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失控的天線

　　教堂就是位於鎮子深處的一座尖頂大屋，之前我和珊多拉在空中觀察情況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座跟周圍建築風格大相逕庭的房子，只不過我們沒想到的是這個世界的宗教會如此奇怪：它從頭至尾所關注的都只有「封存技術」這麼一件事，所有的宗教活動都是圍繞着這個目標展開的，而古代遺物又不是每天都會出現，所以大部分時間教堂都閒置着。

　　沒有日常祈禱，沒有固定多長時間進行一次的儀式，不需要信徒們經常去聆聽神明的教誨——只要沒發生跟古代知識有關的事，失落神教就如同不存在一樣。

　　我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目的性如此明確，以至於連自己的傳播都不是十分看重的宗教，一般教派如果這樣做而且背後又沒有一個真正的神明撐腰的話恐怕早就完了，但失落教派還真不擔心這個：他們手頭有古代技術，神職人員一個個武裝的跟星際戰士一樣，而且從上到下奉行精英主義，他們與普通人之間的力量差距已經近乎神和凡人，所以這個教會至今沒有衰落跡象。

　　賽琳是鎮子上唯一的神職人員，自然也是小教堂的管理者，她向我坦言這個教堂其實已經有大半年沒開過門了，因為鎮子旁邊的古代遺蹟之前從未開放，沒什麼冒險者會來這裡辦事，而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又不會接觸到「禁忌知識」，教堂自然沒有開放的必要。半年前那次開張還是因為上級教區要來這裡找些資料——失落神教的古怪風格可見一斑。

　　不過雖然沒有對外開放，教堂每天還是有專門的志願者負責打掃的，賽琳自己也會來這裡打理一下，因此教堂內的設施都隨時處於可用狀態，場地也沒有髒亂跡象。冒險者們很快就集中到了教堂內，我則抱著珊多拉球擠在人群裡看熱鬧。

　　這座鄉間教堂的內部結構很簡單，建築物內百分之八十的可用面積就是一個非常寬敞的長方形大廳，但和一般教堂不同的是，這大廳中沒有座椅，只有在靠牆位置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團墊供人休息使用。長方大廳有着很高的穹頂，屋頂上掛着結構精細複雜的金屬鏈條和裝飾品，或許有着某種象徵意義，而大廳兩側則排列着寬大的彩色玻璃窗，這些大窗戶讓這個深邃的長廳也不至於顯得昏暗。

　　大廳盡頭就是理論上作為佈道台的地方，賽琳「工作」的地點——之所以用「理論上」三個字，是因為我實在不覺得那是神壇……其實它是一個合金工作台。

　　這個工作台長達兩米有餘，寬一點五米左右，通體銀白，表面光潔如新，顯然是教堂中最受到精心保養的部分，考慮到它的特殊性，這裡應該是賽琳親自打理的。工作台的一側可以看到很多書卷以及放在硬木盒中的卡片，或許是賽琳「工作」時要用的參考資料，而另一側則可以看到許多精巧的小工具，以及……一些我都看不明白的玩意兒，興許是古代人留下的設備吧，當然更有可能是失落神教自己根據資料製造出來的。

　　賽琳站在工作台後，已經穿上了一身莊重的黑色長袍，她臉上的疲憊和懈怠表情依舊，但工作起來態度還是很認真的。十幾名冒險者正在向她報告遺蹟「古代塔」的外圍情況，賽琳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偶爾會出聲詢問一些細節問題，這場面看著就好像地質探測小組回來的報告會，絲毫讓我聯想不到「宗教」的神聖性，但這確實是宗教儀式，而且還是科技之神欽定的「禁忌知識問詢儀式」……

　　「跟莉莉娜折騰出來的宗教場面比起來差遠了。」珊多拉在我懷裡舒舒服服地軟趴下來，一邊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嘀嘀咕咕着，「連冰蒂斯那跳脫的祝禱儀式都比不上，看樣子失落神教的歷任教皇都不是真心在研究宗教，他們只是想把知識封存起來而已，只要古代技術還在自己手上，即便沒有繁瑣的儀式也能維持教會權威。倒是賽琳這樣的基層神官……似乎是死心塌地相信着科技之神的存在呢。」

　　珊多拉此刻並沒有隱形，在確定連賽琳這樣的「專業人士」也會被古代詛咒的說辭給忽悠之後，女王陛下就再也不願意藏着掖着了。雖然我還是覺得走到哪都抱著個大光球的造型很詭異，可珊多拉貌似不這麼想，她如今金燦燦的模樣不管在哪都能吸引一大堆眼光，我們在來教堂的路上差不多就吸引了半個加強連的圍觀群眾……珊多拉倒是無所謂，女王陛下嘛，理所當然地把閒雜人等視作萬民朝賀了，卻讓我這一路各種尷尬。幸好到了教堂之後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一個奇怪的發光體還不至於讓他們在「科技之神」的殿堂裡失去了禮數。

　　「古代塔的內部空間應該很大，而且周圍有許多的附屬建築，一些看起來是舊日的倉庫，不過裏面大多是空的。」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冒險者看上去是最有資歷的一個，他正作為代表報告着情況，「沒有發現被擅自開啟的痕跡，所以倉庫從一開始應該就沒東西。高塔建造在一片岩石台地上……」

　　現在已經講到了古代塔的建築位置和結構，賽琳繼續一邊聽一邊點頭，我瞅着大概還有十幾分鐘她就要睡着了，然後……

　　意外情況終於發生。

　　一陣刺耳的鳴響突然從西北方向的森林傳來，聽上去就好像某種警報聲一般響徹天際，警報還未落下，緊接着便傳來了疑似爆炸的低沉轟鳴，而伴隨着這些怪聲，現場的每一個人都突然感覺身上出現了一種麻麻的怪異感……整個教堂霎時間嘩然！

　　「是禁忌詛咒！古代文明的詛咒洩露出來了！」不知道哪個冒險者突然大喊了一聲，現場的局面頓時就失控起來，所有的冒險者都抓起了放在手頭的武器，其中一部分人在抓起武器的同時還在使勁撓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噼噼啪啪」的靜電聲從很多人的衣服縫隙中傳出來，一些女性冒險者甚至失聲驚叫：「共鳴！是共鳴！那座塔是轟鳴之塔，它在招引災禍！」

　　「是強電磁波環境，而且混雜着功率很大的怪異雜波。」在一片混亂中，我和珊多拉是僅有保持着絶對冷靜的兩人，女王陛下如今的形態並沒有影響她的感知力，珊多拉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是一個巨型天線被啟動了……可能是有什麼故障，天線功率失控，而且正照射小鎮方向。」

　　此刻空氣中的靜電已經越來越多，教堂中一些材質特殊的金屬部件則開始慢慢變熱，失去控制的電磁波正在滌盪這個地方，不用說我也知道是那個什麼古代塔出了問題！

　　不過就在我和珊多拉準備出手的時候，賽琳突然用力拍了一下面前的工作台，總是輕聲細語的她此刻第一次大喊起來：「安靜！保持鎮定！這裡有防護裝置！」

　　隨着賽琳話音落下，周圍空氣中的靜電現象果然不再惡化，而我和珊多拉則感應到似乎有一個屏障出現在小鎮上空，堪堪抵擋住了來自森林方向的電磁波照射：看樣子教會知道這個鎮子旁邊的遺蹟情況，所以這裡有應急的防護措施。大概在教堂地下藏着一個電磁護盾裝置？

　　「是古代塔被啟動了，緊急情況。」賽琳確認教堂的防護措施正常啟動，這才鬆了口氣，隨後一邊收起工作台上那些剛剛上交過來的發掘品一邊飛快地吩咐起來，「在場的冒險者分出一部分……就你們幾個，去通知平民不要離開屋子，在天空恢復藍色之前不要接觸家中的金屬物品，隨時注意失火和不正常的冒煙，最最重要的一點……絶對不能離開鎮子的圍牆範圍！剩下的人去通知待命的冒險者，全都去古代塔那邊！」

　　冒險者不愧是訓練有素的群體，儘管突發情況讓他們陷入慌亂，在賽琳的指揮下所有人還是立刻行動起來，與此同時賽琳扭頭看向我這邊：「學者先生請先在鎮子裡等待，您並不是戰鬥……」

　　「我跟着去。」我聳聳肩，「其實我對付遺蹟的經驗也是挺豐富的。」

　　「不是這個原因。」賽琳表情略有點糾結，「是這次的情況……我們可能要進入古代塔核心，甚至可能接觸到遺蹟一些禁止涉足的地方，您不是冒險者，不能接觸更高層的禁忌知識。」

　　我去，還有這個限制呢？只有冒險者可以接觸遺蹟核心？

　　之前用「學者」這個幌子一直挺順利，我還以為教派對遺蹟的管理在這方面有漏洞，只要自稱學者的人就能隨意接觸禁忌知識，卻沒想到「學者」跟「冒險者」中間還有這麼個差別：只有後者才是官方認可的專業人士，前者別看名字唬人，其實是只能在旁邊看熱鬧的民間科學家？說好的作為主角只要忽悠就能必中靶心的好運氣buff呢？感情我嘚嘚瑟瑟地當了兩天熱心觀眾啊！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跟着過去：「其實我也有冒險者資格來着……」

　　賽琳頓時驚訝起來，然後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那怎麼不早說呢，請問您勘探證帶著麼？」

　　我第一想法就是：勘探證是啥？然後瞬間反應過來：果然，真正涉及到古代知識核心領域的時候，教派管理那叫一個嚴格，原來當冒險者竟然還是需要證件的！

　　這麼說自己之前一直用來忽悠人的「學者」身份的權限只能在遺蹟周圍探險？之前沒有露餡還真是自己運氣好，不過現在這勘探證問題怎麼解決？

　　珊多拉球在我懷裡拱了拱，懶洋洋地嘀咕起來：「我就知道光憑阿俊這嘴皮子肯定不夠……賽琳，看著我的眼……額算了，看著我，我們不需要勘探證，明白了麼？」

　　「……好的，現在準備出發前往遺蹟。」賽琳在珊多拉球釋放出的光芒中略微迷茫了瞬間，隨後喃喃自語道，而周圍的冒險者則眼神發愣地主動無視了這邊的異常情況。

　　很快在鎮子各處待命的冒險者也都被召集起來，在賽琳的吩咐下前往鎮口聚整合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而賽琳本人則回了趟家，等她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

　　已經武裝的像是要找外星人拚命的未來女戰士了。

　　「是教會聖裝！」有經驗的冒險者看到賽琳扛着粒子步槍出現，頓時驚呼起來，「情況已經這麼嚴重了？！」

　　現在賽琳仍然穿著那件莊重的黑色布袍，似乎完全不擔心這樣的衣服會在森林中行動不便，同時在布袍下露出的卻是掛着一大堆稀奇古怪小設備以及備用能量塊的武裝帶，她肩膀上扛着長達一米的粒子步槍，左手則提着一把小型合金刀，背後背着應該是動力背包的小型金屬箱，腰間則掛着本聖經——就這造型要是扔好萊塢，除了不能拍動畫片基本上可以出現在任何一種題材的電影裡了好麼！

　　珊多拉忍不住感嘆：「……文明斷代造成的詭異現象啊……」

　　「艾露在家沒問題吧？」在所有冒險者都忙着檢查裝備，緊張兮兮準備戰鬥的時候，我忍不住湊到賽琳身邊問起那個小姑娘的事情。

　　「她沒經歷過這種事……不過我相信那孩子會照顧好自己。」賽琳咔擦打開步槍保險，隨後抬頭看看天空，「教會在每個遺蹟周邊的聚居區都設置了這種屏障，只要不離開鎮子範圍就沒問題。」

　　天空現在正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粉紅色，這是籠罩整個小鎮的電磁護罩與空氣中的微波環境激烈衝突的結果，珊多拉剛才仔細探測了一下，發現小鎮教堂地下果然有一套電磁護罩發生器，因為相當隱蔽而且一直關閉着，竟然沒被我們發現。不過想想也正常，即便失落神教把所有古代技術都封存起來，這種防護設備也是必須在每個人類城鎮都準備一套的，畢竟高科技戰爭之後的世界必然存在高強度的輻射環境，倖存者在末日之後的世界要想生存下來，必須有對抗輻射的防護裝置。

　　失落神教只需要保證這些裝置不會直接暴露在平民面前就行。

　　賽琳從腰間摸出某種探測設備，測試着鎮子外面的電磁環境，隨後一指前方：「出發！」

　　生活艱辛的單身母親就這麼變成了氣勢十足的高科技戰鬥修女，依稀能看到當年她和自己丈夫在外冒險時候的模樣。

　　從小鎮出發，跨過河上的一座寬闊木橋，再往前走幾十米就能進入大森林，不過我們的前進路線並非筆直，而是繞了一個很大的弧度，中間明顯在繞開什麼東西：致命的電磁波。

　　超高功率的天線系統本身也可以作為熱能武器，只要有合適的頻率，被微波天線照射的代價幾乎相當於被關在微波爐裡。森林中的古代塔明顯是某種通訊設施，現在它正釋放出強烈的微波輻射以及其他幾個頻率的有害電磁波，其中微波導致水體加熱，其他頻率的電磁波則導致金屬帶電以及空氣中出現不正常的火花，小鎮被屏障保護所以暫時無礙，但小鎮外很多地方卻能看到詭異而可怕的一幕：鎮子旁的河流正在冒出蒸汽，死去的魚群翻着白肚飄在河面上，大量鳥類從森林中被驚起，它們發出驚恐的尖叫，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森林周圍瘋狂盤旋，但卻完全無法離開這一區域，不斷有倒霉的飛鳥不小心進入空中不可見的死亡地帶，然後渾身僵硬地落到地上，在這些鳥落地之前它們的腦子就已經熟了。

　　而在森林深處另外一個方向，已經能看到有濃煙升起，但願接下來發生的森林大火規模不要太大……不過現在是降雨充沛的季節，樹木含水量很大，大概不會發生這種災難性事件。

　　這些怪異的景象在我和珊多拉看來並沒什麼，頂多讓我們好奇地猜測一下那座古代塔到底有多少套天線失控才會產生這麼複雜混亂的電磁環境，但對冒險者們而言可就不一樣了，人們在賽琳的帶領下躲開了被天線直接照射的危險地帶，然而所有人仍然能感覺到那種附體般的靜電酥麻感，人們默唸著科技之神的名號，緊握著手中武器，一些冒險者甚至在念叨咒語一樣的音節：他們堅信古代遺蹟中的邪惡知識正在洩漏出來，不少冒險者恐怕是抱著光榮殉職的心態跟在賽琳身後的。

　　但終究沒有任何人掉隊：冒險者雖然在知識和心志上比不過神職人員，但怎麼說也是百裡挑一的精鋭力量，這些能打能抗能文能武的四項全能猛人還不至於在這時候就臨陣退縮。

　　隊伍很快進入了森林深處，賽琳始終在擺弄着一些小設備，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方向來靠近古代塔，就在這時候我們卻聽到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呼救聲從不遠處傳來：「救……救命！」

　　「在那邊！」一個眼尖的冒險者立刻發現了倒在遠處灌木叢下的黑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