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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第917章
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三)

  上元已過,年節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

  湖州地處兩浙,很快就要開始春耕了。農為國本,無論衙門裡的官員,還是田地中的老農,這時候,都要忙起來了。

  湖州城外的何山上,卻還有一群人悠然自得的在一座涼亭內外或坐或立。

  亭外圍著一群衣著統一的家丁,再外圍更有一幫穿著各色衣裳的閒人,都是在望著涼亭內,臉上儘是期盼之色。

  而在亭中,兩隻火盆裡面燒著木炭,火苗舔得老高,滾滾熱浪,驅走了亭中初春暮冬的濕冷。幾名衣紅服翠的妓女抱著琵琶笙簫散坐在周圍,很是閒適的彈撥吹奏著,讓輕柔的曲調從涼亭內傳到了亭外眾人的耳中。

  「怎麼還沒有新詩出來。」

  「蘇學士已經進去好一陣了。」

  「快了吧。」

  人群中的議論,也隨風穿了回來。

  亭中的火盆邊,兩名中年男子處在所有人的中心處。

  其中一人,留著三縷長鬚,笑道:「子瞻此一出,直如衛玠,恐被世人看殺……」

  另一個留著一臉大鬍子,拍著自家的肚子,「蘇軾榔槺粗笨,最喜吃肉喝酒,可沒那般嬌貴。」

  「也是子瞻如今文名傳天下,才會惹得世人追隨身後。」

  「卻似腐蠅逐臭肉。」

  蘇軾跟著接了一句,兩人眼神對上,頓時一陣哈哈大笑。

  現任湖州知州蘇軾,拿著柄玉如意在手上輕輕敲著:「去歲曾攜友挾妓共游何、道二山,道中遇風雨,憩於賈耘老溪上澄暉亭中,隨興命官妓執燭,畫風雨竹一枝於壁上,並題詩一首:更將掀舞勢,把燭畫風筱。美人為破顏,正似腰肢嫋。此一篇,當為任官湖州數月以來第一。」

  「美人為破顏,正似腰肢嫋。」坐在蘇軾對面的中年人一笑,「子瞻其時興致不淺啊……可惜王鞏未能與會,誠可惜哉。」

  蘇軾手中玉如意一停,看著王鞏:「不得定國相唱和,蘇軾也是覺得不甚圓滿。」

  「王鞏捷才不及子瞻,明日當敷衍一篇出來相和。」王鞏在亭中遠眺山下的田地,田中已經有農人趕著耕牛在犁田了,「眼下過了上元節,州中也該忙起來了,王鞏過湖州,卻耽擱了子瞻的公事。」

  「定國來湖州,卻是便宜了蘇軾。」蘇軾呵呵一笑,舉著玉如意一揮遠水近山,「我正病湖州山水,定國即來,正好可以下定決心告病數日。至於州事,交由通判祖無頗暫攝。」

  「州廳、倅廳向來不合。尤記昔年錢昆求補外郡,人問其所欲何州,只云:有螃蟹無通判處即可。子瞻能放手州務,倒是比錢昆闊達多矣。」

  蘇軾放聲大笑:「孟軻有云:『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湖州巨室如今各安其分,蘇軾又何須勞形於案牘之上。」說著一舉玉如意,「定策安民,州將之任。至於瑣事細務,交予通判又如何?」

  王鞏歎道:「若天下軍州帥臣皆如子瞻一般豁達,國事早已定矣。」

  「蘇軾之才尚不足論。豈如定國,巨室世臣,家學淵源,若出而治世,何愁世事不定?」蘇軾長聲曼吟道:「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

  這是孟子見梁惠王時的諫言,王鞏搖搖頭,歎息道:「不如當朝諸臣能得天子垂顧。」

  「此輩何足論?」蘇軾毫不客氣,「平居無事,商功利,課殿最,定國誠不如新進之士。至於緩急之際,決大策,安大眾,呼之則來,揮之則散者,惟世臣、巨室為能!」

  王鞏的祖父是真宗朝的名相王旦,父親是仁宗朝的名臣王素。曾祖王祐也是太祖太宗朝的重臣。王祐封了晉國公,王旦封了魏國公,王素以工部尚書致仕,熙寧六年病逝,得贈謚號『懿敏』。王鞏是元勳世家,正是屬於蘇軾所說的世臣巨室的行列。

  王鞏眼睛笑瞇瞇,卻是搖頭,說著當不起、不敢當。

  「如何當不起?」蘇軾道:「嘉佑時,蘇軾初識懿敏王公於成都,其後從事於岐州。方是時,西虜大舉犯邊,邊人恐懼,軍不堪用。但一聞懿敏公將至,西虜隨即解兵而去。公至,不過設宴犒勞而已。使新進之士當之,雖有韓信、白起之勇,張良、陳平之奇,又豈有懿敏公不勞軍民,坐勝默成之功。」

  王素當年什麼都沒做,只是正好撞上了西賊解圍而已——甚至還不能說撞上,黨項人搶得心滿意足離開的時候,王素還沒有到任,但人嘴兩張皮,想推功於王素,蘇軾有足夠的才氣做到。

  蘇軾說著,就站起身,「取紙墨筆硯來!」

  隨行的伴當就等著這一句話,在亭中架起了桌,鋪上了紙,磨好了墨,將筆遞到蘇軾手中。

  蘇軾拿著筆飽飽的蘸了墨汁,回頭對走過來的王鞏道:「吾有一真贊,追贈懿敏公於九泉之下。」

  隨即落筆,一行行草書龍飛鳳舞,出現在紙面上,蘇軾的書法天下知名,王鞏凝神細讀。

  「堂堂魏公,配命召祖。顯允懿敏,維周之虎。魏公在朝,百度維正。懿敏在外,有聞無聲。高明廣大,宜公宜相。如木百圍,宜宮宜堂。天既厚之,又貴富之。如山如河,維安有之。」

  王鞏揚了揚雙眉,眼中滿是喜色。只有蘇子瞻的文字,才配得上他的父親。

  蘇軾運筆如飛:「彼窶人【窮苦人】子,既陋且寒。終勞永憂,莫知其賢。」

  王鞏微微一笑,更是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那等小門小戶的出身,狗苟蠅營而已,雖不為無用,卻非是定國的賢才。

  「易不觀此,佩玉劍履。晉公之孫,魏公之子。」

  最後十六個字一氣呵成,蘇軾抬手擲筆,直起腰哈哈一笑。

  王鞏通覽一遍:「子瞻之譽,王鞏本不敢授。唯論先人之德,不敢推拒……」

  他喜滋滋的,將蘇軾即席寫下的贊詩讀了一遍又一遍。

  涼亭中,幾名妓女輕揮絲絃,將蘇軾為王鞏之父王素所寫的四言贊詩半吟半唱了出來。

  蘇軾此時興致正高,看了看面龐豐澤、皮膚光滑、保養得甚好連眼角都不見魚尾紋的王鞏兩眼,「蘇軾又有一篇贈與定國。」

  隨即落筆,「溫然而澤也,道人之腴也。凜然而清者,詩人之也。雍容委蛇者,貴介之公子。而短小精悍者,遊俠之徒也。人何足以知之,此皆其膚也。若人者,泰不驕,困不撓,而老不枯也。」

  很快,這一篇真贊也被妓女唱了出來。

  「看到沒有,這才是做官。」一個執掌蒙學的鄉儒拍著弟子的腦袋,「好好讀書,日後考中進士當了官,也能如此!」

  「蘇學士這兩日告假攜友重遊何山,必有佳作問世。」

  蘇軾僅是直史館,尚不到侍制一級,離學士更是有千八百里,但外面的百姓卻都是一口一個學士。

  畢竟文曲星下凡……

  蘇軾在湖州不過數月,從秋至冬而已,山山水水都逛了一遍,已經有了幾十篇詩詞出來了。一篇即出,立刻就是城中傳唱。

  而在州衙之中,也無人稱他知州,而是直史——蘇軾文名廣佈天下,怎麼能不以文學之職稱呼?

  但通判祖無頗就沒那麼高的聲望了,蘇軾在城外名勝之地吟詩作對的時候,他還在倅廳裡埋頭於公事之中。吃了一半的午餐放在一邊,手上的筆始終不停。

  案頭上的公文堆得老高。年節剛過,湖州治下州縣被耽擱下來的公事,一下呈了許多上來。而知州蘇軾則是請了病假,和來訪的朋友出去遊山玩水。湖州衙門中的大小事務,也就全壓到了權攝州事的祖無頗身上。

  祖無頗一封封的批閱著公文,他的親信幕僚,領著兩名抱著賬冊的小吏進了廳來。

  到了祖無頗身邊,幕僚低聲說道,「通判,剛剛過了上元節,州中公使錢已經去了兩成。寒食、端午都少不了設宴祠神,若是再這樣下去,恐不及年中便會用盡了。」

  「反正之後會有人請他。」祖無頗頭也不抬的說道,「蘇直史在杭州任通判三年,視其為酒食地獄,吃喝之事,勿須為他擔心。」

  幕僚臉上現了急色,他哪裡是為知州下半年沒錢游宴著急,州中的公使錢可不僅僅是用來招待客人的。

  這時忽然聽見廳外一片聲,「回來了,回來了!直史回來了。」

  祖無頗抬頭看了看天色,還不黃昏,略感驚訝:「今天還真是早。」

  「好像是蘇直史的兄弟從南京派了人來。」幕僚壓低了聲音,湊近了道:「好像有什麼急事,前腳進了後院,後腳裡面就派了人去尋蘇直史了。」

  祖無頗放下筆,「莫管他人家閒事。」說著,便出廳迎接知州『病癒』歸來。

  從側門進院的蘇軾一行人腳步匆匆,感覺上都有些慌慌張張的。尤其是領頭的蘇軾,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全然沒了舊時的閑雅。若在往常,如何會如此有失士大夫風範?

  祖無頗心中疑雲大起,心中揣測著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難道是小蘇有什麼不測?

  猜測歸猜測,亟待處置的公事卻仍是少不了要向蘇軾稟報,「直史,昨日衙中收到漕司公函,命州中督設保赤局,專一管勾種痘之事。種痘的痘苗將在二月初送抵州中。治下各縣需遣人來州中學習種痘之事,最晚要在五月之前在各縣中開始為百姓種痘。」

  「此事由公方你全權處置。」蘇軾很是不耐煩說了就走。

  祖無頗還想說話,可蘇軾已經大步流星的,轉眼就進了知州一家居住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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