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狼堡 第四章 三叉戟
站在囚室門外,摩羅夫和三叉戟中的念修卡瓦尼顯得有些猶豫。東西監樓投來的無數視線戳在身上就像是針扎,注意到鐵矛老大也在頂樓望向這邊時,兩人的臉色終於變了。
囚室裡聽不到任何聲息,黑漆漆的彷彿通往地獄。
摩羅夫跟卡瓦尼對視了一眼,正要舉步,悶雷般的巨響卻陡然震起,整個東區似乎都跟著顫抖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73號囚室的外牆「砰」的崩裂,灰塵簌簌掉落。
羅德里克怒吼著倒掠而出,如同後頸上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扯動,連退了數十步之後,他還是抵擋不了那股大力,腳下一軟終於栽倒,在地上滾出老遠。
「這樣就對了。」紅旗站到囚室門口,咧開了嘴,將右手扭曲的手指一根根扳直。剛才對上的兩拳,算是誰也沒佔到便宜。
在兩名同伴的幫助下,羅德里克站起了身,腿腳卻又是一陣抽搐,險些再次摔倒。他難以置信地望向紅旗,後者剛剃的光頭還帶著斑斑血跡,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像頭剛走出叢林的狼。
「我們之間向來沒什麼過節。」摩羅夫往後退了一步,距離對於法師來說意味著生命,他可不想被這瘋子突然貼到面前來。
紅旗沒看他,衝著身後問了一聲,「這幾個貨叫什麼來著?」
「三叉戟。」胖子慢吞吞地走出來,手裡捧著個巨大的飯盆,每邁出一步都會給人以地面陷落的錯覺。
「什麼三叉戟,我看是燒火棍吧?」白頭佬從底樓一側冒出了頭,手裡拎著個用衣服裹住的長布包,從外形上來看倒頗有點像他所說的燒火棍。李教官則從另一邊現身,跟他站成一個鉗形。
囚室里亞瑟正跟躲在床下的小四大眼瞪小眼,僵了半天,才尷尬地問:「你怎麼不出去?」
「我最怕打架了,人人都知道。」小四理直氣壯。
「四個對三個,看樣子這次是早就準備好要找上我們了……那小白臉英雄算是什麼?你們手裡的道具?」羅德里克忽然鎮定下來。
胖子仍舊在那裡狼吞虎嚥,只不過卻坐了下來,靠在囚室門口,「三個對三個,我不算的。」
羅德里克轉頭看了眼西區監樓上的鐵矛老大,後者獰笑著向他點頭。鐵矛老大這幾年已很少像這樣公開露面,此刻正在東區高層俯視大院的穆先生也一樣。兩大頭目的出現讓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不少犯人都聽說過當年紅旗向穆先生求援卻遭拒的事情,現在到底穆先生的立場是怎樣,似乎也同樣是個未知數。
崗樓上的警衛已在下注,吵吵嚷嚷的罵聲忽然停歇。監獄門前,一片枯黃的草葉從少女腳邊被風捲起,轉著跟頭飄飄蕩蕩,落向大院中央。
下墜到地面的短短過程,它停滯了數次,在空中完全靜止。
作為三叉戟中唯一的近戰,羅德里克是最先出手的,他一動,李教官就直接一個衝鋒。兩人實打實的正面碰撞無聲無息,方圓百米之內的空間瞬間凝固,沒有風,狂亂到了極點的力場反而透出靜態。蒸騰著毀滅和殺機的靜寂中,唯有兩條鋼鐵機械般的身影在激烈對攻。
除了紅旗以外,羅德里克從未把73號囚室裡的其他人放在眼裡過。那些傢伙總讓他聯想起小丑,毫無價值卻偏偏喜歡扭捏作態,所謂的行伍出身似乎是作秀的本錢,即便嚴冬酷暑,他們也從未停止過每天在大院裡跑圈。從監獄內銷部弄到的舊軍服甚至成了73號囚室的統一行頭,他們第一次穿上後在大牢裡招搖過市,讓囚犯警衛全都瞠目結舌,以為撞上了鬼。
自從聽說姓李的也是戰鬥域進化者,羅德里克一直覺得很搞笑——這種小雞般的體格,能扛得住幾下?但就在剛才李教官衝鋒的那一刻,他發現站在面前的,已是另一個人。那無精打采的病癆鬼像是突然從夢中甦醒,眼中的光芒簡直可以用來殺人奪命。羅德里克擊出的每一拳都如同砸在鋼板上,對方的面骨都已經破裂,但腳下卻如同生了根,連續一波只攻不守的進逼讓羅德里克不得不後退了半步,避過那股咄咄逼人的鋒芒。
兩名同伴並沒有及時配合作戰,像陡然失去了默契。羅德里克在狂風暴雨般的敵方攻勢下,匆匆瞥了一眼,卻發現離得最近的卡瓦尼僵在原地,連動也沒動。
卡瓦尼是個六級念修,戰局掌控方面的大師,向來喜歡以一手「枯萎之網」悄然設伏,到關鍵時刻發動領域絞殺。「枯萎之網」並非瞬發,羅德里克那邊一動手,他已開始在提升念力,感知之中卻忽的一陣劇痛,跟著接觸到了白頭佬遠遠投來的目光。
那老頭是除了交換犯以外,整個監獄唯一住在東區的白人。剛開始那幾年有不少遠東囚犯都找過他的麻煩,為此沒少死人,東區也亂了很長一段時間。作為一個龍槍系獵影,白頭佬失去了火器,無疑等於老虎沒了爪牙。誰都以為他能活到今天,只因為身邊有那個瘋子在保他,但卡瓦尼現在卻不得不改觀。
念修和法師一樣,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往往會選擇極速出手,如果對手是近戰,還得儘可能拉開距離。對著那道似乎能直戳進靈魂的目光,卡瓦尼中止了超念積蓄,轉換之下另一個六級瞬發能力「幻影釘刺」已如離弦之箭。白頭佬卻在這個時候向左橫跨了一步,手裡的長布包不知何時已平持,在卡瓦尼的精神鎖定中,老頭的站位變化微不足道,但再次刺入感知的尖針卻逼得他放棄了出手。
是火器?他從哪裡弄來的?
卡瓦尼望向那個長布包,臉色陰晴不定。他不是沒有遇上過槍法如神的獵影,火器畢竟是外物,從沒有人能快得過瞬發能力。但白頭佬帶來的威脅感卻完全不同。即便是在意識中將場景慢速回放,卡瓦尼也依舊沒能看清,那布包是怎麼被白頭佬扯去最外層裹著的衣服,怎麼換手,怎麼倒轉端平的。這老頭彷彿在變一個再小不過的戲法,但手速卻足以讓人膽寒。
跨出的那一步,則讓白頭佬站在了區域活眼上。活眼是個戰鬥術語,指的是戰陣之中,可以隨時參與同陣營任何一人協防或攻擊的地點。活眼會隨著看似微不足道的外因而變化,譬如一次能力提升,一輪防護罩的加持,沒有足夠敏銳的觀察力和戰鬥經驗,根本把握不了。卡瓦尼腳下就是這樣一個活眼,白頭佬現在站上的另一個,恰好擋在了他的估算路線上。原本與羅德里克那邊的呼應是毫無障礙的,現在他對李教官成功發起偷襲的可能性,卻不超過三成。
後背的冷汗在無聲滲出,滑過皮膚的感覺有點癢,讓卡瓦尼有點忍不住想去撓一撓。但他現在不能動,也不敢動。監獄在火器管制方面向來稱得上是有殺錯無放過,白頭佬倒拎的物事究竟是不是槍,他並不確定。那雙本該昏花的老眼正彷彿發燙的長釘,先是釘上他的喉頭,第二眼望向他的腰肋,第三眼落在了他的右腿上。
三眼之後,卡瓦尼汗濕重衣。
白頭佬第三眼看的並不是防護屏障的薄弱點,而是他從小就有殘疾的那條腿。沒有人知道他在矯正站姿和步伐上,花過多麼痛苦的代價,今天老頭簡簡單單的一眼,卻讓傲慢面具下那個真實的他無所遁形。
「來啊。」那惡魔在獰笑,「看看你快,還是老子的手快。」
失去協防的移動砲臺依舊凶悍無比,摩羅夫接連砸出的幾個火球在空中相互碰撞,爆開了一片烈焰火雨。透過火雨間隙,他看到紅旗似乎有個彎腰屈膝的動作,然後整個人就直拔了起來。抬頭望了眼這個愚蠢之極的靶子,摩羅夫合起雙手,轟出一個足有桌面大小的「怒焰爆彈」,紅旗身在半空,已是避無可避。
就這麼結束了?摩羅夫有點難以置信。他本以為對手多少能掙扎一下,讓自己感受到些許樂趣,卻沒想到絕殺來得如此簡單。不遠處同伴的異常表現,讓他並沒有輕易放下警惕,法能流動之下又是一個「怒焰爆彈」發出,用以補刀。
在旁觀者的驚呼聲中,兩團爆彈先後命中目標,紅旗一頭栽落。摩羅夫眨也不眨地瞪視那片焦煙四起的區域,片刻之後,卻發現卡瓦尼身邊有個人影晃了一下,緊接著一顆頭顱就衝天飛起。
「你這個卑鄙的雜種!」摩羅夫嘶聲吼了句,雙眼瞬間充血,變得通紅。
地火的毀滅力自然不是普通火焰能夠比擬的,即便如此,紅旗還是身受重創。他像在賭命,連看都沒看法師,高速掠到了念修邊上。卡瓦尼完全被白頭佬的殺機牽制,等看到他時,第一反應就是要出手,隨即卻發現自己的視角正在變得越來越高。
白頭佬的存在讓摩羅夫心神不寧,他發出的所有那些洶湧爆裂的火焰全都被擋開讓開閃避開,紅旗貼到近前時,另一邊羅德里克剛被李教官放倒。
「老了……」李教官搖搖頭,脫下衣服,卸去了後背上嵌著的兩塊殖甲。
摩羅夫很快倒下,胸腔多出了一個前後貫穿的傷口。羅德里克見紅旗一步步走來,身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不由冷笑,「看看你的樣子,別人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你也不知道嗎?」他倒在血泊中連站立的力氣都失去,神情卻依舊帶著輕蔑,「轉過你的豬腦袋,看一看那邊。」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紅旗望向黑樓,一扇窗正開著。
「不管替你撐腰的是誰,我只知道有人在等你說對不起。」紅旗無動於衷。
羅德里克怔了怔,瞪著他,「對不起,滿意了嗎?」
「我聽不到。」紅旗拉起他的一隻手,像好朋友之間的親熱,跟著那隻手掌就徹底與手腕分離,再無半點瓜葛。
羅德里克痛得全身都在發顫,卻漸漸笑出了聲,「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我還真不明白……臉面對你們這種人就那麼重要?白樓裡的老傢伙能時時刻刻保著你?為了一個小白臉,你確定自己現在干的值得嗎?」
「我不只是為了那個小白臉。」紅旗看了眼監獄大門,那孤零零的身影還在,「我們這種人,就只是想讓自己活得更像個人,沒別的。」
等到另一隻手和兩條小腿都被先後斬斷,羅德里克發現黑樓並沒有任何動靜,鐵矛老大也仍舊站在原地看戲。他抽搐了很久,陡然大聲哭號,「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少女默默轉身離開時,流了淚。她看見了羅德里克隨後被擰斷頭頸的場面,那滿身是血剃著光頭的遠東年輕人,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了野獸。
比誰都兇殘,只因為比誰都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