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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2悼亡者之瞳(龍族系列)》第79章
4.鳳隆堂

  早晨的陽光照在琉璃廠大街的石板路上,一輛三輪跑得歡,兩側都是復古的青磚二層小樓,每棟樓前都掛著“寶翠堂”、“崇文府”這類黑底金字招牌。

  年輕的客人從一輛人力三輪車上從容下來,青色的中式大衫,一條休閑褲,腳下踏著一雙京式“條便”,一頭燦爛如金的頭發,海水般湛藍的眼睛。

  “鳳隆堂”的招牌有點破舊了,掛在小鋪面的門楣上,門口掛著寶藍色的棉布簾子。這已經快到胡同的最深處了,一般玩古的人決不會選擇那么偏僻的地方開店。

  客人先開棉布簾子,門上銅鈴一響,卻沒有人來招唿,柜臺上空蕩蕩的。

  這個店還是紙煳的老窗,早晨的陽光透進來是朦朧的,空氣中懸浮著無數灰塵,周圍擺著大大小小的條桌和木箱,像是有點年頭的東西。線裝書、唐三彩、石硯筆洗,看起來這個店里什么都賣,甚至墻上還掛著一套大紅色的嫁衣,一切都好像蒙著微塵。

  這是一間被灰塵封印的老屋,幾十年沒人踏入了,只有那些灰塵的精靈們在空氣中歡舞。他們是這里的領主。

  客人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轉圈,聞著空氣中濃郁的檀香味,最后在那件大紅色的嫁衣前駐足欣賞。

  嫁衣的材料是漂亮的絲緞,精美的緙絲邊,貼著鳳凰花紋的金箔,鑲嵌珍珠紐扣和琉璃薄片。

  它被展開釘在墻上,還有人用墨筆給它勾勒了一個寫意的新娘側面,客人微笑著揣摩著那張側臉的神韻,就像一個眼睛嫵媚的女孩扭頭沖你輕輕一笑。

  “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統的旗袍樣子,那時候的旗袍是寬下擺,裙擺到底,里面穿褲,可不是現在那種露胳膊露腿的式樣。”有人在背后輕聲說。

  “林鳳隆先生?”客人并不回頭。

  “愷撒?加圖索先生?真年輕啊。”老板說。

  愷撒轉身。雖然他有備而來,但驟然看見這個老板,還是有點驚訝。

  這個操著一口京片子的老人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歐洲人,灰白的頭發和鐵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頰上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老板穿著一件竹布襯衫,手里還盤著一對鐵蛋,另一只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是一套煎餅果子……

  “獵人里真是什么怪物都有啊。”愷撒上下打量著他。

  “這行的水深著呢,我算正常人。”老板微微一笑,“出去買早點了,一起吃點兒?”

  “免了,早餐嘗試了豆汁,把我給喝吐了。”愷撒回憶起那泔水般的味道,不禁又有點反胃。

  “吐了就喝點茶,我這里有鐵觀音的秋茶,老茶樹上采的。”老板領著愷撒走到角落里,一張樹根剖成的老茶桌上備著全套青瓷茶具。

  兩個人對坐,老板手腳麻利地燒水沏茶,斟、泡、涮、洗,青瓷茶具在這個歐洲老頭兒手里翻飛,自然而然地有種美感,讓人看著看著就沉溺其中。

  若有若無的茶香飄逸開來,最后是一小杯水氣蒸騰的清茶送到愷撒面前。

  愷撒聞著那茶香,點點頭,“你在中國很多年了?”

  “我是個河南人啊。”老板很篤定的說。

  愷撒皺眉,“你能不能那鏡子照照自己那張寫著‘雅利安人’四個字的臉再說這種謊話?”

  “我父母是二戰時候滯留在中國的德國人,很不幸他們都死了,所以養大我的是一對中國河南人夫婦。我也不是那么排斥自己是德國血統,但是……”老板一拍大腿,“德語他│媽│的的太難了,愣是一句學不會啊!”

  愷撒點點頭,“一個意大利人和一個德國人用河南話交流,真是有意思……好了,我來這里不是喝茶的。”他放下茶杯,把一個頗有分量的紙袋放在老板面前,“二十萬美元,買你說的那條消息。”

  “獵人中也有您這樣揮金如土的人啊。”老板瞇著眼睛笑了。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愷撒?加圖索的另外一個身份,他是個獵人。他甚至在進入卡塞爾學院之前就是個獵人,十五歲就有了“獵人市場”的ID。

  他當然無需為了賞金而工作,即使最優厚的賞金,也不過能打平他私人飛機的油錢以及隨手灑出去的小費。

  他只是喜歡做點冒險的事,而且獵人里有很多很好玩的人。他的ID是“高盧總督”,歷史上那個獨裁者凱撒曾經征服高盧。

  而老板的ID是“phoenix”,“鳳凰”,這種常見英文的ID現在已經很難注冊到了,必然是很早就注冊的,但愷撒從來沒見到這個ID出來活動過。

  唯一的一次,就是那個暴熱的“龍王蘇醒”的貼子下,“鳳凰”跟帖說,“出售龍王相關情報,二十萬美元現付。”

  沒有人注意到這么一條不起眼的跟帖,除了愷撒。

  老板慢悠悠地品茶,“距離這里不遠,民族宮那邊,有一條光彩胡同。明朝的時候,它是制造火器炸│藥的地方,那時候它有另外一個名字……”他忽然停下了,抬眼看著愷撒,眼睛里微光一閃,“王恭廠。”

  愷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光柱中那些微塵的游動忽然加速了,好死那個古老的名字驚醒了這些沉睡的精靈。

  “聽說過?”老板笑。

  “王恭廠大爆炸,發生在公元1626年5月30日上午9時,覆蓋面積超過兩平方公里,殺死了兩萬人。逼的皇帝朱由校先生不得不下了一份《罪己詔》,認為自己的行為觸怒了上天。那是無法用正常邏輯解釋的災難,歷史上最神秘的三次爆炸之一,和他并列的是印度的莫恒卓。達羅死丘事仧件和俄羅斯的通古斯大爆炸。”凱撒低聲說。

  老板點點頭,"公元1908年,通古斯的原始森林里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好像太陽提前升起,森林成片倒下,巨大的蘑菇云升起,萊茵河邊都能觀察到那次爆炸的火光。至今人類能夠達到那種效能的武器也只有核武器。

  “但是1908年‘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才四歲,還是個小屁孩兒,還有37年那幫美國人才能造出原仧子彈。可核爆,卻提前發生了,”老板瞥了凱撒一眼,“雖然以前不認識,不過對于龍族,想必大家都知道不少,不用隱瞞什么,通古斯大爆炸是言靈‘萊茵’導致的,序列號113的高危言靈。”

  “公元1626年,中國人也不可能擁有核彈,那么王恭廠大爆炸,也是因為某種毀滅性的言靈。”凱撒低聲說。

  "是的,核武器的關鍵技術在于放射性原料,美國人在橡樹嶺制造了巨大的設備,融化了數萬噸純銀為導線才制造出有效的分離設備。但是對于太古龍類,他們根本無需借助什么設備,僅靠精神堡烈酒可以制造出類似核爆的高溫和沖擊波效果。這是龍族技術的巔峰,不可思議的另一種技術領域,他和人類技術的區別其實就像是實數和虛數的區別,歐式幾何和非歐幾何的區別。

  印度長詩《摩訶波羅多》曾經記述過莫恒卓?達羅的毀滅,那曾是一座輝煌的大城,消失在一場巨大的爆炸中,長詩中說‘空中響起轟鳴,接著是一道閃電。南邊的天空一股火柱沖天而起,太陽耀眼的火光把天割成兩半……房屋、街道及一切生物,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火燒毀了……這是一枚彈丸,卻擁有整個宇宙的威力,一股赤熱的煙霧與火焰,明亮如一千顆太陽,緩緩升起,光彩奪目……可怕的灼熱使動物倒斃,河水沸騰,魚類等統統燙死;死亡者燒的如焚焦的樹干……毛發和指甲都脫落了,盤旋的鳥兒在空中被灼死,食物受染中毒……’"

  “聽起來和核爆沒有任何區別。”愷撒說。

  “但是那部長詩寫于公元前四世紀。”老板挑了挑眉毛,“而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三次災難都是龍王蘇醒導致的。而公元1626年,也有一位龍王在這里蘇醒,他也許就是你要找的。”

  愷撒沉思了片刻,“既然王恭廠是制造和儲存火│藥的地方,為什么不能是火│藥爆炸呢?我讀過一些關于火器的歷史,明朝是中國史上火器裝備最多的時期,豐臣秀吉從織田信長那里學到了使用火器作戰,他的軍隊里每十人便有一人拿著火器,他認為那支軍隊可以天下無敵,于是想借此進攻朝鮮挑戰中國。但他在朝鮮半島遭遇明朝軍隊才發現,明朝所謂的‘神機營’,是一只完全用槍武裝的軍隊,人手│一槍。神機營的注定,必然地也有很多火藥。”

  “是的,中國人是黑火藥的行家,但王恭廠大爆炸是數萬噸TNT炸藥的當量,”老板搖頭,“黑火藥的威力才能造成那樣的爆炸。這相當于給每個神機營軍人配備一噸黑火藥,可能么?他們又不是炸彈人……”

  “我知道也有人把它解釋為地震、火龍卷或者大氣電離。”愷撒說。

  “沒有任何一種解釋能說明那場爆炸里所有異象,巨大的沖擊波甚至能把一只重5000斤的石獅投擲一公里到宣武門外。”老板把茶杯放在桌上,“因為它無法被科學解釋,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領域,足有2平方公里之大,領域內一起都被摧毀。”

  “越是致命的言靈,領域越小,2平方公里的毀滅性言靈領域,聽起來就像是神話。”

  “所以只有少數龍類能做到,譬如說……龍王。”老板轉身,手指探進青磚墻縫中,用力抽出一塊磚,伸手到墻里摸出了一個蠟染的藍色布包。他看了愷撒一眼,緩緩地揭開那個布包,里面是一本毛邊紙的冊子,手抄本,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紙頁脆黃,封皮上寫著“天變邸抄”四個墨字。

  愷撒接過那本冊子,小心地翻看。

  “以前淘到的貨色,明朝時候的古書,紙是桑樹皮和龍須草制的,后人仿造不起。這是明朝不知名作者的筆記,記敘王恭廠大爆炸,是民間文獻中資料最豐富的一種。雖然它里面記述的有些事太過玄異,比如爆炸前的異象提早一個月就出現,觀象臺上成群的鬼車鳥聚集,嘶叫聲如同哀嚎。但是‘鬼車鳥’并不是種現實存在的鳥類,它也叫做‘鸧鹒’或者‘九頭鳥’,它曾經有十個頭被周公射掉了一個,只剩九個,長不好的脖子里總是滴血,大的鬼車鳥翼展有丈許,是種地地道道的鳥怪。如果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大概能夠改寫生物學史。”

  “這是孤本?”愷撒揚了揚那本書,“一本明朝手抄本你準備賣20萬美元?”

  “不,遍地都是。但是……”老板頓了頓,“這本的內容和傳世的《天變邸抄》都不一樣,它里面多出了一大段內容,有關于堪輿學。”

  “堪輿?”愷撒一愣。“就是風水學,中國人相信這是一門科學,尋找龍脈什么的。這本書最初的作者是個風水師,他的工作就是在北京城里幫人尋找龍脈,好確定下葬的吉穴。他詳細記述天變的原因是,他認為這場災難截斷了龍脈。”

  “這得是一本多神棍的書。”愷撒說,“不過聽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線索里。確實藏著條龍。”

  “這本冊子里詳細地記錄了他在北京城里如何尋找龍脈,明朝時的北京和現在的北京在基本相同的地址,只是有些地名改了。”老板遞過一張折疊好的老舊牛皮紙,“20萬美元賣這本書,附贈一張大四開的明朝老地圖,怎么樣?價格還可以吧?”

  愷撒接過那張牛皮紙,“也是你以前淘來的的寶貝?”

  “不,中國地圖出版社,2001年第一版,2003年第二次印刷,我用了八年,在二環里遛彎總帶著它,要不是看是大客戶,可舍不得輕易出讓。”老板很嚴肅。

  愷撒聳聳肩,笑笑,“再加個贈品吧。”他指了指墻上那套嫁衣,“那身衣服。”

  老板拉下臉來,“我沒有漫天要價,你也不能坐地還錢吧?那身衣服光緞子就花了我四千多塊,掛價兩萬八。”

  “沒帶那么多現金在身上,”愷撒從懷里摸出一張銀色的卡片放在那個紙袋上,“這張卡是白金質地,花旗銀行送給黑卡客戶的紀念品,換那套喜服。”

  老板把白金卡片練著紙袋一把抓過,“歸你了!真有眼光!現在要找那么好的正統旗袍裁縫可難了!”

  愷撒站起來,抬頭看著墻壁上的喜服,“那張側臉是你畫的?”

  “隨便臨摹幾筆,我當初也學過點花鳥,還會寫毛筆字,我當初大字報寫得很好…”老板沾沾自喜。

  “有點像她。”愷撒滿意地點點頭,“會很配她的。”他提著包好的喜服走到鳳隆堂的門口,忽然回頭,看著趴在柜臺上數錢的老板,“林鳳隆先生,你說你不會說德語,從小生活在中國。可你有很好的理科背景,你了解核原料分理技術,你甚至知道言靈序列表,那張表格最終完成是在1972年,‘萊茵’這個名字也是1972年才確定的。誰教你這些的?”

  老板一愣,笑著搓手,“上網啊,我上網學習。”

  “謊話說得真蹩腳,我不喜歡和說謊的人做交易,”愷撒淡淡地說,“不過這本書是真的,所以我愿意付錢。但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目的,我保證你會后悔。”

  他走出門去,在背后放下了棉簾。

  紅酸枝木的屏風后走出了一身黑色西裝的年輕人。愷撒和老板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那里,和黑暗融為一體。

  “現在放心了?都是按照你們說的,我可沒有多說什么奇怪的話。”老板看也不看那個人,繼續數錢,“你聽這個壁角很容易被發覺,他現在的言靈是‘鐮鼬’,領域內一切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但你可以中和他的領域,”年輕人說,“那本書里真的有龍王的線索?”

  “應該就隱藏在里面,但我找了幾十年都沒找到。”老板聳聳肩,“不過既然他是加圖索家選中的繼承人,應該比我有本事,而且……找沉睡的龍王和蘇醒的龍王,難度完全不同。這幾天微小的地動越來越頻繁,就像你們猜測的那樣,他快要按耐不住了。”他把數完的錢塞回紙袋里,塞進收銀的鐵盒子里,“你們還應該付我250萬美元的尾款。”

  “愷撒拿到那本書的時候,尾款已經打進你在瑞士銀行的賬戶了。”年輕人皺眉,“你不該是一個對錢那么在意的人。”

  “作為一個老人,我沒什么別的追求了。”老板笑笑,蒼老的臉像是一朵綻開的菊花,“你們花了500萬美元從我這里買到那本書,又讓我出面轉手交給他,太繞圈子了,不能直接給他么?”

  “他對于家族的安排,一直有些抗拒。”年輕人說,“還處在叛逆期吧?”

  “這樣他就會認為憑著自己的力量殺死了龍王?哈哈,那只會增加年輕人的叛逆吧。”老板說。

  “不用擔心,所有驕傲的鳥,有一天都會飛回巢中。”年輕人抬頭,看著白墻上那個女孩的側影,喜服被取之后,露出了下面寫意的線條,只是漫不經心的兩筆,勾勒出女孩挺拔的身姿。

  “你是照著陳墨瞳畫的?”年輕人皺眉,“這樣太冒險,如果愷撒看出來,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

  “我對自己的畫技有信心,”老板笑笑,“而且那個女孩子很漂亮,確實是一個值得入畫的人,如果作為人體模特會很驚艷。”

  “別這么想,如果那樣愷撒會殺了你,他未必做不到。”

  “隨口說說而已,而且,我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關了這個古玩店,離開這里吧。是的,在名單里你已經被劃掉了,但這么多年,你的老朋友昂熱一直在找你。他知道你還沒死。”年輕人冷冷地說,“弗里德里希·馮·隆先生。”

  老板的臉沉了下來,“弗羅斯特太多話了,他不該跟你說起我的名字。我希望知道我名字的人到你為止,帕西先生。”

  “對我沒有保密的必要吧,”帕西輕聲說,“反正我也是個活不太久的人……”他指了指墻上寫意的人影,“那張畫能拓下來么?我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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