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高門 第一百二十章 飛哥真爺們
慶大爺深覺被人抹了面子,臉色有些陰沉:「你是什麼貨色?敢攔在本大爺面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孝敬那點子錢,就敢甩我臉子?你活膩了是不是?!」
他話音剛落,幾個牛高馬大的跟班就圍了上來,春瑛與胡飛被困在當中,顯得格外勢單力薄,附近的攤販與行人早已悄悄躲避開去,生怕招惹了這幫惡人。
春瑛有些緊張地看向胡飛,後者沉著臉道:「小的不敢,只是這條街上的規矩是老太爺定的,小的兄妹本本分分地照著做了,不知慶大爺為何還要跟我們過不去?」
「我呸!」那慶大爺踢了貨箱一腳,「這裡是我家說了算,規矩也是我家定的,我想跟誰過不起就跟誰過不去!臭小子,本大爺不過是見你妹子長得有幾分水靈,才有興趣跟她玩玩兒,誰還把她當天仙了不成?不過你既然不識相,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來啊,給我把人抓回去!」
跟班們齊聲應了,春瑛聞言大怒:「你們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了?!以為什麼人都能隨你們亂抓的嗎?!」她可是慶國侯府的家生子,這慶大爺也不知道是什麼背景,不過看他的穿著打扮與說話行事,就知道地位高不到哪裡去,憑這樣也敢招惹侯府?她雖然只是一個地微的小丫頭,可這並不代表侯府的主人們會忍受阿貓阿狗踩他們的臉!
她見那些狗腿子要撲過來,正準備大聲說出自己的身份,卻看到胡飛抽過扁擔揮了過去,將狗腿子們擋開了。他抓著扁擔避開眾人,怒道:「你們既定了規矩,又自己推翻,出爾反爾,真當這裡沒了王法不成?!」
慶大爺更生氣了:「在這裡,我就是王法!」說罷一揮手:「上!給我好好教訓他!往死裡打!」
狗腿子們一擁而上,胡飛不斷揮動扁擔,但他始終體力有限,被其中一人一拳擊中左臉,臉頰立刻紅腫了起來。春瑛驚叫一聲,隨手抓起一個抽屜就摔了過去,那打人的狗腿子被砸了個正著,痛得大聲嚎叫。
其他人都愣了愣,胡飛立刻趁機砸了那些人幾扁擔。他下手極狠,幾個狗腿子的臉上、手上都出現了幾道傷痕,不得不後退了。
慶大爺氣得哇哇叫:「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看我不打死你……」不等他說完,胡飛便吐了一口血沫,咧嘴笑了笑,道:「活得不耐煩的人是你!這裡可是天子腳下,你居然敢說你是王法?這裡是你家說了算?你把皇帝放到什麼地方去了?你不就是有個守衛東直門的老子嗎?橫什麼?小小的武官,在京城裡算個屁?!你惹惱了我,我就到劉御史家門口喊冤去!看到時候死的是誰?!
劉御史是京城中有名的倔脾氣清官,專門跟達官貴人過不去,一年到頭,總得參上二三十個高官顯宦,在朝中極不得人心,偏偏皇帝又信任他,無論別人怎麼說,都不肯撤了他的職,劉御史深感君恩深重,參人的動力更足了,他的大名也因此而響徹全京。
慶大爺能在東直門大街上作威作福,原因正如胡飛所說,是有個擔任東直門守將的老子。東直門大街位於平民區,少有達官貴人在此居住,慶大爺的父親就變相成了這裡的主宰,他家的人也利用這一點,從附近的平民或商人身上剝削錢財,作威作福,沒人敢跟他們作對。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慶大爺父親的守將身份上的,如果那劉御史真的參了他一本,這一切都會成為泡影。
慶大爺雖然囂張了些,卻不是笨蛋,聽了胡飛的話,也有些慌了,但心裡更多的是憤怒:「你小子居然敢威脅我?好,我這就叫人打死你,看你還怎麼去告狀!」說罷就命令手下的狗腿子們再上去打人。
胡飛將一根扁擔揮得虎虎生風,把那些狗腿子打得哇哇直叫,但體力卻漸漸弱了下來,春瑛見狀不妙,急中生智,忙喊道:「我們家就在劉御史家旁邊,他家裡人出來買菜總要跟我娘說幾句閒話的,你叫人打死了我哥哥,絕瞞不過他去!這裡可是大街上,人人都看見了,你有本事堵住所有人的嘴嗎?!」
慶大爺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心裡動搖了,猶豫著該不該叫手下住手,但那些狗腿子卻已有人動作慢了下來,胡飛趁機將他們逼退,抬袖子抹一把臉上的血痕,冷笑道:「妹子何必跟這種人多說?叫他打死我,你立刻就告訴劉大人去!我倒要看看,他一家子會得什麼罪名?是欺君,還是大逆?」
慶大爺臉一下漲紅了,卻聽到遠出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轉頭望去,居然是自家父親的副將,他不耐煩地問:「做什麼?沒看到我正忙呢?!」那副將板著臉,向他行了一禮:「少爺,大人讓你去。」見慶大爺一臉不情願,又加上一句:「大人正生氣呢,還要你把隨從都帶上。」慶大爺無法,只得揮手召過狗腿子們跟隨他去了,臨行前放下狠話:「給我等著,看本大爺不治。」那副將聽了這話,神情微動,別有深意地看了胡飛一眼。
胡飛冷冷地看著他們離開,吐了一口血沫。春瑛忙撲過去擔心地問:「傷得重嗎?疼不疼?你流了好多血,我們快去看大夫!」胡飛微笑著安撫她:「沒事,不過是皮外傷。」
旁邊一個小販怯怯地說:「小哥,你闖禍了,他可是咱們這裡的土霸王,聽說跟太師府裡的少爺極要好呢。」
胡飛淡淡地道:「他要怎麼折騰我都不要緊,可不能欺負我妹子!」他抬手輕輕按了左邊臉頰一下,疼得呲牙倒吸一口涼氣,但沒喊出聲。
春瑛眼睛有些發熱,忙掏出手帕輕輕擦上他的傷口,胡飛笑著接過帕子,道:「好了,別忙著掉眼淚,咱們快走吧,免得他再回來找晦氣。」
春瑛雙眼含淚猛地點頭,回身收拾那掉了一地的簪子耳環,忽然想起胡飛交上去的「孝敬」,不由得生氣地說:「今天的保護費白交了!那人真可惡!」
「就當是被狗叼了去吧。」
胡飛倒沒怎麼在意,只找了根布條把扁擔上裂開的部分捆起來,便挑起了擔子,拉著春瑛迅速離開了那裡。
春瑛一路噓寒問暖,又扶著貨箱,好給胡飛減輕負擔。她心裡很是愧疚,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讓胡飛挨打的。胡飛卻不以為然地道:「那慶大爺仗著自己老子是守門的武官,平日裡沒少盤剝在街上擺攤的小商販,有時還威脅外地的客商,低價買入貨物,又用市價轉手賣出去,叢中取利。因我做了兩三回中人的生意,雖沒擋他的財源,卻也算是踩了他的地盤,他早有心教訓我,對你不過是遷怒罷了。」
原來是借題發揮,春瑛的心情好受了些,但還是很難過:「不管怎麼說,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你也不會挨打……咱們真去告狀怎麼樣?那個劉御史聽說為人很公正的,要是能把慶大爺一家拉下台,以後東直門一帶的百姓也不用受他的剝削了!」
胡飛搖搖頭:「不成的,方才不過是哄他罷了,劉御史……」他腳下漸漸放慢了速度,臉上的神情有些黯然,「他是極推崇孝道的人。我本來就壞了名聲,別人不知道我底細還罷了,要是鬧上官府,別人定會知道我是胡家次子,那不孝的罪名壓下來,劉御史不趕我出門,就已經算是仁慈了……」
春瑛不由得替他委屈:「難道他會這麼糊塗?因為別人不實的傳言,寧可放任百姓受苦?那他也算不上什麼好官!」
胡飛苦笑地回過頭:「妹子,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好官?劉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氣,他認準的事,絕不會輕易改變的。」他在心中冷哼,若真有明察秋毫的好官,他當初又怎會落到人人喊打的下場?說到底,人都只會想著自己的利益罷了。那留御史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地位,又何必天天挖空了心思去收集那些達官貴人的罪證?對於這種人,利用一下便行了,真個信他,他就永遠都別想翻身了!
想到今天的事,他心中又湧起一陣苦澀。那什麼慶大爺,不過是小小的紈褲,京中的公子哥兒都拿這種人當玩笑,若是從前,對方頂多是他眼中的一隻螻蟻,但現在他成了平民百姓,再沒有人能庇護他,便連這樣的螻蟻,也敢對他拳腳相向了。他這半年來天天想著賺錢,出人頭地,可他至今才賺了百來兩銀子,幾時才能真正地揚眉吐氣?
他猶自在那裡沉思,春瑛也陷入了苦惱中:「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呢?東直門是不能再去了,朝陽門那頭又有一堆狂蜂浪蝶,我們明明很本份地做買賣,為什麼總有人跟我們過不去?」
胡飛一下清醒過來:「不要緊,明兒我們就去買騾子。那個慶大爺就只能在東直門一帶作威作福,咱們到別處做生意,他也奈何不了我們。」
想來也只能這樣了,春瑛歎了口氣,替他再將貨物往上扶了扶,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叫他們:「那個貨郎,略停一停!」
胡飛停下腳步,往聲音來處轉去:「來了——您要什……」他忽然住了嘴,臉色有些發白,似乎想要回過身逃走,但又不知為什麼只能定在原地,一步也邁不開去。
春瑛察覺有異,忙問:「怎麼了?」胡飛艱難地稍稍搖了搖頭,聽到來人腳步聲接近,便放下擔子,略低下了頭。
春瑛抬頭望向來人,卻是個年輕的女子,少婦裝扮,穿著一身夏布藍色衣裙,外頭罩著件平機青褂,一頭黑髮上插了根鑲玉的銀簪子,面容清秀中帶了幾分圓潤。她聲音又尖又急,叫住他們:「可有頂針?我要黃銅……」忽然頓住,兩眼緊緊盯著胡飛,尖叫一聲:「你是……二少爺?!」
春瑛吃了一驚,轉頭望向胡飛,只看到他臉上一片苦澀。
第三卷 高門第一百二十一章 胡家現狀
這個女子,莫非是胡家舊人?春瑛見胡飛低頭不語,只得笑著迎上去:「這位大嫂,您要買什麼東西?」
那女子不理會春瑛,只是一個勁兒盯著胡飛瞧:「二少爺?你是二少爺是不是?!你瘦了……臉上的是什麼傷?誰打你了?!」春瑛見狀,無奈地看向胡飛。
胡飛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這位大嫂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二少爺,不過是個小小的賣貨郎罷了。」
那女子的眼圈一下紅了:「二少爺……你別騙我了,阿繁侍候了你那麼多年,怎會認不出你?」她用帕子捂住嘴,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我知道,你定是惱了我。當日姨奶奶被人陷害,我明明知道,卻不敢吭聲,害你和姨奶奶被趕出家門……這都是我作的孽,不怪二少爺不肯認我……」
她越哭越大聲,已有行人奇怪的望了過來,春瑛心裏著急,忙推了胡飛一把,又努努嘴,示意他看路上的行人。
胡飛動了動嘴,咬牙道:「我真不是你的二少爺,大嫂,你要買頂針,就快些挑一個,不然我就走了!」
「別走!」那女子慌忙拉住胡飛的擔子,「二少爺,你若是怪我,打也好罵也好,阿繁都認了,請您看在阿繁照顧了你七八年的份上,千萬別把我當成陌生人,二少爺,求你了……人心肉長,你就不念咱們這些年的情份么?」
她一臉哀求,胡飛漸漸心軟了,握住扁擔的手也慢慢鬆開,他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只是將頭扭到一邊,但臉上的表情卻傳達著一個信息——他不再否認自己的身份了。
那女子阿繁見狀,眼淚便不停地冒出來,顫抖的手輕輕撫上胡飛的左臉:「我的好少爺,你怎的成了這副模樣……是哪個欺負了你?」轉頭望望春瑛,眼中射出一道厲光:「可是丫頭沒侍候好?!」
春瑛正覺得莫名其妙呢,胡飛便開口駁道:「不要胡說,這是我認的妹子!」頓了頓,又苦笑:「阿繁,你就當不認得我這個人吧,何苦還叫我少爺?我早就不是少爺了。」
阿繁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我的好少爺啊……」春瑛忍不住再插嘴:「這裏人來人往的,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阿繁抬頭要反駁,卻被胡飛先一步截住:「到那邊去吧,我記得那裡是條死巷子。」阿繁聽了,立刻便點頭:「好,二少爺,我幫你抬箱子吧?這位……」望了望春瑛,有些拿不準該怎麼稱呼,但看神情,應該對她「二少爺的妹子」這個身份有些不以為然。
春瑛也沒在意,只是按照平時的習慣,幫胡飛挑起擔子,轉移到路邊,阿繁一臉驚慌,前面扶扶,後面摸摸,簡直就是手足無措了,直到胡飛放下擔子,她才又紅了眼圈:「二少爺,你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你以前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胡飛拉下腰間的手巾,抹了一把汗,淡淡地道:「這算什麼委屈?我有吃有喝,有衣穿,有屋住,日子過得好著呢。我如今也不是什麼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公子哥兒了,靠自個兒的本事吃飯,沒什麼好委屈的。」
「可是……」阿繁望望他身上的粗布短褐,再望望他臉上的紅腫,含淚搖搖頭,「二少爺,你不必隱瞞了,你這個模樣,哪裡像是過著好日子?」
胡飛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扯開了話題:「你怎會在這裏?幾時嫁了人?」頓了頓,「難不成……是夫人趕你出來的?!」
阿繁哽咽道:「侍候過老爺和姨奶奶的人……大都被送去莊上了……家裡就只剩下夫人和大少爺用慣的人,又另添了一些新的。我被攆回了家,我爹怕夫人會再為難我,便早早替我尋了門親事……我男人如今就在前頭開了家小雜貨店,日子雖過得不如從前,卻也衣食不愁。」
胡飛表情有些複雜:「是嗎?他待你可好?」
「好……」阿繁稍稍紅了臉,「他待我極體貼的,我如今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胡飛撇開頭:「墨涵呢?自從他被管家帶回去,我便再沒見過他了,後來我雖託人打聽過,卻聽說他不在府里,他也被送到莊上去了嗎?沒受什麼罪吧?」
阿繁搖搖頭:「墨涵……被夫人做主賣掉了。」
胡飛猛地回頭盯住她:「你說什麼?!」
阿繁嚇了一跳:「是真的!管家把他帶回來沒幾天,夫人就吩咐把他賣掉了,我只聽說他賣到了一位劉御史府上,過得還不錯……」
滿京城的御史,就只有一位姓劉。春瑛聽了,也猜到胡飛的書童是被賣給了誰,這算是巧合嗎?
胡飛臉上神情莫測,過了一會兒,才鬱郁地道:「他既然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只怕也沒法去見他……」他低下頭,沉默片刻,才有些艱難地問:「家裡……胡家如今怎樣了?生意……沒什麼問題吧?」
阿繁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臉色,才道:「府里一切都好……我前兒才回過娘家,聽我爹說……大少爺已經穩住了皇商的差事,還多得了一項胭脂水粉的採買,上個月有位極有權勢的大人物做生日,大少爺送了一份大禮去,討得那位大人歡心,如今在京城裡,再沒別家皇商比大少爺更風光了……」
胡飛的臉色有些難看:「是嗎?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阿繁有些猶豫,「夫人安排了幾位舅爺插手家裡的生意……大少爺為這事兒跟她吵了一架。不過……夫人後來給大少爺定了一門好親事,他們便和好了……」
胡飛大吃一驚:「你說什麼?!大哥不是已經有元配妻子了么?!還定什麼親?!」
阿繁縮了縮腦袋:「我不知道呀,這都是聽人說的……夫人說大奶奶頂撞她,不敬婆婆,有違孝道,便讓大少爺休了大奶奶,聽說正打算在新奶奶進門前,將小少爺送到四老太爺那裡,讓他多學點學問呢。」
胡飛的臉已經有些扭曲了:「大嫂向來賢良淑德得很,大哥叫她殺人,她都肯去乾的,如今沒用了,大哥便嫌棄她了么?宗哥兒才幾歲?要學什麼學問?先是休妻另娶,如今連嫡長子都要踢開了?他給宗哥兒找了什麼樣的後娘回來?!」
阿繁縮得更后了:「聽說是位侍郎府的小姐……不過是姨娘養的……」
胡飛冷笑:「果然,他這是攀上高枝兒了?怪不得眼裡都沒人呢!」他那位嫂嫂,娘家也是山東的富貴人家,做的米糧生意,遍布整個膠東,家財萬貫,家主據說也是個人物,可惜教女兒只一味以柔順為先。嫂嫂過去對他這個小叔子一向和氣,但兄長和嫡母要趕他們母子走時,卻只是抱著孩子站在邊上,一聲不吭。雖然現在可憐,胡飛卻自認為沒必要去多管閑事。想來嫂嫂娘家也有人在京中,只要陪嫁過來的僕人去報個信,也沒什麼可擔憂的。
但他想來想去,只覺得諷刺萬分,兄長與嫡母口口聲聲拿嫡字壓他和母親,如今為了向上爬,卻拋棄了嫡長女出身的嫂嫂,轉而求娶一位庶出的高門千金……這算什麼?其實嫡與庶都不是那麼重要吧?只要有足夠的權勢,嫡長身份也要對庶子庶女卑躬屈膝!
春瑛有些不安地看著胡飛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輕輕伸手碰了碰他:「小飛哥……」阿繁立刻便掃視過來,皺著眉看向她的手。
胡飛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勉強對春瑛笑了笑:「我沒事。」然後又轉向阿繁:「家裡的事……我已盡知,你回去后,別告訴人你曾經見過我,也別把我如今的境況跟人說,記住了么?」
阿繁委屈地道:「二少爺,這怎麼行呢?咱們這些侍候過老爺和姨奶奶的舊人,都一直牽挂著你呢,好歹要讓大家知道你安好。」
胡飛動了動嘴,沒吭聲。當初他和母親被趕出府的時候,這些人何嘗沒有袖手旁觀?他理解他們的難處,但不意味著會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春瑛左瞄瞄,右瞄瞄,插嘴道:「這位大嫂,小飛哥離家后,先後在幾個地方落腳、找工作,都被他哥哥派來的人攪和了,好不容易才避開他們,找到了安全的住處。你告訴別人不要緊,就怕走漏了風聲,叫胡家的人知道他在哪,再派人來騷擾他,到時候他就連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阿繁吃了一驚:「居然有這樣的事?我知道了,我絕不會說出去的!」她望望胡飛,忍不住伸手拉住他:「我的好少爺,你怎的這般命苦啊……」說著眼淚就要下來了。
胡飛勉強笑著安慰她一番,好不容易才脫了身。他挑著擔子走在前頭,似乎陷入了沉思。春瑛跟在後面,幾次看他,欲言又止。
胡飛虎落平陽,好不容易靠自己做起了小生意,眼看著財富一點一點地增加,日子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可是一旦面對起有錢有勢的人,便成了受欺侮的對象,只能靠說大話去哄對方,逃將出來。而他那個卑鄙的兄長,明明才能平庸,卻在接掌家業后,不但穩住了家中的生意,還迅速攀上高門大戶,眼看著越來越有興旺的趨勢。這一對比,胡飛怎能不受打擊?
她感到很不安,胡飛會不會……產生什麼奇怪的念頭?他可千萬別做傻事呀!
第三卷 高門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遇三少
春瑛與胡飛一路回家,又一路叫賣,做了幾樁生意,但胡飛有些無精打采地,連叫賣的聲音也不大,春瑛見狀,便勸他索性早些回去算了,今日天氣不大好,天空中一片陰沉沉的,風又大,說不定要下雨呢。胡飛沒說什麼,只是胡亂點頭應了。
回到家,魏公魏婆見他們回來得早,有些疑惑,看到胡飛臉上的傷,更是大吃一驚。春瑛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又翻出藥水給胡飛擦,魏婆便早早安排午飯去了,魏公則出門去尋熟人,打聽那個慶大爺有什麼來頭。
胡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匆匆吃過飯便回屋睡下了。春瑛在院中一邊做針線一邊伸頭去探看,見他一直不出房門,心裏的不安又添了幾分。
傍晚時,路媽媽來了,她來看女兒,順便捎來幾件新做的秋衣。春瑛忙將母親迎到自己的房間去,又急急去泡茶。
路媽媽道:「我又不是客,泡的什麼茶?方才我在你舅舅家吃了酒,你尋些橄欖仁來沖水我吃。」
春瑛應了,想起二叔還收著一小包陳年的福仁,忙去尋出來,拿幾粒兌了滾水,送到母親面前。
路媽媽吹涼了喝兩口,用手扇了扇臉上的熱意,才道:「你這些日子過得如何?眼看著你二叔也走了不少日子了,天氣又漸漸轉冷,你住在這裏始終不是個事兒,索性搬回家裡住吧?」
春瑛先是驚喜,繼而又有些遲疑:「可以嗎?不是說……要裝作我受了重傷要休養嗎?二叔才走了個把月,會不會太急了?」
路媽媽搖頭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避了也有將近半年,足夠了。明兒我就回去放話,說你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過些天便搬回家去。」
春瑛自然是千肯萬肯的,但胡飛這邊她卻有些放不下,便一時沒回答。她想起曾經來打探消息的崔寡婦,雖然後來一直沒再遇到,但她幾乎天天出門,誰知道對方在她不在時都做了些什麼?於是她便問:「娘,我的事,崔嬸知道多少?她知道我在別人家裡養傷么?」
「她?」路媽媽皺皺眉,「誰有空理她?如今又不在一個院里住了,她眼裡就只有那些管事娘子們,哪裡會跟我們搭話?」頓了頓,還是帶了一分得意地道:「不過你爹受小陳管事重用,最近她也不敢再給我臉子瞧了。上回還特特送了一包栗粉糕來,說是她閨女在府里得的,特地拿過來給我嘗嘗。我呸!她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婦不成?幾塊栗粉糕罷了,誰家沒有呀?還值得特特拿到別人跟前炫耀,好顯擺她閨女有多大的體面?」
「是嗎?果然可惡!」春瑛隨口附和兩句,便追問,「她送糕過來時,有沒有說什麼?平白無事的,她也不會上門吧?」
「說起這事兒是有些古怪。」路媽媽湊近了女兒,「她那日總纏著我說話,問你爹的差事,又問你姐姐在府里好不好——真夠奇怪的,她本就在府里當差,你姐姐好不好她不知道么?問我做什麼?——後來還問了你二叔的事,問他為什麼不住在後街,卻偏偏在外頭賃房子住,那樣實在不好照應……」
春瑛心中一緊:「那你是怎麼跟她說的?」
路媽媽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說什麼呀?我幹嘛要告訴她?我借口有事,送她出門,便在門口當著眾人的面兒大聲說,她一個寡婦家,打聽一個單身男子的住處,可不是什麼正經事兒。我家二叔雖說年紀不小了,但還從沒娶過妻呢,怎麼也得配個黃花大閨女呀?你說是不是?」
春瑛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想笑,卻又覺得這樣好像不大厚道,但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崔嬸當時有什麼反應?她一定很生氣吧?娘,你這樣也算是得罪她狠了。」
「得罪就得罪!」路媽媽翻了個白眼,「誰怕她了?我是當著眾人面說的,光明正大!有好些人聽到呢!她要是想告狀,我倒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麼話來!難不成她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悄悄來打聽未婚男子的住處,就是應該的么?」接著又竊笑道:「自那以後,她見了我就繞道兒走!不過崔丫頭前兒回家時遇見我,可沒給我好臉。這丫頭倒是有些心計的,也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哄得太太抬舉她做了一等大丫頭,若不是礙著太太,我當時就一巴掌刮過去了!居然瞪我?哪家閨女會像她這麼沒規矩?!」
春瑛皺了皺眉,勸道:「雖然我不知道府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瞧曼如這個架勢,顯然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小丫頭了,娘,你還是別跟她們硬碰吧,萬一她們真的要對你不利,爹和二叔都不在家,我又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姐姐在老太太那兒未必能及時得到消息回去救你和弟弟的。」
「行了行了!」路媽媽不耐煩地擺擺手,「她們能做什麼?我沒進府當差,又不出門,她們想栽贓也沒處栽去!」
春瑛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低頭想了想,才道:「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崔家母女做不到,管家娘子卻是能的,萬一她們找熟悉的管家娘子給你派苦差事呢?你又沒法推脫。而且,曼如在太太跟前得寵,若在太太面前說爹的壞話,那爹明年的升遷就要泡湯了!娘,你還是離她們遠點兒吧?別惹她們了。」
她在府中當差不到一年,最大的體會是,人與人的爭鬥真是無窮無盡,而且叫人防不勝防。她自問不是個笨蛋,只是對人心不夠了解,前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暗虧,又逃過了多少災難,最終還是莫名其妙地出了府。曼如是個能狠下心的,浣花軒前後幾次風波,都有她的影子在裏面,照這麼看來,自家老娘那點頭腦,恐怕還不是她的對手。他們路家還要過好日子呢,沒必要擋在崔曼如前頭,成為她要除之而後快的攔路石,更何況,她現在風頭正盛呢。
路媽媽想了想,覺得女兒說得有理,只是仍有些不肯相信,那一向不被她放在眼裡的崔家母女真能把她怎麼樣。她再喝幾口茶,又嚼了兩個福仁,吐出渣子,伸伸懶腰道:「天也晚了,我該回去了,還要去你舅舅家接小虎呢。你在這裏好好照顧自己,過些天我便帶你回去。」
「娘……」春瑛頓了頓,咬牙道,「你回去只跟最親近的幾個人說就行了,也別急著帶我回去。我如今正幫小飛哥做生意,賺了點兒錢,回去了,出門就沒現在這麼方便了,還是等些日子再說吧?」
路媽媽皺眉道:「你還真跟那個胡小哥出門擺攤子去了?萬一叫人認出來,我們老路家臉上可不大好看。你做針線是好事兒,何必跟出門去拋頭露面?」
春瑛笑笑:「娘放心,不會有人認出來的,這件事我有分寸。」她現在個兒長高了很多,又換了髮型,穿戴都跟在府里時大不一樣,當初連母親見了,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別人又怎會發現呢?再說,她已經有意地避開了侯府周邊的地區了,除非浣花軒的人跑到她攤子前跟她面對面地說話,不然她才不擔心會被認出來呢。
路媽媽有些勉強地道:「好吧,你自己當心些。你爹前兒送了家書回來,說是南邊的事兒耽擱住了,興許要入冬才能回京,叫我打點些厚棉衣送過去。我手頭已接了幾樣活,都是熟人,不好推得,你便幫娘做一件吧?」
春瑛忙應了,又從箱子里拖出一大包鞋子:「這是我給爹和二叔納的,娘叫人一併捎回去吧?」
路媽媽臉上露了笑,高興地應了,臨走又囑咐了春瑛許多事,才離開了小院。
春瑛站在門口,目送她遠去,回頭望望巷尾處的「魏宅」,猶豫了一下,還是回身關上了門。
到了次日清晨,春瑛起身梳洗,又打掃了幾個院子,去魏公魏婆處吃早飯時,才發現胡飛居然還沒出門。她看看天上升得老高的太陽,覺得有些不對勁,忙跑去敲他的房門。
沒敲兩下,門就開了,胡飛掛著一對黑眼圈走出來,嚇了春瑛一跳:「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什麼……」胡飛抿了抿嘴,微笑道,「妹子過來吃早飯了?我也正要去呢。」
春瑛擔憂地望著他:「你昨兒沒睡好么?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他一向早起出門的,居然到了巳時還留在家裡,實在不尋常。
胡飛只是笑著說:「臉上的紅腫還沒消下去呢,這時候去做生意,只怕反把人嚇跑了。今兒我索性把騾子買回來,明日我要到別處去叫賣,就輕鬆多了。」
春瑛聽了覺得有理,便沒再問什麼,但看著他平靜地吃早飯,平靜地洗衣服,平凈地晾晒衣物和穿舊的鞋子,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胡飛忙完了便出門去了,春瑛本想跟去,他卻道:「妹子還是留在家裡吧,外頭人心難測,說不準幾時便會遇到歹人,你在家裡做針線,我還放心些。今日去的牲口市,又臟又氣味難聞,沒得骯髒了妹子。」
春瑛想想也是,便讓步了,誰知他這一去,便去了一整天,天黑后才拉著一頭騾子回來,不過騾子倒是好騾子,魏公親自掌眼,說是極能負重耐久的,又積極地把最近新做的兩個小點的貨箱用麻繩纏上騾背。
這兩隻箱子底部裝有小木輪,方便在平地上推動,外壁還釘了好些鉤子繩索,讓人掛東西。春瑛與胡飛合作,七手八腳地把貨物放上去,另添上水袋、乾糧袋、闊沿斗笠、藥油等物品,末了試上一試,騾子適應良好,走得又快又穩。春瑛高興得不行,早知道這樣方便,她應該一開始就提議買騾子才是。
胡飛只是微微笑著,到了翌日,見臉上的紅腫消了,便要獨自出門做買賣,還攔著春瑛:「我一人出城,只需交一份稅金,多了你,反倒花錢更多了,不如妹子留在家中,多做些好荷包,多打些絡子,豈不更好?」
春瑛想到她留在城裡,還可以負責進貨,便應了,只是還有些不放心,便一路送他到了東便門前,才與他告別,獨自迴轉。
沒走出多遠,她便瞥見一個人影,似乎是周念,吃了一驚,忙追上去。誰知跟在他身後轉了幾道彎,那人無意中回頭,她才發現是認錯了,他只是長得跟周念有四五分相似而已,氣質渾然不同。
她有些沮喪,半年沒見周念了,有時想起過去與他相處的日子,頗有幾分懷念,而且她更想知道,當初她是怎麼被送出侯府的,他現在又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恢復了身份?
「春兒?」身後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她回過頭,自己也驚訝了:「三少爺?!」
來的正是她曾經侍候過的侯府三少爺李攸,臉上帶了幾分訝意:「你怎麼會在這裏?」
第三卷 高門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少的命令
春瑛忙屈身一禮:「三少爺。」方才抬頭打量對方。
李攸穿著一身雪青袍子,騎著匹白馬,後頭只跟著個十一二歲的陌生小廝。她掃一眼他們的穿著與馬鞍上的色澤,再看看李攸腰間的扇套都是青白色的,便猜到他們大概是去了哪家辦喪事的人家,於是問:「您這是要出門做客去?」
「已經完事了,正要回府呢。」李攸上下打量春瑛幾眼,笑道,「你看起來氣色不錯,這半年過得可好?」又張望四周,手執馬鞭朝不遠處的一家茶樓指了指:「這裏不好說話,到那裡去吧,點染,去尋張桌子,要雅間。」
跟在馬後的小廝笑著應了一聲,邁腳迅速朝茶樓跑去,衣襟隨風一擺,腰間有什麼綠色的東西閃了一閃。春瑛只瞄一眼,便起了疑心。那看起來像是個玉佩,而且形狀跟自己以前從三少爺那裡得的賞賜好像呀?她回頭看了李攸一眼,沒吭聲。誰知道這位小少爺手裡有多少個玉腰佩呢?這種東西的款式也就那幾樣,興許他有幾個差不多形狀花樣的,隨手就給了人呢。
李攸漫不經心地騎著馬來到茶樓前,早有機靈的小二迎出來:「公子爺,雅間已經備好了,請上二樓。」卻又忍不住瞥向後面的春瑛,視線中帶了幾分好奇、幾分瞭然與幾分曖昧。
李攸壓根兒沒注意他的臉色,就徑直走進茶樓,往二樓上去了。春瑛卻在後頭看得分明,頓時鬱悶不已。她這一身打扮分明跟平民女孩兒沒什麼區別,卻跟一個穿著富貴的小少爺一起進入茶樓,還叫了雅間,天知道周圍的人會怎麼編排她?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將雙手放到小腹前,微微低頭,照著大戶人家婢女的姿勢,小步跟在李攸身後走,保持著三步以上的距離,經過一個穿著比較體面的中年蓄鬚男子面前時,她猜想對方大概是掌柜,便低聲吩咐:「我們少爺不喝雜茶,你若有龍井,便選明前的泡上來,沒有明前,雨前也使得,若連雨前也沒有,便省了吧,另挑好的香片小葉,須得是茉莉雙熏的。泡茶的水首選玉泉山的水,或者乾淨的雨水也使得。點心不必多,只挑時令新鮮的,乾乾淨淨地收拾了拿碟子盛三五樣上來,多了不要。記得,只要口味清淡的,少擱油。」
她說完也沒停留,徑直往樓上走,腳步放輕,瞧著十足的高門大戶中受過嚴格訓練的婢女架勢,眼睛也沒往周圍瞟,還得努力制止裙擺亂飄。她從前在家時進行的訓練似乎湊效了,她艱難地以平常速度走完這一段樓梯,居然沒出差錯。別的茶客一見她的作派,便知道是先前那位小少爺的丫頭,雖然還在偷看,卻不敢隨便說閑話了。
才走到雅間,她稍稍鬆了口氣,便聽到李攸打趣道:「我從不知道春兒是這樣能幹的?你在我院里時,只做些粗活,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春瑛笑了笑:「三少爺院里的姐姐們,都是極能幹的,我這樣的不過是小意思,怎麼敢自稱大材?」頓了頓,她想追問周念的事,但瞥見那名叫點染的小廝站在邊上侍候,她便猶豫了,不知該不該當著他的面說。
小二很快送了茶點上來,不等春瑛接過,點染便先一步迎上去,迅速利落地把東西朝桌上擺放好,又倒了小半杯茶嘗一口,皺了皺眉,瞥了小二一眼。小二誠惶誠恐地低下頭:「請客官莫嫌棄,這是小店最好的茶了,雖是陳年的龍井,配著小店後院的泉水,並不比新茶差。」
點染一挑眉,便要數落,被不耐煩的李攸一擺手攔住了:「我又不是來吃茶的,挑剔什麼?讓他下去,少來打攪!」點染這才朝小二揮揮手:「去吧!」那小二迅速退了出去,悄悄抹一把汗。
春瑛想了想,便上前替李攸挽袖子,又倒了杯茶給他,看向那些點心,不外乎桂花糕、栗粉糕、松子棗泥餅之類的時令食物,她挑來挑去,只把看起來比較清淡的桂花糕挾到李攸面前的小碟里。
李攸壓根兒就沒想吃那些糕點,只掃了一眼,便叫點染:「你出去守著,我有話要跟春兒說。」點染笑嘻嘻地出去了,他才轉過頭對春瑛道:「說起來你也出府半年了,過得還好吧?我那院里如今都塞滿了人,也沒空把你安排進去,只得讓你暫且委屈些時日,等有了空缺,我自會叫人召你回去的。」
春瑛已經淡了回府的心思,只是不好當面拒絕,便淡淡地低頭行禮:「知道了,謝三少爺。」
李攸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問你……你跟曼如……是不是有什麼口角?我覺得……她說起你時,似乎有些古怪。而且當日念哥還在府里時,便曾提到過,她當日原是跟你一起目睹二哥殺人的,怎的你沒對我提起?」
周念已經不在府里了嗎?春瑛腦中閃過這個想法,接著回答道:「她是跟我一起看到了,但她非常反對我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們還為這個吵了一架。我想著就算供出她來,她也會矢口否認的,跟她糾纏事情的真假,豈不是把正事耽誤了嗎?所以我索性沒說出她來。」她察覺到對方語氣有異:「可是有什麼不對?」
李攸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麼不對,只是以後記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才好。那日急著送你出府,也沒問清楚,幸好後來念哥把事情都說明白了。曼如她……」他住了嘴,想到身邊這個大丫頭得到母親寵信的緣由,嘴角便帶了嘲諷的笑:「她的心思,可不是你猜的那樣,她哪裡是怕把事情說出去的?」
咦?春瑛愣了愣,想到府里傳的謠言,二少爺倒霉的經過,還有太太破格提拔曼如的事,猜到了幾分:「她把這事兒告訴太太了?所以太太才會讓她升一等?」
「這你就別管了。」李攸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如今她在我屋裡幾乎越過露兒去了,母親也信她。從前我身邊侍候的人,倒去了幾個,剩下的越發親近她了。我倒想知道她接下來又想幹什麼。你先別回家去,你的事兒也叫你家人暫且瞞著,等我派人傳話過去,再照我說的辦。」說罷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春瑛心裏有些不情願,明明母親都跟她說好了,過幾天就搬回去的,雖然她的意思是再推遲些,可被人命令不能回家,又是另一回事。等他的命令,誰知道要等到幾時?
春瑛小聲開口道:「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爹和二叔都跟大少爺出門辦事去了,姐姐在老太太那裡當差,家裡只有母親和小弟,我弟弟還不滿三歲呢……」
「不會等多久的,你放心就是。」
這話有些斬釘截鐵的意味,看來是沒法改了?春瑛不甘不願地應下,想了想,便問:「三少爺,我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是都計劃好了嗎?若不想我把事情泄露出去,明說就好了,為什麼要打暈我?」
李攸怔了怔,才笑道:「哪裡是我打暈的?是二哥手下的人動的手。那日念哥說看到有人在附近窺視,怕他會對你不利,便求我想法子儘快送你出去。我就應了,沒想到這話倒叫那在暗中窺視的人聽見,趁人不備,便打暈了你,想要擄走。幸好三清警醒,及時發現了。我跟念哥一商量,覺得趁勢送你出府也好,便找了平安來辦。平安是我母親陪房的兒子,從小就幫我辦事,極可靠的。」
春瑛這才知道當日的真相,感覺有些複雜,卻又好像鬆了口氣。至少,她以後不必再對三少爺和周念這麼提防了,他們對她還是比較關心的。
她臉上綻開了笑容,對李攸鄭重施了一禮:「多謝三少爺救我,不然我恐怕早就倒霉了呢!」
李攸彎了彎嘴角,舉杯又喝了口茶,眼中精光一閃。
他又問了些別後的經歷,見春瑛打扮得樸素,便笑道:「瞧你如今這個樣兒,多寒酸,哪裡像是咱們侯府的人?」隨手摘下腰間的一個玉佩丟給她:「拿去,好好收拾收拾。等你日後回了府,我再賞你。」他心情暢快得很,沒有二哥的日子真是再輕鬆不過了,現在連大哥都去了南京姑母家,侯府上下只有他一個寶貝,父親對他也親近了許多,還願意交些小事給他辦,想到最初的契機便是眼前這個丫頭帶來的,他出手也變得大方了。
春瑛忙忙接住玉佩,認出它是一枚和田白玉的五蝠捧壽牌,無論質地雕工均是上品,恐怕能值幾十兩呢,忙行禮謝賞。李攸不在意地擺擺手,又閑聊幾句,便要起身回府。
春瑛忙問了句:「三少爺,念少爺如今在哪裡?還好么?」
「他很好。」李攸不想說更多的了,只吩咐,「記住我的話,我會安排你回府的。」便出了門。點染忙付了賬急步跟上。
春瑛咬咬唇,也跟了上去,才走到點染身邊,那小少年便壓低了聲音對她說:「路大姐姐不認得我吧?我是外院的,一向跟三少爺出門。我原見過姐姐,只是姐姐當時並沒見著我。」
春瑛有些糊塗:「什麼意思?」
點染笑了笑,手上一動,便塞了不知什麼東西到她手裡:「我年紀小不懂事,衝撞姐姐了,姐姐可別生我的氣。」便加快了腳步。
春瑛低頭一看,他塞過來的原來是一塊玉佩和一副金三事兒,瞧著怪眼熟的,儼然便是她當日失蹤的財物之一。原來是給這個小廝拿去了嗎?可他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她正想追上去問清楚,卻聽到一樓的大堂一角傳來一把有幾分熟悉的聲音:「來呀,過來嘛,給爺笑一個?別跑啊,小美人……」她扭頭望去,可不正是前天見過的慶大爺么?
她眉頭一皺,臉上便帶了厭惡,低頭走到門外,李攸正準備上馬,回頭看到她的模樣,便好奇地問:「怎麼了?」
春瑛心中一動,便把前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出來,又指向慶大爺:「就是那個人。他平日沒少做欺壓百姓的事,但沒人管,大家只好忍氣吞聲。」見李攸表情沒什麼變化,她眼珠子一轉,又添上一句:「他老子好像是東直門的守將,聽說跟梁太師府很熟,這位慶大爺還跟梁家少爺是好朋友呢。」
「他算哪根蔥?梁家人哪裡會把他當一回事?」李攸一臉不以為然,回頭對點染道,「這種小事用不著驚動家裡和靖王府,我記得前兒在姐夫家門口見過一個來拜會的官,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兵部的人?」
點染忙道:「正是,那天他還說要來拜見三少爺呢。」
「哪個有空見他?」李攸朝慶大爺抬了抬下巴,「給他遞個信兒,說這人仗著他老子,為非作歹的,我看得不順眼,讓他儘快把他們父子料理了吧。我的人,可不是這種癟三能招惹的。」他回身上馬,對春瑛打聲招呼,便揚長而去。
春瑛回頭看看猶自調戲賣唱女的慶大爺,再看看三少爺遠去的身影,心想這大概就是高門大戶的特權了?三少爺甚至只用一兩句話,便決定了慶大爺一家的命運。她本該高興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