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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第1017章
第14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13)

  隨著韓岡的到來,李憲和折克行兩軍業已會合在勝州,也即是舊豐州。屈野川一線的防禦體系,也變得越發得牢固起來。若是常年有四萬以上的兵馬坐鎮此地,有沒有堅固的城壘其實都無關緊要了,可惜人馬糧草的消耗,使得四萬兵馬待不了多久。

  同樣困於糧草的,還有被迫離鄉背井的黑山党項。穿越荒漠的數百里道路上,因為缺乏足夠的口糧,黑山党項各部無論人馬都是死傷枕籍。在雪下殘餘的草莖,都被先前經過的部族馬匹吃光。從探馬傳到勝州的消息中可以知道,死在大漠之中的蕃人以成百上千來計算,而且在這些亡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自相殘殺、爭奪糧食的結果。

  「誰讓他們引狼入室又不抵抗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當年石晉不正是如此!?耶律德光在開封城中猖狂一時,可一遇河北雄傑,便是暴斃殺胡林!」

  「按照龍圖的訓示,對於來犯的黑山党項,先以攻心為主,現已有十七人願意代表朝廷去說服他們投誠。一般來說,說服他們不成問題。不過事有萬一,也要做好動手的準備。」

  「那樣的蠢貨死光了對任何人都是好事……再往好處想想,若是遼軍南下,想從大漠裡繞道,也是同一個結果。」

  「沒有打草谷的地方,想穿過幾百里的大漠南下,能有兩三千就了不得了。」

  「那時候殺起來可就叫痛快了!」

  主持軍議的韓岡還沒有到,只有李憲和折克行兩人帶著麾下將領候在正廳中。

  兩名主將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不相干的閒話。即便以折家地位之特殊,折克行也不願意得罪李憲這個手握軍權的大貂璫。而李憲也不會故意跟折克行過不去。韓岡既然前來坐鎮勝州,他的態度就擺在那裡,鬧得軍中不合,得罪了折家這個藩鎮倒沒什麼,一併開罪了韓岡,那可就虧大了。

  上面兩位還能留一份情面,沒有撕破臉皮,下面的的將校互相之間卻是一句話也沒有,甚至連視線都不相交。廳內的氣氛像是一根繃緊的弓弦,而且越絞越緊,頓時便險惡起來。

  折家色彩太過濃重的麟府軍,在河東軍中本來就屬於異類。麟府兵馬司剛開始設立的時候,本是為了監視府州折家和豐州王家之用,有別於折家之前的私軍。可西夏立國之後,在抵抗元昊入侵的過程中,不僅僅是豐州陷落,府州被分割,麟府兵馬司也受挫極重,不得已開始吸收當地兵源來補充,使得折家將手伸入了這一支本該是監視他們的軍隊。底層的軍官中,大半與折家脫不開關聯。

  時至今日,朝廷幾乎已經默認了折家對麟府軍的影響力,儘管主要將領的任免依然由朝廷過問,但實際調用時,卻時常將其配屬在折家的麾下。

  如今麟府軍獨自斬獲大功,惹來河東軍的嫉妒也不足為奇。葭蘆川大捷功賞雖眾,但李憲帶人北上,卻是特意挑選了在葭蘆川大捷中沒有立下什麼功勞的幾部兵馬。有功大家分,這是主帥的工作。太過偏袒麾下某人,日後帶兵的時候可就麻煩了。

  西夏已亡,眼下大戰已經進入尾聲,勝州一戰。現在跟隨李憲的河東軍兵馬,可都卯足勁要在最後關頭掙一筆功勞回去。只剩遼宋兩家,萬一以澶淵之盟為本,再來個七十年不生戰火,那到了兒孫,豈不是要吃糠咽菜來過活了?

  老資格的將領們都知道,在澶淵之盟後,元昊起兵之前,幾十年間,軍中將校士卒得到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待遇?管著俸祿發放的文官在面對武夫時,又狂傲到什麼樣的程度?!在軍中時間長一點的老人,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難耐的躁動在每一個河東軍將領心中,封妻蔭子不是光榮,而是當務之急!

  「經略到!」門外傳來響亮的通報聲。守門的護衛吊著嗓子提醒著廳中,河東路經略使韓岡的到來。

  李憲和折克行的對話立刻就停了,帳中的氣氛陡然一變。在兩名主將的帶領下,齊刷刷的站起身,恭候韓岡升帳。

  踏進廳中,李憲、折克行領眾恭聲致禮。韓岡目不斜視,逕直走向廳中的主位,轉身坐了下來。

  折可適、黃裳領著幾個幕僚跟在韓岡身後進門,但兩人卻沒有再往裡走一步,而是站在最下首兩張空著的交椅前。其餘還沒有得到官身的幕僚,則是站在兩側廳壁處,只有一人走到角落中,那裡有一張几案,供他記錄軍議上的對話和決議。

  帳中眾將帥行禮後肅立如松,鴉雀無聲。

  並非是點卯會操時的升帳,不需要太過繁瑣的禮儀。韓岡環目一掃,見人人恭謹,遂道了一個字,「坐。」

  嘩啦啦一陣交椅響後,廳中又安靜了下來。眾人屏氣凝神,靜靜的等著韓岡發話。

  韓岡沒有吊人胃口,開門見山。看了一眼折克行:「舊豐州算是佔下來了,朝廷也賜了勝州一名。勝州得復,實乃折克行你領軍有方。」

  折克行立刻起身,拱手道:「末將愧不敢當,此乃末將帳下諸將之功。」

  韓岡點點頭,「遵道過謙了,朝廷不日當有功賞頒下。」

  麟府軍的將領們頓時臉上泛起喜色,功賞兩個字,從來都是將校們最愛聽的話。

  韓岡又瞅了瞅一臉不服氣的河東諸將,「不過諸位都是老於用兵,應該知道向來是奪城易,據地難。重奪舊豐州殊為不易。不過相比起將北虜的野心打回去,保住勝州之地,還是要容易些許。所以才有李經制領軍北上,同心協力,共守豐州。」

  就在座位上,李憲欠了欠身。河東眾將的臉色也好了不少。

  一番開場白之後,韓岡對眾將道:「想必目前的局面不用本帥多說了吧?」

  「末將明白。」

  「李憲明白。」

  李憲、折克行帶著諸將一陣點頭。

  韓岡向下首比了個手勢,黃裳立刻會意的站出來:「最近南下的黑山党項增加的數量並不正常,比起預計中數目多了兩倍還不止。很明顯是遼人背信棄義,連當初投向他們,放他們直取興靈的那一批部族,也都被驅趕南下。很有可能,遼人主持西京的蕭十三,正打算利用這批党項人來騷擾勝州。」

  這算是對最近的局面做個總結,也是對遼人行動的推測,基本上跟在座將領們的判斷相同,並沒有人站出來的提出異議。

  見沒有人反對,事先已經定好口徑,折可適便接下去說道:「如果事實如此,便可以看得出來,遼人沒有撕破臉皮的打算。所以只能借用黑山党項的手,最多也不過偽裝成党項人,給官軍添些麻煩。」

  韓岡輕嘆了一聲:「鬼鬼祟祟,不成氣候。契丹人真應了一句俗話,黃鼠狼下老鼠,一代不如一代。」

  韓岡說得刻薄,頓時引得廳中一陣狂笑。

  不過韓岡沒有笑:「耶律阿保機看到如今遼國,多半在墳墓裡都睡不安穩。竊國之賊非立國之主,耶律乙辛終究還是差一點。記得他當年派去救助西賊的那一隊皮室軍,也是藏頭露尾。真正要上陣便不敢,只敢撿撿便宜。」

  韓岡直接指稱遼太祖的姓名,分明還沒有將遼國當做與大宋平起平坐的國家。不過這個廳中,不可能有人站出來指責。反倒對韓岡的說話,感覺煞是痛快。

  都是為了征夏之役出了一份力的,被耶律乙辛做了漁翁,哪個心裡都不會舒服。一聽韓岡貶低遼人,卻感到說到心裡去了。

  「龍圖說得是。」

  「龍圖說得沒錯。」

  「正是!正是!」

  一片聲的附和,讓幾名老成持重的將校,都不好開口。李憲和折克行都由幾分不解看著韓岡,不知這樣貶低遼人有什麼用意。

  李憲微微皺眉,正想冷一下熱過頭的氣氛,韓岡卻搶前一步開口:「遼人如此自甘墮落,其戰力可想而知……諸位,沒人會嫌斬首多吧?!」

  將校們更是興奮:「不會!」

  「當然不會!」

  「成千上萬最好!」

  廳中將校們的心情被炒了上來,折克行站出來,試圖壓一壓過火的氣氛:「能南逃的黑山党項皆以精壯為主,但近日安置下來的大小六十一族,沒有一個完全由精壯男子組成,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老弱婦孺。若是純粹由丁壯組成,必然是遼人或是聽命於其的党項部族冒充。」

  「不,只要不肯聽命,或是有所推諉,不論是否是遼人或是受其指使的黑山党項,一律殺之無赦。眼下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辨他們。」韓岡殺氣騰騰,習慣了背叛的黑山党項,人數少的話,收留下來沒問題,但要是太多了,可就麻煩了。勝州之地,可是關鍵之地,如何能放在他們手中?

  瞇起眼再一次掃視帳中,「沒人嫌斬首功多吧?!」

  眾將的眼神閃閃發光,如狼似虎一陣狂嚎,「當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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