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聯手無敵(七)
月漸漸西移,已是醜時。
袁傲策背著紀無敵來到靜香庵外。
庵裏很靜,像一座孤城。
紀無敵突然回頭,指著蘭州的方向,「看,那煙花真好看。」
袁傲策回頭,卻見一團赤紅的煙火在半空中散開。他眉頭輕蹙,「看來藍焰盟果真有不少探子混在白道裏。」
紀無敵想了想道:「要不我們明天再來看?」
「今天把人都救出來了,明天怎麽還會有煙花看?」
「那我們就別救了吧。」紀無敵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低聲撒嬌道,「我們明天依樣畫葫蘆地來一遍。一直到看夠爲止。」
袁傲策看著身後陸陸續續趕到的人,將紀無敵放了下來,淺笑著道:「也好。」
于是紀無敵在大多數人到達之後,就公布了自己偉大的決定。
這次倒沒什麽人反對。畢竟他們都不是瞎子,那麽大的一朵煙花任誰都看得見。他們再笨也明白現在跑去靜香庵叫做自投羅網。
所以不等樊霁景爲紀無敵的行爲作注解,他們就三三兩兩地結伴往回走。
程澄城的輕功本來不錯,但是因爲背上多了一個人,起步又晚,所以等他在快到的時候就看到白道人士慢悠悠地往回走。
「發生了何事?」程澄城邊攔住花淮秀,邊不動聲色地將陸青衣放了下來。
花淮秀一臉凝重道:「有人泄露了行蹤。」
「誰?」
「不知道。」花淮秀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發現有好幾人也正與他做著一樣的動作,「但是至少可以證實,我們中間的確有藍焰盟的人。」
程澄城看著其他驚疑又懊惱的表情,心中一凜。從淩雲道長的壽宴開始,藍焰盟的陰謀一個接著一個,令人白道目不暇接,損失慘重。這次連淩雲道長和慈恩方丈都賠上了,藍焰盟卻只損失了一些小喽啰,實在不由人不沮喪。
花淮秀目光一閃,見樊霁景正跟著紀無敵往前走,立刻道:「程兄也回去早些歇息吧。這些事明日再從長計議也不遲。」他說著便向樊霁景的方向追去。
程澄城歎了口氣。從長計議……的確,他們現在除了從長計議,竟然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他搖了搖頭,想到白道武林的精英幾乎全雲集于此,卻仍像是無頭蒼蠅似的亂鑽,毫無章法秩序。而號令之人卻是任性妄爲,不按常理出牌的輝煌門門主,不由對白道前景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正要往回走,手臂卻被勾住。轉頭卻見陸青衣正不滿地瞪著他。
「陸掌門。」他的目光從對方的臉上慢慢移到自己的手臂上。
陸青衣道:「你應該不會把我就這樣丟棄在荒山野嶺吧?」
……
難不成他意思是回去也要背?
程澄城情緒正低落,聞言竟是連假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強忍著不悅道:「走了這麽長一段路,我以爲陸掌門已經清醒了。」
陸青衣不放手,「我這一路都是睡過來的。」
程澄城無語。
「而且越睡越困。」他抱怨。都是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好好的晚上不用來睡覺,偏喜歡用來賞月。賞月就賞月吧,反正不礙著人。誰知賞到一半,那群人又不知道被月亮刺激到了哪裏,要跑去救人。救人就救人吧,反正早去早散夥,誰知道救到一半,又打道回府。他越想越不樂意,甩袖道:「罷了,你們愛救人就你們自己去,等你們把人救出來,我送帖子慶賀便是。」
程澄城吃了一驚,反手抓住他的抽走的手,「你到哪裏去?」
「去找我朋友啊。」陸青衣看了看四周,又是他們兩人被單獨留了下來,那個唧唧歪歪的蜀川大俠也不在,正是腳底抹油的大好時機,此時不把握更待何時?
但程澄城不松手。笑話,若是他此時任由他走了,只怕明日裏就會有泰山和青城不和的傳言。白道武林已經夠亂的了,可不能再加一條窩裏反。
陸青衣想甩開手,程澄城不讓。
僵持中,程澄城手越握越緊。
陸青衣怒了,「你放手。」
看著他的表情,程澄城張口就想說我不放,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很理智地忍住了,「陸掌門。」
陸青衣瞪著他。
「我們青城弟子從小就被教導,東西從哪裏拿來就一定要放回哪裏去。」程澄城緩緩道。
陸青衣原本就瞪圓的眼睛張得更大,不可置信道:「你說我是東西。」
……
關于是東西還是不東西這樣敏感的問題,程澄城當然不會正面回答。他只是含蓄道:「請陸掌門成全。」
陸青衣:「……」
客棧掌櫃大半夜地起來上茅房,卻看到無數身影從四面八方跳進院子,嚇得他連動都不敢動。等那些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原來是住店客人。
饒是如此,他也嚇得不清。
江湖上的白道黑道他是分不清楚的,他只是知道江湖人都有武功,都喜歡拿武器,都有用小指頭碾死他的能力。
所以當這些與他擦身而過時,他除了賠小心還是賠小心。
「掌櫃。」一個面容白皙喜氣的少年在他面前停步。
掌櫃大氣都不敢出。倒不是眼前這個笑眯眯的少年有多可怕,而是跟在他身後,那個一身傲氣英俊男子讓人望而生畏。「客倌請吩咐。」
「我肚子餓了。」少年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掌櫃從床上帶下來的睡意在看到他們像跳蚤一樣一只只彈進來時就已經被嚇得一幹二淨,此刻除了內急之外,精神得很,于是毫不猶豫道:「客倌要吃什麽,我著人去做。」
少年眼睛一亮,「我要吃糖葫蘆!」
……
肚子餓了吃糖葫蘆?
掌櫃笑得十分勉強,半天才道:「賣糖葫蘆的可能要過兩個時辰才上街。」
少年的嘴巴撅了起來。
少年身後男子的眉頭皺了起來。
于是掌櫃的心懸了起來,忙不叠地應道:「但是我認識那家人,我立刻讓店夥計去找他。」
少年扁著嘴巴,「可是我等不了了。」
……
「我自己去。」掌櫃轉身就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等他走出客棧很遠,才被腹脹感驚醒——他好像忘記去一個地方了。
掌櫃正急著找個地方解決問題,擡頭卻見一個高大伛偻的身形正從城門的方向走來。
顯然,蘭州城牆再次被無視了。
等身形近了,他才看清楚是一個青年背著一個藍衣人。
那個藍衣人的頭靠在青年的肩膀上,看不出是死是昏。不過當他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好奇地偷瞄了眼藍衣人的表情,卻是很安詳。
大概他的目光太過直接,青年回頭。
掌櫃渾身一顫。明明是個豐神俊秀的翩翩公子,但是此刻的神情卻說不出的陰森。
身體裏的尿意一下子縮了回去,他打了個寒戰,都頭也不回地朝賣糖葫蘆人家走去。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第一次的賞月經驗,接下來的半個月所有人都賞得非常習慣,非常自然,非常有默契。官府原本緊張兮兮地提防著這群喜歡翻牆的武林高手,但後來發現他們除了賞月踏青沒有其他舉動之後,便由著他們去了。因爲他們的行爲實在很有規律——
晚餐過後,收拾東西。月亮升起,往城外擠。煙花爆開,達到目的。打道回府,不得異議。
內奸一直沒有找到,煙花依舊夜夜照空。
由于來來回回都走了很多次,乃至于心情也不似剛開始那般激動,反而充滿了平和、舒緩、甯靜。天上皓月當空,身邊是結交多年的好友,提一壺酒,抓一把花生,邊聊邊走,何等快哉。
雖然有人對此不以爲然,但還是順著大多數人適應著這種生活,除了陸青衣。
事實上這種夜間郊遊的行動他只參加過一次,第二天就開始一病不起。第七天就外出求醫,且一去不歸。
但是他的離開並沒有掀起什麽波瀾。本來泰山掌門遺世獨立,不喜與人爲伍早是衆所皆知的事情,他們反倒對他會來參加這次救援而感到萬分好奇。
唯一感到遺憾的是蜀川大俠。因爲人是他請來的,沒想到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唯一感到慶幸的是程澄城。因爲他不用再做牛做馬。
正當衆人正擡頭看著煙花在空中絢爛的綻開,准備轉身回城的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叫:「袁傲策和紀無敵殺進去了!」
這句話被連著重複了三遍,衆人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慌慌忙忙地丟下酒壺花生,拎著武器朝靜香庵裏殺去。
許多年後,當奇襲靜香庵成爲證明輝煌門門主智謀超群的佳話流傳于世時,左斯文忍不住問紀無敵道:「關于此事,我想了很久,仍然想不通門主的深意。」
紀無敵示意他繼續。
「雖說時隔半月,藍焰盟已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因頻頻防備頻頻落空而放松警惕,但是白道衆人亦然。當你和袁先生闖進靜香庵的時候,其實雙方的士氣都差不多,實在算不上占據優勢。爲何門主還要如此拖延得如此之久?」
紀無敵含笑道:「你不覺得,天天帶著一大群人出去遛遛,很有趣?」
左斯文:「……」他既然忍了那麽多年沒問,又爲什麽不繼續忍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