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二章 路家大計
路二嬸生了大胖小子,出生後三天,身上的緋紅已經褪盡,顯得白白胖胖、玉雪可愛。春瑛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堂弟,輕輕香了一口他滑嫩的小臉,惹得他張大嘴打了個呼嚕,從小鼻孔裡噴了個泡泡出來,便扁扁小嘴扭開了頭。
春瑛笑呵呵地回過頭對路二叔道:「二叔,小四真可愛。」路二叔兩隻眼睛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兒子,聞言大為驕傲:「那當然,也不瞧瞧是誰的兒子!」
路媽媽掀了簾子從裡間出來,忍不住笑話他:「我倒覺得孩子像娘,只有兩條眉毛向二叔你!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幸好是像娘多些,長大了也能出落個俊秀模樣,不然都像你似的,豈不是又要老大年紀才討得到媳婦?」
春瑛和路大都笑了,連在裡間陪坐月子的女兒的親家母也大笑出聲,道:「年紀大些有什麼要緊?年紀大些,才懂得疼媳婦呢!只要兩口子和和氣氣的,就是有福氣了!」
眾人又笑了一場,路有貴才問弟弟:「如今我們只知道孩子乳名是小四,大名是什麼,你可想好了?依我說,不如等過了週歲,再起一個也不遲。」
路二叔道:「前兒孩子才出生,我跟他外公就商量過了。我覺得大福大壽都好,他外公則喜歡「榮」字,說是路榮路榮,就是福祿壽的祿,又有榮光,必有大福氣的。我想起霍家的表少爺,不就叫榮哥兒麼?平日偶爾也來拜見大少爺的,重了他,叫人知道倒不好,便請大少爺賜一個,大少爺說,那就索性福壽榮祿俱全罷,起了個名字叫四全,又依了孩子的乳名。我聽著還行。」
「路四全?」路有貴想了想,「這倒罷了,還算吉利,只是聽著老成些。」他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就是這名字太過像僕人的名字了,如果小侄兒將來是在大少爺府裡當差,那當然是好名兒,但若是像小虎那樣,脫籍成了良民,將來讀書識字的,為免聽著有些土氣。弟弟剛得了兒子正高興,他也不好潑人冷水,便沒說什麼。
春瑛卻不大樂意:「路四全?好像不大好聽,路榮倒是不錯,若是擔心重了親戚家的少爺,再想別的也好,為何一定要福祿壽喜這些字眼?」
路媽媽笑道:「你女孩兒家哪裡知道這些緣故?新生兒起名,字眼吉利的最好,不然就起賤些的名字,圖的是孩子好養活,你和你姐姐剛出生的時候,不過是大ㄚ二ㄚ地叫,你姐姐進府出差時,才得老太太改了個名字叫秋玉,你叫春瑛,是順著你姐的名字,請接手擺朋代寫家書的老秀才幫忙起的。小虎的名字是從他屬相來,將來要講學時,自然會請先生再起一個文雅些的。」
春瑛聽得滿頭大汗,心想自己要是真叫路二ㄚ那可就土得沒邊了,忙扯開了話題笑道:「那就順著小虎的名字,給小弟弟起名兒吧?反正將來還要再起,現在暫時起個土氣些,路小福?路小……不然叫路榮壽什麼的,也比四全強呀?」暗暗擦了把汗,心想千萬不要叫小壽就好……
路有貴朝女兒揮揮手:「搗什麼亂?!大少爺都賜了名了,還想什麼?家裡人叫小四就好,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春瑛撇撇嘴,低頭一看,小堂弟不知幾時已經睡著了,忙交給母親,路媽媽輕手輕腳地接過,便抱回裡間給弟媳照顧去了。
路二叔伸長了脖子,目光一直追了出去。
春瑛重新坐回炕邊,笑著問他:「二叔,姐姐他們可來過來?」
「昨兒來過了,兩口子帶著康哥兒和小虎一起來的。」裡間放下了簾子,路二悻悻收回目光,答道,「可惜他們今兒沒到,陸家這幾天要收房租了吧?你姐姐能來一回就不容易了。若早知道你會過來,我就一大早派人去接他們了。」
路有貴擺擺手:「算了,她們姐妹都在京城,想要見面,有什麼難的?不過是秋姐家裡事多,春兒又要在東府內當差,時間不湊巧罷了。陸女婿如今家裡的營生也不輕鬆,等傍晚時我們夫妻還要去他們家裡過夜,順道幫幫他們小兩口的忙呢。」
路二叔十分吃驚:「我只知道他家裡租房子給人住,又開了車馬店,倒不知道他有這麼忙。」
路有貴笑了笑:「先前我跟你嫂子有些積蓄,因不敢露財,便陸陸續續買了幾個院子,賃給別人注,平時讓女婿替咱們管著,一年下來,也有五十兩銀子呢。陸女婿自己也有幾個院子要照管,一忙起來,便顧不上家裡了。你嫂子心疼閨女要帶幾個孩子,還打算搬過去照應呢,我怕上頭知道了要罰,才攔住了她。」春瑛一聽,就知道自家老爹又買院子了,不過外城房價不算很高,應該花不了多少錢。
路二叔先前早有耳聞,但從那五十兩銀子的收入推測,就知道兄長買進來的院子空怕不是一兩間,不由得大吃一驚:「哥哥哪裡來的這許多銀子?!當心叫上頭知道!」
「不怕的,都在女兒女婿名下呢,即便上頭查出來,也是無妨的。」路有貴微微一笑,「我這銀子都乾淨的,可不是從府裡貪來的,你怕什麼?」
路二叔稍稍鬆了口氣:「這倒罷了,只是有銀子為何總買宅子出租?要是我,寧可到鄉下買地,有了地,才算是有了底氣。」
春瑛道:「田地固然好,只是我們身上有差事,沒法當出門去照管,況且天時不定,若是遇上不好的年景,田地失收,那銀子就打了水漂了,倒不如賃房子給人住,平時就算冷清些,遇上科考之年,或是有官員上京、客商來做買賣什麼的,一年的進項,除去平日所費,倒也有不少盈餘。」
路二叔不由得失笑:「你這孩子,年紀越大,算盤就打得越好了!不過這都是外頭百姓人家才做的,我們這樣的家生子……即便有些家財,也不是自己的,何必費那心思?」
路有貴道:「不是她算盤打得好,是你從來沒這麼想過。」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你素來是個精明的,早年跟著大少爺東奔西走時,還想著將來如何如何,為什麼如今倒縮手縮腳了?」春瑛也跟著附和:「是呀是呀,記得當年二叔你講過,大少爺答應你,分了家就放你為民的,怎麼沒聽你說起後文?」
路二叔苦笑著抹一把臉:「並不是大少爺不可遵守約定,是我……我一直沒膽子再提。真奇怪,從前做小伏低時,就想著將來一定要出府,要出人頭地!可如今成了大少爺府裡的總管,主人家又寵信非常,有妻有子,吃穿不愁,家裡有人服侍,天天都能使喚一大群人手……我脫籍的念頭就淡了。我從前不想做奴僕,是因為日子過得不好,如今這樣,脫籍與否,倒沒那麼要緊了。」
春瑛忙道:「二叔,這怎麼一樣呢?咱們生來就頂著奴僕,主人家好就算了,若主人家不好呢?天天挨打挨罵的,難道你就甘心?!況且這是關係到子孫後代的事,你三十幾歲才有了兒子,難道還想讓兒子去侍候別人?像小虎這樣,可以自由自在地讀書,將來若讀得好了,也可以去考試做官,不想做官,去做生意什麼的,也方便的多。你可別在這種事上犯糊塗!」
路有貴點點頭:「春兒這話說得在理,若是不改賤籍,將來家財再豐厚,子女也未必有好前程。我們莊上,原本的曹管事,家裡也有銀子,附近鎮上一般的人家都沒他有錢,可那又如何?因他是被趕出府去的,並沒有脫去賤籍,本來有好人家看中他大兒子,想要將女兒嫁過去,聽說他家不是良民,便再沒提起了。我原本也像你這般,想著日子安穩富貴,便足夠了,無需非要爭一個良民的名頭,可自打小虎被放出來,我就改了想法。良民到底還是比奴籍強得多的。」
春瑛一路聽一路點頭,心裡別提有多歡喜了。老爹終於徹底改變想法了,她這幾年多不容易啊!
路二叔低頭想了想,再測耳聽聽裡間傳來的兒子的依呀聲,心便軟了,道:「也罷,我去探探大少爺的口風,想來憑我們主僕間的情份,給小四求一個恩典還是不成問題的。」
春瑛忙道:「最好是連你的恩典也求了。二嬸是從繡坊來的,原本就不是奴籍,要是二叔你也成了平民,小四將來就跟尋常人家的孩子沒兩樣了!若真捨不得大少爺,留下來繼續管家也行,侯府從前不也有被放出去的家生子繼續給主人家辦差事的麼?」
路有貴見弟弟在認真考慮,便示意女兒跟自己出去,讓弟弟自己想清楚。
春瑛出了門,左右見沒什麼人,便拉著父親的袖子到廚房,小聲道:「爹,我想跟你說,若是可以的話,盡早準備贖身的事吧。」
路有貴起了警惕:「這是什麼緣故?難道你在東府出什麼事了?」
春瑛連忙搖頭:「我很好,老太太和太太還越來越器重我了。正因為這樣,我覺得形勢大好,找個機會求恩典,說不定老太太和太太看在我的份上便答應了。如今管家的是四小姐,又待我一向很客氣的,只要有好理由,就算到了太太面前,也是不怕的。」
路有貴大奇:「那你為何如此心急?」
春瑛想了想,才到:「我總覺得……東西兩府裡的事太複雜了,我怕會被捲進去,將來脫不了身。」想到侯府的政治危機,她決定還是不告訴父親了,這種事跟他說了,他也沒辦法,反而會添了擔憂。
路有貴想了想,搖頭道:「不成的,我如今有差事,又正值壯年,有什麼理由贖身出去?別看老太太、太太寵你,若她們知道你一心想將全家人弄出去,未必會喜歡呢,求一次不成,將來想要再求就難了!」
春瑛道:「我怎會不明白這個理兒?只是機會這種東西,錯過了就未必會再有了,若是因為準備不足沒趕上,豈不是太糟糕了?我知道現在沒法馬上求到恩典,但事先做些準備總是可以的。」她壓低了聲音:「莊上那個秘密的買賣……爹你仍舊有參與嗎?我記得太太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路有貴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雖然我也一路當著照看,但他們做買賣時,我從不插手。如今他們掙的銀子也少了許多,聽說有別的莊子也在做這行呢。因曹管事丟了差使,卻仍佔了一份,曾家人抱怨過幾回。我們都私底下猜想,太太那邊之所以能聽到風聲,很可能就是曾家人告的密,幸好趙家的把話圓回來了。如今我們也不敢有大動作,生怕太太會過來猜看。」
春瑛低下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如此,爹不管參與到什麼程度,都不要在參加下去了。索性想個理由告病吧,不用說是重病,只說是腿風啊、頭疼啊頭暈什麼的,多多在人面前做出「犯病」的模樣。先裝上兩三個月,再跟姊夫打個招呼,找好時機,趁老太太和太太高興,就去求恩典,提一提病情,再說是奉請岳父岳母回家榮養。有我幫著說話,應該不成問題,如果能弄到大夫的診書或藥方子什麼的,就最好不過了。」
路有貴覺得有理,有些欣喜地點點頭,又問:「那你呢?」
春瑛笑了:「爹真糊塗,我不是更好辦麼?只要你們都出去了,我過些時日再找機會,藉口說未婚夫有信來,要開始準備婚禮了,那樣要求出府,就是再順理成章不過了。」
「可是……胡小哥才去了不到一年!」
「準備婚禮罷了,準備個一年半載也是正常的,東府的人又不知道他要去幾年。況且咱們只要能出府就好。」春瑛見父親面露不同意的神情,便小聲補充,「知道啦,我會盡量謹慎些的。其實我出府是早晚的事,我早就跟老太太和太太提過,我是訂了親的,將來要嫁出去的,因此最麻煩的是你和娘。」
路有貴笑了,摸摸她的頭:「好孩子,我和你娘的事,我們自會辦好的,你在府裡好生當差吧,別總想著我們。總說老太太、太太寵你,可有時候丫頭太得寵了,也不容易脫身,那些秘密的事,不要去聽,不要議論,更不要去做,只要你平平安安熬到胡小哥回來,爹就放心了。」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熬到胡飛回來?春瑛不以為然地想著。如果能早點出去,胡飛回來知道了,想必也會為她高興吧?不過父親的警告,她還是牢記在心了,回想近日所做的事,倒出了一把冷汗,決定以後要再低調些。
抬頭看看父親,春瑛微笑道:「爹,家裡不是還有銀子?要不要先買些田地?最好是在外地買,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那咱們家將來也是財主了」!
路有貴笑笑,抬頭磕了她腦門一下:「爹自有主意!」說罷轉身回屋裡去了,春瑛訕訕地跟了上去。
在二叔家玩去大半天,又回後街去見了十兒一面,春瑛回到東府時,已經快要天黑了。她正聽手下的丫頭們報告一天的工作情況,忽然聽到前院方向傳來一陣喧嘩,忙走到門邊看是怎麼回事。
只見徐總管有些狼狽地急奔進來,跪在正屋階下,喊道:「老太太,宮裡來人了……有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