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秋天的麥田上空掠過，在光的腳下仿佛有片金色的海洋，泛起陣陣綿長的波浪，風裏依稀彌漫著麥穗成熟的香味。嗅著清醇的空氣，光的心跳在不受控制的激蕩。

　　快到了，就在這片金色海洋的深處，有位伊人俏然而立，在等候光的來臨。就算看不到彼此，光也仿佛可以感受到遠處相同的頻率，連呼吸也如在耳畔，聲息可見。

　　又一陣風襲來，光的身形倏然停頓，調勻體內流轉的能量，從半空中緩緩降落下來，足尖輕點麥芒，提氣懸停在金色的浪花上。他需要控制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也要想想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對心中的她先說句什麽樣的話。卻不知道他玉樹般的身影在麥田上空臨風而立，構成了多麽優美的畫面。

　　心在趨于平靜，呼吸也漸漸勻稱，光的腦子裏卻仍然混亂，想不出見面的刹那，該如何是好。只有一股糾結得難以化開的甜蜜，在身體裏來回激蕩。渾身熱血，就象那天邊火紅的烈日，煦暖得似乎能把人整個都溶掉，一如夏天裏的雪人。

　　「光，要開始了。」身邊一個低沈的聲音響起，疲憊透過沙啞的嗓子自光的耳穿進光的胸腔，驚散了光的思緒。遠處，號角聲一陣又一陣，無視一切生命抗議在把靈魂撕裂。

　　光抑住心底一聲歎息，睜開了雙眼。麥田、金色波浪、秋風……是夢也好，回憶也罷，那些對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現實就象眼前那片無法看透的黑暗，籠罩著整個宇宙，也同時籠罩在光的心裏。

　　銀河系不再是繁星點點，巨大的行星變成一個個靜默死寂的黑球，是成千上萬的碟形母艦、數不清的蚌形戰機，用舷窗裏黯淡的燈光代替這個星系唯一的恒星，在點亮曾經輝煌的太空。而恒星——太陽，竟如被黑洞所吞噬，再也發不出半點光芒。

　　地球——那個最接近太陽，生命發源的母星，現在在什麽地方？那上面，還會有幸存著的人們嗎？光追思著轉頭望向那曾經有生命在生機勃勃進化的方向，卻被輝擋住了視線。

　　高大威猛如山，皮膚卻黝黑如鐵的輝，向光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戰鬥吧，大家都一樣，總不能讓我們的家，變成魔鬼的窩。」

　　「走！」光報以簡潔的回答，跟輝一起，並肩離開暫時歇息的港灣，快步奔向母艦腹倉中一列列或新或殘的蚌形戰機。

　　滿耳都是催人的號角聲，還有急促的腳步聲。不斷有穿戴各種機甲的戰士們迅速從光和輝的身旁經過，搶著登上自己的戰機，再于母艦的警鈴聲中一批批彈射出去，眨眼融進黑暗太空，開赴未知的前方。

　　旗艦的電腦光屏上，各種各樣的光點，代表聯合所有地球國家，重新整合的最後幾十支艦隊，以及他們所能攜帶的所有戰艦和戰機，逐漸在太空中集結成型。左翼的錐圓盾陣、右翼的三叉戟陣、布滿上下四方的梭形護艦和蚌形戰機，就象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被抛進了無邊無際的深海。

　　旗艦上，總指揮官緊緊盯著面前的立體光屏，舒展不開愁眉，蒼老了近二十年的面上，掩飾不盡地透出深深的憂慮。就在整個艦隊的前方，曾經是這個小宇宙生命以系的恒星那端，濃黑得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水母形、傘形和各種無以名狀的飛行物，正以艦隊集結速度所不及的超高速，鋪天蓋地傾瀉而來，黑壓壓恍似百年難得一見的成群飛蝗。

　　「……２１艦隊集結完畢、１７艦隊集結完畢……」

　　「現在報告敵方位置：３７、５６、８８……」

　　「通訊設置連接檢查完畢……電腦計時進入倒數，１０、９、８……」

　　戰艦中的人員在各自的崗位上緊張忙碌著，如非必要，沒有人開口，除了匆匆的腳步聲，只剩下各種電子儀器的運作在沙沙作響。

　　總指揮官在接受每一個報告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盯著報告者的臉看上一陣，這些人類的精英，他們在近乎絕望的戰鬥中支撐到現在，那掩飾不住的疲憊後面，還剩下些什麽？他們仍緊緊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可以自魔鬼的手裏奪回自己的家園麽？

　　或許沒有人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想，不斷犧牲的戰艦和戰友、一再的後撤、一個到一個被黑暗吞噬的星球……麻木早已代替悲痛和憤怒，回憶被掩蓋、絕望被唾棄，他們迫使自己成爲戰爭的機器，沒有憧憬和幻想，有的，只是對長官的信任、對命令的服從。

　　「先鋒戰列艦，開火！」總指揮官丟開紊亂的思緒，冷冷下令，整個人好似已漸漸變成了鐵的雕像，熔鑄在指揮座上。

　　就象是光與暗的聖戰，漆黑的飛行物甫一接近人類的防線，便遭到了前鋒戰艦雨點般密集的激光炮阻擊，一邊是光亮，一邊是黑暗，一邊在戰聲不絕的抵抗，一邊在無聲無息的滲透。

　　那些幽靈般的飛行物靈活地閃避著激光束，如同飛鳥在閃避獵人的箭矢，雖然很多傘狀物被光束擊中，瞬間化爲一蓬黑煙消融于太空，仍有無數其它飛行物避過了光束網，粘糕般悄然貼向防護在戰艦周圍的戰機。

　　相比于戰艦擁有更爲靈便的機動性，戰機群雖然攻擊減弱了數倍，卻比戰艦更准確、更致命。總是在黑暗飛行物試圖集結到戰艦上下左右方向之前便能擊毀、擊碎它們。

　　然而戰機終究不同于戰艦，不時需要補充能量彈藥使他們不得不輪換著返回母艦，面對那樣密集的敵人，總有一些閃避不及的戰機被敵人趁隙追上。

　　粘糕似的幽靈，一旦貼近戰機，立刻會象水母般數倍漲大，變成薄薄的一片黑色膠質，水銀一樣迅速蔓延，直到把戰機整個吞噬，然後發出尖利的呼嘯，在煙花般燦爛的星光中將戰機爆成千千萬萬燃燒的碎片。

　　早期的時候，因爲恐懼、不忍、或是懷著僥幸的心理，看到戰友們駕駛的戰機剛被那些幽靈貼上，沒有人會朝著還在拼命掙紮的友機開火。可是現在，不要說那些不幸的戰機幹脆啓動了自毀程序，就連周圍其他戰機，只要抽得出一秒的時間，都會第一時間朝他們開炮。盡管心在滴血，這卻是絕對命中那些幽靈的大好時機。

　　人類曾經以爲自己繁殖過度，而不得不向地外發展，殖民地外星球。以至當那些幽靈生物突然侵略，以萬億計的數量蠶食銀河系一切生命的時候，人類才悲哀的發現：期待用自殺式的勇氣來消滅敵人，不過是癡人說夢。

　　總指揮官的眼睛因長時間緊盯著立體光屏而出現了輕度模糊，但是這不能影響他對局勢的把握。主戰列艦的密集攻勢已然取得成效，大批的傘形、盾形、棱柱形之類形體比較大的黑暗飛行物不是被消滅就是被阻隔在一定的距離外，數量最多的水母形、尖錐形之類形體較小的幽靈則突破光束網，撲向人類旗艦位置，逐漸與它們的大本營拉開了距離。

　　「是時候了。」總指揮官向通訊官點點頭，終于下達了絕殺令。

　　兩組數量繁多的微型戰艦在旗艦前方，以及最前線的巨型戰艦群之間蛇一般迅速頭尾相合，形成了兩個奇特的、鏡立著的大環。兩環之間的所有戰機全都有意識的撤到了環柱的邊緣，他們驅趕轟擊兩環之間的水母幽靈，就象獵犬群群圍住了不知所措的羊群。

　　下一刻，所有的微型戰艦不是朝向敵人，而是在同一個環內兩兩相對，光束齊發，刹那間織成了比之前的激光阻擊網眼更細、交錯更齊整的圓形巨網。不等那些幽靈飛行物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兩張巨網已用相同的高速往中心地帶擠壓合圍過去，一如人們雙掌相合，要把兩掌中間的蚊蟲拍扁拍死。

　　這個作戰計劃，就叫做「滅蚊計劃」，目的就是爲了把那些相對靈活機動，對戰艦和戰機構成最大威脅的水母形一類的飛行物一舉殲滅，再考慮對付其他種類的飛行物。

　　雖然微型戰艦中有少數在對射激光束的時候操作失誤，誤傷了對方，但總算都支撐了下來，只有少部分戰機來不及脫離兩張大網的合圍，無可避免將犧牲在合圍的光束網裏，和水母形幽靈們同歸于盡。

　　所有期待著這一幕的戰士們都已來不及痛惜那些即將陣亡的戰機和他們的駕駛員，計劃在順利的實施著，沒有人預料會出現任何差錯或意外。然而就在參謀官、副指揮官、通訊官……整個決策集團成員聚在總指揮官身旁，等著收獲計劃勝利果實的時候，衆人面前的立體光屏上，兩個代表戰機的綠色小亮點先後脫離了他們應在的隊列，飛快地往後上方旗艦位置所在逃了回來。

　　「那兩架戰機瘋了？還是有什麽別的用意？」立體光屏前所有的人都驚訝得挺直身體站了起來，紛紛向總指揮官望去。

　　和他們的反應不同，總指揮官緊緊皺起眉頭，朝那兩個綠色的小亮點凝視了幾秒，張嘴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始料之所不及、無法理解的命令：「著令左後翼第５、第１１、第２４、第２５和第３１艦隊，盾形防護，預備作戰，密切注意兩列戰機動向。」

　　每個人心裏都不覺掠過相似的念頭：駕駛戰機臨陣脫逃，了不起事後送上軍事法庭判個無期徒刑，有必要這樣動用五大艦隊嚴陣以待，虎視眈眈嗎？

　　「光，你總是比我先一步發現。」輝那熟悉的聲音透過通訊不服氣地鑽進了光的耳朵：「你到底比我多了點什麽東西？」

　　光的臉上浮現出苦笑，這都什麽時候了，輝還有心情追究這個。

　　「別廢話，要快！」光沒好氣的回了輝一嘴，更加專注在戰機的駕駛上，速度計顯示指針已超越橙色區域，直達紅色警戒。蚌形單人戰機以極限速度劃過宇宙，筆直沖向旗艦上空，動力爐的高熱、機身的巨震以及電腦不間斷的警報幾乎已將自身直接毀掉。

　　「啧啧！這兩架戰機的駕駛員，不是天才就是瘋子吧？」不少人盯著立體光屏上移動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的兩個綠色亮點，發出了惋惜的慨歎。

　　「報告、報告長官！」負責監控雷達系統的幾名技術官突然驚慌失措的躁動起來，甚至有人撞到了頭上的儀器，其中一人臉色發綠的沖到一衆決策者面前，指住立體光屏上旗艦位置的上空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叫了起來：「那裏、那裏……」

　　和技術官的失態完全相反，總指揮官盡管虎軀震動，聲音卻異常冷靜：「報坐標，通傳五支備戰艦隊，立刻支援兩架戰機！」

　　「是！」技術官趕緊領命離去。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整艘旗艦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立體光屏上，旗艦上空陡然亮起一片鮮紅的血芒。不知什麽時候，那裏竟然出現了大片烏雲般的黑暗物質，龍卷風般又細又長的黑色魔爪，看來飄忽實際卻迅若蛇蠍地正從宇宙上方朝旗艦延伸而來。

　　旗艦艦身抖動，自動防護系統作出了緊急閃避的動作，然而相比于幽靈魔爪的速度，因巨大而少了許多靈活性的旗艦無論向下還是向後，都已來不及逃出魔爪的籠罩。印證過去無數對戰的經驗，被那種黑暗物質沾上哪怕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塊，整座艦艇都會立刻癱瘓，結局只有兩個：自毀或爆碎。

　　立體光屏前許多人面色如土，呆若木雞。遠處似乎傳來了滅蚊計劃取得勝利的歡呼聲，竟象是還沒有人發現旗艦面臨的危機。而莫名其妙落入陷阱的旗艦卻已將成爲敵人的美餐，一衆將官甚至沒來得及思考：那樣巨大的一片黑暗物質究竟怎樣逃過了雷達的眼睛？

　　「那兩架戰機——天！快看啊！他們截住敵人啦！」忽然有人興奮得大叫起來。更多人凝望著立體光屏上迅速擋住了紅色尖芒的兩個綠色亮點，臉上卻現出了一片悲哀。

　　那兩架戰機終于追上黑暗龍卷風的末梢，證明了他們並非是臨陣脫逃的懦夫。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面對滿天烏雲般龐大的敵人，他們不過是送死的螢蛾，給敵人塞牙縫尚且不夠，惶論其它？

　　黑色膠質的幽靈鬼爪仿佛重重擊穿了蚌形戰機隆起的弧身，水銀瀉地般瞬間包住了整架戰機。嘯聲響起，戰機沒有任何懸念的爆碎，在太空中散成億萬分子，就象夜空忽然升起了巨大的煙花。

　　「光！一定要這樣嗎？」緊隨而至仍慢了一步的輝駕駛另一艘蚌形戰機，嘶吼著沖向前方，對准魔爪瘋狂射出了一梭梭激光。

　　「別無選擇。」輝的耳邊傳來了光淡淡的、冷靜的回答。

　　光束沖擊中黑暗魔爪稍一停頓，再次伸向下方近在咫尺的旗艦塔身。然而就在即將消逝的煙花中，光的身影赫然出現，流星般射向魔爪的末梢。

　　一陣劇痛霎時傳遍光的全身，尖尖的黑暗魔爪利劍般透過機甲刺進了光的左肩，光的身體懸停在黑暗的真空中，潇灑得仿佛腳下是金色的浪花。

　　面對巨大的黑暗旋風，光忍痛展開雙臂，體內的能量噴湧而出，那股金黃色的能量閃耀著比激光還要灼目的亮光，以他的身體爲中心，迅速畫出一個同樣巨大的六芒星，死死擋住了黑暗物質的攻擊。

　　輝的戰機終于趕到光的身邊，光透過戰機的舷窗朝輝展露出一絲笑意。背後是五支姗姗來遲的艦隊，向黑暗旋風萬炮齊發，解除了旗艦的危機。

二、幻

　　一列星際火車沿著看不見的引力軌道從木衛二駛向火星，長長車廂在虛空中留下霓虹般的光影。透明的車窗外，黑暗依然橫行肆虐，視野裏看不清任何一樣東西。

　　或許因爲滅蚊計劃的成功，黑暗物質收回它的魔爪，讓出了大片區域，使暫緩殘喘的人類得以收拾戰場，清算自己的得失。于是有了這班重開的列車，載著預備役的官兵和民間自發自願組織的團體，從安全區前往戰後的廢墟，期望能救回一些幸存的同胞。

　　一群女生聚在６號車廂的一隅。青春靓麗的容顔、熱烈的交談和不間斷的笑聲，時不時驅散列車中沈悶的氣息，沖淡了殘酷星戰帶來的壓抑和哀傷，使周圍的人都不覺臉上露出微笑，放任自己傾聽她們的聲音。

　　「喂！那邊……」有個女生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朝車廂尾端不起眼的角落悄悄指了一指：「你們覺不覺得，就是他？」

　　女生們止住喧嘩，順著同伴的指引偷偷望向車廂那端的乘客。

　　那邊座位緊靠著兩節車廂之間的解壓艙，兩名身上沒有任何制服只是隨便穿著休閑衣裝的男性默默坐在上邊，一個高大如山，壯碩得像截黑塔，另一個則身形俊美，氣質潇灑淡定。可惜兩人臉上都遮著擋去了半張臉的多功能墨鏡，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看影劇。

　　女生們的視線不約而同緊緊落在那氣質非凡的年輕男性臉上，恨不能過去一把摘下那副礙事的墨鏡。

　　「不會吧？」一名女生小聲發出了質疑的聲音：「他可是我們人類最偉大的星戰英雄，也是我們人類最大的秘密，他能這麽隨隨便便的出現在這種地方？」

　　「啊！我多想那就是他！」另一名女生低泣著，誇張地輕呼道：「他是我的偶像！可恨最高當局竟隱瞞他的所有資料，要不是上次那一戰旗艦面臨滅頂之災，讓他出現在公衆的眼前，我們竟不知道他的存在！」

　　「現在也一樣。」又一名女生冷冷的插了一句：「那次以後，統治者們又把他藏了起來，連那震驚世界的六芒星是什麽，都不肯對媒體透露，更不要說其他。」

　　女生們紛紛發出了憤懑的歎息。始作俑的那名女生卻堅持著自己的發現：「我還是覺得，那就是他！正因爲不知道他的具體行蹤，所以不能排除他就在這車廂裏的可能……誰知道呢？要是錯過了他，我一定後悔終生！」

　　這句話引起了所有女生的共鳴，大家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更加目不轉睛的望住了車廂那端的「他」。

　　「這也能被人認出來……光，我看你完了！」光的耳邊傳來輝的悄聲戲谑，透過墨鏡，他能看到不僅是那一群女生，連周圍的一些官兵也向自己頻頻投來了熱切期盼的目光。而身邊的輝已經弓起身子，把頭埋進雙膝中間，背上顫抖著的肌肉偏偏暴露了被他拼命壓住的一肚子狂笑。

　　「我先走一步。」光無奈地說著，悻悻然隔著墨鏡瞪了偷笑得抽筋的輝一眼，有點狼狽的站起身來，迅速閃進了車廂後面的解壓艙。

　　「尊敬的各位乘客！我們即將進入火星的引力環帶，請各位乘客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帶。祝您旅程愉快！」廣播中忽然傳來中央電腦甜美的聲音，分散了女生們的注意力，等她們回過頭來，座位上的「他」已然失去了影蹤。

　　「是他！真是他！」有幾名眼尖的女生突然從座位上跳起身來，發出了狂熱的尖叫，車廂裏的乘客順著她們戢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車窗外赫然是個俊逸的青年男子，有淡淡金色的能量環繞其身，略略一停，那男子已便流星般劃空而去。

　　除了他誰能這樣在太空中存活？除了他誰有那奇特的金色光芒？整座列車陡然沸騰，人人都把臉貼緊了車窗向外看著、瘋狂的叫喊著，恨不能時間停駐，再多幾秒讓他們看清英雄的相貌，更有過分激動的女生，尖叫中昏厥過去，列車電腦的溫馨提示完全變成了虛設。

　　這一幕光已沒法看到，離開列車置身于黑暗太空，接近真空的環境迫使他加快體內能量運轉，以捕捉細微的引力差來辨認星體的准確位置，專注在前往地球的高速飛行中。

　　他和輝肩負著新的使命，地球本不是他們的目標，可是有種奇異的感覺，促使他暫時忘卻所有任務，義無返顧的踏上了歸鄉的道路。地球上，那片廢墟之中，能讓他找到心目中最重要的那樣東西嗎？

　　夕陽欲落，紅霞滿天，即將歸宿的飛鳥仍徜徉在街心的廣場。安詳觀景的老人、相依相偎的戀人還有嬉戲玩耍的孩童，全都沐浴在金色的輝光裏，一眼看去，沒有誰的臉上隱藏著消沈壓抑沈重的神色。

　　光滿心歡喜的向前走著，一種甜蜜的情緒塞滿了他的胸臆，使他只想盡快穿過這片廣場，到達幸福的彼岸。

　　蓦地一陣狂風挾著沙塵撲面而來，不過眨眼的瞬間，眼前一切變成了冰冷的廢墟。沒有人、沒有任何生命，有的只是死寂的鬼域。天地四方，到處充斥著灰茫茫厚重有如實質的濃霧，碎裂的混凝土地面、廢置的破舊高樓，徒使人增添莫名的哀痛。

　　光心中一沈，憑著依稀的記憶快步繞過如山的廢棄物，沖進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喘息著停立在一道看來基本完整的公寓門前，舉起手卻僵著，久久按不下門鈴。

　　「吱——」的一聲輕響，門竟意外的開了，一名妙齡花季的清麗少女俏生生當門而立，睜大眼睛擡頭望住了光，聲音中滿是驚訝的問了出來：「請問你找誰？」

　　「你、你……」光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了！」少女眼波一轉，忽然微微笑了起來：「你一定是來找我姐姐的，請進來吧！」

　　「其實我也是剛到，想起已經過世的姐姐，就忍不住過來了。」少女一面把光引到臥室門口，一面含笑爲自己的存在做出了簡單解釋：「我早聽說姐姐曾經有過未婚夫，能看見你，真是高興……」

　　臥室只有簡單陳設，卻處處透著主人雅致的意趣。床頭鏡框裏是一對甜蜜戀人的立體小照，窗前桌上擺放著精致可愛的陶瓷動物，結了一半的情人結被小心放進一只心形盒子，擱在複古藝術的裝飾燈前，空氣裏到處是熟悉的暗香。

　　淚水不知什麽時候模糊了光的雙眼，恍惚中一具溫軟的身體緩緩靠近光的身旁。光陡然伸臂抱住了那具嬌軀，不顧一切地用力擁吻著、用身體有力地擠壓著，嘴裏不知所雲地呓語著……甜蜜驅走了所有惶恐的感覺，幸福滿溢胸臆，一切思維盡止于當前。

　　一滴鹹苦的淚悄然滑進光的嘴唇，光悚然一驚，睜開眼來，屋中陳設依舊，惟獨不見伊人芳蹤！懷中冰冷，抱住的原不過是一場虛空。

　　寂靜中忽然傳來碗勺輕碰的脆聲，食物的香氣蓋掉了臥室原有的清香。光趕忙轉頭望向廚房，熟悉的倩影跳進他的眼簾——她在！她還在！

　　光帶著狂喜的心情沖到廚房，張口欲喚，佳人已回過頭來，一臉俏皮的訝異，不是他心目中的伊人，只是那應門的陌生女孩。

　　「你餓了麽？」少女嫣然一笑：「我在做吃的，很快就好！」

　　現實象個無情的殺手，瞬間奪去了光的滿腔熱情，他冷冷望著那名少女，一反手，掌中多了一把巨型光劍，藍色絢麗的劍芒流轉閃爍，遙遙對住了對方可愛的鼻子：「我不是什麽你姐姐的未婚夫，你也不是她的妹妹，說吧！你是什麽？」

三、恒

　　「你又是什麽？」少女面上現出了任性驕蠻的神情，望著光大發嬌嗔：「爲什麽你會這麽現實，我爲你苦心營造的這一切不好嗎？」

　　光心中泛起荒謬的感覺，淡淡的哂然一笑：「你占據我們的恒星，毀滅我們的家園，踐踏我們的生命，居然也會爲了我們中間的一人費盡心思？」

　　「你不一樣。」少女的手輕輕一揮，什麽飄香的廚房、溫馨的臥室全都消失了影蹤，代之以荒涼的廢墟和厚厚的塵埃，兩人腳下不過是一片焦黑的瓦礫堆。

　　「不久之前，我就感到附近好象多了點生命的氣息。」少女側著腦袋，好象在尋找合適的言辭，停了一停才慢慢說道：「和那些人都不同，這生命非常非常高級，雖然能量的感覺跟我完全相反，而且還不是很強大，可是我可以肯定，那是和我一樣高級的生命，有思想、有感情、有記憶……」

　　「生命太多了！高級的也並不只有我一個。」光打斷了少女的話，冷冷的道：「從你出現直到上次的爭戰，這星系的高級生命死在你手裏的不知道有幾百億。」

　　「那些？」少女的聲音裏多了委屈的味道：「我從你的思想裏知道了你們的世界有很多生物，其中有一種叫做白蟻，當你們感到白蟻礙事而千方百計消滅它們的時候，會不會覺得自己在奪取以萬億計的生命？」

　　光靜默片刻，不禁歎了口氣：「不覺得，我們絕不以爲沒有思想感情的白蟻是和我們一樣的高級生命。」

　　少女也跟著歎了口氣：「你們不覺得白蟻也有思想感情，說不定只是因爲白蟻的能量太微弱了，微弱得無法和你們取得平等的思想交流……」

　　「……除非它們合力造出一個和看起來似乎和我們一樣的生命，來告訴我們：它們同樣是宇宙中的高級生命——就象我今天出現在你的面前！」光替那少女把後面的話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是的，只有蘊藏了象你身上這樣多宇宙能量的人，才能使我感知他的思想記憶，知道他是有感情的高級生命。」少女擡眼望住了光，聲音裏忽然透出了一點好奇：「我是靠解讀你的記憶才制造出來的幻象，你的記憶裏最重要的就是‘她’了，我自信並沒有弄錯什麽，爲什麽你會那麽快就看穿了我的布置？」

　　「因爲我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級生命，我是他們爲了對付你而制造出來的，真正的高級生命是他們。」光的嘴角現出了一絲自嘲：「我的記憶、我的思想都不屬于我自己，它們來源于我的創造者，他才是‘她’真正的戀人，他們都已經不存在了。」

　　少女呆了一呆：「那你……爲什麽會來到這裏？」

　　「爲了找一個理由，一個消滅你的理由——當我隱約感到你也是一個生命的時候，就對他們賦予我的使命産生了疑惑，因爲我不知道大家爲什麽非要你死我活。」光說著，體內不停流轉的金色能量逐漸向外輻射，雙手緩緩舉起了大劍。

　　「你找到了？」少女不甘心的追問。

　　「你會不會因爲知道我們全是高級生命而就此離去？」光哂然反問。

　　少女想了一想，歎氣搖頭：「不能！我在宇宙中漂流，恒星的光和熱就是我的生命來源，一但找到合適的來源，絕不能輕易離去，因爲我不知道下一次能否在死亡之前再找到另外的來源。」

　　「你的答案我早已猜到，因此就算不爲了任何仇恨，我也只有消滅你——這不過是生存的法則。」光平靜地說完，蓦然化作一團金色的星芒，電射而來。

　　少女很不經意地擡手一擋，被光的藍刃輕輕一旋，整條粉嫩的手臂齊肩而斷，墨黑的鮮血頓時噴灑了一地。少女身形急退，好不容易才險險地閃過了光的第一波攻擊。

　　「沒用的，我的名字叫幻。」少女肩頭晃動，眨眼又生出了一條完好的手臂：「一切不過是你的幻象，你傷不了我。」

　　「幻，是嗎？」光叫著那少女的名字，淡淡的笑道：「我知道你現在這個人類少女的形象是幻象，你真正的形體其實是幾乎有恒星那麽大的一團暗物質，那些看起來像幽靈魔鬼般數以億萬計的作戰軍團不過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沒錯！」幻得意地招了招手，濃霧中黑影攢動，無數微型黑暗戰艦赫然出現在光和幻的身後，層層疊疊、無窮無盡。

　　光怡然不懼地提氣揮動手裏的武器，身上能量透過雙手遞到劍上，揉合了冰藍的劍芒形成淡金色有如實質的一片光影，在重重包圍住他的黑暗艦群中上下翻飛。但凡光影過處，那些微型的水母、尖錐……各種怪物全都瞬間蒸發，成了再也不能凝聚的塵煙。

　　然而怪物是如此之多，前仆後繼不斷湧來，就算被光的護體金芒阻擋近不了他的身，卻也殺不勝殺，只怕再殺上三年五載也去不了萬分其一。

　　幻瞪大了眼睛望著不停舞動的光，象是在看天真的小寶寶：「你的姿態真好看！你打算就這樣一點一點蠶食我的身體麽？」

　　「不！那樣的話等你被消滅，恒星的壽命大概也該結束了，我只是在測試自己的能力。」光的身形陡然站定，劍芒斜指地面，雙眼如炬炯炯盯住了怪物群中的幻。

　　他雖然停止了動作，身上能量卻更加澎湃，金色光芒蕩起地上的瓦礫塵埃急速旋轉，繞著他的身體形成了騰龍般聲勢浩大的能量漩渦，任何試圖接近漩渦的黑暗物質都被吹得搖搖晃晃，在尖嘯聲中汽化成無數細小的液滴。

　　幻的臉上滿是驚駭，不覺後退了幾步：「你的能量比我想象的要強得多！」

　　「任何生命都不例外，都有它致命的軟肋。你沒有發現嗎？我的目標其實是你，你這具看來虛幻的身體，就是你的思維中樞！」光身體略略向前一傾，迅若脫兔般拖著流光閃爍的大劍朝幻沖了過去。

　　仿佛一鍋被煮沸的開水，那些黑暗怪物急劇震蕩起來，在幻的操縱下分合變形，一批又一批金剛也似的巨人奮力檔在幻的身前，閃電般的銀色蛇線在它們身體裏不時閃現。那就是摧毀人類戰艦的黑暗能量，有著奇特的酸蝕、麻痹和分解能力。

　　「呀——」幻發出淒厲的慘叫，帶著恐懼的神情望住了眼前的光，身體在劇烈顫抖，大股大股墨黑的血液順著插進胸前的藍芒利劍不停汩汩流出，染黑了漂亮的衣裙。

　　從光開始沖刺到利刃洞穿幻的胸膛，只有電光火石的刹那，刹那間光竟然將兩人之間所有的黑巨人生生劈開兩瓣，以銳不可擋的劍勢擊中了幻。

　　「爲什麽？爲什麽你可以傷到我？」幻不甘心地問。

　　「我說過，你這具身體就是你的軟肋，不管你是什麽樣的生命，破壞了你的思維中樞，你也就變得什麽也不是。」光淡然一笑，手腕一轉，劍刃上爆出金色、蘭色交輝的能量火花，將幻的身體絞成了萬萬千千的液滴。

　　「明白了……」少女的身體不複存在，光卻仍然聽到了幻的回答。

　　周圍因幻被擊中而僵呆的黑暗怪物並未因幻的身體消失而灰飛湮滅，隨著幻的聲音傳來，怪物們化作無以名狀的一團，開始互相滲透，漸漸凝成黑壓壓的一片往天空升去。

　　那情形說來費時，黑暗雲團的轉化完成卻極其迅速，眨眼的工夫便已成形，無數蛇形銀線也跟著互相絞扭，很快就成了粗如巨蟒的閃電，劈頭蓋腦地朝光身上轟擊而來。

　　光轉攻爲守，起先只是靈活地四處遊走閃避，最後不得不激發出體內蘊藏的所有能量，將身體連武器一起層層裹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金色光球，拼命躲閃那些較粗的閃電，而較細的電芒總因其數量繁多而躲不勝躲，通通擊中了光球，看上去就象一個會發光的皮球，被拍打得亂彈亂跳。

　　黑暗雲層中不斷傳來了幻的嬉笑，好象一名天真的孩童得到了她最心愛的玩具，正玩耍得忘乎所以、興高采烈。

　　光球內，光的笑意似乎早已凝結，汗水大顆大顆順著腦門流到下颌，而空中的閃電仍在互相糾結，粗的更粗，已沒有較細的分支教他可以暫時承受下來，等待他想出反擊的方法。

　　光球的滾動越來越不靈活，光的喘息也越來越急。終于，又一道巨大的霹雳斜斜掃來，狠狠擊中了光的光球。

　　幾乎來不及發出半點聲息，光球在空中停了一停，便『砰』然爆碎，瞬間激起滔天的金色氣浪，一圈圈輻射出去。天空中的黑暗雲層竟不能及時反應，被這突然爆炸引起的氣浪波及，也付出了沈重的代價，墨黑的暗物質被燃燒的能量消融，傾盆大雨般澆灌下來，鬥大的液滴迅速蔓延成河，流遍了荒涼大地。

　　「光？」幻停止嬉笑，聲音慘然充滿疲憊：「你還活著嗎？你成功了一半，我受了傷，很重很重的傷，可惜你不知道我的特質，我的思維中樞可以瞬間轉移，那幾乎就是無處不在，你永遠也不會找到它的真正所在……」

　　幻的聲音嘎然而止。爆炸中心，光的身體在慢慢虛化消失，先是一點兩點，繼而十點百點，很快就逸成了數不清的、螢火蟲般美麗的金色星星，四處飄散。

　　幻沒有即刻離去，她看傻了，能量怎麽可以呈現出這樣絢麗的形態，那麽壯觀、那麽令人感動，仿佛天地間一切都不複存在，獨使人怆然涕下。

　　忽地，一小圈、一小圈，一下又一下，漣漪般的振蕩以光的身體位置爲中心，一陣比一陣猛烈地振了開去。隨著振蕩，不知道哪裏來的能量，挾著尖利的呼嘯四面八方的閃現，就象黑暗的原野，點燃了無數的星星之火。

　　「你也不知道我的特質。」幻忽然間聽到了光的說話：「我跟你相似，形體只是幻象，我其實是一小團和你性質相反的物質——不，現在應該和你一樣大了，甚至更大！大得足以跟你同歸于盡。因爲我的能量來源就是你，你剛才的閃電轟擊，使我的能量迅速暴漲——雖然我幾乎承受不了你最後那一下巨大的能量澆灌。」

　　「不——」幻發出了駭然欲絕的尖叫。太空中，覆蓋了整個恒星，邊緣直達地外軌道的黑暗膠質陡然劇烈震動起來，看上去就象拼命的想要收縮撤退，卻被阻斷了去路。

　　那是金色的細小光點，均勻的灑在黑暗的膠質上，每一粒都堅決地停留在一開始就出現的位置，並且越來越多，任憑周圍的暗分子如何掙紮，都無法脫離光點的控制。

　　「別費勁了。」光的聲音裏充滿了笑意：「現在不管你的思維中樞怎樣移動，都已經逃不掉我的能量滲透，我會把你整個融掉，你將永遠不能生還于世。」

　　幻忽然輕輕地長歎了一口氣，極至的痛苦中竟隱藏著某種滿足和愉悅：「這感覺是什麽？是擁抱嗎？唉……如果要用我的生命來交換，那麽，我願意消逝！」

　　籠罩恒星的黑暗膠質在金色光芒的擠壓蹂躏下愈來愈稀薄，並漸漸消散，火紅色的恒星露出光亮的面目，熱氣形成狂野的宇宙風，開始了不分青紅皂白地吹襲。

　　「真對不起……已經損壞了……你們的……生命之源……」虛空中再次傳來幻虛弱斷續的聲音。

　　「沒關系，我這就用我的力量去補救。」正逐漸從無邊的金芒狀態恢複人形的光微微笑了一下，淡淡回答。

　　「那樣，你也會死的……好可惜……好想和你做朋友……我已經孤單寂寞……太久、太久了……」熱風中，幻憂傷的低泣漸消漸弱，終于沈寂。

　　光忍著渾身的劇痛慢慢挺直腰杆，帶著憂郁卻欣慰的微笑在虛空中疲憊地向前走著，走了許久許久，直到張開雙臂，撲向了前方熾熱的恒星。

　　身體在接近太陽的過程中又慢慢霧化又慢慢漲大，分解成了億億萬萬的小分子，每一粒細小的分子都攜帶著金色的能量，變成了比之前更加強烈的一大片金芒。

　　如一陣金色的宇宙風吹襲而過，激活了紅色沈睡的太陽，恒星的光芒愈見熾烈，終于裹挾幾萬度的高熱，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沖破一切阻礙向四周輻射而去。

　　行星被一一點亮，太空中繁星閃爍，濃霧漸漸消散，美麗的彩虹若隱若現，飽經憂患的地球再次迎來了火紅的朝霞……

　　若幹年後，人類世界恢複了生機勃勃的氣象，人們足迹所到的星球上全都樹立了一座雄偉的雕像，雕像的名字，叫做「光之永恒」，並且伴隨著雕像一個新的戰神傳說開始流傳，講述金色星芒的傳奇、光與暗的故事。

　　對了，你如果仔細感受照在身上的暖暖陽光，或許，你還能隱約聽到淡淡的笑聲，充實不乏寂寞、痛苦包含甜蜜——恰如我們的生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