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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者無求》第0章
1

  我要講的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師父說,不要誇口,然後比師父年紀還大幾歲的木棍爺爺,就當頭劈了下來。

  其實,我要講的不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而是兩個。師父說,不要玩文字遊戲,天突然就黑了。

  師父仰頭看天,眼中有點點星光閃爍。那是智慧的火花啊,許多年前,我摸著頭上新增的大疙瘩,聽著師父的諄諄教導,眼中也是點點星光閃爍。

  這是智慧的火花啊,師父。我近乎諂媚的以仰望的角度贊歎著,三分不安中透著七分得意。

  許多年後,當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我總會記起師父這天對我說過的話。當時師父緩緩收回目光,轉過臉,淚眼婆娑,以大包容的語氣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然後伸出溫暖慈愛的、從未拿過木棍的左手,輕輕拭去自己臉上的潮濕,低宣一聲偈咒,對我說了一句話。我知道這句話一定包含了千萬年來星辰間顛撲不破的真理以及世間萬物冥冥中遵循的天意,而且這也一定是一句言簡意賅朗朗上口的箴言,便依然以仰望的姿態翹首以待它橫空出世的那一刻。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晰記得當時心中湧動著的那股難以名狀的激動。

  然後,師父說,滾。

  於是,我離開了師父,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我行走在平坦的人生路上,以一句話為生,豐衣足食,自給自足。這是用血與淚換來的一句話,其中凝結了我多少智慧與辛酸。

  行行好,給點錢吧。小丫說。

  我一把將她拉過來,一巴掌拍在她臉上,喝道,這是我辛辛苦苦發明出來的名言,你一聲不吭就盜用,該當何罪

  當然,我不可能真的一巴掌拍到她臉上,也不可能大聲呵斥她,因為她是我離開師父之後遇到的第二個人而且我打不過她。在她之前我還遇到過一個人,可是還沒等我走近前去,一輛馬車就飛了過來,直接碾碎了他的腦袋。我捂著嘴飛快的逃走,一頭撞在了小丫懷裏。

  小丫喊,非禮!

  我趕緊想去捂她的嘴,手就忽然脫臼了。

  後來我問她,你那麼大勁兒,當時怎麼會想到喊非禮的?

  她說,那是本能反應。

  正常的本能反應應該是你一把把我推開,我爭辯道。

  當時我慌了神兒,就知道喊了,等到你手探上來,我忽然就醒了。

  我瞇著眼聽她說完,然後伸出右手,指著左手腕上清楚的五指痕道,看,這就是你忽然醒了造成的嚴重後果,來,給哥揉揉。

  第二天,我討到的錢格外多,回來之後,小丫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斜著眼說,要不我把你左手也打斷,說不定要回來的錢更多……

  我著慌的望著她的眼,不顧纏滿繃帶的右手的百般阻撓千般不願,讓它英勇的擋在了左手前面,接著一聲聲啜泣便從繃帶中傳出來。

  你哭啦?小丫笑著問我。

  是我的手在哭。

  那你眼睛裏閃閃發光的是什麼東西?

  智慧的火花!我想找一根木棍敲她的頭,可惜廟裏被她收拾得太幹淨,只找著一根麥桿。

  等她給我推拿擦藥的時候,我悄悄拿出麥桿往她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剛才幹什麼了?她抬起頭,望著一臉得意的我,詫異的問。

  秘~密~後來每當她問起這事,我總是搖頭晃腦地這麼回答,然後便是她氣急敗壞地撲上來掐我脖子。

  很多很多年以後的一天,我拉住拿著破碗准備出去工作的小丫,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你的生日!我志得意滿高高在上地宣布。

  我的生日?小丫回頭望著我,臉上一種奇怪的表情,好像站在她面前跟她說話的不是人類這種生物。

  對,從今天起,你的生日和我的就在同一天了。我略感尷尬,但仍勇往直前。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憑什麼?

  不憑什麼!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喏,拿著。我拾起小丫拿碗的手,將三只紙鶴放進碗中,同時雙眼上漂,高高地瞅著廟頂,只分出一絲余光注意她的表情。

  小丫一臉的難以置信。對,就是難以置信。

  好了,現在輪到你給我禮物了。我有些喪氣地伸出手,目前為止,小丫的反應與我預想的相差實在有些大。

  禮物?

  禮物!我加重語氣,堅不可摧,雙眼直視小丫。

  小丫的臉忽然迅速朝我飛近,快到我來不及躲閃,近到我不自禁閉上眼睛。

  過程雖有出入,結果卻是相同,我得意地想著,等待臉上即將降臨的一點溫熱。

  小丫溫熱的呼吸輕輕拂上我的左臉,我臉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興奮跳躍起來。

  給你三秒鍾。小丫輕柔的聲音在我耳根處響起,曼妙優美如天籟。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

  我幡然醒悟,撒腿就跑。好狠毒的女人,我咬牙切齒,立刻開始思考複仇大計,朝飯裏撒沙子,還是往被子上灑水……

  我一直謹記著師父教導我的一句話,他說,一個人物,只有通過他人之口,才能被描述得傳神,也只有通過他人之口,才會被描述得通神,依此類推。我一直不明白這最後四字的意思,苦苦思索也不得解。

  所以,當很多很多年以後,小丫沖進廟裏,告訴正在洗頭的我,有一支龐大得說不出來的軍隊正朝我們住的這個小破廟挺進,多半就是來捉我倆時,我忽然間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也就可以理解了。

  因為我頓悟了。頓悟是一個很難企及的境界。這是師父教導了我上邊那句話之後接著說的一句話,師父說這話時仙風道骨,長袂飄飄,右手上也沒有提著木棍,這一切都直接導致我拜倒在他的麻布褲下,隨即將頓悟仰望作我一生都難以染指的聖地。

  事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問道,師父,什麼是頓悟?

  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師父有些氣惱地瞪著我,已依稀可窺見其日後的猙獰面目。

  於是我對頓悟的理解就停留在了似懂非懂的地步,並將它從聖地降級為處女地。

  然後我頓悟了“依此類推”四字的深刻含義——一個人物,不一定就是一個人物,它可能是一只豬或者一支軍隊;他人之口,不一定就是一個人的口,它還可能是小丫的口;通神比傳神描述起來容易得多。

  小丫看我這麼高興,也不禁跟著跳起舞來。

  我平靜下來之後,小丫還在跳,我問她,你為什麼這麼高興?

  小丫仔細的想了半天,說,走!

  我撓了撓頭,忽然就出了小廟,低頭發現自己趴在小丫背上。

  放我下……下字的尾巴還在嘴裏含著的時候,我的身體就已經開始從空中跌落了。

  快跑!小丫的背影在日光中巍峨如山,依稀喚醒我似曾相識的記憶。

  我跳起來轉過身就往後跑,後山那一向險峻的小徑此時好似康莊大道,一個未知但熟悉的聲音一直在不遠的前方召喚著我,我心中暖洋洋一片,只想一頭紮進它的懷抱……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面朝大海,任海風拂起我的發絲,隨手將一把把紙鈔撒進海裏。

  小丫啊,小丫,你安息吧~過去你說想看看海,地底下黑,我怕你看不清路,現在我就把錢撒在海裏,你要是聞到了錢香就順著香味爬過來吧。

  長歎數聲,我轉過身,俯視著巖石下恭敬等候著的眾人,朗聲道,好了,回去吧!

  人群浩浩蕩蕩往回走,我雙眼微閉,身體隨著車身前行起伏,頭也不禁微微搖晃起來。

  不一時,車隊便已到了府鎮,天漸漸昏暗下來,道路兩旁的人群反倒越聚越多,這種場面我早就見慣不驚了,倒是人群見我到來,好似一粒石子投入湖中,立時驚起一片波紋。

  我睜開雙眼,准備迎接熱情如火的人們的洗禮。

  一顆雞蛋破空而來,准確命中我不久前才剛用海水洗淨的臉,一股臭味盡數鑽入鼻中。然後便是不間歇的全方位轟炸,待到行至目的地——刑場時,我全身已無一處還將布料暴露在空氣中。

  多謝各位父老鄉親,我……半枚餿饅頭有靈性般直入嘴中,順帶磕掉我一粒門牙。

  於是我閉了嘴,將死刑者必說的那句經典永遠埋藏在心底。

  小丫,你哥我馬上就來陪你了。

  斬!長長的尾音帶走了盛夏黃昏的最後一抹清涼,圍場外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吼聲,三分興奮七分狂熱,甚至於跪在刑場上的我也不禁熱血澎湃,只想扯著嗓子大喊——砍、砍、砍……

  長刀舉起,斑斑鏽跡依稀可辨,劊子手眼中仍透著一絲憐憫。一切都不那麼專業,我想,雪亮的大刀與怒目圓睜的刑場才是我想要的。手起刀落、熱血噴灑、頭顱滾落、風雨交加……

  我抬頭望天,天空有鳥飛過,忽又消失不見……

  長刀終於落下,我重重的倒了下去,只感覺,天突然黑了。

  再醒來時,我立刻確定自己已經到了地獄。

  因為我看到了小丫。這是第二個故事的開端。

  眼前小丫的影像忽然重重抖動了一下,為了確定在我面前的不是幻像,我緩慢伸出右手。

  還差三寸,兩寸,一寸,碰到了!是小丫!

  可是小丫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睜著漆黑的大眼睛,視線不知望向何處,遙遠而模糊。

  “莫不是個假人?!”我心下一驚,右手輕輕撫過那蒼白的面頰,溫熱柔軟的觸感直沁入指尖。

  “啊!”我慘叫一聲,昏了過去,欣喜若狂。

  右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吊在胸前,我與小丫並肩朝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沒想到你睜著眼睛也能睡著,教教我好嗎?”我悄聲道,可在這狹窄走廊裏,音量依然增大不少。

  小丫臉微微一紅,瞪了我一眼,沒有搭話,徑直推開面前的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異常明亮,卻未見到一枝蠟燭,仔細觀察才發現,那光竟然就是直接從牆壁、天花板、地板上發出的,而且我也沒在房間內找到一扇窗戶。

  “請坐。”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循聲望去,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正柔和地注視著我。

  我請楚地記得剛進屋時,屋內除了三張木椅外,空無一人的。

  鬼。我心中一個寒顫。

  “這是哪裏?”自見到小丫起,我就沒聽到她說一句話,以至於我身處何地都還不清楚。

  “地獄……”

  我差點跌倒在地。

  “或者天堂,存乎你一念之間。坐。”

  我長籲一口氣,將身體摔在椅中。小丫在我旁邊坐下,靜若處子。

  “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我鍥而不捨。

  “無關緊要。想聽故事嗎?”

  “不想。”

  老人微笑著看著我,“想死嗎?”

  “不想。”

  “那麼想聽故事嗎?”

  “……”我輕歎,刀俎魚肉。

  老人微笑著開始講述,語調優雅而深沈。

  “距今一萬萬個世紀以前,宇宙間一片荒涼,群星在百無聊賴中打發著自己漫長的生命。我們的祖先,偉大的雲那人在這時悄然誕生……”

  “對……對不起,可是,我不理解……”我摸著發燙的臉,打斷了老人深情的講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是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怎麼?”老人皺著眉頭望向小丫,“沒有輸入背景資料麼?”

  小丫驚慌地站起,顫聲說出了第一句話,“對……對不起,立刻輸入。”

  小丫將手放在我的後頸處,一股暖意緩緩流入我的身體,陣陣困意襲來,我疲倦地閉上了眼。

  不知多久,我倏地睜眼,身體一彈而起,全身高度緊繃,雙眼警惕地朝向四周掃視。

  “坐。”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程序在哪?誰是保存者?”我急切地問道。

  “聽下去,你會得到答案的。”講述仍然不緊不慢地進行著,我不得不承認,老人的確很會講故事,生動曲折,抑揚頓挫。可是我完全無法靜下心來,雙腳腳板快速拍擊著地面,他所講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我只是迫切想知道答案。

  “……經過一百五十三年的不懈努力,損失了一千六百二十二名全宇宙最最優秀的天才,波因、拉斯維、元、三尺間……這是一個個多麼璀璨的名字!這是一顆顆多麼傑出的頭腦!他們的每一個腦細胞都為這終極的事業奮鬥至死,卻仍帶著無盡的遺憾歎息著離去……然而終於,我們成功了!這是雲那人對宇宙奧秘的最終勝利!這是全面超越聖戰的勝利!”老人停歇下來,深吸一口氣,“精確描述宇宙運行的方程式啊!”

  “之後的事理所當然,以這方程式為核心編寫的程序很快進入開發階段,星辰般數量的信息,運算繁雜至極,卻沒有任何技術上的阻礙,同樣的一百五十三年後,程序終被開發出來,‘終極鑰匙’,是這個程序的名字,你能想象這程序運行後所能表達的內容嗎?”

  “宇宙的一切,微小至粒子,宏大如星雲,其未來的一切變化與發展都將被精准的描述出來。”我一邊說著,也不禁被自己口中述說的詞句深深震撼,而更加巨大的焦慮也隨之而來。到底誰是保存者?!噢,這該死的絮絮叨叨的糟老頭!

  “不錯,從此以後,宇宙間便再也沒有秘密。所有的未知之門,都將被‘終極鑰匙’開啟,全知紀元降臨了!

  “然而,‘終極鑰匙’開啟了第一扇門,卻赫然發現等待著的,竟是自身的毀滅!萬惡的龍遮人!我們在門裏看到,龍遮人用它們醜陋的尾巴,將‘終極鑰匙’的硬體粉身碎骨!”

  我忽然怒火中燒,只恨不得將龍遮人的尾巴一根根揪下來,撕得粉碎。

  “我們不得不采取措施來保護‘終極鑰匙’,聖戰以後,新的星雲法令令雲那人的武裝力量幾乎全部消失,雲那星已被改造為一個純粹有學者組成的行星。當然,雲那人最引為自豪的本就是那無盡的智慧,所有雲那人都樂於接受新法令的約束,因為它同時也將雲那星奉為聖地,接受眾星一年一度的朝拜。”

  “只有二十雲那日,根本來不及向星雲總部稟告,長老們經過緊急商議後,確定了一個最有可能成功保護‘終極鑰匙’的方案,但成功幾率仍然只有56.14%。這麼低的幾率,幾乎可說是對雲那人智慧的侮辱,可事實卻如冰冷的雲片石般不可撼動。只有執行了……”

  “於是……”老人第二次停歇喘息,這短暫的靜寂,讓我莫名激動起來。

  “於是,保存者被選出了。三日後,宇宙間最快的單艙飛行器載著宇宙間至高的寶藏和一個最英勇的戰士逸出雲那星,逸出整片星雲。它那二分之一光速的極限航行速度,單程五百光年的躍遷距離以及可使用達四百年之久的休眠艙,無一不是宇宙間的傑作。當然,其高昂的代價更是窮盡雲那星物力也僅可生產出一艘極小型單艙而已。不過,足夠了,愚昧的龍遮人不要說追趕,恐怕想用他們那笨拙的軌跡捕捉器捕獲到飛行器的尾跡都是幻想。逃逸本身的成功率,是在99、99%以上的,所有雲那學者都清楚地知道這點。影響成功率的因素只有一個,最可怕又最無法避免的一個——時間。任何東西,真理與謬誤,在永恆的時間面前,正確的幾率都永遠無限接近於零。這才是一切真理的真理。我們這個宇宙間唯一的真理。冷酷而絕望。”

  “你的意思是說,已經失敗了?!”我驚恐的問,大腦中一片茫然。

  “呵……不,還沒有,至少現在、此刻還沒有。”

  我不解地望著老人似乎故作神秘的臉。

  “你想死,是嗎?”老人輕聲問道。

  我無奈地望著他。

  “不,我指的是你在下邊……呃,你在府鎮的所作所為,都明確表示出你對自己生命的漠視。你不想活下去了,是嗎?”

  “我餓了,拿了一個饅頭,結果就被判死刑,這不是我的錯。”

  “亂世重典,這點你清楚的很。而且據我所知,你的住處還存著足夠你吃一個冬天的食物。”

  “我懶得走回去吃,說實話,我感覺我變得越來越懶了,不想走路,不願睡覺,有時甚至覺得眨眼都是一件費力的工作。我總是不願費神去躲一輛朝我飛馳而來的馬車……”

  “我懂了……”老人打斷我的話,“你對平淡的生活已經失去興趣了,是嗎?”

  我不置可否地望著他,調整了一下自己在椅中的姿勢,以躺得更舒服一些。

  “你的生活,並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平淡……記得你與小丫分開的那天嗎?一支軍隊前去抓捕你們,小丫為了保護你逃走,終於戰死。”

  “戰死?!”我呆呆地望望他,又轉頭看看身旁的小丫。

  “沒什麼可驚訝的,”小丫忽然開口,“我的確死了,自爆。但思想還在,這個身體,是新的。”

  我仔細思索一會,心底漾起的那絲驚訝的微波漸漸平靜。

  “你我相遇的那一天,我便已救了你一命……那輛馬車決不是朝著那個路人去的,而那個路人本來也是沖著你來的。”

  “你……”

  “我奉長老之命保護你,自與你相遇至我自爆而死,期間救了你一千五百三十一次,消滅暗殺者兩千二百二十人。”

  “我……”

  “你在與我相處的時間中一直處於……相對我來說……半昏迷狀態,就跟你剛才在房間裏時一樣。我不知道長老為何要選擇你,當然,也不想知道。”我看到小丫悄悄瞟了一眼長老。

  “可是……”

  “可是你從頭至尾毫不知情,還整天在我面前閑極無聊地晃蕩,甚至無趣到折什麼紙鶴當生日禮物送我……說真的,我捧著那些折紙時,我只想哭,然後撲上去扼死你。”

  “我是保存者?!”我陷入極度恐慌中。宇宙間至高的秘密竟然由我保存著!由我這個懶得連活著都覺得厭煩的人保存著?!

  小丫沈默了,眼中閃爍著咬牙切齒的光。

  “不必驚慌,保存者,為了激發你生存的yu望,我們已將這無上的秘密都告知了你。你,保存者,承擔著整個宇宙未來的命運,現在,你可以選擇了,生存,還是死亡?”

  忽然面臨生死抉擇的現狀讓我分外不安,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竟然會是這樣重要的人,我的一個決定,竟然能影響到整個宇宙的命運……

  “我……”我支吾半天,也沒有再多吐出一個字。

  “其實,你根本不必那麼在意,在你身後,還有一百二十萬個候選保存者時刻准備著接替你的位置。”老人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

  世間最殘忍的事,恐怕也不過如此。上一秒還自以為在主宰宇宙,下一秒便已淪落為宇宙間最無足輕重的垃圾。

  “當然,我們的設置是鏈式的,只有上一個保存者死亡,下一個保存者才能啟動接替程序。”

  “那麼,”我試探著問,“我的選擇還有意義麼?無論生死,我到底能對大局產生多少影響?”

  “微不足道。就如一粒隕石與行星相撞對整個宇宙的影響一般。”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全身再次軟癱下來,在椅中蜷成一團。”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乎一只蟲子的選擇呢……”

  “不,我需要答案。”長老眼中忽精芒閃動,我頓感精神被壓抑的喘不過氣來,就似患了嚴重的偏頭痛般。

  “那麼……我死。”我艱難地吐出字句。

  “好,”老人似乎忽然輕松下來,“從現在起,你將仍然活著,但生不如死……”

  老人站起身來,向我走近,臉孔逐漸由慈和轉為猙獰,銀色須發一根根從身體上飄落,卻還未到達地面便已消失無蹤。很快,一張沒有一絲毛發連五官也混沌不清的臉便凸顯在我面前。

  面對這張臉,我的心中竟只有敬畏,絲毫湧現不出恐懼或驚訝。

  長老緩緩伸出他的左手,我恍惚間似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長袂飄飄仙風道骨的師父,正慈愛地笑著伸出溫暖的左手來撫mo我的頭頂。我慢慢閉上眼,等待著那溫暖的感覺。

  我等來的,卻是一聲悶哼式的慘叫,不是我,是小丫。

  我睜開眼,便看見長老的右手正緊緊攫住小丫細嫩的脖子,卡卡作響。

  看著眼前的事實,我忽然感覺很荒謬,小丫紫漲的臉孔在我瞳孔中放大,一直放大……逐漸朦朧成一片紫色的世界。

  “救……我……”輕微如蚊吶般的叫聲將我生生從夢幻的世界中揪了出來,小丫逐漸死灰的臉也清晰地浮現眼前。可是無與倫比的敬畏令我動彈不得。

  “救……我……”這聲音如驚雷般在我腦中炸響,那一瞬間,我頭腦中一片空白……

  很多很多年以後,世界上忽然興起了一股男人留辮子的風潮,我也跟風蓄了一頭長發。可是小丫是很看不慣辮子的,以至於隨身帶著一把錚亮的小剪刀,揚言要剪掉世界上所有的辮子。

  我輕輕撫mo著她腦袋後邊那根油光水滑的大黑鞭子,直歎,可惜、可惜了長勢這麼旺盛的一根好辮子。

  小丫一甩頭,那辮子夾著呼呼的風聲便招呼到我臉上。別跟我咬文嚼字,我要剪的是男人的辮子,這是維護咱女人的合法權益。

  我摸著火燒火燎的臉頰,又歎,你啥時侯跟女人成“咱”了……

  接下來幾天,小鎮最繁華的大街上出現了一個似乎發著高燒,臉燙的通紅的小乞丐,可憐兮兮瘋瘋癲癲地拎著把小剪刀跟在男人們身後,手舞足蹈……

  “怎麼樣,今天剪了幾根呀?”小丫慢條斯理地輕梳著他長長的秀發,從鏡子裏問我。

  “兩……兩根。”我戰戰兢兢彙報戰果。

  “兩根,嗯,好,”小丫和善地笑著,“來,過來,小弟,坐姐旁邊來。”

  我乖乖地半步半步向她身前移去,將身上五花的皮肉盡力壓縮收緊。

  “弟呀,”小丫輕撫著我的頭,又輕撫著那兩根明顯“發育不良”的辮子,“這幾天實在辛苦你了,姐發現你頭發都累得掉了不少呢……”

  “不……不是,是我剃……剃頭了。”我支吾著。

  “那這兩根小辮子的顏色,為什麼會跟你的頭發一模一樣呢?”

  “頭……頭發都……都是黑的嘛……都……都一樣啊……”我屁股開始往外挪。

  小丫十分安靜地望著我,兩粒眼珠黑亮黑亮,秋波流轉,好似兩顆鮮嫩的黑葡萄……

  第二天,我賦閑在家,小丫拎著剪刀親自奔赴戰場。雖然有閑了,我可做的事卻不多,似乎只能運動身上唯一尚可動的東西——眼珠,滴溜溜地感受著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小丫還是那個小丫。

  後來某天,在小丫藏著明顯短了一截的辮子黑著臉回來,並在再三確認我已睡得跟死豬一般後,一個人躲到牆角偷偷哭了半夜之後,第二天便再絕口不提與辮子有關的任何事情。

  這是小丫第二次哭,卻遠沒有那個晚上那般無聲無息而又驚心動魄……

  “救我……”小丫逐漸死灰的臉清晰地映在眼前,好似一幅正迅速褪色的油畫。

  我一躍而起,重重撞在天花板上,帶下一片碎裂的明亮,以極大的沖力將長老壓倒在地,他惡魔般的手指,終於被迫離開了小丫的脖頸,只留下一片紫痕。

  “保存者……”長老輕聲呻吟著,奮力掙紮,“她是叛徒,叛徒……”

  我依然牢牢按著他,直到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拂過我的後頸。

  然後是一陣輕微的麻痺,我眼前一黑,重重跌倒在地。片刻之後,我卻忽然又恢複了意識,只是眼睛無法睜開,身體也動彈不得。緊接著,一段對話清晰地傳入耳中。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我的身份?”一個低沈略帶嘶啞的中性嗓音與小丫的聲音混在一起在房間中響起。

  “第一天,你重塑身體的第一天我已發現異常,卻找不到問題所在。不得不承認,龍遮人的技術確有可取之處,能夠在你自爆前100桂的時間內將控制程序植入思想海深層區域,這本身就是突破技術瓶頸的一個很大成就。當然,我想這應該就是你們所能達到的極限了。”

  (桂:雲那星所在星雲表示一個極短時間的單位)

  “的確如此。”語調中充滿了毫無顧忌的對勝利的自信。

  “所以雖然我一時無法找到問題核心所在,但只是時間問題。”

  “你使用了全局搜索?”

  “嗯,差不多,全局搜索本來就需要很多時間,而又必須在不被你發覺的情況下進行。所以我必須將搜索速率降得更低,結果……”

  “結果直到今天你才終於確定?”

  “不……到今天為止,搜索仍然沒有完成,但是你露餡了。當你提到保存者時,你眼神中的渴望出賣了你,這是你本不該擁有的情緒。要知道,我們雲那人引以為傲的,不僅僅是無上的技術,還有宇宙間最敏銳的洞察能力。”

  對話忽然中斷,沈默在室內蔓延,壓擠著每一個人的心。

  “如果我殺了你,那麼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了,不是嗎?然後我可以再慢慢想辦法從他口中套出鑰匙所在。”

  我的心輕輕一跳。

  “不可能的。”長老鼻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或者說是得意,“保存者根本一無所知。告訴你也無妨,藏有鑰匙所在的信息是以10桂的超短時間注入保存者思想的,而信息無法承受這樣的短暫,只會‘彭’地碎成無數無意義的信息碎片,分散到思想海的各層區域……這可不是簡單的拼圖遊戲,只要你們缺少一片碎片,就無法將信息整合,拼成完整的信息。更何況一些極微碎片信息,以你們粗糙的技術根本不可能提取得出來。”

  又是一陣沈默。

  “哦,還有一件事或許我該告訴你,”長老的聲音中不自禁地帶著一種愉悅,“我放入你腦中的不是普通的全局搜索程序,我做了些小小的修改,在最大搜索速率的限制方面……能感覺到嗎?它美妙的速度?”

  短暫的停頓之後,是一聲驚懼的叫喊,這次小丫尖細的聲音已壓倒了那道嘶啞,“你幹什麼?!”

  “只不過是稍稍加快搜索速率,讓你的大腦能感受的更清晰些罷了。”長老滿溢的得意之情已毫無掩飾地完全迸發出來,這是勝利者使用的語調,“怎麼,已經受不了了麼?再加快一些如何?離最大速率還有一半呢……”

  “啊……”小丫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爆發出來,我全身火熱,又似身在冰窟,拼盡全力,身體卻依然一絲一毫不得動彈,巨大的痛苦直侵入腦,隨之而來的又是天籟般的快樂……木棍,火花,指痕,紙鶴,寬廣的背影,溫暖的左手,不捨的眼神,生的倦怠,死的絕望,囚車,長袂飄飄,巨大黑雲……

  所有的回憶碎片忽然迅速組合,一瞬間,一面與我等高的平面鏡出現在我面前。鏡中也有一個我,我能毫不費力的感受到他身上的每一個細節。他在動,他在舞蹈,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時而舒展,時而卷縮,他的每一個姿勢都似乎在盡力調動著全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然而,我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個地方,無論他怎樣舞動,都凝固如寒冰。他的頸,他的後頸,堅硬冰冷,自始至終都沒有過一絲哪怕最輕微的顫動。忽而,鏡中的我忽然消失了,一張特寫的臉占據了整個鏡面,或嗔或喜,或皺眉斜眼,或展顏輕笑,每一個表情都如此熟悉,猶似這本身就是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小丫……”我輕喚。

  “小丫!”我驚醒,礙事的繃帶一振而落,身體如箭矢般射出,抱起在痛苦中呻吟著的小丫,毫不猶豫地高高躍起,帶著一身晶亮的閃光,我們朝著那遙遠的黑沈沈的地面墜去。

  為什麼我會知道我正處於一艘在萬米高空懸停的飛船裏?為什麼我會知道在我剛進房間不久,整個房間就開始緩慢增加引力並旋轉倒置了過來,天花板對著的才是地面?為什麼我又會知道在天花板正中央的熒光掩飾下有一個恰能容一人通過的圓形出口?很多很多年之後我才逐漸明白這一切的含義……

  我緊緊抱著小丫急速朝地面墜去,心中滿溢著一片甯靜與滿足。

  “你會死的。”小丫虛弱的聲音在我懷中響起。

  “你腦中的控制程序毀了嗎?”我淡然道。

  “我不知道……只是頭好痛……”

  “沒事了,閉上眼,好好休息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小丫聽話地閉上眼睛,幽幽道:“你是保存者,決定著整個宇宙的命運,為我這麼做,值得嗎?”

  “我身後還有120萬個備用者,無論我生或死,都無關緊要。”

  “你真的相信嗎,那拙劣的謊言?雲那星早已被龍遮人夷為平地,那120萬人又從何而來?”

  “呵……”我輕擁著她,讓她的頭擱在我肩上,目光遙望著夜空中已縮小至螻蟻般大的飛船,後頸處一片溫暖,輕聲道:“那麼,為了你,捨棄整個宇宙,又有何不可?睡吧……”

  我輕輕撫過她的後頸。一串晶瑩甫一湧出便向高空飄逝而去,從小丫那迅速褪去星光的眼眸中。很快,那雙眼中已只剩下一片黯淡。我默默望著天空閃爍的星光,恍惚中只看到晶瑩飄散的方向有一股火苗躥起,一霎那點燃了整片星空,整片星雲,整片宇宙,直將一切燃成廢墟,燒成灰燼。在這逐漸冷卻的灰燼中,我與小丫,永世相擁……

  飛船中,長老微笑著站起身,將手中的速率調節器隨手扔進廢物分解槽,輕快的朝通訊室走去。總部要收到這個好消息,也將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很多很多年以後,樓越蓋越高,人越來越多,我依舊靠那句話為生,也依舊豐衣足食。人類的憐憫好似一條載客的木排,在時間的洪流中滾滾而下,大小雖未曾改變,分配給其上每個單位的空間,卻越來越少。好在我索取的,一向不多。

  小丫還是小丫又早已不是小丫,我一直在等著,花開花落,我知道她終有一日會回來的。

  “保存者……”

  當我聽到這三個字時,我平靜地轉身,以最自然的表情望著面前朝夕相處的小丫邁進小廟的門檻,“你回來了。”

  結束了,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你知道我會回來麼……”小丫深深地看著我,眼中的睿智無法掩飾,也根本沒有掩飾,“這些年,你想通了多少,對整個事件?”

  我微笑,“全部。”

  小丫也笑了。

  “我,與你一樣,都是類似於人形機器的存在,或許要更高級一些,但本質上差不多。那一晚,雖然只是一瞬間新生長出的肌膚便將它掩蓋了,可是,我依然看到了那抹金屬的光澤。而後頸,就是我們與外界交換數據的通道。這是我最先想到的。”

  小丫眼帶笑意,微微點頭,“很對,不過這很明顯。”

  “還有,是關於‘終極鑰匙’的。”

  “你知道些什麼呢?”

  望著小丫似笑非笑的臉,我忽然有些激動了,平靜了太久的心,此時竟隱隱作痛,“我根本就不是保存者,不是麼?!雲那星的長老們之所以選擇這個行星作為藏匿保存者的地方,因為此處的人類與雲那星人一樣,都是同類碳基生命,將水滴藏如大海,這便是他們所想。而我,不過是一個人形機器,只需要最原始的技術,就立刻可以將我從浩瀚人海中一眼認出來。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作為轉移龍遮人注意力的工具,作為……嗯……所謂的‘藏有真正保存者所在地信息’的保存者的忠實僕人。哦,‘根據情報,保存者就在這顆行星上。他的身邊肯定需要護衛者。看!一個機器人!他一定會知道保存者的所在地!去,抓他回來,只要頭就可以了……’龍遮人一定會這麼說的,不是麼?我的存在對頭腦不夠聰明的龍遮人來說實在是再明顯也再欣喜不過的暗示,不是麼?!”

  “可是,龍遮人為什麼要來這裏?又為什麼要奪取‘終極鑰匙’,長老們當初看到的不就是他們毫不猶豫地將‘終極鑰匙’粉碎了麼?”

  “因為當初他們並不知曉,只要稍稍透露一些關於‘終極鑰匙’的作用給龍遮人……那足以激起任何一種智慧生物的貪欲。”我冷笑道。

  “既然你說自己不是保存者,那麼誰才是?”

  “噢,”我繼續笑著,這恐怕是我這些年來唯一值得驕傲的成就了,“為了更好地吸引龍遮人的注意,我的思想海表層是應該要有一些記憶的,與真正的保存者相關的記憶。當然,那必須經過處理,使其模糊而不確定。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根本記不起師父的臉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師父,他就是保存者?”

  “不,”我重重地吸一口氣,“你們的保護做得更加滴水不漏,他只是保存者的護衛,也是轉移注意的工具而已,不過比我稍微重要些,而真正的保存者,是木棍。”

  “木棍?”

  我慢慢回憶著那個突然天黑的早晨師父眼中的星光,他知道,任務開始了,他唯一的徒弟,一旦走出大門,便要過上另一種生活,與殺戮相伴,與絕望相伴,可是他別無選擇,只能揮舞著他的主人,以減輕自己履行命令的沈重。

  “若真如你所言,從頭至尾,你不過是一個被人利用的工具,那麼,在飛船上發生的事,我被控制的事,又該作何解釋?意料之外的突發事故?”

  我緩緩搖頭,面露嘲諷般的笑容,“一切都是一場騙局,而真正被騙的,只有我。當我選擇‘死’的時候,計劃就開始進行了。根本就沒有什麼控制程序。為了消除我的倦怠心理,更完美地執行我未完的任務,長老與你共同演繹了一出精彩的雙簧給我看,不是嗎?!一旦我救了你,那就意味著我們背叛了他們,我是誘餌,他們不會殺我,而你對他們而言卻無關緊要,可是對於我……我必須保護你,躲避雲那星和龍遮人兩方面的追捕,因為如果哪天你再次死去,那便是真的死去了,不會再有人為你重塑身體。也即是說,從此,我們必須相依為命,時時提防未知敵人的突襲。而實際上我做得比他們所想的更好,我刪除了你的所有記憶信息,只是為你重新輸入我們相處時期你的大致性格的信息。從那以後,你只是一個普通女孩,而我,要獨自承擔起所有的責任,再也沒有時間倦怠了……至此,整個計劃圓滿成功。直到某一天,我被抓獲、死去,或者在戰火中重生的雲那星能夠發展出足夠的力量來守護‘終極鑰匙’,我的使命才算完成。很幸運,我等來的,是後者。”我長長呼出一口氣,靜靜地望著小丫。

  長久的沈默。這些年來,當我終於理清思緒,想通一切的那一刻,我的每一份震驚以及憤怒,在此刻都完全融入了這沈默中。我到底算什麼?我曾不止一次問自己,可當我望著身邊一無所知、快樂生活著的小丫,只能輕聲歎息。

  “這就是你想通的全部事實嗎?”小丫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驟然響起。

  “殘酷,令人絕望,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一開始就錯了。”小丫輕輕歎了口氣,“我問你,你覺得‘終極鑰匙’真的能像長老描述的那樣,看到整個宇宙的未來嗎?”

  “當然能!”我脫口而出,旋即又陷入沈思,“或許……”

  “不是或許。描述宇宙運行的方程式,雲那人早已得到,運行程序也早已開發了出來,然而,它能看到的,只有毀滅。自身的毀滅。長老所講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但那早已成為新雲那星曆史資料檔案庫裏積滿灰塵的一部分。消滅龍遮人取回‘終極鑰匙’後,長老們又試著運行了幾次程序,打開了一扇扇未知之門,可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場新的劫難。‘終極鑰匙’被毀滅的劫難。終於,長老們了解到,在未來之門與現實之間,立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坎——毀滅!只有毀滅自身,才能跨入未來,不破不立,可以這樣理解。於是,長老們得出了偉大的雲那定律:未來不可預知!這便是‘終極鑰匙’工程的唯一成果。”

  沒有龍遮人!沒有‘終極鑰匙’!沒有保存者!我目瞪口呆。

  從你抱著我逃出飛船至今,你有沒有遇到過一個襲擊你我的人?”

  “有……有一次,一個人朝我扔石頭……”我無力地囁嚅著。

  “那不過是普通人罷了。這顆行星上,除了你我,都是原住民。”

  “可是那支龍遮人的軍隊……”

  “你有親眼看到麼,不過是我告訴你,然後長老又證實了一遍,於是你就相信啦?”小丫以不可辯駁的語氣將我再次變成一無所知的傻子,而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看穿了一切秘密。

  “還記得我在飛船上說的,想不通為什麼長老們要選你作為保存者嗎?我當時確實是想不通,為什麼長老們選中你作為實驗對象,而不是我……不過,”小丫忽而莞爾一笑,那笑容甜美如春,“那晚,你在空中對我說的話,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之後,我才終於完全認同了你。”

  “你……你怎麼會記得……我明明……明明已經刪除了你的所有記憶信息了啊?!”我突然感覺有些發窘,臉上熱氣蒸騰,任我拼命裝冷漠也完全無法掩飾。

  “現在才發現嗎……傻瓜,刪除了就不能再恢複嗎……我的所有信息都存有即時備份的……想知道實驗內容到底是什麼嗎?”小丫沖我神秘一笑。

  “想……”

  “那就告訴我那天在廟裏我給你擦藥時,你對我做了什麼……”小丫斜眼望著我。

  “不行……”

  “你說什麼?!作為小弟,就該乖乖聽大姐頭的話!快告訴我!”說著,小丫已撲了上來。

  “哎喲……”我叫喚起來。

  “好徒兒,在師父面前,還敢胡鬧?!”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廟外傳來,我掙紮著抬眼,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站在門外,正皺著眉頭表情嚴肅地盯著我們。

  “去去去,誰家的孩子這是,沒見你叔叔阿姨正忙著麼。”我不滿道,收回目光,繼續應付小丫凶猛的攻擊。

  小丫忽然站起身走到小孩身旁,躬身行禮,“大師好,剛才我是在替您教訓您那不孝徒兒呢。”

  “好好好,丫頭你做得不錯,我這徒兒沒大沒小目無尊長,是得狠狠教訓一番。”說著,孩子還伸出左手想去摸小丫頭頂,試了幾次終於放棄,只好輕輕拍了拍手背。

  我傻楞地看著兩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還不過來拜見你師父!”小丫走過來拉著我朝孩子走去,忽而附在我耳邊輕聲道:“他是長老用你師父的體細胞克隆的,注入了你師父生前的完整記憶。今年七歲。”

  “師父他不是人型機器麼?!”我驚訝道。

  “誰跟你說你師父是人型機器的?”小丫也驚奇道,“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還老瞎想。你師父雖然與你我一樣也是實驗的組成部分,但卻不知道任何內情,是這顆行星的一個普通原住民,只是收養了你而已。當初將你趕走,是長老控制他的思想後借他之口說的。後來你師父找了你好久,甚至臨死嘴裏還念叨著你的名字呢!”

  我恍然大悟,連忙躬身至九十度,行拜師大禮。

  “咚!”頭上重重地挨了一棍,我“哎喲”一聲叫喚出來,抬頭正看見那根比現在的師父年紀大好多歲的木棍爺爺猙獰地望著我。然後,師傅眼中便有兩道閃光墜下。

  “這是智慧的火花啊,師父。”我連忙贊歎。

  小丫在旁邊看著我的神態,捂嘴偷笑……

  “故事講完了。真的是很長很長的兩個故事啊!”

  “不要誇口”,我的小師父嫩聲斥道。

  “真的是很長很長啊。”我委屈道,“我算一算……啊,從我記事時算起,一共跨越了一千四百五十九年的時光呢!”

  “一千四百五十九年,可是實驗在四百年前才成功,可真是個漫長的實驗啊!”小丫在旁感歎。

  “好啦,受不了了,告訴你,那天在破廟裏我是拿麥稈……”小丫忽然伸出兩根手指擋住我的嘴,附在我耳邊(小丫最近似乎越來越喜歡在我耳朵邊上輕聲說話了……嗯,不是個好兆頭)輕聲道:“直到此刻為止,當你的生命與雲那星或者整個宇宙的安慰放在一起時,我的邏輯只能選擇捨棄你的生命。而你,在那晚即使為我捨棄整個宇宙也在所不惜。在你說出那句話的同時,實驗即宣告成功。自詡聰慧的你,現在能夠猜出實驗內容以及這個實驗的偉大了嗎?另外,那個秘密,我永遠不想聽你說出……”

  然後,一點溫熱悄然降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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