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遺物

　　圖拉佐被潘多拉姐妹帶回了母艦，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在套着枷鎖的情況下露出那樣釋然的笑容，人心果然是一種複雜的東西。

　　或許對圖拉佐而言，他從七萬年前就已經戴上了另外一幅更加沉重的鎖鏈，這幅鎖鏈讓他這幾萬年來從來沒有自由呼吸過，直到今天，當潘多拉給他套上枷鎖的時候，圖拉佐才終於卸下了那副更為沉重的鐐銬。被捕的時刻就是重獲自由的時刻，圖拉佐讓我第一次知道了這句話。

　　阿奴麗麗和她身後的反抗組織戰士們目送着自己的「導師」消失在傳送光幕之中，說實話，看到他們複雜的神色我竟然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成了惡人——這真是種沒來由而且很荒謬的感覺，但這種感覺還就是出現了，這個世界，太複雜啊……

　　「他臨走的時候還是為你們做了最後一件事。」莉莉娜突然微微嘆息，仰起頭看著阿奴麗麗，小小的女孩臉上卻帶著完全與其外表不相符的成熟表情，「現在，反抗組織和自由奴隷之間可能產生隱患的間隙終於被填補了，你們不會在梅洛瓦保守派的問題上再有比較大的矛盾……那個老爺子打仗的方面不行，其他方面真是讓本教宗都刮目相看，他想的太深遠了，一開始他就知道，梅洛瓦保守派將是你們和平民之間的一個大問題，如果我沒猜錯，假如帝國軍不出現，他原本的計劃應該是用自裁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莉莉娜看上去幼小，卻有着一顆滄桑的心——這不是調侃。她能看到的東西有時候比我還要深遠。在她說出來之前，我是真沒想到圖拉佐最後還有着這樣的打算。

　　「差不多該走了。」我看看時間，已經到了艦隊返回神之國，和大小姐匯合的時候，「這個宇宙會在幾天後和帝國本土接壤，自然會有人員來接收梅洛瓦留下的這些爛攤子，不過還是我承諾的，如果你們希望自由發展，那帝國絶對不會干涉這裡原住民的正常生活，你們就當自己多了個新鄰居吧，我們只是管理宇宙，並不治理居民。另外……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來首府的影子城看看。」

　　「影子城？」阿奴麗麗對這個名詞很新奇。

　　「帝國的首府，也可以看做是眾神居住的地方——你可以看到真正的神之國應該是什麼樣子，然後就會把梅洛瓦人留給你們的關於神的壞印像一腳踹開了。放心，幾天後我就會調整權限，你們這些反抗組織都會獲得一批影子城通行和居留權，如果你們想更瞭解帝國，歡迎在影子城建立使館。在那裡你還能接觸到帝國的眷族們，都是一幫很有意思的傢伙，新生活就要開始了，相信我，會比你想像的還有意思——哦對了，臨走前有好東西給你們。」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光治療傷病員就已經夠那些神教教徒忙活的，而這地方還有更麻煩的事情要處理：整個星球的生態圈被嚴重破壞過，梅洛瓦人的轟炸不但破壞了爆心的環境，所釋放出來的劇毒蒸氣和輻射粉塵也讓整個星球將近四分之一的陸地被破壞，而且這些有毒物質還會順着大氣層循環，這些東西也要處理。依靠增派人手當然也能解決問題，但自己手頭其實還有個更高效的寶貝，臨走前我打算給阿奴麗麗留下個禮物。

　　我捧着叮噹，火速回到母艦上，自己的艙室裡有一套小廚房，正好能用得上。我手腳麻利地準備了一大鍋水，點火，燒開，然後戳戳手裡的小東西：「叮噹叮噹，起來洗澡了。」

　　小不點糊裡糊塗地睜開眼，在我拇指上咬了咬：「阿俊，叮噹要睡覺……為什麼要洗澡？」

　　「你都睡一整天了，起來洗個桑拿更解疲勞，是吧？」

　　叮噹想了想（她真的深思熟慮了一下），然後高興地點點頭：「對哦，桑拿好舒服的——啊，這裡有個桑拿房！」

　　我還思考着怎麼把這個小東西忽悠進鍋呢，叮噹已經化為一道綠光飛出去了，小傢伙半路上就脫了衣服，然後撲通一聲，開水鍋裡濺起小小的浪花：「阿俊阿俊，幫忙把蓋子蓋上，蒸汽都跑出去了！」

　　我默默蓋上鍋蓋，數了五分鐘，掀開蓋子發現叮噹已經沉底：她正在鍋底跑圈，這小東西總能找到讓她興高采烈的事情然後一個人玩半天。注意到頭上出現亮光，叮噹咕嚕咕嚕地又冒了上來，衝著這邊呵呵傻笑，我拿個勺子在鍋裡攪了攪，小東西一路追着勺柄游來游去，場景異常可樂。為了增強療效，我又切了點蘋果片和香蕉片，加兩勺糖，小半勺蜂蜜，叮噹吃掉其中十分之一，並在所有的水果片上都留下了小小的牙印，慢火燉了十分鐘之後，我用漏勺把小傢伙撈出來，在清水下面沖洗沖洗，小傢伙擦乾身上的水，光溜溜地跑了好幾分鐘才突然想起來沒穿衣服……

　　不過我都習慣了，而且她也習慣了……

　　我提着一暖壺叮噹味的果羹，肩膀上坐著個果羹味的叮噹重新出現在阿奴麗麗眼前，這姑娘等了半個小時，最後卻等來一個暖壺……

　　「這玩意兒是生態恢復聖藥，一毫升兌水二十六噸，用飛機在大氣層裡散佈，能有效治癒星球生態圈的各種損傷——對了，你可千萬別直接給人用啊，容易遭雷劈……」

　　最後我還不忘這麼鄭重其事地提醒一下，因為當初莉莉娜真的驗證過這個問題，後來我們確認了一件事，叮噹的神力不管稀釋多少倍，都不能直接被凡人吸收，這涉及個瀆神的問題。但奇妙的是，這個奇葩的瀆神判定有至少兩百種方法可以繞過去，比如人工降雨……

　　據說生命神系的瀆神判定是最奇葩的，叮噹誠不欺我。

　　其他星球上肯定也有需要生態修復的地方，不過叮噹就這麼大，「產量」估計有限，我尋思着就是按燉排骨的火候也很難滿足需求，所以叮噹靚湯只能作為個輔助手段，或許有時間我應該跟莉莉娜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能從生命樹上摘點葉子下來，煮點次級靚湯之類的，平常看莉莉娜經常拿生命樹的嫩芽涮火鍋吃的挺高興，說不定那東西也有奇效……

　　話說自己一本正經地研究這些東西真的沒問題麼？

　　阿奴麗麗神色很複雜地讓人把暖壺收好：她可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只是看這東西的賣相實在跟「藥」聯繫不上。

　　結束了在這顆星球上的事情之後，皇家艦隊再度起航，來到十幾光年之外的「神之國」。

　　這顆星球該換個名字，梅洛瓦人建立的「神聖帝國」已經坍塌，所謂的神之國自然也應該不復存在。他們所選擇的這顆星球曾經是阿奴麗麗那個種族的首府星，按理說應該把它重新交到阿奴麗麗的族人手上，但後者現在正在從近乎原始社會的階段重建文明，很難說他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好準備，去重建一顆距離自己十六光年的星球，而且他們還有另外兩個局面更加糟糕的星球要收拾，將這三顆星球重新聯繫起來，讓自己的族人能再度相見已經是他們當前最大的挑戰了。同時由於心靈瘟疫所引發的大規模動亂，神之國上除了那些難以破壞的希靈設施之外，其他所有東西基本上都被摧毀殆盡，城市只留下大片危險的廢墟，可直接居住環境不足百分之十，這個滿目瘡痍的星球委實沒有多少重建價值，它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推倒重來——所以就先這麼放著吧，等到阿奴麗麗的族人慢慢恢復元氣，他們一定能用自己的力量重新踏上這片土地。我相信有反抗組織保留下來的那些科技資料，這一時間不會耗費太久，他們其實是一個很有韌性和內在爆發力的種族：這一點我已經從那些武裝起來的平民臉上看出來了。

　　神之國軌道上空的所有東西都已經被肅清，梅洛瓦人曾經在這些軌道上佈設了大量軌道站和華麗的太空裝飾，但帝國軍到來的時候這些東西沒有一個產生作用，我們不能容忍這些標榜着梅洛瓦人「神明般偉大」的東西繼續留存於宇宙，因此把它們統統扔進了太陽：現在神之國正圍繞着一顆全新的恆星運轉，這個恆星系原本的中心已經被珊多拉給爆掉，所以我們臨時給製造了個新的，跟原來那個型號一樣，並且更加年輕，將來也可以當做送給阿奴麗麗族人們的禮物。一小支帝國艦隊在軌道上待命，帝國上將號領着其他皇家艦隊來到這裡之後，這一小波艦隊立刻和大部隊合流，林雪很快來到艦橋上跟眾人碰了面。大小姐滿面紅光，看上去心情很好：她必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看起來你這邊也挺順利的。」看到大小姐出現在軍官平台上，我笑呵呵地張開胳膊，對方現在已經輕車熟路，順勢撲上來給了我個擁抱：「先讓你看看那個寶貝疙瘩樣機——梅洛瓦人果然不知道那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他們把深潛船的通訊陣列樣機和其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希靈設備都放在南極下面的一個巨型空洞裡，我估計那裡堆放的都是他們研究不明白的東西。」

　　說著，大小姐把她在現場拍攝的東西給轉接到軍官平台的投影裝置上，於是我們看到了梅洛瓦人堆放「不明覺厲物品」的巨型倉庫。這地方應該應用了空間擴展技術，否則區區一個南極地下洞窟不可能放得下這麼多東西。在那片廣闊的洞窟中，無數個大型無重力平台整齊排列，每一個平台上都放著一個帶有帝國風格的設備。那組通訊器樣機就是這些設備之一，被放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半球形的主體和周圍的同心圓環組已經被分離開，分別放在兩個平台上……好吧，梅洛瓦人甚至不知道這組東西是一個設備的兩個部分，他們把這當成兩套東西了！

　　「額……活該他們幾萬年什麼都研究不出來。」珊多拉看著這微妙的一幕，表情哭笑不得，「用地球人的話怎麼說來着——暴殄天物啊。」

　　「這種情況多着呢。」大小姐靠在我胸口，彷彿靠着家裡的靠枕一樣舒服地蹭了蹭，一邊擺弄自己的數據終端，「看看吧，他們甚至不知道怎麼給這些不明覺厲的東西分類，根據現場的技師講，他們把通訊裝置和導航裝置放在一起，把武器系統和生態模擬器放在一起，有一套實驗型的引擎被分成了三個部分保管在三個區域，每一個還被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

　　眾人：「……」

　　「這裡所有的東西對梅洛瓦人而言都不明覺厲，它們在舊帝國時代都是尚在驗證時期的原型機或者沒有普及開來的缺陷實驗品，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玩意兒，所以乾脆堆放在一起，每天擦一遍……」大小姐聳聳肩，「木頭你真是個木頭啊，都這時候了怎麼還不趕緊誇我呢？我給你搶救出來多少寶貝你知道麼？」

　　我：「……誇獎還能這麼要的？」

　　大小姐窩在我懷裡，聽到這話二話不說直接原地一個起跳，咚的一聲腦袋撞在我下巴上——然後她就捂着頭上一邊蹦躂去了。

　　林雪發現的這個大型存儲庫不但給我帶來了驚喜，更讓艦隊隨軍科學家們欣喜若狂，樂觀估計他們如果有腦血管的話那現在至少有一半已經腦出血了。在大小姐返航之後，仍然有一支科學家隊伍正在和工兵組一起清點那個存儲庫裡的東西，那些東西有很多都是當年十五天區的試驗品，在帝國標準數據庫中沒有備案，也沒有在十五天區的常規軍事部門列裝過，因此他們清點這些東西的時候還要比對著從天界都市那邊提取過來的歷史文檔，這有點耗費時間，但所有人都樂在其中。不少東西都需要現場處理一下才能搬運回母艦，梅洛瓦人把這些古董寶貝到處亂放，他們不明白這些東西的價值，於是按照自己的猜想給他們分了組，現在科學家們還要根據圖紙和設備本身的識別符號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組合調整過來。儘管這些老古董裡有一部分對我們而言沒什麼實用價值，但毫無疑問的是，剩下那部分仍將讓我們的科技樹提升一大截——尤其是神秘系的技術。

　　「當年的十五天區似乎是個研發能力很強的帝國區，看這陣勢，他們的研究方向並不侷限於軍事。」珊多拉看著存儲庫裡那些幾乎涵蓋了所有領域的半成品，那些都是當年十五天區科研領域的成果，「我記着自己當年的研發中心裡堆滿了武器……」

　　潘多拉立刻高興地抓抓珊多拉的袖子，後者露出無奈的表情：「當然，那地方已經沒了。」

　　我好奇的是，一個專精於科研，在神秘系實力更強，而且擴張性貌似比其他天區還低的地方，到底是怎麼培養出潘多拉這樣一個小瘋子的……難道都是被逼的？

　　正在這時候，林雪好像接到了現場工程組的彙報，她點點頭，吩咐工程組直接把什麼東西送到軍官平台這邊，然後對這邊眨眨眼：「木頭，還記着我說過麼，梅洛瓦人地頭上除了那個通訊樣機之外，還有個相當重要的東西，現在工程組終於把那玩意兒拆下來了。」

　　我隱隱約約記着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由此可見林雪真的是自己身邊不可多得的寶貝疙瘩，她的細心，周密，穩重，以及空前絶後的前瞻性已經幫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如果沒有她，以自己這粗心大意的性格，天知道自己會錯過多少機會。

　　工程組在大小姐的指揮下，好像在存儲庫裡找到了一個和深潛通訊樣機一樣重要的老古董，片刻之後，他們就把那玩意給傳送到了帝國上將號的物資堆棧區，並且由一隊蝎子兵將其護送到軍官平台上。

　　「長官！東西送到了！」負責親自押送的是維嘉，她一如既往很有氣勢地對我們行軍禮，然後咔擦咔擦地轉過小半個身子：在蝎子姐的甲殼上放著一塊一米來高的幽藍色水晶，被她用尾巴壓着以防止倒下來，那就是她押送的東西。蝎子兵有在背上馱東西的愛好來着。

　　現場的幾個下級軍官上前幫忙把這塊水晶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但我們發現，這水晶相當結實，怪不得林雪會放心大膽地讓工程組把它直接運到艦橋而不先進行一番保護處理。淺淺好奇地上前摸摸水晶表面，後者隨着她手指的接觸，發出一連串音樂一樣空靈的嗡鳴聲，這是帶有輕度充能的水晶常見的共鳴現象。

　　「梅洛瓦人……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大小姐臉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們對這塊水晶更加一頭霧水，但估計是覺得它很有氣勢，於是就把這東西鑲嵌在存儲庫的一尊神像額頭上，為把它完好無損地切下來，可真費了點功夫。」

　　我知道林雪不會隨便對一個僅僅看上去很有氣勢的水晶如此關注：「這到底是什麼？」

　　「還記着十五天區概念割裂之後，科技側母星上保存的世界之心載體不翼而飛的事情麼？」

　　大小姐不急不慢地說道。

　　我愣了一下，隨後無數個問題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