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雙神

　　賽琳突然低聲祈禱的一句話讓我頓時豎起了耳朵：「願科技之神保佑艾露。」

　　「科技之神？」我下意識就問出了聲，然後才感覺這麼問不妥：這要是個全球流行的宗教，那我如此驚訝可就有點奇怪了。不過賽琳好像沒想太多，或者說一般人也想不到會有天外來客這種事情發生，她只是點點頭：「我信奉科技之神，曾經也是一名神教祭司……雖然後來在宗教上沒辦法精進所以離開了大教區，但教籍還在，也算鎮上的神官吧。對了，您出發前往遺蹟的時候若是想進行祝福儀式也可以來找我，雖然科技之神在祝福儀式方面不如魔法之神有效，但這鎮上也沒別的神官了，最近的魔法之神祭司還在幾十里外的另一個鎮子上。」

　　我頓時再度愣住：還有個魔法之神？而且看賽琳的態度，這倆信仰還沒衝突？

　　賽琳看我的表情明顯有點誤解，她無所謂地擺擺手：「當然不願意也沒關係，出門冒險的人大多不信這種儀式，甚至東邊來的異邦人還會覺得出門前接受這個儀式會不吉利，就當我沒提過吧。」

　　我趕緊開口：「哦……其實我沒什麼想法，看情況吧，如果出發的時候心緒不寧我會找你的。對了，我剛才看你在那邊看書，是準備重開旅店所以在整理賬目？」

　　聽到「科技之神」四個字令人產生了很多聯想，我終於忍不住開口把話題引到那本奇怪的、不符合時代的精緻印刷品上，同時腦海裡飛快地思考着賽琳所處的教派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賬目，只是翻翻教會發下來的典籍罷了。」賽琳笑着說道，「不管怎麼說教籍還在嘛，每個月發下來的書本就是我日常打發時間的東西。怎麼，學者先生您也對科技之神的教導有興趣？」

　　「額，我剛才就想說了，別這麼客氣用『您』什麼的，我不習慣。」我擺着手，然後視線有意無意地放到遠處的桌子上，「原來那是教會印發的啊，說實話有點興趣……我能看看不？」

　　我覺得這只是個很普通的請求，沒想到賽琳卻皺起眉來：「學者先生，請不要讓我為難，教會典籍只有神職人員才能翻閲，印刷書本也是被禁止流通的，如果您只是對科技之神的教導有興趣那我可以幫忙，但如果您對書有興趣……還是希望您能去找市場上可以買到的油印本，內容其實是一樣的。」

　　我壓制住內心深處的驚奇和意外，讓臉上表現的彷彿只是在開玩笑，一邊伸手指着遠處的桌子：「那你就這麼大大咧咧把印刷書本放在檯面上，也不怕艾露偷偷拿出去啊。」

　　「印刷書本是神聖光明之物，當然可以放在任何地方，又不是違禁品，只是過於神聖莊重而不能流通罷了。」賽琳表情嚴肅起來，「至於艾露……那孩子雖然調皮，但也是有常識的，而且一般人也不會對印刷書本出手吧，畢竟除了神力留下的印刷痕跡之外，書本上的內容在別的地方也能看到。」

　　我發現賽琳的表情已經有點過於嚴肅，於是呵呵一笑把當前話題揭過：「啊哈，別介意別介意，研究學問的嘛，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既然內容都一樣，那能不能借我幾本油印本看看？要不晚上實在無聊——我還沒找到鎮上的書商在哪呢，被艾露拽着轉了半天淨找小酒館和雜貨舖了。」

　　提到熊孩子艾露的光榮戰績，賽琳臉色頓時軟化下來，她一邊起身向書桌走去一邊說道：「當然可以，您想看多久都行，有人如此熱衷於追求知識也很讓人欣慰。」

　　最後我得到了三本還散發着油墨芬芳的粗製書籍，油印本的文字密度當然比激光印刷出來的精製刊物要稀疏，所以這三本書加一塊才是一本同樣厚度的教會典籍的內容，但我也只是好奇它裏面的內容，所以精緻不精緻倒沒什麼影響。回去之後就把書掃瞄上傳到帝國上將號，讓主機幫着翻譯出來吧。

　　這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作為一個尚處於封建農耕時代的低技術區域，這裡的當地人不會有多少夜生活，鎮上的街道因此冷冷清清，連那些前來冒險的異鄉人都已經看不到了，用某種植物油脂點亮的路邊燈柱散發着搖曳不定的昏黃光芒，勾勒出一幅寂靜的古典小鎮夜景。

　　賽琳起身去關大門，看到外面清靜的街道便對我說道：「鎮上其實還有別的旅館，來這裡的冒險者看樣子都有地方住，但過幾天當地旅館應該就住滿了。每次有新遺蹟開放，冒險熱潮長則幾年，短的也有好幾個月，說不定我們這旅館真的有機會重開……到時候如果您還在鎮上的話一定要來捧場。」

　　「如果那時候我還在這兒的話。」我一邊說著一邊再次看了這位單身母親一眼，從對方臉上能看到一種散不開的疲倦和始終縈繞不去的清冷，從剛才開始就能感覺到她的氣質是如此特殊：她疲憊，孤單，似乎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動力，交談中流露出來的也是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但又能明顯地看出她自己也在對抗自己這種消沉趨勢，她似乎也想讓自己表現的有活力一點，而且努力找些事情做——不過這種努力似乎收效甚微。

　　孤單與死氣沉沉的感覺仍然從她身上瀰漫出來，並最終充盈這整個大屋，如此巨大的一幢房子，裏面卻只有一個失去了動力與目標的單身母親和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我恐怕能想像艾露那種奇奇怪怪的性格是怎麼養成的了。其實那小姑娘沒被養成抑鬱症而是反走極端成多動症反而是好事……

　　夜色已深，我還要抓緊時間研究研究手頭的三本書，於是我和賽琳告了聲晚安，問清楚房間在什麼位置便自己上樓去了，身後則傳來賽琳慢慢向另一個方向走去的腳步聲。

　　這間旅店（或者說曾經是旅店）的二樓是很經典的出租屋結構，上樓之後就是一條窄窄的走廊，走廊一邊是外牆，另外一邊就是一排房門，當然所有房間現在都空着。我看到走廊盡頭的房門甚至已經被各種雜物堵起來，可見這旅店已經關門了很長時間——但小姑娘艾露倒是很希望自家旅店能重新營業的樣子，或許那孩子也覺得現在的生活太沉悶了吧。

　　自己的房間就在最靠近樓梯的位置，我推門進去發現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椅子，一個小書桌，還有一個看上去放不了多少東西的小木櫃，所有陳設僅此而已。但房間倒是很乾淨，之前賽琳和艾露的打掃看來很到位，而且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植物香草的氣味，大概是用來遮蓋房間長期空置留下的塵土霉味吧。房間中唯一的床在靠窗位置，上面還鋪着新的床單被縟，我順手把三本書扔在上面，然後……然後珊多拉球就興高采烈地也跟着跳到床上開始滾來滾去了。

　　似乎很久沒提起過這件事了：珊多拉喜歡在軟綿綿的地方打滾，一般人還真不知道她這個除吃之外最大的愛好。

　　「準備還挺齊全，感覺怪不好意思的。」我看著嶄新的床鋪被縟，又在小木櫃裡發現了新放進去的一套睡衣以及小紙條（暫時看不懂上面寫的啥），忍不住撓撓頭髮，「二十個銅板騙了一頓飯外加一間屋，而且那銅板還是咱倆花一秒鐘製造出來的……」

　　「哎呀別在意細節問題，反正是銅板嘛，不管是不是臨時製造的又不影響在這個星球上流通。」珊多拉球在軟乎乎的床鋪上彈來跳去，一邊跳着一邊解除了隱形，「話說這個星球上的科技之神和魔法之神聽上去挺讓人在意的……科技之神好理解，興許是失落的科技文明遺留下的什麼東西，在斷代文明中倒是挺常見，但怎麼還同時存在個魔法之神……除了帝國，還真沒發現有幾個文明可以科技魔法同步發展而且互相還不打起來的。」

　　「誰知道怎麼回事，興許這幾本書上能找到線索。」我也東奔西跑了一整天，這時候精神上還是有點疲憊的，於是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此刻珊多拉球也正好從空中降落到床鋪邊緣，於是在床面一側彈起來的瞬間……珊多拉球從窗戶灰出去啦！

　　從窗外傳來了一陣可疑的碰撞聲，隨後金色光球呼地從窗口衝回來氣急敗壞地撞在我臉上，隨後就是一圈三百六十度乒乒乓乓的碰撞，珊多拉一邊撞一邊嚷嚷：「阿俊你有毛病啊！這麼大動靜幹什麼！為什麼我變成球之後你的很多舉動會這麼奇怪！要是我現在有嘴一定會咬你啊！」

　　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珊多拉球抓住（話說竟然比抓叮噹還困難），一邊賠不是一邊心裡嘀咕：這地方看著挺落後，竟然還有彈簧墊呢……斷代重連之後的科技樹果然特容易歪。

　　隨後我們倆終於開始辦正事：研究那三本散發着油墨芬芳的「宗教書籍」。

　　書上是不認識的文字，但這並不影響我們閲讀，只需要把一部分篇幅掃瞄發送到帝國上將號，後者就能根據文字規律進行翻譯，雖然在涉及變形字、風俗、音譯等方面的詞彙仍然會有一些誤解讀但這已經不影響理解正文內容了。其實珊多拉自己也能翻譯這種異界文字——不過她懶。

　　似乎精神力受創再加上變成光球無法進食兩方面原因導致女王陛下正處於某種倦怠狀態。

　　「看上去好像只是普通的……故事書？」我靠在床頭，將書攤開放在腿上，珊多拉球則軟趴趴地掛在我肩膀上，看了書裡的一些段落之後珊多拉嘀咕起來，「在講一些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還有鄉間故事，並且都是最近的內容，沒有提及古代文明什麼的。」

　　「賽琳說教會每個月都要印發這些東西，說不定這就相當於宗教內刊，就是講一個月來各地時事的。」我翻開新的一頁，發現這一頁及以後的內容是在講南方諸國某個騎士團最近以來的戰鬥經歷，這是明顯的中世紀故事，有些許誇大，但跟失落文明絲毫不沾邊，甚至跟「宗教」都不沾邊，非要說的話這東西看起來就像是戰地記者發回來的記錄稿，只有在故事最末尾的地方有某個地區主教給出的評語，評語的基本內容就是該騎士團勇敢善戰，能打仗更能打勝仗，騎士團首領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一個胸口中了七劍都能奔襲兩百多公里力擒賊寇的人，一個猛到不吃人飯的人，根據這段評語以及前面的騎士團故事，我唯一能總結出來的就是當地教區主教家裡有個深閨待嫁的閨女，而且眼瞅着就要嫁給騎士團長了……

　　珊多拉嫌我看書慢，於是蹦到床上用精神力控制着剩下兩本書漂浮起來，自己在那嘩啦啦地翻書，我忍不住斜了她一眼：「不是說球形身體行動不便，物理操控耗費精力麼，這時候又願意動了？」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誰讓你看書慢的！」金色光球中發出珊多拉的聲音，與此同時兩本書已經被她嘩啦啦地翻到了一半（這神速），然後她終於有所發現，「阿俊你看，終於提到神明了！」

　　我趕緊湊過去，看到那原來是幾條類似簡訊的東西：

　　「科技之神降下新的神喻並由科技教皇代為轉述：開放瓦薩瑞安城邦周邊的古代遺蹟兩座，允許大陸上的冒險者們前去探索，希望冒險者能牢記神明的恩典以及寬宏，並在探索遺蹟的過程中嚴格遵從神的教誨，珍惜自己的生命，謹慎對待擁有禁忌力量的知識遺產，願神明光輝照耀你們。以下是獲神恩開放的遺蹟的具體位置以及允許勘測的範圍……」

　　「科技神一側新增兩種遠古遺產的回收標準，對古代裝置碎片（規格見附表）以及古代符號、斷章的回收進行重新規範。希望大陸各地的冒險者能牢記神明教誨以及古代背信者留下的教訓，明確知道凡人無法從古代裝置中直接汲取力量，亦無法從神明留下的隻言片語中學習到任何知識，因這些知識是神明從古代背信者處剝奪並暫時封存的，在神明決定將知識重新交還給凡人手中之前，萬不可妄圖解讀，這將招引整個世界的末日。希望大陸各地的冒險者能嚴格遵守教條，按照規定將符合條件的遺物送交至教會封存，待神明降下恩典，允許凡人學習這些過於強大的知識時，諸位冒險者將進入為新紀元奠基的聖徒之列。與此同時，教會也將再次提高對符合標準的諸般遺物的回收報酬（具體提升幅度見附表）。同時再次強調教皇冕下的啟示：金錢無法衡量神的恩典，金錢酬勞只是為了在新紀元到來之前為奠基者們記錄功德。」

　　「魔法之神降下神諭，並由魔法教皇代為轉述：魔法之力正在北方十二島鏈重新復甦，信徒的努力令神明欣喜，但同樣要牢記舊日災難的教訓，魔法之力的發掘與整理同樣要遵循失落神教的諸般教條，謹小慎微，不可冒進。所有古代設備及古代符文皆應立即上交至當地教區保管，發掘者切不可私自保存，更不可私下鑽研，過度發達的知識將帶來災禍，神明為凡人指定了進步的路線，我們應遵循此道，等待神明降下恩典才可繼續鑽研更艱深的知識，如此方能避免舊日災難重演。」

　　「魔法教皇與科技教皇發出聯合聲明，聖．安克哈城的冒險者集會本質上是禁忌知識的交換活動，教會僧侶在集會現場發現了未經登記而在民間流通的古代設備（III類及IV類），此種冒犯神明的活動必須立即得到制止，聖．安克三世已響應這神聖的號召關閉了集會所，兩位教皇號召所有曾參與此非法交換的冒險者主動向就近的神職人員懺悔並上繳私藏的古代物品，眾所周知，主動懺悔之人將得到神的原諒。此號召將持續兩個月……」

　　「對聖．安克哈城的非法學術研究組織正在進行進一步追查，已經確定有來自南方的魔法結社參與其中，他們一路北上，連續瞞過了四個教區的僧侶，各教區神職人員應引以為戒……」

　　其中一本油印本的三分之一都是諸如此類的簡訊內容，看起來有一種濃濃的時事新聞感覺，而且每條訊息都帶著日期和編注有效期，這充分印證了我們的猜測：賽琳所讀的就是一種宗教月刊。

　　而從這份「月刊」上，我們終於對這個世界的教派有了個初步瞭解，必須承認，這有點……出人意料。

　　「現在看來這個失落神教即便不是全球唯一宗教也是最強教派了。」珊多拉球輕飄飄地飛過來靠在我臉上，「他們的勢力延伸到整個星球，這上面提到的很多東西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教派力量在這些地區有近乎統治地位。」

　　「而且他們還同時信仰倆神。」我把手中的油印本扔到一邊，感覺腦袋比之前還混亂，「科技之神和魔法之神……嘖，更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