會有安排。”
風雨欲來,三人行至前院,已是狂風大作,沙石飛揚,眼看一場大雨便要從天而降……
張鼐三人甫一出門,張偉便叫道:“來人,備車,我要去何爺府里議事。”
那長隨眼見風起,顯是這場大雷雨就要降下,卻因剛被張偉訓斥過,耳聽得張偉吩咐備車,當下也不敢勸,自去備了張偉新打造的四人坐圓蓋方軫馬車。原也用不著這乘馬車,只因這馬車規制龐大,可以遮擋風雨。這駕四馬拉乘的馬車是張偉備下與陳永華共乘時方用,因規制皆是張偉按《明朝典制》里皇帝所乘的玉輅打造,到是和紫禁城里天啟皇帝乘坐的那輛差不了多少,陳永華最遠不過到過福州省城,卻哪里知道這其中的關節,若是他知道這馬車僭越如斯,殺了他也不敢會乘坐。
當下張偉坐了這馬車出門,剛剛行到街角,那積緒了半天能量的暴雨便輔天蓋地般下將起來,黃豆大的雨點夾雜著手指頭大的冰雹,披瀝嘩啦向車頂打了下來,張偉心中有事,原也沒有注意天氣,直到此時方覺得自已太過著急,這種天色沖到何斌家去,怕是又要惹他埋怨。
頂風冒雨到了何斌,自有何府家人打傘相迎,張偉徑自去了何斌書房,卻發現何斌不在。因問道:“你們何爺呢?”
那何府家人陪笑道:“回爺的話,適才鎮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相請,何爺去吃酒去了。”
張偉將懷表掏出一看,卻原來已近午時,自已當真是來的孟浪了。又見外面雨下的越發大了,到也不好就此回去,便吩咐道:“你們派人去知會何爺,就說我在這兒等他。讓他盡早回來。去吩咐廚房,給我弄點吃的來,我就在這屋里吃中飯,等你們爺回來。”
那家人答應了,自去吩咐人給張偉備飯,他不敢怠慢張偉交待的事,自已親自打了雨傘去尋何斌。
在那鎮北鎮街上找了數家酒店,左右不過是些“太白樓”“醉仙居”之類,雖說這鎮上張偉令人鋪了青石板,到底是雨天行走不便,酒樓大多生意冷清,那家人遍尋不得,只得怏怏然往回,剛行到何府門前,卻見那何斌坐著馬車向府門前駛來,那家人大喜,沖上前去稟報道:“爺,張爺來咱府里了,現下正在您書房里等您,吩咐我找您回府說話,我尋了好些個酒樓都沒尋到,怎麼爺這會子便早早回來了?”
何斌冷著臉,也不回那家人的話,自下了車,撐傘向書房行去。那家人還要啰嗦,跟隨何斌出門的長隨卻已跟了上去,向那家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式,那家人嚇的不敢再說,只在心內想:“怎地今天這張爺與何爺兩個,都似吃了火藥一般。”
何斌回到書房門前,卻見張偉正坐在書房外間吃飯,只四碟小菜,張偉正吃的不亦樂乎。何斌一見,便向書房內侍立的家僕問道:“怎麼你們都是死人,就讓你張爺吃這幾個菜?”
也不待那兩人答話,便又冷冷喝道:“掌嘴!”
聽到那兩人噼里啪啦打的山響,何斌方吐出一口悶氣,坐到張偉身邊,向跟來的親隨說道:“看著這兩人,不打腫了,不准停。還有,叫廚房多送幾個菜來,我也沒吃,就在這兒和你張爺一同吃了。”
張偉心情原也不好,但見何斌如此做派,到是“噗嗤”一笑,將口中肉片也吐了出來,向何斌道:“廷斌兄,一向是你勸我不要暴燥,你看你今日,到是吃了火藥了。這菜式是我點的,這些下人怎敢怠慢我,讓他們住手吧。”
何斌卻是不笑,只吩咐兩人住手,長歎一聲,進內間將略濕的外袍換了,方出來吩咐道:“你們都出去,一會飯菜送了進來後,便不准任何人進來。”
當下兩人不再說話,只開著窗子吃飯,窗外風雨大作,一陣陣涼風吹了進來,兩人這頓飯吃的到是暢快非常。
一時飯罷,兩人擦了臉,何斌與張偉進內室坐定,張偉方笑道:“廷斌兄,你今日可有些反常,平日里從未見你發這麼大的火。”
何斌沒好氣道:“志華,你不提我還不想說,你提了,我到要告訴你,現在可不是我一人說你暴燥,現下有好些人,說你處事太過急切,人家都說:治大國若烹小鮮,你這般孟浪行事,會把台灣的事情弄壞的!”
“我到是要仔細聽聽,我卻是如何暴燥,又是如何孟浪了?
“你設官學,資助貧苦無依人家的孩童上學念書,這原也沒錯。不過這學中教的卻只是些史書,詩經,唐詩宋詞,這學了卻有何用?當今科舉考的四書五經,你全然不顧!
“這當真是笑話!這些小孩全是貧苦人家,若是沒有我資助,將來一個大字也不識,我令人教一些史記,漢書,左右不過是讓孩子們知道咱們中華的曆史,將來不致忘本,教詩詞歌賦,不過是讓孩子陶冶情操,將來不致只知稻梁,不識風月。還有,縱然我令人教四書五經,他們又有錢去應考麼,我又准他們去應考麼,難不成我培養人材,是去為大明效力!”
“可是人家父母到底想讓孩子有個正途出身,這些人自已苦了一生,總指望兒孫輩不繼續土里刨食。志華,你是好意,但咱們畢竟還是大明子民,大伙兒想讓孩子去應試,求個功名,也是沒錯。”
“我看他們純是放屁!若是沒有我,這些小孩終日里追雞打狗,又識得什麼字了?現下我好心反成了惡意,這人心,當真是永無滿足之日!”
“好,這且不提,你讓男孩去識些字也罷了,何故要強迫女孩兒也去讀書識字。還有事沒事跑去鼓動她們不要纏足?你可知你此舉令多少人不滿麼。陳複甫的父親原本也說這台灣諸事都好,但你自從讓女孩入學,他老人家一氣之下,再也不去教書。後來男女分班,我又再三相勸,打了圓場,他這才又回心轉意。你這樣做,有違聖人經傳,大逆綱常,我,我也是看不慣!”
“哈!何廷斌,原來你也跟著人反我。”
“張志華,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何斌行的正,坐的直,平日里幫襯你受了多少冤枉氣,你現在竟然敢如此說我?”
兩人如半雞一般互瞪了良久,張偉方退讓道:“廷斌兄,你繼續說吧,我不急就是了。”
何斌恨道:“志華,我何嘗不知道你是好意,這女子纏足諸多痛苦,難道我又不懂麼。只是自南唐以來,中國女子纏足已久,你想憑一已之力改變,除非人有非議你便殺人,不然的話,你休想改變。”
何斌頓了一頓,又道:“還有,你上次倡議要辦什麼報紙,你也不想想,這識字的才有幾人,大多是四書五經看多了的,腦子都迂腐不堪,你讓他們寫字登報,給那市井小民看,這如何使得?那些愚民村婦,到是對這些家長里短,事事非非感興趣,可他們一百人里未必有一個識字的,你讓誰看?至于你其它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什麼股份,銀行,公司,這些玩藝大多聞所未聞。就說那股票,咱們做生意,也一樣立憑據,分股份,何苦要發行什麼股票?那些小民,手頭有幾個錢,買股票也不過是想投機,你要想集資,還是得靠錢莊!志華,何苦呢,咱們現下不是發展的很好,不要急著把你從海外學到的東西全數用上,又傷神,又勞民,何必,何苦!”
張偉恨道:“廷斌,你這便是在翻舊賬了吧。你剛剛說的,我只是隨口提提罷了,我也知道現在辦這些太早,只是想讓大伙知道罷了。何必抓著不放呢。”
又向何斌道:“今天來找你,就是聽說外面情形有些不穩,好多人看我不順眼,彼想取而代之麼?”
何斌苦笑道:“我今天火大,正是為此。那些個家族長老今日宴請我,我當有什麼好事,卻原來是把我請去倒苦水來著。說什麼你花樣太多,昨兒個又不容分說,強令眾人掃街,大家伙累了一天了,你也不體諒。又把前話重提,好生埋怨了一氣。這也罷了,還有幾個族長拉著我,說你比我年輕,辦事毛燥,問我能不能讓你少管民政的事,把這一攤交給我得了。言下之意,就是勸我奪你的權。”
張偉聽到此處,不怒反笑,向何斌笑道:“原來這些不知死的貨真想造反,也好,我便派兵將他們盡數抓了,看是鋼刀硬,還是他們的脖子硬。”
說罷,便要起身安排人去拿人,何斌卻將張偉一把拉住,沉聲道:“志華,你又要魯莽了。咱們台灣十余萬人,你知道最大的幾個姓是哪幾個?”
張偉楞道:“這我如何得知?”
“咱們福建的大姓,不外是林、黃、蔡、鄭幾姓,今日宴請我的,正是這幾姓中大家族的族長,他們雖不致于一呼百應,抗拒官府,但你若是悍然捕殺了他,只怕在這台灣將會人心盡失!”
張偉疑道:“我給他們田土,房屋,農具,他們肯會為了一些老頭與我翻臉?”
何斌歎道:“志華,你自海外歸來,不知道咱們中國之人不會為什麼朝廷、大義與人拼命,到是身邊的田地財產,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便是血親。別看你給了大家伙這些活命的東西,若是開罪了血親,就算不致有人造反,但暗中罵你也是免不了的,反正他們翻不起浪來,你又何苦一定要殺人。”
張偉想起早上自已還以宗親之義部置張鼐三人做自已的耳目,想到這三人若是自已親兄弟,哪怕是堂兄弟,只怕自已對他們的信任,還要在何斌施琅之上吧。想到自已還腹誹過鄭芝龍只信鄭氏家族的人,現下又是如此,當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心中暗想:“日後斷不可讓這些陳腐落後的思維影響了自已。這些族長現下殺不得,老子暗中也要挑起他們內斗,一批批的逮,一批批的殺,若是不破壞這些最落後的宗族勢力,還談何中興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