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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第1781章
第39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四)

  【因個人原因耽擱了許久,很對不起各位書友,接下來的會用心寫。這是第一更。】

  京師的季節變化飛快。

  前幾日汴河上還能看見冰凌,這兩天河畔的柳樹就發了新芽。

  和煦的陽光送來了溫暖的春風,街上的行人漸次換了厚重的冬裝,

  天子大婚的日子將近,韓家一對兒女的婚期也就近在眼前。

  老大的新房倒是整修好了,但家裡反倒是更加鬧騰了。

  韓岡把一應瑣事都交給妻妾去處理,只管看他的書和論文,隨手再處理一下朝廷上的公事。當然,還有通過各種途徑送到他手中的信函。

  以韓岡的身份,每天總有少則十幾,多則幾十的親友和門生的書信送到手邊。而那些落款上的姓名沒多少交情,甚至全然陌生的信箋,從來都是在三位數上。

  這些私人信件,在收信後,按照親疏不同,被服侍韓岡的親從先一步分門別類,放到韓岡的面前。每天韓岡都會用上小半個時辰來看信,大部分是在外書房處理,看信後直接口述回覆,讓下人寫了再簽名。只有一些重要的信件,才會拿回來仔細翻閱並親自回信。

  『相公執事』,是橫渠書院蘇昺寫來的信。

  信中是跟這段時間韓岡收到的所有信件一樣,先為韓家兒女的婚事向韓岡道喜,接著才是有關書院中的情況。

  『吾兄鈞鑒』,這是表弟馮從義的信。

  先是為侄兒侄女的婚事道喜,又為不能親臨而道歉,剩下的就是對西北近來發生的一些事件的通報,還有家裡產業的日常報告,又有家中大事小事,每次都會寫滿十幾張信紙。

  跟著馮從義的信一起到的一封『吾兒親啟』,就是閒居鄉里的父母所寄。雖然沒有其他信件的文筆,完全是大白話

  這兩封都是必須要先回的,韓岡從書桌下的格子中抽出一張信紙,自己磨墨,提起筆在信上寫下:男岡跪稟,父母親大人膝前……

  聽到屋外一陣腳步聲,韓岡放下筆,回頭看著書房的門。

  「相公,大郎來了。」

  先是門外親隨的通傳聲,接著韓鉦的聲音響起。

  「大人,兒子來了。」

  「進來吧。」

  韓鉦推門進屋。

  韓岡頭略抬了抬,看著兒子。

  他的這個大兒子身量很高,已經跟自己平頭了,轉了年過去,多半就要超過去了。

  從小就被督促著打熬筋骨,就是在橫渠書院也沒有斷過,身形像勁松一般挺拔。

  臉上倒是平平靜靜的,卻不像明天就要去迎親的樣子。

  站在韓岡面前,韓鉦稍稍有幾分不自在,「大人把兒子叫來,不知何事?」

  「坐下來說話。」

  韓鉦老老實實的依言坐下,背挺腰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屁股只稍稍挨著椅子邊,坐在椅上倒像是在蹲馬步,整個人都是緊繃著。

  兒子緊張得就像老鼠看到貓,韓岡便有幾分不高興,皺起眉,「你當為父這是要請你吃鴻門宴啊?」

  「兒子不敢。」韓鉦往後坐了坐,坐得更自在了一點。

  「都準備好了?」

  「都好了。」

  「新房也去看過了,覺得怎麼樣?」

  「一切都好。」

  「為了你這新房,你母親花了好大心思。」

  「讓母親費心了。」

  韓岡問一句,韓鉦就答一句,父子兩人一問一答,韓岡心中就有幾分無奈。

  父子之間,尤其是做父親的面對青春期的兒子,嚴格管束很容易,但要把酒夜話,那可就難了。

  就是有心裡話,做兒子的也寧可跟朋友說,也不會對父親對母親說。一個父親拉著兒子坐下來談心,這感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而且幾個孩子小的時候,韓岡就東奔西走,各處任職,等在京中安定下來,韓岡就升到了宰輔班中,事情更多,對兒女雖也關心,但放在他們身上的時間畢竟有限。

  每日晨昏定省,多是叮囑吩咐,親近的時候少了,自然就生疏。

  「今天蘇家的人來鋪房,陳設也看了?」

  「看了。」韓鉦難得皺了皺眉,「太奢侈了一點。」

  京師的風俗,婚禮的前一天,女方會派家人到男方家裡掛帳,鋪設房臥,俗稱鋪房。如今民風好攀比,女方為了顯示自家的富貴,自是儘可能的鋪張。今天蘇家人過來,抬手就是一張珍珠帳簾,儘是三分大小的圓珠編綴而成,相形之下,金絲楠木的拔步床看著也不那麼顯眼了。

  「那套珍珠簾?」韓岡也聽說了,「女兒要嫁進宰相家,還是長媳,總要維持一個體面二哥說得還是富家。何況現在的珍珠能種了,也不值什麼。」

  韓家講究養生惜福,縱使豪富,吃穿用度上也都和奢侈不沾邊。

  一套珍珠帳簾掛在床榻上,韓鉦看著就不免擔心就要娶進門的妻室性好侈汰,惹得父母不開心。

  「你母親,你娘,都去你蘇伯父那邊看過了。蘇家七娘子人品、相貌,都很出挑。這些年,兩廣那邊也有多有消息往來,是個好孩子,大哥你不用擔心。這嫁妝置辦的奢華,一來,方才也說了,是怕嫁過來被小瞧了,沒了體面。二來也是你岳母怕被人說閒話。」

  蘇子元的續絃據聞是個大家閨秀,最好臉面,為避人言,竭盡家財給前任留下的唯一血脈置辦嫁妝。

  幾乎是差不多的理由,王旖給韓瑛的嫁妝則更多。

  除了羅列在單子上的嫁妝,還有脂硯齋這個香水鋪這是王旖四女的私房前兩日與韓岡商量了一下,又把在京師的兩家分號都轉給了女兒做私房,一年出息少說又有萬貫。

  王旖給韓瑛準備的這套嫁妝,也就公主出降能比比了。

  韓岡現在拿著韓鉦妻家給嫁妝說一說,也是不想兒子對韓瑛的嫁妝有什麼想法。

  韓岡說得又不算隱晦,韓鉦領會了父親的言外之意,兄妹之間情分很深,被父母教訓的又好,聽了就站起身,鄭重道:「大人放心,兒子明白。」

  兒子懂事,韓岡自然高興,笑著點了點頭,想想又嘆了口氣,道:「你妹妹其實也難。」

  庶出倒也罷了,生母偏偏還是教坊出身。在家裡是獨女,父母當成眼珠子來看,但嫁出去,王家一眾親戚中間,不免多生口舌,妯娌中也少不了搬弄是非的王家是江西大族,僅是王厚的兄弟班就排到十三,王祥的兄弟也有六個。人多是非就多,不用嫁妝壓住人,光靠宰相的聲威,那哪裡夠?一權二財,哪個能少了?

  「大人放心,」韓鉦沉聲道:「有王伯父和瑞麟在,妹妹不會吃虧。而且還有兒子和七個弟弟在,怎麼也不會讓人欺負了妹妹。」

  韓岡忍不住微笑起來。為什麼說兒子多就是福氣?嫁出去的女兒,都不愁受人欺。

  「那樣就好……坐吧。」讓兒子坐下,韓岡沉吟了一下,問道:「成了婚,也算成人了。不知大哥你對日後有什麼想法?」

  「兒子想再讀書進學。考個進士出來。」韓鉦說完,便看著父親,手攥著,緊張從眼神中透了出來。

  他自是知道,父母曾經考慮過讓他轉為武職,將他這一支走將門世家的路線,但大宋貴文賤武,如果有可能,他還是想要去考一個進士。

  韓岡眼神深沉,「你出生的時候,為父還跟你娘說,就得往地裡埋幾罈酒,等你高中之後,就拿了出來大宴親朋,當時就埋了下去。就埋在隴西老家後園中,現在應該還在。」

  韓鉦咬了咬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兒子魯鈍,讓大人失望了。」聲音幾乎低得聽不清,但他又飛快的抬起頭,迎上韓岡的眼神,「但讀書多年,兒子總想試上一試!不管成與不成,不試試,兒子總是不甘心的。」

  韓鉦剛剛有了秀才的資格眼下制度初行,這秀才不過就是一個空頭名號,按照韓岡定製的標準,日後也不會多稀罕。真正想考進士的,不會太放在心上。

  等今科韓鉦再去參加舉試,舉人的頭銜也當能順順當當的到手。不是說韓鉦的才學有多高,官宦子弟和官人參加舉試,貢舉資格一向拿得十分輕易。別頭試,鎖廳試,都是給官宦子弟開闢的捷徑。

  當福建的普通士子要與一百人、兩百人爭奪一個上京的資格時,參加別頭試的官宦子弟,只要與四五人競爭,而參加鎖廳試的官員,更是三中取一的超高錄取率。

  韓鉦有官身無差遣,得去參加別頭試。以韓岡的身份地位,只要韓鉦去考了,考卷還能看得入眼,取中的名單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名字。

  只是與秀才一樣,舉人眼下也不過就是一個空頭名號。既然考中之後,下一科想上京參加禮部試就必須再考,那舉人的資格其實也就剩下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待遇了。

  等到了禮部試上,所有的考生這才基本上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與天下數千英傑競爭,韓岡又是最不喜徇私的性子,韓鉦想要一個進士出身,就是讓他自己來看,也知道是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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