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少年初長成　第一五六章　心頭的人

“……”

汀琅對馮的道歉和提議全都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將自己的白子從棋盤上逐一撿回棋笥內。

見汀琅當真順著自己的話，也沒數子，就直接準備重新開局，馮微微一笑，也將自己的黑子盡數收回。

汀琅安靜的看著馮收回棋子，棋盤也已經清空，才低聲說了一句，“是我在陪你，而不是你在陪我。”

“呵。”

對於汀琅慢了很多拍的回應，馮輕笑一聲，也不再和汀琅計較這文字遊戲，就著手中剩餘的一枚黑子，先手落棋。

兩人各懷心思，卻又暫時壓下心中掛念，專注於這一場棋局當中，就連芷剎進了房間又退了出去都沒有發覺。

出了房間的芷剎眼中疑惑更勝一一他原本是擔心馮那隨性的脾氣哪裡惹汀琅不快才會跟來瞧瞧，誰知道兩個人坐在那裡靜靜下棋，看起來竟然倒還融洽得很。

搖搖頭，甩掉心中疑惑，芷剎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背後響動，回頭一看，竟是見馮站在門口眯著一雙眼打量著自己。

“喲，芷剎少爺也來了？鄙舍還真是蓬篳生輝吶——啊，這麼說也不太恰當罷？畢竟這房間也是芷剎少爺為在下準備的。”馮斜倚在門口抱臂在胸笑意吟吟的說著。

越過馮的肩頭，芷剎向房內看去，見汀琅依舊低著頭專注的看著棋盤上的殘局，好像並沒有注意到馮的離席，更加沒有注意到芷剎站在門口。

“你怎麼出來了？”芷剎看了一眼馮，輕聲問道。

“呵，在下還沒問是哪陣風把芷剎少爺吹了來，芷剎少爺倒先問起我來了？”馮聳聳肩，一臉無辜樣的回答道。

“我來看看汀琅。”

“芷剎少爺和汀琅少爺的感情真～的是非常好吶。”馮一如既往的戲謔說道。

“——”芷剎看了一眼馮，沒有做聲。

“不過，芷剎少爺心中，應該放著更重要的人，不是麼？”馮也沒有在意芷剎眼中微微的敵意和怒意，繼續說道。

“你什麼意思？”

“芷剎少爺認為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有些話說出來也就沒意思了。不如藏在心裡慢慢品味其中的意思。”馮笑得像只老狐狸一樣對著芷剎說著繞口令。

“……”

芷剎目光怪異的盯著馮看了半晌，聲音愈發壓低了幾分，“你若是記住今天的話最好，如果一時記性不好亂說了一個字——”

頓了一下，芷剎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低聲威脅道，“今天那幾個嚼舌根的翼人，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喲，我還真是害怕啊～～”馮毫無誠意的渾身一顫，怪聲怪調的說道。

“你一一！”

“呵，芷剎少爺放輕鬆些。”

馮站直身子在芷剎肩膀拍了拍，隨口說道，“我可不是那麼多事的人。你心裡有誰與我無關。反正少爺你自己也清楚，你跟那位，根本也不在個起跑線上，更不在一個級別。在下不過是看著少爺自苦的有些讓人於心不忍，才好心提個醒。有些念想，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早些放下的好。”

“……”

芷剎聽著馮一番話，微微凝著眉，不發一言。

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汀琅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了門口，開口說道，“你們在說什麼？”

見汀琅來了，馮身子微微向後一動，站在汀琅身邊，笑著說道，“沒什麼，不過是芷剎少爺來看看汀琅少爺，我先瞧見了，所以過來聊上幾句。汀琅少爺，下一步想好怎麼走了麼？”

“嗯。”

見馮解釋的天衣無縫，汀琅也沒有多想，只是點頭應了一聲。

芷剎看了一眼汀琅平靜的面龐，又看了一眼馮那有些意義不明的笑臉，不說一句話。

“芷剎，既然來了，就過來坐坐吧。”汀琅對芷剎說了一句，才看向馮。

“呵，汀琅少爺，是否該在你向芷剎少爺發出邀請之前問一問我呢？好歹我也是這間房間的主人啊。”馮攤開雙手，似乎有些無奈的說道。

“一一”汀琅看了一眼馮，也沒理會他，就側身把芷剎讓進了房間。

“一一”

“一一”

馮和汀琅的棋局繼續著。芷剎的目光雖是停留在棋盤上，心思，卻早就已經飄遠一一他以為他隱藏的夠深了。他以為自己的心思，誰也看不出，甚至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遺忘，只當自己是一個對小主兒忠心耿耿的隨從。

但是，為什麼今天會被這個算不上熟悉的馮一語道中心事？

是的，他心中有人。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小主兒，翼人族的少族長，族長大人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眾位少爺、小姐們圍著打轉的十二。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認定小主兒與眾不同。那個小小的身軀靈巧的穿梭於他們五人長年累月磨合訓練的攻勢之間，游刃有餘。

那一次，是芷剎第一次真正嘗到敗北的滋味，雖然一敗塗地，芷剎心中卻沒有半點不服氣。

那個小小的孩子，用稚嫩的聲音說著‘目中無人’的話，卻令他只是覺得是因為自己太弱小，才入不了那人兒的眼。

接下來的三年，芷剎加緊修煉，努力增強實力。而後在黑部，匆匆一瞥再次遇見了那個他當年發誓效忠的小主兒。

那一年的小主兒，還是小小的，稚氣未脫，三年沒見，並沒有認出他。芷剎努力忽視心中不斷升騰著的莫名失落感，也努力克制著自己再見小主兒那雀躍的心情。

尤其當小主兒記起了他時，那種滿足感，是芷剎有生以來從沒有體會過的。

在翼人族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是淡漠的。但是自從有了那個人兒以後，芷剎覺得，自己身邊的人和事，似乎都在一點一點的改變著。之後的七年，他再沒見過小主兒，卻從來沒有一刻少了對小主兒的關注。

雖然小主兒很少在族中走動。但是時常出入黑部的芷剎，倒是偶爾能在黑部幾位少爺小姐口中聽到一些關於小主兒的消息。

有時聽到幾位小姐興致勃勃講述著小主兒與族長大人之間如何如何，小主兒有時又會無意之間做出怎樣可愛異常的舉動時，芷剎忍俊不禁之餘，心中，卻又隱隱劃過一絲苦澀。

年輕不知愁滋味之時，芷剎可以不去深思那一絲苦澀到底意味著什麼。

但是，當族長大人第一次親密擁著小主兒出現在他視線之內時，芷剎的心，被狠狠的敲打著一一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了幾年來自己心中那一絲苦澀到底是為了什麼。

也終於明白了，他這些年來一門心思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只想早一天見到他的小主兒，又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但，當他終於醒悟過來的時候，早已經晚了一一或者說，從第一次見到那人兒的時候，他就已經遲了。

因為那人兒的眼中，自始至終就只能看到一個人，就只看過一個人。而那個人，也是同樣的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那一刻，芷剎不知道自己的心是酸的、苦的，還是澀的。但是，當他看到他的小主兒望向族長大人時眼中的灼灼光彩，看到族長大人對小主兒軟語輕笑時小主兒臉上洋溢著滿是幸福的笑容時，芷剎忍不住垂下了雙眼——小主兒是幸福的。

或許，小主兒只有和族長大人那樣神祗一般的人物在一起才不會被辱沒了去。

芷剎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才讓自己謹守一名隨從的本分。

但是今天，被馮一句話說了出來，芷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中，再次掀起了波浪。

芷剎想著想著突然有些憤憤不平的瞪向馮——他也知道早些放手對誰都好啊！既然如此，這個討人嫌的男人幹嘛還多嘴多舌的把這件事提出來？！難道是——

芷剎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禁將視線從馮身上轉到汀琅身上，又從汀琅身上轉回到馮身上。

搖搖頭，揮去心中這不著邊際的念頭，芷剎長長嘆出一口氣。

汀琅聽到芷剎的嘆氣聲，不禁停下手中落棋的動作，抬頭看向芷剎，認真的問道，“怎麼？我這一步下得不對麼？”

被汀琅這一句話問得險些不顧形象大笑出聲，芷剎剛剛心中慢慢的不豫竟然一時間煙消雲散。

看著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好似手足兄弟一樣存在的汀琅，芷剎微微笑著說道，“沒有錯。汀琅只管下就是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