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　你曾經的軍隊

　　「霧神星」，是莫布拉多星系最外圍的行星，也是這個恆星系中體積最大的一顆行星。它是非固態星球，擁有一個和地球大小相當、質量極高的內核，數百萬公里的液態氮－氦－氫海洋，以及厚達近兩萬公里的「大氣層」，它是恆星系中除莫布拉多太陽之外體積最大的天體，也是帝國向這個恆星系投放的偵察部隊最後展開調查的星球。

　　我們一度以為霧神星上應該不會有太多古代遺蹟，畢竟一個除了氣體就是「海洋」的非固體星球缺乏必要的戰略價值，它蘊含的大量氦和氫資源對希靈使徒而言毫無價值，其表面時速三百六十公里的颶風也會讓駐守在其上面的帝國兵皮膚乾燥頭髮分叉——反正沒人願意在這種屁用沒有的星球上面建設基地。

　　但特工仍然在霧神星上有了巨大發現，一個巨大的古代遺蹟。

　　在傳回來的圖像上，我們看到大片連接在一起的機械結構，大體呈現出圓形，上端佈滿線條剛硬的金屬凸起，使其表面看上去彷彿一座金屬都市，漂浮在霧神星濃厚大氣層下的高密度海洋上。但實際上它是一個巨大的柱狀體，垂直懸浮在因高壓而呈液態的氮－氦－氫海洋中。這個金屬柱截面平均半徑在七十公里左右，深入海洋的長度則達到了驚人的九百餘公里，如同一根垂直刺入大海的細長筷子。這根「筷子」的上端，就是我們從全息圖畫上看到的「海上城市」。

　　這個巨大的人造物結構十分複雜，它擁有嚴謹而厚重的裝甲結構和護盾系統（已經熄滅），可以很好地抵禦霧神星颶風和海洋湍流，其頂端一開始被我誤認為是城市建築的各種金屬凸起其實是一系列武器，密度令人髮指。

　　這個古代遺蹟保存還算完整，而且可能有部分功能仍然在運作，在霧神星瘋狂的颶風和湍流中，它都一直保持姿態穩定，甚至連大一點的起伏都很少出現。我們在這個人造物表面發現了大量並不屬於帝國的徽記，其整體風格也不是希靈產物，但它的護盾系統和一部分結構材料卻來自希靈科技。

　　在這古代造物中，特工們發現了數千萬遺體。

　　客廳中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看著來自四個天文單位之外的這些景象，它們是進入霧神星遺蹟的特工們記錄下的真實影像資料，沒有任何加工，卻有着絶對的真實和內容的震撼。當然，真正觸動我們的並非那裡屍橫遍野的景象：比那更加獵奇的場面我們都見識過，真正讓大家沉默下來的，是珊多拉的一聲低語：「是他們，我曾經的附庸種族。」

　　「主要通道被全部擊穿，隔離閘門曾經放下，但很快就被入侵者像紙一樣撕開。」泡泡小聲說道，「現場發現大劑量輻射，似乎是裝甲蝎首先侵入並摧毀了防禦系統，然後由渡鴉和首領蜂完成了接下來的屠殺。」

　　典型的帝國式掠殺戰術，對封閉要塞進行的有生目標清洗。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到過一件事情，並且跟珊多拉進行過討論，那就是在帝國沉睡之後，昔日依附在希靈帝國這個龐然大物上的附屬文明們走上了什麼樣的道路。他們中可能有一小部分仍然存在，甚至發展至今已小有成就，但其中絶大部分肯定無法熬過這些歲月。

　　對依附於超級文明上的附庸文明而言，科技樹的畸形和失去後盾之後自身的急劇衰弱幾乎是無解的難題。當帝國一旦崩潰，這些相對弱小的附庸文明就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失去科技動力，然後被敵人反撲而毀滅：跟在帝國身後，總免不了要和超乎想像的強大敵人為敵，有帝國保護的時候，沒有人能傷害到在帝國羽翼下的附屬文明，而失去這個護盾，那些被拔苗助長起來的「高級文明」沒有一個能獨立在已經過於洶湧的多元世界中生存下去的。

　　因此，在舊帝國崩潰之後，無數附屬文明隨之覆滅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們絶大多數最後毀滅的連渣子都不剩，就連神族的記錄上都找不到他們的痕跡——因為神族每隔一兩億年才更新一次他們的地圖。

　　但誰都沒有想到，第一次接觸到的、昔日帝國的附屬文明的屍骸竟然會這樣呈現在我們面前。

　　他們死於自己曾經的主人之手。

　　不得不說，泡泡一開始還讓我們不要在這個令人糾結的問題上繼續深入，可她公佈出來的情報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這是莫布拉多星系裏面發現的最大規模的古代遺蹟。」泡泡用罕有的嚴肅語氣說道，並且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在工作的同時上網玩遊戲，「霧神星可能是古代文明最後的反抗基地，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被帝國艦隊封鎖了通向深層空間和其他世界的躍遷通道，只能在家園星系步步為營。這個遺址有大量防空火力，全部是針對幽能護盾的武器，但這些武器幾乎沒有啟用過的跡象，一點用處都沒派上。遺址裏面的屍骸絶大部分是軍人，由於環境中的低溫和幽能輻射，這些屍骸只是脫水，卻沒有嚴重腐爛。」

　　這解釋了為什麼這些恐怕已經有幾十萬年歷史的屍骸還能保存至今，不過他們恐怕也只有形狀還完整了吧，在剛才的全息畫面上，環境呈現出一種灰塵密佈、光線暗淡的模樣，那是嚴重風化的屍體變成的有機粉塵漂浮在空氣中，只要一點輕微的震盪，比如特工們打開隔離閘門的動靜，就可以揚起一大片，而且很多屍骸在被人接觸的一瞬間就當着我們的面變成了塵土。

　　儘管見過遠比這更加更殘酷的景象，這樣無聲的一幕幕還是讓人很不舒服。

　　「這是特工們找到的古代文明唯一的墓葬，其他地方的遺蹟中再沒有發現古代莫布拉多人的殘骸，時間太久遠了，而且很多星球被清掃的太過徹底。」泡泡說道，一邊實時處理着下級訊息節點上傳過來的情報，「莫布拉多六大行星，除了兩個非固體星球之外，其他四顆星球全都有被轟炸過的痕跡，儘管幾十萬年的時光填平了那些戰場，我們仍然能從地殼下面找到證據。第一行星是最慘的一個，它被星體燒融之後又推向太陽，可以說上面除了舊帝國的遺蹟之外，古代文明的痕跡已經渣子都不剩了。莫布拉多的科學家對第一行星也進行過探測，雖然沒有我們進行的這樣徹底，卻也發現了不少東西，現在他們猜測第一行星是古代文明的起源之地，這是他們從大量古代文明文獻裏面分析出來的，可信度應該很高。也就是說，第一行星是作為軍事要害而被集中摧毀的。現在的莫布拉多母星是第三行星，同樣也有被帝國艦隊轟炸過的痕跡，只是沒有那麼嚴重，似乎當年那些瘋掉的帝國軍人目標僅僅是消滅星球上的生命，他們對摧毀整個星球興趣缺缺。」

　　「然後這裡還有一份從蒼藍教會聖堂數據庫中掃瞄到的報告，我們撿着重要的說——這個世界的學者發現一些蛛絲馬跡，證明現代的莫布拉多人其實是古代文明的後裔……」

　　「後裔？！」珊多拉突然出聲打斷了泡泡，「古代文明沒有全部滅絶？」

　　泡泡不太確定地晃晃小腦袋：「只是個猜測，否則沒法解釋現代莫布拉多人可以控制部分希靈設備的現象。現代莫布拉多人對自己的起源有一個猜想，他們認為古代文明滅亡之後還有一部分倖存者，這些倖存者在聖賢廢墟中沉睡了很長時間，然後甦醒了過來，因為漫長的時間而失去記憶，由此成為了新種族。不過說來奇怪，莫布拉多的歷史在這一段時間的記錄異常混亂，似乎當時世界還沒有平靜，他們的進化過程被截成了一段一段的，就連蒼藍教會的數據庫都沒個明確記載，不過這個說法大體上是被廣泛認可的，我判斷它的可信度也在百分之八十三以上……」

　　泡泡一改平常那總是跳脫的性格，現在看上去頗為可靠，而且分析起問題來頭頭是道，隨着她將來自下級訊息節點的資料整理成最簡潔的話語，眾人慢慢瞭解了這個世界的新生文明的情況。

　　現在的莫布拉多人分成很多個分支，包括普通人、再生人、新人類、變種人、亞人類等等等等，這些分支都有顯著的區別，但他們還是有着同一個基因源。這些人種的誕生是因為一種被稱為『災禍』的事件。這種『災禍』具體發生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而發生已經不可考察，但也可能和帝國遺產有關，並且能確定其發生在古代文明滅亡之後、現代人類亞種出現之前的一段時間裡。莫布拉多人的先祖在『災禍』中大量死亡，倖存下來的人則變異成了各個亞種。這是這裡的學者們研究出來的結果，可信度也很高。

　　莫布拉多社會中有一個被稱為「繼承者」的特殊階層，說是階層，卻也跟階級不太一樣，它所指的是一種擁有獨特天賦的人，不限任何人種，所有現代莫布拉多人都有可能在誕生後成為繼承者。這些擁有天賦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成為聖職者和學者，能比一般人輕鬆十幾倍地學會如何用自己的精神力來控制聖遺蹟中發掘出的古代兵器，他們中幾乎每一個都是莫布拉多這個宗教社會中當之無愧的精英。在這個世界最大的宗教——蒼藍教會手中掌握著十二件被稱為「斷罪之銃」的最強古代兵器（據猜測可能是誰從帝國戰艦上卸下來的防空炮之類），這十二件在這個世界居於力量頂點的兵器被十二個最強的聖騎士所掌握，而這些聖騎士中有十一個都是「繼承者」，還有一個是教皇的二表叔，你可見遺傳基因的力量是多麼強大了：各種方面都是這樣。

　　繼承者之所以會出現，是源於他們的血脈。現代的莫布拉多人體內都繼承着來自古代人的遺傳基因，只是因為星球上無處不在的幽能輻射，在漫長的進化之旅後，這些基因在變異後的新莫布拉多人體內都隱藏了起來，不過一些人是例外，他們的這些基因呈現出顯性，這給了他們驚人的天賦。

　　假如猜測沒錯的話，米莉亞應該也是一個繼承者，她對帝國遺產的控制能力和她的年紀比起來太驚人了，扎古大叔不讓她隨便亂說自己身份的用心真是良苦。不過我還是有一點想不明白，米莉亞曾經說過自己是個聖職者——她連教派都沒有，聖哪門子的職者？

　　「我曾經給那些僕人們一些特權，讓他們可以操控部分帝國武器，而識別方式就是他們的精神波動。」珊多拉回憶起那些久遠的事情，雖然記憶有點模糊，卻還沒忘，「他們是擁有種族記憶天賦的物種，看來他們最終是把這份天賦寫入基因給流傳下來了。」

　　「這就解釋了莫布拉多的『神聖武裝』技術的來源。」泡泡點點頭，「莫布拉多把通過精神力量來控制古代兵器的技術稱為神聖武裝，米莉亞的衛星炮就是神聖武裝之一，那些特工一直沒能找到神聖武裝這門技巧究竟是誰創造出來的，從莫布拉多有歷史記載以來，就有一部分人天生知道如何使用這種能力，而且也知道如何訓練普通人開發這種技術。」

　　現代莫布拉多人是古代文明的後裔，這件事情出人預料，卻也似乎有那麼點合理性，那麼按照這個思路推論下去的話，當年因不明原因而失控的帝國軍最終並沒有完全毀滅這個星系的原住民嗎？

　　「以舊帝國執行滅絶令的部隊的戰力，不可能因疏忽大意而留下活口。」珊多拉淡淡地說道，「他們對莫布拉多星系進行滅絶的時候肯定被什麼阻止了，第一行星在即將被推入太陽的時候停下就是個證據。」

　　姐姐大人突然輕聲說道：「比如——突然清醒了一下？」

　　珊多拉眼神中有光芒在閃動，顯示着她的心情並不像現在這幅冷淡的表情這樣平穩，她對姐姐大人的話不置可否，只是輕輕閉上了眼睛：「不管他們最終是不是清醒過一瞬間，我都要親手解決這個問題。墮落使徒的出現已經是帝國最大的恥辱，我不能接受自己的部屬在沒有被深淵感染的情況下做出同樣瘋狂的事情。」

　　珊多拉的話讓我很是觸動，假如這次真的要和她昔日的軍隊開戰的話，心中最難受的無疑就是這位少女女王，但有些事情似乎是無法避免的。

　　這和眾人曾經歷的每一次戰爭都不一樣。

　　我們也曾經和舊帝國的軍隊作戰，但他們一部分是墮落使徒，等於已經站到了帝國對立面上的叛徒，死有餘辜，一部分是聖堂守衛軍，是失控的古代飛船，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算由希靈使徒組成的正規軍，那場戰鬥規模雖大，但從某種方面卻不過是在排除古代設備的故障。而如今，我們卻是要和珊多拉昔日最忠誠的士兵兵刃相向不死不休。

　　我從懷中掏出了林雪交給自己的紙牌，隨意抽出一張，卻是描繪着利刃和齒輪的圖案。

　　「戰爭不可避免地來臨，不要猶豫，因為敵人不會猶豫。」

　　那丫頭，做這東西一定費了不少功夫吧，猶豫的「豫」字劃掉四次呢。

　　「彙總現在收集到的情報的話，珊多拉姐姐曾經的部隊全線失控的可能性已經達到了百分之八十四點六五。」泡泡關掉了全息投影，很嚴肅地說道，「遠遠超出戰爭預警線。前哨基地的軍隊已經準備就緒，並且在加班加點地擴大生產，但我擔心他們還是不足以和這裡的敵人對抗。」

　　我突然想起，泡泡原來就是珊多拉手下的希靈主機，她對復仇軍的情況瞭如指掌，於是立刻問道：「假如復仇軍的主力留在這個世界的話，我們得多少兵力才能對付他們？」

　　「單純的數字對比是沒有意義的，太空戰爭變數無窮。」珊多拉搖了搖頭，代替泡泡答道，「我只能說數量越多越好。復仇軍的戰鬥方式十分……他們最擅長的就是不計代價地強攻，為了達成戰鬥目標，他們從上到下可以如同數學題一樣精確地犧牲自己，從可以復活的中高級指揮官到只有一次生命的下級軍人都有這種覺悟。這原本是我的軍隊最可怕的地方，現在卻要我自己為之頭疼了。不知道他們在失控之後還有沒有這種習慣，假如有的話，我們絶對不會好受的。」

　　聽著珊多拉的話我心中暗暗發苦，心說希靈使徒怎麼大半都是這種瘋子呢……

　　「其實我們應該有個更樂觀的猜測。」看到我臉上的表情有點鬱悶，姐姐大人突然露出了溫和的微笑，「難道就沒人想過，其實復仇軍只是一部分失控了麼？」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她身上。

　　「目前為止，我們真正接觸到的失控帝國軍人只有那個單兵戰機的駕駛員，而剩下的都是莫布拉多星系裏殘留的古蹟，那都是間接證據，只能證明復仇軍曾對這裡的原住民發動過攻擊，卻不能證明他們全都參與了攻擊。而且我們似乎忘了一件事：在莫布拉多發現的所有希靈設備都是離線的——他們被人為地抹掉了識別碼，從而無法通過希靈使徒的訊息鏈路來統一控制，反而更適用於沒有精神網路的附庸種族使用……」

　　「也就是說，或許復仇軍已經分成了兩部分。」珊多拉頓時明白了姐姐大人的意思，「或者說，他們的行為分成了兩部分，一半在屠殺僕人，而另一半，則在努力給他們留下足以反抗的東西，讓他們來消滅自己——雖然這種努力失敗了，但復仇軍可能並不是沒救的！」
第七百八十一章　你曾經的子民

　　在莫布拉多星系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帝國遺蹟，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出，在舊帝國崩潰沒多久之後，原本駐守在這裡的帝國軍隊便對這個世界的普通文明展開了瘋狂的攻擊，這種攻擊是毫無預兆的，古代文明幾乎沒有反抗的機會便被毀滅，我們所找到的古代文明唯一一個反擊遺蹟就是位於霧神星的基地，它在大屠殺到來的時候基本上沒起到任何作用。

　　珊多拉這兩天的心情不太好，儘管她臉上仍然帶著那種永恆不變的鎮定，我卻能從精神連接中感覺到這位女王心中的悲哀，沒有什麼比看著自己最忠誠的士兵突然變成敵人更讓人痛心，而且原本身為領路人和庇護者，卻反過頭來毀滅了追隨自己的附庸文明，這種立場也讓她十分苦悶。

　　並不僅僅是道德上的譴責和人道主義上的愧疚感，對珊多拉而言這種感情雖然存在，卻還不至於讓她如此消沉——這麼說不太好，但她親手毀滅的生命真的達到了無法以數字描述的地步，關於殺戮，她的承受力可是驚人的，而現在她的苦悶更多是一種尊嚴上的打擊：希靈使徒一向以自己的強大力量立於文明頂峰，多少弱小文明都是仰賴這份強大才匯聚在舊帝國的鐵腕之下的，而現在，原本應該萬無一失的靠山不但倒塌，還壓死了在這靠山下的追隨者，這不得不說是絶大的諷刺，對驕傲的希靈女王而言，這幾乎是種恥辱。

　　當初知道墮落使徒大量存在的時候，珊多拉就已經因類似的原因而心情低落過，原本作為深淵抵抗者的戰士轉而被自己立志消滅的敵人所控制，這已經夠糟糕了，而現在，發現自己的部隊也成了類似的幫兇，不用說我都能理解珊多拉的心情啊。

　　不過我很明智地沒有成天在珊多拉身邊勸慰她。我知道，她身為帝國女王有自己的驕傲，即使平常喜歡在我身邊撒嬌，這時候她也是不願意表現的太過軟弱的，說是珊多拉個人特色的任性也可以，說是死要面子也行，反正這時候不能把她當成普通女孩一樣哄着，在身邊默默地支持就是對她最好的寬慰了。我相信這位經歷過無數風雨的女王陛下不會被這點小小的心情低谷所阻撓——事實上，我甚至想不出世界上有什麼東西能真正的影響到珊多拉這樣強大的女王的行動，嗯，除了饑餓。

　　似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般，這幾天一切都風平浪靜。我們的特工收集了大量莫布拉多世界的情報，而且還正在以驚人的效率和順利蒐集更加詳實的東西，我堅信現在可以從訊息鏈路裡直接查詢到蒼藍教會大主教身上汗毛的數量，沒錯，這個數字是實時更新的。其他特工則在對莫布拉多星系所有的天體進行深入掃瞄，我們標記了所有的帝國遺蹟和古代文明遺蹟，並光顧了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大部分，由於年代久遠，那些殘垣斷壁中基本上除了灰塵之外已經找不到任何遺骸之類的東西，霧神星的海洋基地成了珊多拉昔日追隨者的唯一墓葬，莉莉娜親自為那些遠古的死者進行了祈禱，並且罕見地沒有用上奇奇怪怪的祈禱詞。

　　特工們當然也重點關照了所謂的「聖遺蹟」，並從中找到了不少舊帝國的遺產，那些古老的設備無一例外都已經被人抹掉了識別碼，成了普通人能容易使用的離線產品，但是除此之外，它們一切正常，毫無被深淵感染過的跡象。

　　關於那些古物，有一個情況已經引起了我和珊多拉的高度重視：所有的舊帝國遺產，只要是具備一定自我行動能力的智能兵器（例如智能炮塔，也包括一般的希靈大兵），都對前去探索遺蹟的帝國特工產生了攻擊行為，但假如前去查探情況的是文明共同體的間諜人員的話，它們就會如同沉睡一樣毫無反應。

　　也就是說，所有的帝國兵器都將正常的希靈使徒判定成了敵人。

　　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荒謬情況，儘管沒有深淵反應，那些希靈兵器的行為卻顯得更加離譜。沒人能解釋清它們的判斷模組到底出了什麼故障，為什麼會做出和正常情況截然相反的敵我識別結果。受到攻擊的希靈特工成功捕獲了一些戰鬥機械，但它們被送去檢查之後卻得出了結構一切正常的報告，沒有大星雲裡的聖堂守衛軍那樣的自動化模組，也不是被深淵控制，它們的錯誤只有可能是出在其「思維」層面上，但讓人頭疼的是，智能兵器的思維是最難實時分析的，你得抓活的，而事實上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一個希靈單位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自毀，它們總是第一時間格式化自己的記憶核心，然後時間來得及就自爆，這簡直麻煩透了。

　　現在我只能認同莉莉娜的猜測，那就是珊多拉的復仇軍都已經變成了神經病……

　　說來諷刺，明明是文明的毀滅者，那些失控的希靈使徒卻被現代的莫布拉多人當成了「聖賢」來崇拜，甚至對他們用過的鍋碗瓢盆跟挖耳勺都頂禮膜拜，這真是讓知情人哭笑不得。按理說，有那麼多遺蹟存在，即使其中絶大部分證據是現代莫布拉多文明無法分辨的，也應該有人能從其他蛛絲馬跡中發現上古時代「聖賢」一手毀滅了古代文明這個事實真相，但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仍然義無反顧地崇拜着「聖賢」，也同時對古代文明表示敬意，這一度讓我感覺十分荒謬，但在一次和莉莉娜聊天之後，這個疑問就迎刃而解了。

　　「上帝差點一泡口水淹死了全人類，但現在地球上照樣有基督教。」某純黑蘿莉主教十分精闢地總結道，「信仰是種很奇怪的玩意兒，凡人總是死皮賴臉地給自己信仰的神明開綠燈。哪怕上帝給他們關上了所有的門，他們也總是幻想前者會給他們留個窗戶——但事實上上帝關門之後就忘了屋裡有人了。」

　　我必須指出，當莉莉娜說這句話的時候，叮噹就坐在她面前一米處的茶几上，小東西一邊聽一邊點頭，還堂而皇之地宣佈這一條必須寫在女神聖經上：當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自己想辦法砸牆出去，因為上帝說不定有事兒就忘開窗戶了！

　　我不得不承認莉莉娜的總結雖然聽上去不怎麼雅觀，卻實在有道理——當莫布拉多的原住民將希靈使徒當成神明來崇拜的時候，就註定了這不會是一種正常的感情，他們不會用判斷普通智慧生物的標準來看待希靈使徒，他們在解讀古代遺蹟中透露的某些驚人訊息的時候自會添加很多坑爹的解釋，上帝洪水滅世如此，聖賢清洗世界也如此。

　　在莫布拉多的這幾天裡我們對此已經深有體會，他們對希靈使徒的猜測和對聖遺蹟的解讀在很多時候真是讓人啼笑皆非，簡直比亞特蘭提斯人用神化的方式來對待希靈帝國還要古怪。至少後者對真正的希靈文明還是有所瞭解的，他們只是習慣用宗教修辭來形容帝國人而已，而這裡——莫布拉多從古代高級文明被直接打到原始社會，然後再慢慢進化至今，他們早就把希靈文明的神話形象刻在基因裡了，哪怕發展出了高級的科技，也不過是將傳統神教變形成科技神教而已。

　　在暫時無事的這幾天裡，米莉亞的叔叔和比露娜也對家裡多了一幫了不得的大佬逐漸習慣起來，他們仨或許是現在整個莫布拉多世界對「聖賢」最客觀的人了，因為所謂的聖賢最近每天都在他們家蹭飯。扎古大叔驚訝地發現原來所謂的聖賢並不會喘氣都伴隨着電閃雷鳴，眨個眼都代表晝夜交替，他們頂多飯量有點大，思路有點怪，性格有點黑，偶爾會很熱血上頭地在工房裡制定世界征服計劃，但立刻就會被揪着耳朵拖走。「聖賢」的平易近人讓他和比露娜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他們一開始就和普通的莫布拉多人思維方式一樣，認為聖賢回到這個世界意義重大，比如指明整個文明的進化之路之類，但實際上「聖賢回歸」的最主要原因是：東西丟了。

　　讓人滿意的是，扎古和比露娜很好地履行了他們的諾言，沒有將我們的身份公開出去，這避免了整個莫布拉多文明因此產生重大動盪。

　　塔維爾正在將這個文明作為長期觀察的實驗目標，她想知道一個起點如此特殊的文明會如何發展，但是就目前看來，其實莫布拉多文明的發展前景並不容樂觀：

　　儘管他們擁有比普通文明高的多的起點，因帝國遺蹟而有其他文明難以想像的科技優勢，還有很多源自古代遺傳的基因優勢，可一個致命的枷鎖已經逐漸顯現出它的威力。有一個讓人在意的情況就是莫布拉多人到現在還沒有研發出深空宇航科技，這和他們已有的其他科技比起來簡直太不正常，莫布拉多人有基於希靈科技的相位護盾技術（非幽能），有簡單的空間構建科技，甚至有模仿帝國士兵裝備的古代兵器仿製品（儘管實用性不佳），這是很多宇宙級文明都無法辦到的事情，按理說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已經算是高級文明了，但他們卻到現在都無法研究出深空宇航科技——

　　莫布拉多人在他們的恆星系內進行了星球移民，卻連一艘能飛出恆星系的飛船都沒有。

　　因為他們離不開聖遺蹟，離不開「天空回廊」。

　　目前莫布拉多的尖端科技有百分之九十是基於「聖遺蹟」中記載的知識研發出來的，尤其是他們的飛船技術，他們用來進行星球間運行的「遠航」飛船使用了惰化幽能作為能源，那是從天空回廊的四十六個能量宣洩管道中釋放出來的「能源」，其實就是幽能的次級產物，比普通的能源效率更高，卻比幽能弱化很多倍，這種能量讓莫布拉多人在短短十年內就從無到有地研究出過恆星系內飛船，卻也徹底掐死了他們向更深層宇宙開拓的可能性：星環中排放出來的惰化幽能屬於運轉廢料，根本無法安全地大量儲存，否則也不會排放出去，而莫布拉多人用它們當成能源，就註定他們的飛船科技跑不遠。而顯而易見的是，莫布拉多人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是不可能獨自研發出使用真正幽能的飛船的，即使研發出來了，缺乏必要的基礎科技，他們也不可能自己生產出幽能。這個文明的頂級能源完全依賴恆星系內的少數幾個還在正常運轉的聖遺蹟，他們的宇宙飛船更是有百分之八十多要依靠天空回廊來補充能量！

　　這對於一個正常文明而言非常危險，那些希靈遺蹟能提供的能源終究有限，更別說它們大部分都有致命損傷，莫布拉多的學者沒日沒夜地嘗試修復它們，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能源供應隨時可能會崩潰的危險局面。無法自己找到幽能的產生方法，卻要依靠這種能源來維持文明發展，這就像無源之水一樣不可靠。

　　而假如說能源上的問題還算顯而易見的話，另外一個威脅着莫布拉多文明發展的危機則是普通人看不到的，那就是他們的科技體系。

　　現代科技完全基於聖遺蹟和古代遺蹟發展起來，他們的很多超級科技都是機緣巧合地知道了應用方法，不求甚解地拿起來就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複製古代物品，甚至直接用那些從古代遺蹟中修復出來的生產線來生產基礎工具。莫布拉多文明的科技樹根本就沒有支撐點，畸形情況已經達到了絶對警戒的地步。他們在五十年前曾經一度「掌握」了引力阱科技，通過佈置引力阱攔截過來自太空的小行星撞擊，但三十年前他們又失去了這些技術，就因為他們從太空中的聖遺蹟裡拆下來的唯一一個引力阱發生器壞掉了，而沒有一個人會修！

　　一些有長遠眼光的莫布拉多學者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可怕，並嘗試彌補基礎科技上的缺失，這些學者組成了名為「藍色十字軍」的知識探索隊伍，想要填充從基礎科技一直到實用科技之間的漏洞，現在這個團隊仍然存在，主要負責開辦慈善機構並宣揚文明末路論調，前者大受歡迎，後者被人們嗤之以鼻。很多人認為藍色十字軍的領導人已經瘋了，但在我看來，他們只是知道的太多了而已——他們直面了自己文明的絶境，而且清楚地認識到，莫布拉多人永遠無法自己解決這個絶境。

　　給你一本小學一年級的數學書，讓你用上面的知識來解答二年級的題目，腦筋聰明的人還是能辦到的，但要是讓你用那上面的加減法來計算出當前宇宙的膨脹係數呢？

　　這不科學！

　　在對待莫布拉多文明的態度上，我們現在處於一種微妙的狀態，潘多拉和維斯卡認為不管原因如何，這些「低等文明」在不經許可的情況下占用了帝國軍事財產，這是絶對有罪的事情，即使不懲罰，我們也要回收這裡的舊帝國遺產，尤其是維斯卡，這兩天晚上沒事就跑院子裡看著自己的星環發呆，我估計不讓她把這玩意拖回去她是不會甘心的——雖然我也覺得回收星環是挺重要的事情。

　　姐姐大人則更多地考慮到了這個特殊的文明在失去帝國遺蹟之後會如何。他們只是命運使然，恰好在帝國遺產中發展起來而已，所謂的侵佔公物罪情有可原，而假如我們清理了這個世界的「聖遺蹟」，莫布拉多絶對會徹底崩潰，回到原始社會還不至於，但應該會回到工業文明初期，而且他們整個種族都可能從此一蹶不振：這個族群對「聖遺蹟」尤其是「天空回廊」的依賴太嚴重了。

　　珊多拉也對莫布拉多文明有點在意，或許是因為他們是古代文明倖存者的後裔吧，這讓她將些許的歉意轉移到了他們身上。現在還不知道當初那些帝國軍人為什麼沒有徹底完成對這個星系的種族滅絶，但這些倖存者活了下來是不爭的事實，珊多拉覺得自己身為他們先祖的女王，必須為這些遺民做些什麼。我一開始對她的想法有點驚訝，因為印象中珊多拉作為女王的時候並不是這麼仁愛寬容的類型，不過現在我似乎明白了，這並不是什麼仁君，而是出於責任感。

　　「他們的祖先曾經為我而戰。」珊多拉這樣說道，「即使弱小，只要敢於向敵人揮動武器，就是我的士兵。在很久以前我就是他們的女王，現在，仍然是。」

　　我不知道這應不應該算成是珊多拉的為王之道：子民向她供奉出忠誠與生命，她就要承擔帶領他們走向榮耀和勝利的責任。

　　不過對莫布拉多文明的處理並不是現在的當務之急，他們還沒有走到自己種族力量的極限，發展瓶頸只是剛剛出現，還沒到徹底鎖死他們科學發展的程度。我們還想看看這裡的原住民自己能突破到什麼地步。塔維爾建議繼續對這個文明觀察下去，當他們實在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或許可以按珊多拉的想法，給他們一點幫助。呃，說實話，這讓我想起了實驗籠中的小白鼠……

　　現在我們正在思考而且最關心的，是敵人究竟什麼時候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